〈中華副刊〉慢慢來,我陪你

 ■何佩梅  一個孩子不小心仆倒在地,我正要扶他起來,只見他的母親跟了上來,說:「跌倒了,自己爬起來!」我轉過頭和她不禁相視而笑。我正和母親在醫院的長廊 來回的走著,滿頭白髮的她賣力的扶著輪椅,亦步亦趨的緩步前行……  回想起四十天前,母親午覺起床,本要和費娜去散步,但叫不醒,一小時後,再喚醒她,張口卻不能發聲,右手右腳麻痺完全動彈不得。在慌亂中母親尿褲子,娜幫她更換,之後推著輪椅去診所,無奈看診的人龍綿延,等待了半小時後,醫生見狀立刻開轉診單,娜一邊流淚一邊推著輪椅去醫院。到診時已錯過了黃金三小時,照過電腦斷層掃描後,左腦大片栓塞,醫生不敢施打針劑,只能以降腦壓的方式急救,隨即住進加護病房。  翌日,我下班後趕去醫院,母親已轉成急性肺炎,眼部充血,手因施打點滴呈現藍紫色,且腫脹不已。回想高齡八十七歲的母親,之前每天五點起床,去公園練氣功,回到家誦經二小時,吃完午餐後,還可以站著四小時,完成一幅清淡雋永的國畫。現在卻在病榻前和死神搏鬥,眼睛半開半闔,甚至不知道是否還認得我?  但我相信老天爺不會丟出我們接不住的球,當考驗來時,再怎麼樣我們都會生出力量來,如果我們自己不勇敢,又有誰能替我們堅強?  在醫院治療了一個月後,醫師說:母親的年事高,復原的會比較慢,但第二張電腦斷層顯示:栓塞的面積已縮小了三分之一,這表示她的身子挺硬朗的,自癒能力頗強。我們兄妹三人以馬拉松的方式,運用各種管道將她換到另一所以復健為主的醫院。  只見母親每天按表操課,語言治療師拿著圖卡問她:哪個是吹風機?她笑一笑,用手指出。有如小時候她教我們識字般,不厭其煩的握著我們的手學寫字,寫不好再寫,現在是認不出再認……  走路也是從頭學起,從立定站穩,到手伏槓桿,先左腳再右腳,從拖滯委頓到現在可以慢慢攀爬樓梯。看著她每一步都是艱辛,不只是毅力的挑戰,更是對抗病魔和歲月的不可逆!  日子在無聲無息中慢慢的走著,如登一座山,每爬一步,腳上的石子和泥土就鬆脫一些,遙望山頂,還隔著好幾座山峰,我不知道何時抵達?唯一確定的是:只要每走一步,就離目標更近一些。  每當夜闌人靜,門診的人潮散去,我陪著她在長廊的兩頭來回走著。手暗暗護衛著,怕她跌倒,但又要放手,讓她練習。每一次經歷都是全新的,沒有可資借鏡。如同小時候,母親亦步亦趨的教我們學走路,「跌倒了,自己爬起來!」這是她最常說的一句話,而我挽著她的手,凝視著她暗藏在眼眶的淚水,溫柔地說:「媽:慢慢來,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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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

 ■李欣  憶,那些還記得的。學校老師踩著泥濘而來,表示已達就學年齡,必須接受義務教育。「雜某囝仔憨慢,擔昧倪脩弟港欸榻豬。」開學的第一天,老師一一唱名:李○欣!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名女孩也舉手,「妳叫李X欣」。一陣哄笑後,我低垂著頭,羞紅的臉發燙。長大後,我知道國語的正確用詞叫「駑鈍」。  記得駑鈍的我寡言,上學前,幾乎沒說過「國語」,以致連自己的名字也聽不懂。第一次計名考試,我考第三名,和我同學年的弟弟回去告訴家人:「阿姐不笨嘛!」  十二口之家,日子很難。在家的工作活兒,都算幸福。泥裡、溪流裡、大池塘裡,不是論斤賣、是秤斤計工酬的,撈的是蜆、魚、蚌……還有蝸牛,牠在天未亮、晚涼時現蹤,日子是連呼吸的空氣都有苦澀味,所以,這個女孩一向沉默。  青春時,讀徐志摩:「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不笨的女孩依然自卑,我的光亮似乎遙不可及。長成後,生活多了滋味,生命是偶然,成長中的偶然更多:「悲喜、苦甜、轉瞬、永恆」,這些固然是人生的主軸,光亮只是一瞬,萍水相逢的情,才是淡而雋永。  有關我的名字,在今年炎夏時分,臨老的八個兄弟姐妹閒聊時,大姐說:「從老五開始,你們的名字,都是我翻字典取的」,沒有浪漫的情境,也沒有神聖的意旨。  年邁的老媽回憶著:不辛苦,生你大姐的時候,產婆說:「還笑著呢!都要生了。」之後,你們七個,我個個在家生下了。  蛤?連產婆都沒有,我的生命就這麼開啟了。現在,大夥兒的日子簡單,也甜了。夏蟬不躁,有些催眠,是心靜了。  還能回憶,便是幸福。清苦的、懵懂的、撞擊的,都是成長的養分,星月不曾挑選貧富貴賤,一視同仁地給予光和影,園子裡那些鍾愛的花兒,花開花謝不曾違逆定律,但我清楚記得她們各有的香味,蘊藏在心中的樣貌其實不滅。  在還有能力回憶的時刻,我想用滿滿的感心致意,致永恆的星月、致人生中擦肩過的人事物、致一朵朵芬芳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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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長者閒聊

 ■潘憲榮  生活中遇到高齡長者,我常會停下腳步和他們聊一聊。從他們身上往往能獲得不少的人生智慧。  每次回南部老家,我喜歡到內埔一家賣客家酒釀湯圓的店家,品嚐美味。店家有一位九十幾歲的老阿嬤經常笑容滿面招呼客人,讓人倍感親切。「我們已傳承好幾代,純手工製造,很好吃喔!」「這座紅磚屋瓦建築,是以前釀酒的地方!」有時她會推介店裡的產品,有時也會介紹屋內的各種懷舊設施。從熱心互動中可感受到她積極的人生觀和友善的生活態度。  在高雄橋頭糖廠遇見一對老夫妻,兩位都已九十幾歲,他們的小孩在北部工作,放假回來就會帶他們出來四處走走,老人家除了腳力較弱,不能久站之外,身體狀況都很好,老阿嬤更是容光煥發。  「我還在社區大學讀書……」和阿嬤聊天,她很開心地說,很喜歡到社區大學和大家一起回味當學生的感覺。「上哪些課?」「有繪畫、歌唱、寫字、旅遊介紹……」阿嬤為我介紹上課內容,從言談中可看出她年齡雖大,但對人生仍充滿願景。  初夏,隨團參加宜蘭朝陽國家步道登山健行活動,沿途景色秀麗,視野良好,也許天氣較熱,不少人走到一半路程就折返。我和內人為享受流汗的暢快,全程參與。在觀景台遇見一對母子,和他們閒聊,得知老母親已九十歲,原本以為老人家只有七、八十歲,沒想到已如此高齡。  「阿嬤身體真好!真不簡單!」  「習慣啦!從年輕愛爬山到現在……」她笑笑的回應我的讚美,的確養成多運動的好習慣,就會鍛鍊出硬朗的身體。  前些日子,幾位當年在外島服役的同事,去探望老長官林將軍,他今年八十三歲,身體非常硬朗,今年剛獲得世新大學文學博士學位,終身學習的精神,令人讚佩。  「身體要動,腦筋也要動,身體才會好!」他經常勉勵老同事,要做好人生規劃,二十幾年前,當他從部隊退伍後,即投入紅十字會的救難志工行列;那時雖然已是耳順之年,仍然全身充滿熱情與活力;積極,不畏艱難的工作態度,贏得同仁的敬重。  「他現在每天五點多就起床,看書、做運動,比他孫子還認真……」林夫人打趣告訴我們,林將軍現仍然像在軍中一樣,生活非常有規律。  親身體驗與歲月歷練的人生智慧,宛如明燈照亮心靈;閱讀長者的人生觀與生活態度,讓我們獲得源源不絕的正向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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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減肥

 ■蘋果  「減肥」應該是人在生活中最常聽到的詞,因為它跟外型、第一印象、普世的審美標準有關,而我也是眾多正在減肥的人之一,但我的理由是為了賭一口氣,起因是在姊姊的婚禮上的攝影師,雖然他是業餘的,那天他到處拍,幾乎每個來參加的都有拍到。某天我心血來潮,開啟臉書想看照片,看到當天所有人的單獨照和團體照,就是沒看到我的,且其他人的照片都有標註漂亮的、美麗的....等,當下心裡非常地不是滋味,一股念頭冒出:瘦下來,我也很好看啊!  之後開始了減肥的漫漫長路,首先為了要健康地減肥,不想太急躁,先從飲食開始,除了要控制熱量外,營養的要多吃,不健康的要排除,哪有那麼容易實踐?一開始可以非常地自制,對熱量高的食物視而不見,但是四周都充滿著美食的誘惑,電視上播出的美食報導、介紹料裡的節目…,加上各色小吃店林立,真是難以抵擋,但是「想吃」比不過增加運動量的「勞累」,所以還算能自制。  最累的,應是運動方面,減肥初期在網路上不停地找能消耗熱量運動的視頻,一開始成效非常好,減了不少公斤,身體曲線也變得明顯,接踵而來的難題是,體重開始下不去,就是所謂的撞牆期,但我目標體重還沒達到,只能另想別的方法,例如:加強運動的量,延長做運動的時間,從半小時延長至一小時,或是一天中有兩小時在運動,真的是非常累,而且也很難堅持,常常做到一半就想休息,真的休息的話,就不會想再起來動了,這時只能給自己精神喊話──「想瘦就要運動」!  這樣持續一年,看見了成果,腿變纖細、腰身也出現,最好的證明便是衣服的尺寸小了一號,然而,興奮也沒過多久,發現瘦是瘦下來了,但要控制目前的體重不再上升,也是一道艱難的關卡,「關關難過關關過」,我的減肥之路依然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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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月的花香

    文/攝影 歐陽晨華 十月中旬以後,後院一角新種的三棵丹桂,陸陸續續在樹枝上綻放出橙紅色小花。五六朵一小簇,數十朵一大叢,娉娉嬝嬝搖曳在樹枝上。 不管是一小簇,還是一大叢,都細細地點綴在茂密大片綠葉間。不爭奇鬥艷,只溫婉恣意地綻放著。濃郁襲人的香氣,悠然地飄蕩在空氣中。情疏跡遠只留香,這是李清照詠桂花詞中的一句。十分貼切地描述桂花的閒淡自適,清新典雅,馥香自芳。 流瀉在空氣中的幽香,總是引領我的思緒回到在臺灣中壢雙連坡上的大學時光。秋天時,喜歡坐在圖書館邊的桂花樹旁讀書。書香花香,是生活的主角。惝徉在年輕歲月的單純美好,憧憬眼下的閒適和穩妥綿延到未知的遠方。 也喜歡在傍晚時分,騎車逛校園時,經過教職員宿舍區。平房小園裡的桂花香,總是讓我駐足留連。間或傳來屋裡流水淅淅,碗盤叮噹和輕聲笑語的晚餐時光,忽遠忽近的清香迴蕩著尋常人家的平凡安適。 時光流轉,異國他鄉。在曾經夢想過的遠方,安身立命。在汲汲營營的生活裡,勉力為配角的書香花香,留一方安然靜謐的小小園地。不能荒廢,不忘初心。 歲月悠悠,倏忽三十載,他鄉是故鄉。在有著籬笆和庭院的房舍,種上喜愛的丹桂。晚風習習,記憶中不絕如縷的幽香,千山萬水之後,相伴左右。在韻致恬淡的平凡裡,綿延不斷。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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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油桐花

■王怡仁 夏天還在幕後化妝 你就在幕前佈雪 落入三尋的深井 沒人過來tag── 依然可以向寂靜 發佈千頃的臉書 翅膀那樣如如不動 就會知道 天空是 炊煙的歸處 而那飄墜的白── 何嘗不是大地的心事 這裡沒有紅樓 但可以靜靜坐在 青埂峯下 等一席薰風翻閱山嶺 讓我們赤裸的腳踝讀取 關於芳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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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紀麵包店

 ■阿尚  國小時,每天有十元的零用錢。下課後,我總會到民治路上的世紀麵包店買個麵包當零食。印象中,克林姆麵包是店裡最便宜的,一個才十元,它被擺在櫥窗列的最下面,圓圓的外型,上面用奶油畫了個類似漫畫人物昏迷眼睛的圖案。不知是何緣故,裡面的內餡總不會恰如其分的置於中心。吃之前我總會憑手感,秤秤重量確認內餡的位置,想把甜到令人融化的奶油留到最後再吃。但我最喜歡的麵包其實是三角型的巧克力奶油麵包,只是一個要二十元,我需要存兩天的零用錢,才能買一個。  由於常去麵包店,臉型方方正正的老闆,看到我都會親切的問:「你今天要吃哪一種?」並耐心的看著我蹲在櫥窗前左右為難,老闆常常關心我的功課,有次結帳時我開心的跟他說我這次段考第一名,他摸摸我的頭稱讚我很棒,並從冰箱裡拿了罐養樂多給我當獎勵。  上了國中,由於下課時間較晚,便沒那麼常去,多半是應母親的要求,在晚上帶著五十元的藍色紙鈔,到麵包店採買隔天一家四口的早餐。雖然預算多了一點,但仍不夠買巧克力奶油麵包,只能想像著巧克力配鮮奶油入口的滋味。大概是看出我對此麵包的熱愛,如果買的時間接近打烊,老闆會問我要不要買巧克力奶油麵包,他可以算便宜一點。  國中畢業,考上台南一中,待在家裡的時間少了,去世紀麵包店買麵包的次數更少了。多半是逛完週六的夜市後,順道去買我愛的巧克力奶油麵包。也許那年代考上南一中還算是件大事吧,有次走入蛋糕店,遇到在櫃檯發呆的老闆,他誇我考上南一中真是厲害,要好好加油等等,也改口叫我「南一中的」。  考上大學後,我離開家鄉到外地唸書。小鎮在這幾年間多了許多烘焙店,世紀麵包店的生意越來越冷清,架上的麵包種類也越來越少。偶爾騎車經過,我會探頭看看老闆是不是還在櫃檯前,卻一直沒進去。這麼多年沒見,老闆還會記得我嗎?  工作後,有次回家,突然懷念起巧克力奶油麵包的味道,便騎車去買。走入店裡,櫥窗上只剩下幾條吐司及兩三種麵包,幸好巧克力奶油麵包還在。老闆緩步的從內室走出,看到我,有點遲疑的問:「你是那個南一中的對吧?這幾年還好嗎?」聽了心裡生出一股暖流,原來老闆還記得我。我跟老闆說我在北部科技業上班,老闆說他目前主要是幫人家做喜餅,櫥窗上的麵包只是順便賣而已。老闆說他的兒子在北部的工廠當作業員,想叫兒子回來接生意,但不知道適不適合,也問了我的意見。離開時,我買了巧克力奶油麵包。  「你還是喜歡吃這個啊?」  「對啊,好久沒吃了,很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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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悼念姨母

 ■陳文榮  民國九十二年九月十七日接到姨母在高醫病危消息,南下探望。  她躺臥於病床上,插了好多條急救管道。雙眼緊閉,神情憔悴,容貌也消瘦蒼老許多。聽到我的聲音,盡力睜大眠眼睛,卻說不出話來,意識很清醒。看她眼眶裡滾動著淚水,情緒十分激動。只能以點頭,搖頭來和家人親友溝通。九月二十五日深夜告別人間,享年八十二歲。  台灣光復前,姨母下嫁到林家,因家境清苦,夫妻兩人肩挑私鹽於各村落間販賣,賺取蠅頭小利,來維持生計。後來受雇於農會養豬場當傭工,姨丈純樸敦厚,工作量沈重,姨母盡力協助,工作盡職負責,才能長期工作二十年之久。工作餘暇,姨母幫鄰居理家,或當農場臨時工人,增加收入,培育子女,建置家業。姨母勤樸持家,自奉儉約,只要兒女所需要的,一定盡全力設法供應,避免傷害兒女自尊。認真督促兒女課業,她深切體認窮困子女唯有讀書一途,才能出人頭地,也能彌補她幼年失學缺憾。表弟妹們都接受大專教育,事業都有很好的成就,這都是姨母調教的成果。  我初中畢業後,離鄉就讀師範學校,一學期只能返鄉一次。放下行李,先去探望外婆後,立刻轉往姨母家。不管她多忙碌,把工作停下來,吩咐姨丈立刻到菜市場,買幾樣菜回來。姨丈是位很出色的烹調高手,短時間內就可以調理出半桌可口的菜肴。她說:「團體生活伙食不好,多吃一點,補補營養。」姨丈最拿手的炒米粉,加上幾道他拿手的家常菜,飽餐一頓,味蕾留下美好滋味。物資極度缺乏的年代,姨母家庭經濟情況也不寬裕;但我每次探訪,必烹盛菜餚盛情款待,疼惜關愛之情,永遠感念。  十幾年前母親七十大壽時,兄弟姊妹舉辦慶生會,邀姨母參加。到餐廳聚餐後,回到家裡唱卡拉OK。兄弟們合唱「生日快樂歌」引發熱烈情緒,分別獨唱,唱出每個人最拿手動聽歌曲,為母親祝壽。就連平時生活嚴謹,不苟言笑的父親,也破例大展歌喉,唱兩首日文歌曲,韻味十足,獲得熱烈掌聲。  母親那天心情愉悅,主動接手麥克風,唱一首五十年前,於日治時代上「皇民塾」時所學的歌謠。從來沒聽母親唱過歌,家人覺得很新奇。給她的掌聲特別熱烈。二弟提議說:「現在輪到阿姨唱了!」  「唱歌!又不是什麼大代誌,驚什麼?」她接過麥克風,唱一首我們都很熟悉的日本童謠,字正腔圓,神情愉悅,陶醉於無憂無慮歡樂的童年。  母親又接過麥克風,姊妹兩人開始拚歌,誰也不肯服輸。兩人輪流唱,將記憶裡的歌謠全部翻出來。最後姨母念出一首民間七字歌仔調,歌詞內容具有勸世意味。母親承認姨母唱得比較好,才結束拚歌。  母親,姨母姊妹兩人都沒有受過正式教育;但兩人記憶力超強。可以背誦至親好友家中電話三十組以上。我母親往生時,少了聊天,互相傾訴心事的親人,她傷心好長的時間。兄弟們每次南返,都會順道前往探訪。勸她別再傷心難過,因為人走了,不可能再復活。她們姊妹情深的理由從表弟的回憶談話裡,得到答案:大表弟說他上初中時,學會騎腳踏車,差不多一個月左右就到我們家載點公教配給米回去。我父親擔任小學教師,每個月都能領到白米。我母親總是佯稱米吃不完,分點給他們家的人吃。真象是我們家並不是全吃白米,混合著蕃薯籤煮著吃。母親刻意省下來,讓姨母家人也能吃到白米混蕃薯籤煮飯吃。姨母感念我母親患難中的手足情誼,終生敬愛她。  四年我父親也往生。按照習俗,一周年內農曆的初一,十五,都要回老家在父親神位前供奉菜飯。姨母怕我們疏忽,如果沒打電話向她報告,她一定打電話查勤。我們兄弟都是輪流回老家的,從未遺漏過。她擔心我們如果忘了,沒按時祭奠,她姊夫就得挨餓半個月。萬一她打電話找不到人,她就打長途電話到台北來,問清楚到底有沒有人回家祭拜。  每年母親節一大早,她就會守在電話旁等候電話。通常都是我第一個打電話祝賀她:「阿姨!母親節快樂。」「多謝啦!每一年都是你第一個打電話。」接著就是爽朗喜悅的笑聲。老人家需要更多關懷。重要節慶或天然災害,如颱風地震過後,撥一通電話給她,她就心滿意足,快樂得很。  晚年她罹患癌症,雖疼痛不已,強忍下來,不願驚擾兒孫,勇敢與病魔搏鬥。她的視力減退,雙腳行動不便,影響心境。她痛苦時,常問媳婦說:「佛祖為為什麼不趕快把我帶走,拖累你們?」  她的兒女媳婦對父母親孝順敬重,每有病痛,送醫治療,呵護備至。孫兒女更是乖巧,了無罣礙乃姨母最大福報。  父母先後往生後,姨母成為唯一的至親。現在姨母也往生了,今後兄弟們有任何愁苦,投訴無門,令人悲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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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寫信人

 ■蘇琳 他每月只寫一封信。信封上從來也沒有署名。 十月的太陽,像個吝嗇的怪老頭,握緊鋼筆的手總是冰涼的。 他有時對著空氣發呆,幻想她就坐在對面。 黑夜和黎明各有各的界限。誰也不肯輕易越界。 他和她,行走於鄉村和城市之間,宇宙中從來也不曾靠近的兩個實體。 很多現象難以捉摸。星辰看似遙不可及,山巒不語,靜默守候。 有時,風吹過,在不同的時間節點,環繞過我們的那陣風。 想起上個世紀的哲學問題。停頓一陣,又開始寫信了。 即使她從不回復,他也並不為此煩惱。 各有各的選擇。那些可以洞見結局的事,並不可靠。 把一些秘密埋進落葉裏。像冬天的雪,下了一層又一層,初行者留下的腳印,誰還記得呢? 連一絲痕跡也不曾留下。 寫信人極其溫柔的,寫完了最後一個字。 抽屜裏,厚厚的一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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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孤味》裡的林小姐

 ■賴琬蓉  電影《孤味》上映第四天,傍晚六點多的場次,片廳人數約莫二十多人,至多三十人。觀影過程中,可以聽到有些人吸鼻子的聲音,但是我倒是極平靜。  一來是這部電影沒有《血觀音》的犀利美學,二來也抽取掉《大佛普拉茲》的張力巧思,它不用聲光與情節企圖震懾觀者,而是淡淡跟你訴說一個人生故事。  故事是這樣,大戶人家林小姐,嫁給警察陳先生,育有四名女兒,其中一名女兒送養。婚後三年,林請丈夫辭職,希望透過做生意讓家境變更好,畢竟林是大戶人家,父親開診所,哥哥也是醫生。但陳運氣不好,接連失敗,轉折點是陳偷拿岳父印章,將他診所地產抵押借錢,最終仍舊失敗,且岳父因此抑鬱而終,造成娘家哥哥們對林的不諒解,以及陳無法在台南立足。而林憑藉蝦捲攤賺進大把金錢,這錢讓陳去豢養女人,此舉一次次傷透林的心,幾次劇烈衝突下,導致陳選擇北上開啟新生活。  不過在生命盡頭,陳終究選擇回到台南,嚥下最後一口氣,而遺願是回家。  離家這十多年,他知道對林有虧欠,對孩子有虧欠。他一次次帶著新伴侶蔡小姐潛伏回台南,一次次對蔡訴說內心深沉的痛,也就是印章一事,這事讓他永遠必須離開台南。  影片接近終點,我們知道陳說謊了,而這說到底的謊竟是為了保護林,因為印章其實是林所為,陳為了讓林還有娘家可回,才會宣稱自己所做。  撥開層層抓猴、失敗、拋家棄子等劇情,我看見的是因為陰錯陽差,因為一些決定,導致兩個相愛的人最終無法廝守的悲劇。  陳當然愛林,從他寫給她的一疊情書,從他聽從妻子建議辭掉警察穩定工作,從他始終保存兩人婚戒,從他對蔡提及對林的愧疚,從影片回顧昔日一家人和樂情狀,種種景象均可窺見。但,相愛的兩人為何不能相守?  林好強,凡事用盡全力,自己做得辛苦,卻不願放手讓別人做。從她掌握自己壽宴,掌握先生工作便可知曉。  「不讓別人做他喜歡的,再說別人做得不好。」小女兒佳佳如此說。  或許這就是陳林終究無法偕老的原因之一。其實林沒有錯,生長在大戶之家,男性均是社會菁英的背景下,她習於擔起責任。  但如果林可以再多相信陳的能力,或者願意接受丈夫因任職警察,收入有限的事實。而陳可以再堅強一些,不要軟弱的去找其他女人陪伴或證明自己,那麼這段婚姻或許能夠不至於走向毀滅。  而關於這些,林未能體會,才會在女婿來向大女兒求和時,不去傾聽女兒心聲,只一味要她別再劈腿,回歸婚姻。她希望丈夫對自己造成的傷害,不要複製在女婿身上。又或者自私地說,透過生性自由的大女兒回歸婚姻,借位感受到一樣熱愛自由的丈夫重返婚姻。  「妳最像妳父親。」林對大女兒這麼說。  「妳就是生活不檢點才會得癌。」原以為這句話對早已治療完畢的大女兒是鞭笞,也間接斥責著陳,沒料到是一句應驗中的惡毒詛咒。  大女兒癌症復發了。  林根本不希望丈夫死去,當然也不願女兒生病,她就是那股好強不斷復發。  一步錯,步步錯,路偏了,何時能繞回起點呢?影片訴諸於死亡,死的力道帶來了解以及和解的契機,也是輪迴新生的開始。  從這部電影我看見的是林年少時不願放手讓先生自主,年老時不得不放手的遺憾,以及終於簽下離婚證書,選擇真正放手後的釋然而歌。  孤味究竟什麼味道呢?  是倔強的滋味?是刮舌的苦味?還是經過沉澱後,明白所有難走的路,終究得獨自面對?  林小姐、蔡小姐,儘管已六七十歲,她們仍被稱作小姐,與陳太太這身分擦身而過。或可說她們互為陳太太表裡,完滿了陳的一生。  人生至此,或許就是孤味的況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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