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甜廢墟〉當我們對話如少男少女

 ■劉曉頤  「如果我們是透過文字的途徑,相信自己能夠讓原初的天真回來,那又有甚麼關係!」 ——費德雷.帕雅客  如果問我,近兩年所讀過最好的書,我一定最先舉費德雷.帕雅客的三冊《班雅明與他的年代》。以上引言即出於這套書。這番話絕不會是這套書最好的句子,然而,那麼清亮地道出了我和好友威宏當時的處境——當時,我們正展開書寫詩人對話錄,一開始即認真地擬好了十篇目錄大綱,以近似於寫信般的接力方式書寫,彼此都投入得起勁。點子是我提出的,威宏幾乎沒有遲疑地欣然接受。  我和威宏,因詩而交會,互為知音,漸漸幾乎無話不談。威宏是小學老師,我全職寫作,有各自的生活步調,可是我們的節奏又近似得巧妙:我們都在晚上差不多的時間裡,分別為孩子講故事,他講完故事會一起入睡,我則還會爬起來看書到子夜鐘響。凌晨四點,他獨自醒來,天光未明時寫詩,等他去上班後我才起床,一上午看書,彷彿正好接續他的書寫時光,匯為一條從夜色到天光的神祕甬道。威宏耽愛夜晚,我愛清晨;陪伴他做的是他從小學起就視為偶像的王菲,他愛的不是表象,而是一種愛與美的精神象徵;我看書的背景音樂除了聖詩,最多播放的是張懸第一張專輯「寶貝」——寶貝是我的重要療癒歌曲,尤其在憂鬱症時期。我們都用很大的力氣堅持創作,都有我們各自的艱苦與奮戰,但他無疑更為辛苦。  他總在天光未明的時刻寫詩。那幅畫面,總令我想著感動。年輕如他,單純如他,在教書工作與家庭、撫育稚子的窄仄空間裡,生死疲勞,堅持捕捉縫隙之光。蘸著夜汁,一整團夜深的棉麻線,在他筆下,能拉得更黑更緊。「詩人只不過是在紙堆中∕想威武,尋找一枚未曾命名過的影子」威宏如此自況,但始終無悔。他果敢堅信,「凝視亦是敲響,相信詩的火光」,「我必須使某一刻再次閃亮」——  天光未明——他亮了。他的詩亮了。以最安靜的凝視,敲響混沌。他不是信徒,可是,他的詩,如聖靈翩行於黑暗的淵面。要有光,就有了光。因為,威宏是個真正的詩人。他的詩,不是逃避現實的嘗試,而是一種賦予現實以生氣的嘗試,如曼德爾詩塔姆說,藝術是一個尋找肉體卻發現了詞的靈魂。莫非他的存在或他的書寫本身,就是藝術?威宏的掌紋。威宏的力道。屬於威宏魔幻編織的指尖……其人如此清淨,其詩令人觸痛中驚喜,眩惑中望見天亮。  有時,我們也在艱困中感到無以為繼,但透過書信體的對話錄,忘了是誰先提出的,我們都振奮感動:別急,我們有一輩子時間可以寫詩!為此我寫了〈讓我們繼續對話〉、〈當我們對話如少男少女〉,兩首詩,前者發表時註明是給好友詩人陳威宏。第二首未註明,但一發表出來,威宏一讀就在默契之下知道,寫的是我們的友誼,是我們合力寫對話錄的相知與溫情,於是立即興奮轉貼。我們早已不再年少,耽戀著後青春期,當我們書寫對話,彷彿並肩散步,走在脫離時光、遺世獨立的後青春期小森林。如童偉格所說,這可能是年輕寫作者才能擁有的自信,「潔淨的溫情」。語出於童偉格在《童話故事》中,談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少作《蜂房》:  「在後來,在許多現代歷險,都不免終究擲進虛無的徒勞之外,有那麼一段時光,對話,取得聯繫,確實帶給故事中的男女,實然的喜悅;可以僅僅因此,就奮勇地互相鼓舞而活著。難能複製,這可能是年輕寫作者,才能擁有的自信,潔淨的溫情。」  本篇同樣致我珍惜的好友詩人陳威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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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一年的夏日時光

 ■王強  二十年前,一個燠熱夏日的夜晚,陰鬱凝滯的空氣在長廊緩緩迴盪,安寧病房被嗎啡麻醉得很深很靜了;我走過長廊,只聽到自己沉重的腳步聲,病房裡沒有呻吟,沒有哀嚎,嗎啡鋪成的軟褥,躺在床上的人,如酣睡中的嬰兒。  我站在床前靜靜的諦聽,點滴的聲音,近乎死寂的心跳,老母深沉的嘆息,宛若陰陽兩隔的窈冥世界,一聲輕咳都撼動人心。  彌留十天的父親突然迴光返照,揮舞枯瘦乾癟的手示意要寫字,老行伍退役的他,囊橐無餘,沒有恆產,只留下硬紙板上幾行字「孝心第一、兄弟團結、相互幫忙、不要計較」,被病魔咄咄相逼,折磨成形銷骨立,一生篤實敦厚的父親,二天後溘然長逝。  父親逝後三年,正值壯年的大哥中風倒下,頓失工作能力,妻子在他術後復健之際,攜一雙子女離去,錯愕無以言狀的兄弟們,從此扛負起照料的責任。十一年後,弟深陷荒繆情感的糾葛不可自拔,鎮日酗酒澆愁,酒精性精神病纏身,四十六歲英年早逝;家運崩落,自責未善盡勸導、匡正與扶持責任,向來堅強的我,不禁感嘆人生無常,常懷不如歸去的愁緒。  遭逢親人亡故與病痛的雙重鉅變,母親靈魂抽離,出竅的頻率越來越多了,總是分不清白天與黑夜,總是把時間與日子搞混,回憶的抽屜,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擱置與抽離的是她反覆從巷口,從路邊撿拾回來片片斷斷的記憶,這記憶是沒有年歲的,只剩喃喃自語細數蒼老的容顏,蝸步回顧千迴百轉的一生。  她總是記不得我叫什麼名字,絕大多數的時候,呼喚是錯置的,我的名字常常掛在浩弟的骨灰罈上,不知道她口中俊秀的兒子如今也已鬢髮斑白近花甲,那曾經烏黑的豐饒,那曾經韶華的青春,又是怎麼黏貼在她早已斑駁灰白的腦葉?  母親常年為關節宿疾所苦,即使植入人工關節,這些年日益衰朽不良於行,子女悉心奉養,雖得以安逸無虞生活,這樣的日子過久也僵固了,沒有了想像與期盼,窗外的霓虹光華激誘不了一絲的好奇與渴望,神色孤傷枯坐的時間平緩無息;老是嚷嚷什麼時候帶她遠行?  有一年,攜母親到海邊兜風,她突生尿意,我囑咐她忍忍,不一會她脹紅著臉,神情滿是歉意,瞠視著我「拍謝啦,放出來了啊」「麥要緊,偶伊放出來,麥憋著喔」,我撫著她的肩頭安慰,座墊被腥臊的尿液浸溼,行動不便的母親與大哥在車上洩尿難以勝數,即使清洗尿騷味仍揮之不去,我不曾面露嫌惡,然而對他們遠行的期待,總以麻煩礙事、工作繁忙或以安全顧慮為由,敷衍搪塞他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期望。  一個炎炎夏日的午后,越野車把母親、大哥顛顛盪盪載到木瓜溪畔,撐起陽傘遮擋烈日的荼毒,冰涼的啤酒,香氣怡人的烤雞,母親愛喝的紅酒,這些日常可以輕易張羅就緒的東西,挪移至荒郊曠野,對足不出戶的母親,四輪電動車行駛再遠跨越不出十餘里路的大哥,卻是一場豪奢的野宴。  遠山峰巒起伏,迤邐連亙,縷縷雲霧被習習山風追逐成蒼茫縹渺,湛藍的穹蒼下是漫無邊際的遼闊,耀眼的陽光穿雲而過,在天際閃爍,在樹梢簸搖,溪水泛著氤氳漣漪,芒草隨風在河邊款款搖曳,濕漉漉的闊葉在山腰被山風吹響,迴聲墜入無邊無際的空洞,山谷彷彿有歌,空氣裡有山風挲摩山林漫漶出來的清香。  母親安坐椅上,雙足泡在沁涼的溪水裡,呼吸掠過深山幽谷,帶著山林氣息的山風,看著俱已半百的兒子,或嬉水,或插科打諢,或國台語含糊交錯的胡說八道,或假藉幾分酒意,半裸鬆弛下垂的臀部,故作瘋癲在溪床奔跌,惹來老母一句「三八,死肖狗子」,臉上盡是笑意。  心情開朗的母親,順著山巒的方向說「這裡像不像秀姑巒溪出海口的風景啊?」  層層相疊的峰巒,滾滾奔流的溪水,勾起她對舊日時光的緬懷。五十年前,父親隨著陸軍警備總部第三總隊駐守秀姑巒溪出海口,寒暑假來臨,母親牽著大哥、我,背著襁褓中的三弟,遠從花蓮搭乘擠得像沙丁魚錫罐的客運車,行駛在海岸公路坑坑洞洞,塵土飛揚的泥路上,車體鏗鏘作響,震徹心肺,車廂內飄散著雞鴨排糞,魚蝦腥羶、引擎廢氣、體味汗臭與暈車嘔吐,令人聞之作嘔,鬧騰不止的嬰兒嚎啕聲,一路搖搖晃晃,前來探視數月始得返家一趟的丈夫。  父親安排我們在部落長住十餘天,每到開伙時刻,伙伕兵偷偷送來大鍋菜,母親與當地婦女混熟了,融入當地搭蓬漁獵的生活;傍晚時分,她與丈夫散步在秀姑巒溪畔,入夜後與娶了在地原住民姑娘,落籍在此的同袍們把酒言歡,喟嘆訴說異鄉變故鄉,日漸遙遠的歸鄉夢;那熟悉的山巒似曾相識,那曾經斑駁的記憶依稀分明,是她與丈夫真切攜手縈繫難忘的快樂時光。  母親一直叨唸我帶她出遠門,其實遠門就在推開家門跬步,大哥的遠門則在電動車電瓶耗盡之後的街頭。  此情此景,不就是母親與大哥另一個人生風景的遠門?推開門扉那刻,天涯的展望在無垠的大道上盡情延伸,把翅膀還給了他們,把視野還給了天空,穿越了地平線,穿越了季節寒暑,穿越了無盡的想像,讓羽翼安穩收斂在木瓜溪的夏日時光裡,一如當年母親與父親相惜共守的秀姑巒溪畔。  歲月渺無聲息地改變,當年顫顫巍巍勉力前行,陶然怡悅享受深入荒野,母子相聚的歡樂時光,早已湮沒在滾滾滔滔的湍激中,年過八旬的老母再也經不起歲月征途的絲毫顛簸;歲月的長河在人生趨近終點時急遽奔流,一瀉而下的流逝帶來容顏與命運的改變,千里搭棚,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在長河裡,短暫為彼此泅渡依附的浮囊,直至上岸各奔生死流變的前程。  這曾經造訪的木瓜溪畔,聲音與氣味是必然有過的,讓人不經意陷入一種緬懷疏離的狀態中,逐漸淡去的遺忘又再度浮現;父親逝去二十個年頭了,我時時站在夢境中的秀姑巒溪畔,與母親共同追撫當年那個風雨飄搖,動盪不安的年代,倚著丈夫的肩,牽著父親的手,遠眺潺潺東流的溪水,夕陽西下海天交界的粼粼波光。  如今母也走到生命長河的盡頭,到了秀姑巒溪畔與老伴相聚,留在人間的我,永遠記得,那一年母子歡聚的夏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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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舊情懷

 ■郁思  年齡越大懷舊的情越濃,好像再不趕快就來不及了。無數的人生過客裡,遇到胡老先生這樣的過客,有緣成為鄰居,成為懷舊的對象,也是百年修來的緣分!  那時住在學校分配的宿舍,三戶人家,分別是李家、胡家、我家。李老師、胡老師加上我都是學校老師,所以分配到這棟獨院三戶人家的宿舍。  李家和胡家只隔一道牆,距離近些。近水樓臺先得月,常常比我得到胡家更多的消息。我家跟胡家的牆拐了個彎,成 L型,距離遠些。  我們跟李家比較熟,來往比較多。但是現在腦海裡卻常常想到胡家,像翻開舊相薄,比較少見的幾張反而最先抓住眼神。  胡老先生的面貌就這樣在懷舊的影像中映入眼簾。  每天上午太陽剛照到宿舍的庭院,胡老先生就把一個活動床帆布床,搬到前院曬得到太陽的地方,調整好高矮,鋪好床單放好枕頭。他做的非常仔細就像一個盡職老師的課前準備。然後從房間抱出胡老太太,小心謹慎的放在床上,怕把她弄痛了哪裡似的。他把放在床沿的薄被子蓋在老太太身上,捏握著被子兩邊塞進老太太身體,怕有風會從被縫鑽進去。  一切就緒,老先生開始替老太太按摩身體,把老太太頭上的帽子脫下來,是的,記憶裡老太太長年戴著帽子。從頭部開始按摩,順著往下到頸部、肩、手臂、身體、腿……他把被子隨著按摩的部位移動著,之間低頭跟老太太輕言幾句,應該是問她手的力道輕重如何吧!  是我上課下課偶爾回家拿東西什麼的,總會看到的一道風景。這道風景只在春夏之交,天氣晴和才會放映。其他時段都在屋子裡拍攝的。  胡老師說媽媽特別怕冷,一點受不得風寒。  有一天李老師說「胡老師一個十八歲的弟弟常常被罰跪在客廳地板上呢!」我才注意看到真有這樣的事。怎麼對太太那麼溫柔體貼的人,會對已經讀高中的兒子這麼嚴厲呢?而應該是青春叛逆期的高中生,怎麼那樣乖順聽話?  一年半後因為新的宿舍建成,我們就分別搬遷到其他宿舍。那以後就不再見到胡老先生跟他太太了。胡老師偶爾在辦公室碰面,也只是點頭問好。她說爸爸還是細心照顧著媽媽,弟弟到南部讀大學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想想胡老先生真不容易。那麼多年伺候癱瘓在床的太太,做得細緻專業,那畫面在我的腦海裡幾十年沒有消失。  很是懷念這位生命中有緣成為鄰居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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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肥胖一下又何妨

 ■何佩梅  記得大一到學校報到,第一天大包小包,好不容易走完冤家路,好漢坡,再爬它一百個階梯來到三零一室時,那股喘勁兒早已忘了我是誰?  不料一打開門,三位頗有福相的學姊,看見我都尖叫了起來,原來我打破了這間寢室四年來的紀錄,體重僅四十四公斤。四年來進進出出不下五六人,卻未曾有低於六十公斤者。於是他們立下宏願:減重。半年來若未有人「韻姿稍減」,則絕食七日,以示紀念。因為這年頭胖妞雖不少,但能如此有緣,始終「陰魂不散」者,也著實不易。我想那一聲尖叫,或許是衝著可以免除「絕食七日」的「刑責」而興奮莫名吧!  話說最有分量的大四學姊,打從國一起體重就未低於一百公斤過,據說每回拔河比賽,對方班級看見她便直嚷著不公平,但又不敢採取任何激烈的抗爭行動。因為她不僅象腿熊腰,還是三鐵好手,蟬聯三屆系際盃拔河比賽冠軍簡直是易如反掌。  有一年,比賽當天正逢陰雨綿綿,場地微有泥濘,為不想掃興,仍如期舉行。大家為保住老命都搶盡那一丁點兒的綠地,只管踩緊草,免的不甚人仰馬翻時,還順道來個滑壘。一場最艱苦的冠亞軍之爭,雨勢愈下愈猛,全場觀眾屏氣凝神,只見持續三分鐘仍僵持不下,正要鳴槍再一決戰時,只見學姊運氣「喝」的一聲,將對方一股腦拉了過來,己隊也應聲倒地,只有她穩如泰山,始終屹立不搖,當大家收拾繩索準備回去時,聽到救命的聲音,才發覺她的腿早已深埋土中,如同流沙般愈陷愈深。大家同心協力來個「會後賽」,才將她拔了出來!  雖然這三位學姐,每天和食物的卡路里斤斤計較,體重仍居高不下。但是他們的愛心善行才是最令我敬佩的。  大四的學姊因為三歲那年母親罹癌去世,因此了解失去羽翼的辛酸。每逢假日都和社團的學弟妹去孤兒院,教功課,幫忙打掃,陪伴他們玩遊戲。經常利用課餘時間,做生日禮物給他們。記得有一次,要製作四隻熊貓抱枕,我們整個寢室卯起來漏夜趕工,最後在清晨七點完工,好實現她的諾言,我們的「熊貓眼」和四隻熊貓遙相映照,大家不禁噗嗤笑了出來!  大三學姐的家境清寒,一週兼三個家教,立誓要在畢業當年考上和系所無關的司法特考。每日早出晚歸,熄燈後就到交誼廳苦讀,對待家教學生也絲毫不馬虎,經常自己出考卷給他們練習,她常說:「唯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這些孩子不是愚笨,只是還沒有找到方法。」我們也常以實習為由,利用她洗澡時,幫忙改學生的考卷,好讓她有喘口氣的空間。  我和大二的學姐都是校刊社,利用職務之便,也常和學姊們去孤兒院陪伴孩子,將這一則一則感人的生命故事,化成文字記錄下來,發表在校刊上。  鳳凰花開時,大四學姊即將畢業,貼在牆上的減重室規仍歷歷在目,這一年下來,我和她們仍然是環肥燕瘦,壁壘分明。  有人說:心寬體胖,每天在寢室裡,總有說不完的笑語,鬧不盡的笑話。其實,每個人都希望得到幸福,達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如果幸福有獲取的法則,那就是當我們願意讓他人先獲得幸福時,幸福便會隨之降臨──這是我在學姐們身上學到的不二法門。如果,快樂無罪,肥胖一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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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威尼斯街道明星

 文/攝影 林熹  威尼斯,有名的水城。  搭乘火車入城,尚未進城,火車上和威尼斯人用簡單英文交談,對方說他們夫妻原本沒養寵物,某日,家裡庭院來了一隻貓,也不知是怎麼樣的緣分,屋內就這樣多了一位家庭成員,成為他們兩老的兒女。  抵達威尼斯,揮別下車前特別問我們有沒有地方落腳的老夫婦,看見房東已在火車下靜候。我特別留意,火車下有無貓族出沒?可惜沒有。  房東笑容滿面且十分紳士,主動要求提我們手上最重的手提袋。我們有點不好意思告訴他手提袋異常沉重,未料房東聞言更加直言表示「如此一來他必須提那個提袋」。這就是所謂的歐洲紳士嗎?  十二月底大冬天的,前往住宿地點路上,房東熱情向我們介紹威尼斯的點點滴滴,包括我們請他推薦「好吃的餐廳」及他認為最能代表當地的美食。一行人抵達住宿時,房東全身大汗,臉上依然笑著,仔細和我們介紹過屋內所有東西後,又擔心我們在威尼斯會迷路,特地舉例說明他結婚時太太親戚來走過幾次,還是會迷路,在威尼斯迷路很正常,說完特別留下電話,好讓我們迷路回不了家時可以救急用。  抵達威尼斯時已黑夜,隔天白天出門隨興散步,才發現水城與其他城市很不同,所有路上看不見車和機車,連腳踏車也不見蹤影,唯一交通工具便是船,所走的橋幾乎快比路還多。  水波盪漾,盈盈水紋。莫怪許多人來過威尼斯後,直說威尼斯是浪漫水都,全是水的緣故吧。  行至威尼斯著名的傳統市場,赫然驚見一隻狗兒。  昨天火車上腦中威尼斯多貓的印象仍在,今日尚未看見貓一隻,倒是先撞見一隻一身勁裝的狗兒。  忍不住親近衣著筆挺的狗兒,發現他並不怕人,也不討好,只是安安靜靜站著,做他內斂的低調美男子。  連我替他一連拍下數張照片,狗兒大人也是一派不驚不擾不動聲色的淡定模樣,令在下好生佩服。  狗兒這身衣物不僅合身,似乎也頗講究線條,這身狗衣脫下,恐怕鮮少有其他狗兒能夠駕馭這件淺灰藍色帥氣皮衣,合身程度令人懷疑這是量身訂做的耍帥皮衣。  淺灰藍狗兄一派悠閒自在,似乎並無穿上緊身衣的害羞或身體不適,想必這不是牠首次華裝上身出來走秀,狗有帥裝,顯得更精神。  拍完照,揮手告別,步行不到十步,又見穿著出眾的狗兒,雖無淺灰藍狗兄英挺逼人,但也悉心裝扮才出門。  或許是威尼斯冬天海風吹得人冷,狗也冷,雙雙穿起好看的衣物。  更或許是因為有那份裝扮的閒情逸致,才讓威尼斯街道上的狗,即使在寒風刺骨的大冬天裡也顯出幾分英挺的精神帥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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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26.太傷心,太歡喜,都只能無言以對。語言是群體,太傷心、太歡喜如此孤獨。  27.沒有人是座孤島,所以我們對他人負有責任;每個人也都是座孤島,我們得自己擔負責任。  28.秋之蟈蟈,春之紡織娘,人依靠這些意象成長,依靠這些意象陶冶、培養身心,依靠這些意象建立世界。  29.沒有純粹的肉體,也沒有純粹的精神,肉體和精神會互相滲透。  30.一旦沒有了痛苦和歡樂,我們便同時失去了生活;一旦失去了生活,我們便同時失去了生命的歷程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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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沙卡里巴赤崁棺材板

 ■辛金順  來到台南,總是會遇見不少小吃老店,七十年、八十年,或百年等,處處都會讓人驚奇於美食歷史的久遠。一座古城若歷史夠悠久,則城內食物的古早味,必然也不斷在試探顧客的味蕾,讓食物的歷史在舌尖上翻滾著酸甜苦辣,也必能讓味道的記憶拉長到與古城的身世等長。  所以行走於古城老區,繞個彎或在轉角處就會碰到具有歷史故事的小吃攤,或名聲遠傳的美食店。一如沙卡里巴的赤崁棺材板。那隱藏在康樂市場裡面,窄窄的小路,有點幽暗的走進去,不小心還會錯過,但進去了,就會發現這裡有光,店門前燈火燦燦,把店門口寫得大大的「天下第一板」照得明亮吸睛。我站在店門前,環顧四周,這裡在日殖時期,屬於一地繁華的沙卡里巴(「盛り場」),然而流金歲月流瀉過去後,人潮散盡,也就只剩下了老一輩記憶裡喧騰歡鬧的那一份小小美好了。  赤崁棺材板店旁不遠,就有阿財蝦捲和香腸熟肉,旁邊則是榮盛米糕,所以在這裡可以叫一碟黑白切,然後再加上一小碗米糕,就可以讓肚腸悠哉閒哉地度過一個下午了。然而我此來的目的,卻是赤崁的天下第一板--棺材板,那是我味蕾記憶裡所曾經記錄下的一道大學歲月與風景。  是的,二十多年前剛來成大唸書,某次同學問起,要不要到小北夜市去吃棺材板,因從國外來台,初來乍到台南,第一次聽到棺材板的名稱,頗為驚奇,無知地問說:棺材板也可以吃?讓同學當著笑話了一陣子。棺材板當然可以吃啊,那是厚吐司炸成金黃色後,從內挖空,再填上雞肉絲、碗豆、蘿蔔和高湯煮乘的牛奶勾芡,並蓋上另一片吐司而看似如棺材型態的美食,來台南必要嚐一嚐的府城味道啊。  這是台南的正宗。記憶把我帶到了二十多年前小北夜市的賣棺材板的攤口,在夜市暈黃的燈光之下,面對著那一片厚厚而被炸得金黃酥脆了的土司,看似不起眼,但用刀叉把那土司切開來,流溢而出的食料,沾著一小塊炸土司吃進口裡,卻是別有一番味道。「很台南」是不是?同學笑問,其實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很台南」是怎麼樣的一種味道,可還是點了點頭,彷彿來台南而不吃棺材板,就很不台南了。  後來與當時的女友吃過一次,在安平。王城的棺材板充滿了歷史的記憶,熱蘭遮城的遙遠想像,鄭成功揮戈上岸的呼吶,以及老榕盤根的滄桑,隨著我們攜手的愛情故事在夏天裡晃盪,穿過老街時,在一個小攤口上買了兩份小小的官財板,老板說,為了一些人的避忌,棺材改成了官財,也希望能夠由此財運亨通。當時的我們不懂這些,只知道愛情走過老街時,微笑掛在唇角的甜蜜,並且穿過一樹蟬聲不絕的鳴叫,穿過古堡,也穿過了歲日晃晃的煙消雲散。許久,走完了愛情的短街後,再回頭,風的稍息處只見攤口的店招孤獨地在那裡矗立。  隔了許多年後,才在去年重回台南,單衣拂風不忘,影影綽綽的都是往昔的記憶,流過曾經走過的道路和巷子,依舊是盛夏蟬鳴,有一聲沒一聲的,輕輕騷動著過往的回憶,讓人感傷。後來行經友愛路,看到了小巷前寫著赤崁棺材板,於是拐了進去,穿過了兩旁的服飾和布料店,而終於看到了「天下第一板」的招牌了。  推門進去,餐廳內的空調把夏日的炎熱隔在外面,店內顧客不多,或許已經過了午餐時刻,一對情侶坐在左角處,而另一個角落,卻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大家各據一方,默默吃著盤中的棺材板。時間彷彿停頓了一下,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也如那對情侶那般,分攤著一碟棺材板的甜蜜,而如今,自己卻成了另一個中年人,孤單地咀嚼著自己的寂寞,而不由覺得歲月跟自己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棺材板端來時,我用刀叉切開了炸得金黃的土司,讓香濃的勾芡湯,連同火腿和豆子夾著土司,一塊塊地送進口中,舌尖味蕾也仿似記起了老味道,歡快地搜索著酥香裡的一分熟悉感,像遇到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忍不住欣然的要聊起所有離別的過往。而濃湯溫醇的滋味,帶了點油膩,卻是恰到好處,與土司的酥脆,相互中和。吃完時,仍覺得唇舌之間留有餘香,像歲月遠去後的淡定,而人生海海,過去已化成虛幻,未來則更加難測,只有當下,是最最真實的了。  而當我推開店門離去時,一切身後的事,去去,都已雲淡風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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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承諾

■鍾敏蓉 之一. 輪椅 塌落的,不是一座山峰 是峰頂的天光雲影 一些渴飛的慾念 已灰燼,一地嘆息聲 漫漫長夜,我屏息以待 以待天亮 天亮別怕。你仍是山,可以 倒臥在我懷裡 之二. 拐杖 一跛。一跛 也要撐持起你夢著,遠方的夢 偶爾,牆角覷著 人間路能有多平坦 你遠方的夢裡有我,永遠 之三. 藥袋 病因:天長地久 副作用 : 頭痛、噁心、失眠、輕瀉,而已 3日份。記得回診 (醫囑:按三餐服用,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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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強撩妹術

■紫水晶  以前,當我是學生時,我認識了一位很會撩妹的男孩,用當時的說法,或許該說是很會虧妹又或者是很會把妹,總而言之就是個很善於向女孩搭話的男孩。  當時的我,對他的印象極差,而且非常討厭他說話的態度,才初相識,跟我並不熟,更談不上瞭解,卻這般油嘴滑舌,不過就是廢話一籮筐。當時我冷冷地告訴他:「如果再用這種態度,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絕不會回你半句話。」  他一臉無辜地看著我,並說他和他的女生朋友都是這麼說話的,對方也只是開玩笑地回些什麼,可沒像我反應這麼大。我仍堅持著我的堅持,若是他繼續說些輕挑話語,我就無視他。  自此之後,他還真的修正他說話的方式,變得很正經,有一天,他臉色凝重且一言不發地坐著,我好奇地問著:「怎麼了,你發生什麼事了?」  他回我:「我在想要說什麼,妳才會多回我幾句話,且不會生氣地說我說話不正經。」  我不知道,那句話是不是他新增進他撩妹辭典的,但我當時直覺認為他說的是真心話,他是真的很認真思考,很認真煩惱要跟我說些什麼,才能讓我們之間多一些對話。  自他修正他說話的方式後,我也才與他有些認識,發現他不是真的那麼輕浮,說穿了不過是想要營造善於與女孩子相處的形象罷了,就好像綜藝節目裡,藝人為了節目效果,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讓人留下印象而做的誇張之舉罷了。  現今,有不少年輕的男子十分熱衷於撩妹術的專研,就為增加自己的異性緣,結果常常畫虎不成反類犬,被女孩們當成是怪咖。  我覺得最強的撩妹術,不是套用什麼時候該說哪一句話就可以打動女孩子的芳心,而是所說出的話,必須是內心真正這麼認為的,這樣的誠懇與真摯,才能真正打動喜歡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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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求童蒙,抑或童蒙求我?

■吳守鋼  幸田露伴是享有盛譽的作家,他的女兒(幸田文)是散文家,女兒的女兒(青木玉)也是,女兒的女兒的女兒(青木奈緒)也是,不折不扣的四代同堂。  有一次,已經是大學生的外孫女青木玉來看望老外公,幸田露伴興奮之餘,少不了問長問短:  「在大學學點啥啊?」  外孫女吞吞吐吐地開始背書:  「《萬葉集》、《古事記》、《十八史略》……」  剛背到一半,便被外公打斷了,「慢點兒,慢點兒,這《十八史略》是啥?也能成大學的教材嗎?外公5歲的時候,一邊啃著烤山芋,一邊就從小人書堆裡撿出來翻看了。你的大學真是,在教這樣的東西啊」。  外公那失望的神情一直冷凍在外孫女的大腦裡,即使當了作家寫了無數優秀散文的此後都未見解凍,於是就把這件事寫進了她的著名散文集《小石川的家》,以求世人給個公道。  世人不語,恐怕不少人以為《十八史略》是應該排在名典行列的大部頭著作;但也的確如幸田露伴所言,成書於南宋時代的《十八史略》是將《左傳》、《史記》等史書裡的著名場面縮寫一番後編成的故事梗概,說穿了是本少兒普及讀本。說在中原默默無聞有失公道,但僅屬讓兒童在半是玩耍,半是興趣中了解歷史知識的啟蒙書吧。卻未料傳到島國以後身價驟變,就好像把東家的佣人恭恭敬敬請來當作自家的座上賓來招待了,所以,有學者(高島俊男)感嘆:「這是文化輸入國不該有而有的悲哀」。  島國人的這一悲哀令俺想起了另一本書《蒙求》。古時,《蒙求》在中原,不過與《三字經》、《千字文》、《龍文鞭影》一樣也是以幼兒為對象的啟蒙書而已,一到島國就不同了。  《蒙求》於中唐成書,內容是將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名人傳記、軼聞掌故之類濃縮成加韻的四字一句形式供幼兒閱讀,易記易誦,朗朗上口,在島國被大眾廣泛引用,有「不出卷而知天下」的美譽。  比如,《我輩是貓》的作者本名是夏目金之助,並非天下熟知的夏目漱石,「漱石」之名一說來自《蒙求》:  傳說有毛頭小伙子想隱居,便對朋友誇口,從此往後「漱石枕流」(註),朋友一聽忙來堵他的嘴「流不可枕,石哪能漱」。小伙子強辯道「枕流為洗耳;漱石為磨牙,有何不可?」雖年輕,牛勁夠足。  更早的《徒然草》裡也能找到《蒙求》的蛛絲馬跡。平安時代(794-1185)傳入的《蒙求》,旋即成了貴族子弟的高級讀本。笨手笨腳的和尚吉田兼好興許不下圍棋,也不玩麻將,只能閒來無事翻上兩頁《蒙求》,聊以自慰不說,下筆時也出現了如下的變通:「有人感傷於潔白的絲線在不覺中染上了顏色,也有人愁腸在離別的十字路口」(見《徒然草‧第26段》)  看官,很眼熟吧?嗯,《列子》、《淮南子》等古籍裡有。  前半句類似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哲理;後半句是「亡羊多歧」的變形。咦,兩個本來出典不同的故事,怎麼會湊在一起的呢?估計就是從《蒙求》的「墨子悲絲,楊朱泣歧」衍化而來。  越過《徒然草》、越過夏目漱石,「無心插柳柳成蔭」 的效應只見多未見少。  卻說「蒙求」一詞來自《易經》的「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意為:不是我求助於年幼無知,而是年幼求助於我這知天知命的長者。哈哈,儼然站在摩天大樓上往下喊話呢,不過,這樣的方式還是還歸那遙遠的時代為好。殊不知有蒙求的時候,當然也會有求蒙的場面。當長者們面對手機、電腦等IT工具眉頭緊皺,幼童們卻像在擺弄玩具一樣輕鬆。  人來人往的大路上不會僅有單行道。 註:編案,《世說新語˙排調》:「孫子荊年少時欲隱,語王武子『當枕石漱流』,誤曰『漱石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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