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惠特曼在紐約

■程奇逢  紐約是惠特曼的故鄉,一個初夏晴朗的日子裡,我和幾個朋友去參觀長島亨廷頓附近的惠特曼故居。中國人重土輕遷,故鄉就是在那裡出生並長期在那裡居住的地方,但美國人的搬遷是常事,據說美國人平均每六七年就要搬一次家。  回顧我來美國的經歷,正好能套上這個公式。  惠特曼一家在他四歲時搬到布魯克林,他也在曼哈頓居住過,後來又回長島住過一段時間,所以紐約可以說是惠特曼的故鄉,即便他後來也曾在新奧爾良、新澤西住過,他寫有很多謳歌紐約的詩。長島被印第安人叫做巴門諾克,他的自傳體長詩《從巴門諾克開始》寫到「從魚形的巴門諾克開始/那是我為一個完美的母親所生養並受她撫育的地方」。「我站在我自己的位置上/在這裡和自己的時代在一起」。  惠特曼住在紐約時,布魯克林大橋尚未建成,他在往返曼哈頓與布魯克林時,要搭乘渡輪,1856年他寫下著名的《橫過布魯克林渡口》:「時間或空間,那是無礙的/距離也是無礙的/我和你們一起/一代或今後若干代的男人和女人/恰如你們眺望這河流和天空所感覺到的/我也曾如此感覺過/恰如你們此時憑欄站立隨著急流匆匆前進/我也曾站立匆匆前進」。惠特曼也許想到他的詩會被後代永遠誦讀,他的情感也會和以後的人們恆久交流。  1825年,惠特曼出生6年後,伊利運河鑿通,從歐洲來的貨物可以從紐約沿著哈德孫河在奧伯尼接上伊利運河,在水牛城進入五大湖,再沿密西西比河直達墨西哥灣,紐約港的吞吐量從第四位一躍成為東海岸的第一,西部的糧食也以非常便宜的價格進入東部地區,在伊利運河完工後,運河的建築工人來到紐約,成為橋樑道路等基礎建設的生力軍。  紐約勃勃發展的生機,19世紀中葉美國自由開放的思想,促成惠特曼自我意識的覺醒,形成他浪漫不羈的性格,奔放激越的情感。在前六版《草葉集》的第一首詩都是《自己之歌》,第一句就是:「我讚美我自己/我歌頌我自己」。他在《我是肉體詩人》中還寫道:「我是肉體詩人/我是靈魂詩人/我有天堂的愉快/我有地獄的痛苦/我把自己交給泥土/在草叢中成長/如果你需要我/請在靴底下找尋」。  他的詩驚世駭俗,遭到評論界的一片罵聲,然而他信心百倍將自己與生活的大地寫入詩中,惠特曼的歌唱表面是屬於自己,而蘊含的是對整整一代人在開拓時代激情的歌頌。他聲稱:「打算就這麼唱下去直到死」。  《草葉集》的獨一無二,就在於它已經遠去卻能依然喚起激情,如草葉般充滿無限的旺盛生命。無論何時讀到它,都會感到詩人對生活不熄滅的感情。  紐約魅力無限,這也許與惠特曼、亨利‧詹姆斯、尤金‧奧尼爾、加繆等人留在這裡的足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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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下布武

■樂馬  四月中期進入雨季,陰雨連著凝滯幾日,不下雨的時候天空也黏了一大片烏雲,隨時伺機發動。  於是對岐阜的陰天毫不感到意外。岐阜車站外有一尊渾身金光的織田信長雕像,高高在上俯瞰世人,彷若照耀微塵之光,身穿甲冑手持鐵砲,盡顯英豪本色。午後濕度重,空氣嗅起來很悶,我們的行程則在雨雲盤據的山間,為追隨織田信長的足跡前往金華山岐阜城,早已做好淋雨的瀟灑。  巴士站楞分成七八個候車站牌,東找一個不是,西問一個也不對,一番折騰詢問才找到正確的地方,上了車看走馬燈迴一圈,倒吸了一口氣。路途比我想的還遠些,但既是搭車,瞇個眼一下就晃過去了。真正上車後方才的倦意卻霎時無蹤,明明一雙眼睛又酸又累,卻死盯街景,並不是岐阜街頭別有生趣,這源自坐車的壞習慣,除非累到倒頭昏睡,否則一雙眼珠就像生怕錯過什麼,死抓車窗外不放。  在市區搖了半小時以上,我們在鄰近入山口的站牌下車,從這兒還得再走一小段,方抵達金華山底。入山有兩個方法,一是坐纜車,二是靠雙腳,很早前我就忖度將來有機會上岐阜城一定要坐纜車,原因出在織田信長攻打這座城,彼時城名叫做稻葉山城。岐阜城依山而立,眄踞廣闊平原,織田信長耗費六年終於打下山頭堡,簡直是名副其實的攔路虎。雖然金華山從上至下三百多公尺,尚稱不上地勢高聳險惡,卻足足糾纏織田信長六個春秋。  這個算法其實有些偏差,六年指的是織田信長征服整個岐阜地區的總時間。但潛移默化讓我對岐阜城產生險峻的畏懼感,莫說離了一片海洋時不敢想,現在城就在上頭,頓時竟有種得爬好多年才能攻頂的錯覺。  這個解釋沒有說服伊踢,不過他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纜車沒有設置座位,眾人便各自尋一方角落,中間的門則有一位隨車小姐,即時播報纜車情況。  我們選了靠山腳的位置。纜車緩緩開動,蓊鬱山林踏於足下,平坦的岐阜市漸漸攤在眼前,接著是長良川泠泠流水,河水精準一刀切開兩端,成為金華山的天然屏障。  儘管山不高,得益於四方沃野,因此視野極好,城池挾山而立,廣袤之地皆逃不過一雙眼眸,四周動靜皆在掌握中。身處高處,誰做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坐在城裡便能泰然以對。我立著傘,佯裝大將威風,真有股談笑間灰飛煙滅的從容。  雖然這座山城號稱難攻不落,稻葉山城最後還是變成岐阜城,世間並無永遠不破不滅的事物。站得高固然看得遠,卻避不開棒打出頭鳥,高處不勝寒。況且人世裡有時站高了,不見得能像登頂般瞄個清楚,沒準反遭雲霧遮掩,一個轉身便摔得灰頭土臉。  隨車小姐播告纜車即將抵達,不久纜車在半山腰停下,停止晃動後隨車小姐打開車門,門外則有莞爾接待的老先生。一路上我對隨車小姐的播報左聽右出,盯著長良川發楞,思考關於「岐阜」的來源。岐阜也就是岐山,周文王發跡之地。信長使用這個名字,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立基的岐山,邁向「天下布武」的最終目的。「天下布武」是我相當喜愛的一句話,透著一種睥睨群雄的霸氣,那時候的織田信長才剛踏入岐阜不久,眼光卻已投射整個日本,可以想見織田信長多有自信,才敢說出這種話。  比起那份雄心壯志,我更服膺信長的信心,有此信念,可謂無堅不催,似乎悠悠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使不幸敗了,也不往人世走一遭。  做事需要理性的判斷,也得感性的衝動推波助瀾。十八歲時讀關於織田信長的書,恰好《明道文藝》徵文,便以此為契機寫了篇文章。十八歲,青春而迷惘,人云亦云,禁不起風吹草動,總認為離世界太遙遠,總保持距離靜靜觀望,好似如此就能不染塵埃。事實是為前途畏懼,不敢踏出步伐,便偽裝成獨善其身的模樣。看到信長不顧旁人勸阻,縱然眾人不看好,仍力排眾議,那種精神正是我想效仿的。如同一道希望之光在生命裡點燃小小火苗,只要火不熄,說不定哪日就成了熊熊熾焰。  幸運的是那次徵文被選上,我才有勇氣繼續提筆,不,其實就算落選,那份感覺也刻骨銘心,能在漫漫長路伴隨左右。  下了纜車,已經養足力氣,準備征服最後一段路程。上山後濕氣像壓在背上的石頭,明顯在傾盆落雨的邊緣,彷彿再添一丁點雲絮便會淹沒金華山。沿著石階蜿蜒而上,已能仰望岐阜城的天守。扶疏的樹木遮著風景,透過縫隙仍能看見一絲山下風光。  伊踢靈敏的探了一條長滿雜草的小岔路,看起來平時沒什麼人走,我們踩著不平整的石堆,低著腰穿過幾根大枝椏,瞬然柳暗花明,再沒有東西阻攔,踏到最外面的石頭上,將地上景色一覽無遺,幾座小丘穿插平原間,彷若綠浪穿梭。  突然覺得自己像隻遺世獨立的孤傲天狗,不禁想起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可惜陰濛晦光攔住地平線,要是晴朗時估計能看得更遠。回頭時雲終於撐不住重量,稀稀落落掉了幾滴,水氣剎那湮滿山間。雨勢不大,因此傘還是被揣在手上,像一把象徵身分的武士刀,我們披著細雨慢慢走往天守閣,岔路邊突然冒出兩個老人家,他們是從山腳登上來的,聽聞金華山步道陡峭,兩位老者倒步履輕盈,談笑風生。  我們走進城內,登上天守觀覽台,眺望惑於濛濛煙雨的岐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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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21.緣份和命運一樣,外延無限;因包含無限、一切,以致失去了最後的視境,難以看清。  22.理性質疑一切,連自己也不例外。理性一往直前,掃除一切障礙,直到把自已也給摧毀。所以理性必須有美與道德來制約。  23.被真實鄙夷的虛假,竟然是真實的產物。被善剷除的惡,竟然是善的產物。被美厭棄的醜,竟然是美的產物。  24.人生氣,是逸脫出大自然的表徵,大自然是不生氣的。當然,大自然把生氣也包容了進去,成為它的一部分。  25.時間是什麼呢?時間是人的悲歡。所以時間呈現出虛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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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夜的螢火蟲

■蔡明裕  放了暑假後,為了減輕父親要付我高二的學費,我到一家偏僻的塑膠加工廠做臨時工,老闆都叫我做粗重的工作,我忍耐的做著,這裡沒有自來水,晚上飯後便去提井水,回來注入水缸準備給老闆的母親煮飯用,最後才提自己洗澡用的,古井離工廠有一百多公尺沒有路燈,那暗路上只有月光照著,而稻草和泥土飄來的芳香味,讓我神清氣爽。  大多在晚上七點多,我擔著空水桶,去古井取水,經過兩旁種著稻子的彎曲的泥土路,我看到許多飄飛的螢火蟲,閃爍著亮麗的光芒,使我欣悅不已,更讓我一天工作的辛勞解除了不少。  很感謝螢火蟲為我照路,並紓解我疲憊的身心,在那個苦悶而無奈的夏夜。  螢火蟲是夜晚才發出光亮的小昆蟲,那種發亮是短暫期間的,而我來做工也是短暫的;但看著螢火蟲自由自在的在夜裡愉悅的飛舞,想到自己白天到晚上,都要辛苦的工作,都是為了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頓時羨慕起螢火蟲的快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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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專欄 〈青春異視界〉徵稿

徵稿對象:大專院校(大一至大四)年齡層之年輕作者,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文長以六百字為原則,題材不拘,視野由你。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主旨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與校名/真實姓名/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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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紀念日

■陽羽  順安仔細想想,自己這一整天似乎都沒見到陽光。出家門時太陽還未升起,動完五台刀踏出手術室的此刻已然十點多,只剩街燈閃爍的時刻。  「一份三號餐是嗎?」速食店的男店員看見順安走進,還未等到他開口就直接問著。順安不清楚為何店員會記得他習慣的選項,可能是他總在奇怪的時間上門吧,又或是自己上門的時候總是蓬頭垢面、不修邊幅。  「是的,一份三號餐。」順安有些尷尬地答道。他撫了撫鬍渣、油膩且雜草般的亂髮,心中想著確實該撥空打理一下了,也不禁嘆道如果今天按照規劃該有多好,他昨天才答應妻子今天會陪她去挑衣服,一起吃頓晚飯。  「一樣把薯條換成沙拉,紅茶換成玉米濃湯嗎?」男店員打斷他的思緒問道。順安點頭,夜已深他不想多說什麼,只想早早吃完返家。  「一共是一百四十三元。」  「好的。」順安匆匆付款、取餐,沒留意到原先捧在手上的一把花束被擱在點餐櫃檯,沒有帶走。  順安仍然記得剛從課堂走入臨床時,自己青澀的模樣。還不習慣手術刀劃破皮膚的瞬間,不習慣十分鐘啃完一個刀房便當,不習慣站立一整天而不會手抖。  自那時起已過了數年,當完兵、結了婚,也升到現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與其說自己愛上醫院的工作環境,倒不如說被環境同化,習慣了周旋在開刀房、病房、門診的迴圈中。在還是實習醫生時,他貪圖片刻的安逸,畏懼公務機響起的瞬間,覺得生活不該只有工作,厭棄那些在刀台、診間神采飛揚,褪下白袍卻只會倒頭大睡的學長姐。  到了這個年歲,如果有片刻空檔,他會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錯過哪一場重要的會議;倘若公務機有一陣子沒響,他會焦躁地從口袋拿出一遍又一遍,擔心是不是手機沒電或壞了;一旦獲得一段假期,到了就寢時分他會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累,躺在床板上輾轉難眠,好似只有奔走一整天之後,累得跟狗似的才能獲得安穩的睡眠。  順安苦笑著咬了口漢堡,這並不是他期望的生活,只是日子過久了,沒力氣去計較了。  「醫生,這束花是你的嗎?」方才的男店員拎著一束花過來。順安這才發現自己把花束忘了,另一件勾起順安疑惑的事情是,店員為何知道他的身份?他已經下班,白袍留在了辦公室。如果因為天天到訪而被記得喜好不足為奇,但順安從頭到腳可沒有任何一件物品寫著「我是醫生」啊?  「是的,感謝你。」順安還未想到可能原因,先想到花束還懸在男店員手上,連忙接過來。  「先前家父曾承蒙醫生照顧,所以才認得醫生。」男店員似乎看出順安的困惑,連忙解釋著。  「原來如此。」順安若有所思點頭,他又摸了摸鬍渣,有些慶幸自己不是因為太邋遢而被記得。  「那令尊還好嗎?」順安客氣地問,即便他很努力去記得每位病人的長相,但經過時光淘洗,他發現自己記憶特別清晰的那幾位病人,往往是搞砸了或是幾乎搞砸的個案。  「托醫生的福,越來越硬朗了。」男店員笑說。順安微笑著感到欣慰,日子總是過得忙碌,有時感到無力,但往往是這一兩句沒預期到的肯定或鼓勵,讓日子多了些色彩。  「那太好了。」順安笑說。喝完最後一口濃湯,他收拾好隨身的東西站起身,忙完了可以回家了。  「醫生慢走,回家小心。」男店員目送順安離去,只是當順安走出店門時,公務機一如過往許多夜晚,驟然響起。  推開家門,家裡早已熄燈。順安瞄了一眼牆上掛鐘便趕緊轉開視線,他不敢再看是否已經跨夜。妻子早已熟睡,餐桌上壓著紙條說晚餐煎好的牛排收在冰箱,如果餓了可以熱來吃。順安並不餓,他甚至感覺不到睏或是累,他很清楚這是壓力激素的作用,在極端疲倦的狀態下欺騙身體其實沒那麼累,榨出最後一絲體力來熬過難關。  梳洗完,順安可以睡了。在那之前,他捧著花束,躡手躡腳地走到妻子床緣,倏地點亮房間的燈。  「回來啦?」妻子睡眼惺忪地說。  「對。」順安答道,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掏出新買的項鍊,掛在她柔嫩雪白的頸上。深吸一口氣後,順安才吐出那句等待一天、一個月甚至一整年的話。  「結婚紀念日快樂。」順安在她耳畔輕吐,他期待妻子的反應,感激、牢騷或挖苦都好。然而未曾想過妻子連一句「嗯」都沒說,翻了身又沉沉睡去。  「紀念日快樂……。」端詳妻子的睡容,順安又喃喃了一遍,當作妻子對他的回覆。他撫了撫妻子日益隆起的肚子,掃視房裡預先購置的一大干嬰兒用品,驀然一股疲憊感席捲而來。  原該倦極入眠的他,不禁思索,自己究竟能帶給她們怎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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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外送和代購

 ■林揚  關於叫外送或請人代購這種現在流行的新型態服務,四年級生的我和妻子一直很抗拒,一者覺得浪費錢,二來成長於貧困那個年代的我們,為掙點錢付出勞力和時間替別人跑腿做事的經驗有,花錢請人代勞的經驗則未曾有過。  上週末十一點不到,百貨公司門口已經排了長長人龍,搶購一款每天只賣三個出爐時段,每人限購兩條,有貓咪造型的吐司。  我們拍了兩張照片,傳給週六仍需上班的女兒。  「好可愛喔,那是期間限定店喲。」女兒興奮的回訊息。  她知道我們絕不可能跟人家趕流行,為了「吐司」這玩意兒排隊浪費時間,就告訴妻子:「有機會再買給你們嚐嚐。」  妻子趕快阻止:「一條兩百五太貴了,而且千萬別浪費時間排隊喔!」  想不到過了兩天,女兒真的帶著一條貓型吐司回家來吃飯。  原來她花錢找代購,說代購很方便,沒多少錢,又不會浪費時間。  發現我又想嘮叨時,她跟我說像她一樣,有人真的很忙,倒不一定懶,所以只好花一點錢換一些時間,請人代購東西,間接也可以鼓勵到一群願意付出時間和勞力,不以為苦的年輕人,應該是還好啦!  聽完她的分析,發現年輕人觀念和生活經驗跟我們雖然存在著世代差異,但似乎也言之成理。再想起童年過往,不是也曾希望有好多破銅爛鐵可撿,多換幾個銅板或麥芽糖吃、希望常有鄰居蓋新家,幫忙把一塊能賺一毛錢的磚頭從山腳下搬上半山腰,或者希望能常有機會幫忙送便當到市區給在電影院上班的鄰居大姊姊,以看一場免費電影……,那些以外送或代購為業的年輕人心情應該跟當時的我沒有兩樣。  於是我立刻把想嘮叨的話吞了回去,感恩孩子的貼心,愉快品嚐貓吐司的滋味外,並立即下載了外送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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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溫泉雜想

 ■張經宏  我一個人坐在溫泉裡。這是旅店後院的一泓幽泉,偎著山隅,以群樹竹籬掩翳,竹籬外是旅店的迴廊。風雨在山坳之外,時而從頂頭的樹梢,拋灑一盆冷雨。  颱風真的來了。沒有因為前一個剛走,下一個便留情。若再遲疑,還未奔到去處,風雨先一步遮蔽小城,這該如何是好。在姬路早早結束了行程,前往城崎溫泉。  列車奔突,切入一座一座山谷,跑得比颱風快些,沿途有斷枝殘柯,到城崎的前一站,火車不開了。風雨開始猖狂,冷肅的雨線漫天拋飛,月台上各種驚疑。遠處的鐵軌來了一節車廂。  前往旅店的交通車上,一個旅客提了滿袋的壽司飲料,張望窗外說,天氣壞成這樣,若風雨吹歪了門窗,這一帶可否有收容旅人的體育館,寺院的菩薩座下躲上一宿也可。  入住的是老店別館,在溫泉街深僻處,磚屋木構的二層莊舍。服務生站立簷下,這個噓寒問暖,那個折傘收鞋。幾乎所有人取消的旅店,成了一人獨遊的祕館。  換上人家的拖鞋,就當是別人家裡作客了。從院後的溫泉返回房間,隱約聽見翻書的聲音,在庭園的另一側。睡了片刻,館舍上下巡了一回,果然有間圖書室,收了不少畫冊圖鑑,與所有的房間共朝一個庭園,然這書室的窗景尤其會心。  書冊浸著年歲,若干書刊印於昭和初期,保存得極好,有舊紙張的爽颯氣,許是主人的收藏,特闢一室分與來客。膝上捧著竹久夢二,冊頁上的美人兒,從晴好的遠方走來,且慵且睏,一身浴後的清香。  我常覺得旅店的書不是用來看的。近年時尚旅店的書房,表演的意味濃(收列的書也是,各種概念化的生活);老式旅店抽屜裡的聖經、佛典,幾年前在南台灣某地,乏極,入房後小睡一陣,有某物在室內的闃靜處,一時惶然。轉頭瞥見抽屜縫裡的聖經,遂取出置於電視櫃上。「那個」就走了。  這事我後來跟朋友說。「你住的一定是某間旅舍」,他也會請抽屜裡的聖書喚「那個」離開,各種繪聲繪影。「那種感覺,體會過的就知道。」  颱風不走,誰也走不了。遂守著房間,靜聽風雨,把旅店前後一圈一圈地逛。咦,館舍人員哪裡去了?他們也藏得太好。門有兩道,窗有兩層。夜裡飽含水氣的草葉,在庭園的燈色與簷廊的幽翳之間,濕潤的蟲聲唧唧。曲折處嵌有小陶瓶花,壁龕窗櫺的凹槽摺痕,或進或退,引逗目色。能看的事物真是不少。  午湯,迎迓洗塵。  夜湯,靜肅歛神。  晨湯醒身。  古哲人說:抽足入水,不復前水。同一個身軀出水,抽身再入,一回一回鬆懈負荷,不復前湯。日本有個家庭醫學的節目,如何治足肢冰冷、調和自律神經,浸多深多久,幾度的泉湯最宜,都有各種實驗。  旅館的晚膳常耗去宿費一半,其澎湃豐盛,常鋪陳一整面長桌,本是旅宿之精華。食物的品相,若依平日的咀嚼習性,會覺得:是在吃甚麼呢,肉兩三片,菜兩三葉,然入住到了這會兒,正是一掃舊習,來到置換慣性速度的高峰,最終改換了呼吸與覺受。啊菜這麼香,蝦這麼甜,這湯這肉,這輩子沒吃飯過似地。吃著吃著,或許就走去了覺察之道。然我於吃食本就不精通,除非在深僻山中,不然於街坊小店尋吃,反而儉省自在。  有個旅遊達人拜訪的名泉不計其數,然某次浴後形神委頓,乃驚覺他人卸於泉池中的濁穢,為己身吸附。這是精於遊樂者的負擔吧。吾輩粗胎凡夫,將塵勞盡數寄託泉池,才不枉千里迢迢。有人拋付,有人接通,總體來說不增不減。  深田恭子演過一齣「鬼之棲家」,寄於溫泉旅店籬下,女將鄙之如奴僕,終日指揮詈罵,種種苦勞的集大成,就是深夜客散後,喚她清洗浴池。  某年跟學生在京都約見,從打工的日式旅店過來,「累啊老師,」學生說,旅店的每個員工「不停找事做。」只好跟著擦抹灑掃。而某些地方的來客,告示牌明擺在那裏,中英日三種語言:「這個只能看不能摸」,百般的講不聽,也是累。唯一消除累的時間:浸到大浴池裡。  「那種感動,」學生說:「真實得無與倫比。」  一覺醒來,颱風走了。落葉滿街,溪流滾滾,途經街上馳名的溫泉老店,庭園清掃人、修剪枝葉的匠師、靜候客人上車的司機,各就其位。幾家民藝店開著,有個作家說山陰面(日本海一側)的神龕頗具規模,進出幾戶店家,果真如此,有的與人等高,鏤框層層深入,站在門邊一望,神龕彼處似廊院深深的小寺院。  公共浴池仍對外營業。有家御所之湯,前庭屋瓦飛簷,迴廊立柱,堂皇氣派,太有儀式感。後院藏一幅谿壑山水,溫泉從岩壁汩汩而出,簷下流水飛煙,潺潺泠泠,起造者在視聽之娛這事上,足足下了功夫。  旅店不遠處的山邊,有座溫泉寺。稽首禮畢,倚著寺院的長椅小坐,身體之內,身體之外,暖意層層浸透。水泉裡有的,這裡也有。  溫泉,以水的形式呈現焰火之心。卅年前冬夜遊陽明山,過了山頂,霧氣深濃,車行緩緩入山坳深處,一個轉彎來到馬槽。接近零度的氣溫,公共浴池一窟冒煙的泉湯,巴不得將這水抱個滿懷。那水泉勁道十足,幾番嘗試入池,左腳不是,右腳也不是,此時來了一隊憲兵,由班長帶來洗浴,幾個人將大池一杓一杓攪弄,整個柔潤了些,才堪浸浴。憲兵隊一走,水溫又陡地升高,不時有人扭開牆邊拳頭大的龍頭,讓冷水啵啵灌入,誰都想弄出滿意的水溫。  池面千絲萬縷。大面的鑿空石窗外,草氣腥濃,滿山強勁的硫磺味。陽明山、北投一帶的泉溫偏高,浸潤其中,有些像在練功。池邊偶見靜坐、伸展、嗝氣、敲打的各路來客。浴後若回到市區,衣服上的氣味,這人方才去了哪裡,清晰再無可辯。  有段時間我迷上野地宿營。聽說南投深山有個紅香溫泉,攜了一冊地圖,幾個朋友連夜探訪。沒有導航的年代,迷途了好幾回,久久才出現一座路標,「趕快悔改」的標示倒是沿路不絕,真不知甚麼意思。終於穿過一片峽谷、茶園,途經一個村莊,來到一處森林盡頭。三四輛貨車歪斜停放的中間,拉出幾盞燈泡,十幾人圍著摺疊桌,香菇竹筍、黑輪玉米、炒麵滷蛋,炊具熱食齊全,配著暗處溫泉的煙氣,與噗噗出聲的發電機吃了起來。  這,是夜市吧。他們從宜蘭或水里,做完前夜的生意,各走新中橫的兩端過來,隔天再趕往下一處市集。大家都很慷慨,挪出一處讓我們搭帳篷。又叫泡麵收起來,「留著回宿舍吃吧,」分我們兩鍋吃食。  溫泉屋以簡陋的鐵皮、木樁搭成,男女兩池之間幾片棧板。因為暗,沒有一張臉看得清楚,也就沒了太多羞赧。  隔天我起得晚,前夜的貨車已經四散,朋友不見蹤影。我又爬回帳篷睡了一陣,初時來了極低極微的,嗡嗡唧唧的彈奏聲。也許是身體的某條筋脈,嗡嗚嗡嗚,如一隻脫殼的蟬。他想窺看帳篷外的陽光,聽溪流撥弄山谷,與他們同在一個節奏裡,與我不即不離。我不管他,我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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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竹崎公園二景

 ■林央敏 〈吊橋黃昏〉 白日檢閱公園裡的竹群 親過流出山谷的溪水後 滿足地把餘暉塗抹在天際 隱身山後,準備沉眠時 將一片彩霞交給吊橋 繼續點亮牛稠溪的上游 讓碧水依舊流淌著翡翠 草木蛻化做陸上的紅珊瑚 弘景橋靜靜跨臥牛稠溪 向北望去,一彎微笑升起 那是掛在梅山的太平梯 對看不相棄,回眸顧相惜 〈牛溪豆腐梯〉 咁是阿里山傳說裡的老蟹仔 互大水沖落來竹頭崎 貪著牛稠溪底疊一床豆腐 毋願綴大水退轉去神話故事? 咁是千年後,老蟹仔啃賰的 豆腐已經化石碇去,碇做 一角一角的豆腐岩,拄好 予蟹囝蟹孫做梯爬轉去傳說? 咁是被英雄射傷的日頭 滴落藍色的血,共流過 石豆腐的溪水染做藍色 紀念彼隻老蟹仔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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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知客僧

 ■紀小樣 入世之後 有時更希望自己臉盲 自觀自在認不得菩薩 把一些辨識交與空茫 或入寺的對方 水懺如儀 流過 山門的石階;笑看 羊齒蕨、牛屎藤與爬山虎 仍在爭著一個蒲團 忘了跟一朵微笑告假 暮鼓百八響的 整個黃昏 我獨佇於寺前的心經石旁 看一隻螢火在飛── 真有眼淚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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