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澎湖海灘臉書

■渡也 二○二○年,沙灘已活得很累 一望無際的寶特瓶、空罐頭、漂流木 漁業浮標、竹子、保麗龍 一望無際的 愁眉不展   海的肚子、海的嘴巴、海的腦袋 都塞得滿滿的 大海已說不出話來   海裡的魚胃口越來越快樂 豐盛新鮮的廢棄物是牠們的 三餐 也將成為人們的美味   二○五○年 世界所有的海洋將會枯委 海水、沙灘、海產將成為歷史 大海已吐不出一滴水 而比地球還大還重的垃圾 將成為燦爛的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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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思念

■甘華 一晃眼,我的母親走了十多年。 我跟她的感情很好,經常電話拿起來,就是撥給她,她喜歡吃好吃的東西,我開始工作有收入後,有好吃的,總是記得帶她去吃,她喜歡彈琴,也為她買了人生第一部鋼琴,記得母親過世的一星期前,已不能接聽電話,吃不下,她跟照顧的阿桑說:她不要再吃東西了。漸漸的只有睡覺,我在台北,安排時間想回高雄看她,但先生沒有意識到嚴重性,說我太累了,等一個較長的假期再回去。 有一天樓下一個阿婆,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敲門,我們不太認識她,但基於尊敬老人,我們邀她進來,進門後,她問候我與先生,抱了哥哥與妹妹,並讓妹妹在她懷裡靠在桌面上畫了一幅畫,她在我們家的鋼琴,彈一、兩首曲子,一直說我們是幸福的家庭,約11點多,我送老人回她樓下的家。 半夜12點多,接到高雄的家人來電,說我母親在晚上11點多過世。 最後一次來不及回去看母親最後一面,但我與先生卻一直覺得母親的魂魄,為了來看她最愛的女兒,去拜託樓下與她年齡相近的阿婆,借體來告訴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抱抱哥哥與妹妹,留下一幅她抱妹妹畫畫的作品,彈琴給我們聽。那是我與母親的最後一面…,也安慰了──我遺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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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野外法文課

■波晏 學期間,週五是我的野外課。尤其是天氣晴朗的日子,那種野外觀察,就更細緻些。 到那個山邊的高中幫孩子們上法文課,必須要走一小段斜坡路,右側是山壁,並以擋土墻防堵泥石,但往往石牆上聚集小片泥地,植物因此蔓延橫生;另一側則開朗,說是開朗,是指路樹得以羅列生長,其實路樹的後方隱約可見山墳墓滿布,想來,生命明亮的背後,總是隱藏著某些陰暗的哀戚。來此上課一年多,最近才知道,那些路樹原來是槭樹。在這春末時節,路樹上方滿是類似楓狀的紅葉。 我居住的地方雖然距離河濱不遠,但終究身處人潮稠密的住商混合區,加上我熱愛晝伏夜出的生活,因此,對白日的大自然極度陌生。而週五這因應工作而來的野外觀察,也就讓我的心滿溢著愉悅。 但這種考察隨之而來的課題,便是渴望知道它們的名稱,以便知道他們所屬的科別、習性。這也許和我教這群孩子最基礎的法語有關:名字、職業、年齡、居住地、喜好,只有先透過這種環繞著自身存在的基本識別,才能進而探問生命追尋所衍生的出來一連串的奇遇遭逢。 我決定加入臉書上一個植物社團來加強自己對植物的認識,這個社團提問的問題讓我猶豫許久:我最喜歡的植物為何及其原因。 我原想回答前幾天在植物園裡見到一株極為俊秀的落羽杉,念頭一轉,我在臉書的公開照片並無落羽杉,而是,藍色風信子,那麼就是這百合科的植物入選了。我說這花的色澤美好,給人一種寧靜與希望。版主欣然同意我加入! 但事後一想,覺得這問題好像應該去查詢一下這花的花語。原來依據色澤的不同,風信子有著不同的意涵,而藍色風信子象徵著「高貴,永恆」!也許色澤才影響我的喜好度,因為白色或者粉紅風信子,都不在吸引我視線的範圍。更確切的說,只要是藍色花朵,多半能夠引發我的關注,從藍色鳶尾花到又名星辰花的勿忘我都有這樣的傾向。 在台北花博時,第一次認識藍色風信子,很興奮的拍下她的姿態,一直保留在臉書上。這一兩年,士林官邸的鬱金香展,總會看見她的蹤跡,儘管只是花展中的配角,但對我來說,鬱金香,這種拍攝成功率高,在臉書強烈吸睛的百合花科植物,過度高調艷麗,我難有共鳴。反倒是藍色風信子低矮的鱗莖,低調沉鬱,深得我心。 進入臉書社團後,赫然發現,團員們秀出各種野外珍奇,令人瞠目結舌。也許,坐擁各色奇特花朵的影樣,就是一種心靈富裕的象徵吧! 而這些相片,最讓我驚奇的是,那名為「日本前胡」的白色穗形花,猶如一張無數鏤空的洞狀花朵,這影像竟然與我早年從海邊拾來,具有許多蛀孔狀的白石有著神似之處。究竟是純粹聯想,還是真的具有某種共同性?我進一步搜尋這花的資訊,它的生長地揭示其中的奧秘:的確,這是海濱之花!是藍色海洋的另類召喚嗎? 在一陣聯想中,我理性地告訴自己,下周五的法文課,進度也該來到「喜好」了,該是指導學生用法文說「我喜歡海洋、植物」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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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逢府城II

■也思 〈爾來了〉─府城隍廟 微不足道的時光 緩啟、崩離 我們趨進霧 逆旅 始得良善長聚 〈問〉─兌悅門 一枚沉靜的吻 一萬隻珊瑚蟲 停在 至愛無言 聽蟬 望月 風流入、穿過、環抱你 〈看西街〉 群鴿鉛灰的 背對城市 迎向海洋和天空 〈五條港〉 沒有特別緩板的拍子 沒有避免激流湧現的限制 歌謠自由流淌著 東南西北,無所忌憚地探索新生街巷 一切都是時間,而時間並不存在。 〈一鯤鯓〉─二鯤鯓、三鯤鯓… 拒絕大海的召喚 我只願 只願 貼近你的岸 浪靜風平 〈王船〉─萬年殿 漁船在海上漂了千年 你在這裡拾起 落海也千年的我 穿上濕了又乾的衣衫 今夜,黏上最後一片魚鱗的月光 〈一〉──字匾 唯一的我和你僅剩的唯一合一誰說寄居蟹沒有春天 〈水仙宮市場〉 這裡不是蒙德里安 是波洛克 海枯石爛 全部的錨都扎根在記憶之上 彩繪了無意識的美 〈了然世界〉─竹溪寺 經過了 楚門世界 經過了 悲慘世界 終於,來到了這裡。 *「爾來了」、「一」、「了然世界」是府城三大名匾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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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三輪車 跑得快

■汪建 1960年代,我讀小學。當時治安良好,沒有聽說歹徒隨機擄走學童事件,家長很放心讓孩子自己上下學。加上自己整天忙著生計,真要接送孩子,也是一大麻煩。 當時馬路上的車輛,以腳踏車為大宗。私家轎車難得一見。多數成年人上下班,都以腳踏車代步。公車班次很少,非常不方便。小學生的學校都在自己的學區,步行很快就到。 馬路上還有一種常見的車輛——三輪車,仿如現在計程車。有錢人家,有時出一趟遠門,走訪親戚,拜訪老友,常搭三輪車。還有一種突發性疾病,要趕至診所、醫院,叫三輪車最方便。 搭三輪車對我們一般普通家庭來說,那可是奢侈品。我記得小學時搭過兩次。 一次是在村子裡玩躲貓貓,我躲在巷底一戶人家大門下,因為該門樑柱很大,我這個小不點躲進去隱密安全,「鬼」一定抓不到我,誰知後面還有一隻「大鬼」。這戶人家養了一隻惡犬,牠就緊貼在門裡面悶不吭聲。俗謂:咬人的狗不叫。牠惡狠狠地伸出狗牙往我腳後跟一咬,兩道血痕還滿深的,痛得我哇哇大叫,前面的「鬼」說抓到我了,我哪顧得了玩,拼命往家狂奔,父親見了心疼又著急,趕緊叫輛三輪車帶我去醫院打針、敷藥、包紮。打針是怕得破傷風。回程在三輪車裡,我問父親我會死嗎?原本眉頭深鎖的父親,展開笑顏安慰我:「不怕,吉人自有天相。」從此以後我一生都很怕狗。 還有一次母親帶我搭三輪車,因為我感冒發燒,她要帶我去離家步程約需半小時的「黃小兒科」,這是她最信任的一家診所。 出了村子,馬路上招不到三輪車。正值日正當中,驕陽肆虐,大約有七八輛三輪車在不遠的一棵大榕樹下的路邊攤吃飯休息。母親扶著我走上前去,對著最靠近我們的一輛三輪車招手。那個車伕見生意上門,趕緊坐起身來,不料離我們較遠的一輛三輪車眼明手快,一溜煙的已到我們跟前,請我們上車,這時原本我們招手的那輛車子也來了,母親不知要上哪一輛好?兩個車伕爭執起來,嗓門很大,彼此互不相讓,似乎準備要大打一架。我驚呆了,原來出門討生活,即便是個車伕,除了風吹日曬雨淋,還有同業間的地盤競爭,各行各業都有他辛苦辛酸的一面。 後來其他車伕出來勸架,我們還是給原來招手的那輛生意做。車伕努力地騎著,全身汗流浹背,不時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誰知天氣說變就變,行至途中,下起雨來,車伕趕緊停車,把後座的帆布袋鬆綁,垂下簾子好讓乘客不致淋到雨。 母親向鄰居抱怨,家裡窮都是吃藥吃掉的。鄰居甚感奇怪,他們感冒從不看醫生,一碗薑湯加上紅糖,被子蓋緊,出個汗就好了,何須花這些冤枉錢?以後我們也如法泡製,一點用都沒有,只能怪自己體質差。 以前有一首童謠:「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當時是個孩子,也沒追究哪裡奇怪。後來傳出一則浪漫故事,一對在大陸因戰亂失散多年的情侶,經過二三十年在台相遇,女方已嫁到有錢人家,是個貴婦。一日叫三輪車出門購物,竟發現車伕就是她的昔日愛侶,男方沒注意乘客是誰?只見生意上門,非常高興,侍候女方坐上車,就拼命踩著三輪往前衝。女方見男方髮已禿了,兩鬢斑白,不禁流下淚來。下車時,不敢相認,丟下一塊車資就走了。 隨著時代的進步,1968年起,政府全面禁止行駛三輪車,三輪車伕則輔導轉業為計程車司機,曾經走遍大街小巷的三輪車,也走進了歷史。 如今我是老先生了,沒有老太太的浪漫故事,過去有段時日老是愛做發財夢,假如哪天中了樂透,歌謠就要改寫了:「計程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先生,要五百,給一千,你說奇怪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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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秘密

 文/橋下船槳  櫃檯後方,隔出個約莫三坪大的玻璃房,泰半時間,左一疊待改評量,右一疊需改試卷,紅筆一圈一勾,藍筆則在依然錯的答案上,畫上一圈圈大圓,提醒小朋友仍需訂正題目。四個小時的兼職助教,大概做做這些簡單無壓力的小差事,偶爾,需盯一些坐不住的小孩寫學校作業,眼前,便有一名需要一指令才會一動作的小朋友,低著頭寫歪左扭右的字。  就在小朋友正後方,一聲聲笑聲不間斷傳入耳裡,這情形自我初到時便存在了,甭抬頭也知,那是眼前小朋友的爸爸和櫃檯老師間的聊天聲,也是唯一一位不是要立即接走小朋友的家長。  「你看你又寫錯了。」我擦去小朋友尚稚嫩的筆跡,要他專注點寫,這回,他在正方格中,寫上一個端正不已的愛字。  那天,尚未踏進安親班,便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幾名主教老師聚一塊窸窣不歇,挨近些聽,大概聽出是有小朋友闖下大禍,偷走櫃台老師的錢包,而剛好,那兒正是每回段考後的體罰熱點──監視器的死角。  差點兒,真的只差那麼一點兒,我就要開口問坐對面,依然埋頭寫歪歪扭扭字形的小朋友,好在最後是找到了錢包,在人來人往櫃台桌下,積滿灰塵的一角,裡頭僅有的一兩百塊不見外,其餘信用卡、身分證等重要物品皆安然無恙,監視器的位置稍微調整了、新增了有鑰匙鎖的置物櫃、宣導了偷竊不好等等,櫃台老師也就不再追究,事情便這麼悄悄落地了。  「看好,這一條線要直直向下,不要歪來歪去的。」那天,原是個舒爽的天,是個連脾氣不好的老師,都會輕聲細語的日子,對面小朋友的狀態卻很是不好,有預約似的飛快飆完作業,還一連向櫃台那回頭好幾來次,問他怎麼了也不說,到最後實在忍不住氣,可就連朝他大罵也無半點效用。  突然,前門碰的好大一聲,只見一名不曾打過照面的女家長一身輕飄碎花洋裝,髮卻反襯的極度狂野,雙手雙腳向外大撐以增氣勢,掌中手機螢幕向著櫃檯老師,播放雜音重重的影片,濃妝下的眼直衝櫃台老師猛瞪,事情實在發生的過快,快到我壓根兒沒發現眼前的小朋友早已火速收拾書包,猛拉那名女家長的手直喊快走啦。  一切全連起來了,眼前正上演妻子與小三對峙的經典劇碼,而且還是在安親班,赤裸裸的在孩子面前。  之後的事我便不清楚了,因為國考放榜那天,我便火速辭了助教的工作。  幾年後的一天,我在法院執勤時再次看見那孩子,大概國高中生,臉蛋依舊稚嫩,身體卻很是高壯了,他隨前頭旁聽者依序入座,步入隔壁法庭。  還是忍不住問了一下,隔壁同事說,那是利用小孩在各個學校和補習班、安親班行詐欺罪的案件。  「騙財騙色樣樣來,可憐那孩子啊,當初也才國小生,就這樣一直被失職父母利用。」  我想起有次他回家前,突然跟我說的悄悄話。  「老師,我跟你說一個祕密,」  我側耳聽著。  「其實錢是我偷的,」   櫃台老師的錢?   「嗯。」  為什麼?  他頓了好長一段時間。  「因為,我怕爸爸把櫃台老師的錢也拿走,所以先暫時幫她保管一下,」  他偷瞄了我一眼。  「老師,你不能跟其他人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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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媽媽養豬

 ■洪長源  那是「未曾吃豬肉,只見豬走路」時代,媽媽養豬不是為了吃豬肉,而是養大後賣出去,幫我繳學費及貼補家用。昔時養豬都是在屋旁或屋後搭個可以避風雨陽光的「寮」而已,再從田間割甘藷葉、筧菜、或野菜回來伴廚餘飼養。我們生活貧窮,三餐沒甚麼好吃的,豬當然也要跟這我們過貧乏的日子。因為所吃食物營養低,豬隻未到午未到晚便在豬舍裡「哭吆」(叫肚子餓)。豬飲食和人類一樣,是照三餐餵食,所以母親都是先餵飽豬再準備全家的午、晚飯。  豬食是在廚房煮熟,再舀進大水桶裡,用一根扁擔穿過桶耳,母子一人一頭挑到豬舍,母親再舀進豬槽裡,豬隻爭先恐後的搶食。從仔豬養到成豬要一年以上,不像現在吃飼料的豬7個月就可以販售。當豬可以賣時父親便到街上恰肉商來看豬,依照豬隻的肉質肉量約定價錢。幾天後肉商來捉豬,母親看親手養大的豬被肉商載走,總是不捨。然而當花花綠綠的鈔票拿在手中,很多期待以久的願望將可實現,卻也是全家最高興時刻。  母親也沒得閒著,過幾天買了仔豬回來,又得開始下一番辛苦忙碌。現在養豬都是企業化經營,農家已無人養豬。社會進步,經濟改善,豬肉已成日常必須,所以那句俗諺早已被改成「未見豬走路,也吃過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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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篇美文堪比一本詩集

 ■林央敏  散文的一般定義是指以普通語言寫成的書面形式,沒有韻律結構,所以文句鬆散,長短不齊,也不押韻,它是最直接表達人類思考模式的語言載體,篇幅可長可短。而詩,一直被認為是具音韻和歌曲性質的作品,所以要講究語言節奏或文句韻律,而且常常運用某些修辭技巧如譬喻、擬人、轉化、暗示、象徵、跳脫、精簡(省略)、扭曲語法和彎轉語義等等,以形成有詩意的文句,雖然篇幅也是可長可短,但一般人只能寫幾行到幾十行的小品詩,小品詩乃成為詩的主體。  上述應是散文與詩最根本的差異所在,古代作品尤為明顯,但這個差異並非絕對,古代有些文人所寫的散文雖然沒有像寫古典詩那樣依循某種格律形式,表面看起來仍屬散文的長短句結構,但內容也是「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且「情寄託文字」,甚至創造出特有的內在韻律,有時還有押韻,讀起來彷彿一首篇幅較大、內容更多的長詩,給人的美感經驗絕不遜於四言詩、五七言絕句或律詩,比如屈原、宋玉的辭賦作品、王勃的〈滕王閣序〉、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蘇軾的〈赤壁賦〉……,她們所產生的詩意質量恐怕比多數被稱為詩的作品還要高,這類散文通常被稱為「美文」。  散文可以寫得比詩更富有詩意和美感的現象,在20世紀初期,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現代新體詩取代傳統古體詩,並且解放格律的自由詩取代有格律規矩的古典詩以後就越有可能,因為詩與散文的語言體式差異縮小,乃至不見了,外觀上,兩者幾乎已經沒有分別,都成了自由體的長短句結構。因此為了分別,詩人開始仿傚西洋詩自古就有的分行傳統將新詩的文句分行排列,有時利用分行斷句來製造節奏,而散文依舊維持前後句接續排列的方式,於是,文句分行排列成為寫詩的正常形式。詩歌發展到這一地步,如果寫詩的人欠缺前述(第一段)所列修辭技巧的靈活運用能力,或者放鬆對意象的經營,那麼寫出來的詩句也只是平鋪直述的白話散文句,要是通篇如此,則一首詩讀起來便無異於一篇微型的分行散文而已,比如戴望舒的名作〈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撐著油紙傘/像我一樣,/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冷漠,淒清,又惆悵。(後四段省略)  這是新詩剛解放格律後的一首名詩,除了稍為講究文句的聲韻外,其實就是一篇分行排列的小品散文而已。  古今詩作,有的詩意漾然,有的平淡無味,我們常把後者比做「分行散文」,這是將散文的定義固定在只求語義通達這個基本層次時的說法,其實散文的表現力非常廣闊,有些散文作者會運用各種技巧,將事物情意融合在藝術化的詞藻中,使文字散發詩意,比如「一仙疲倦的身影佇立在鍍滿月光的山兜水畔,望著夜景,自己也化做夜景」、「這時飲著海口彩霞的日頭已醉得滿臉通紅,落日斜暉灑遍蚵仔的原鄉」、「已經西斜的夕陽把影子分成兩片,一片寄放在湖中靜靜擱淺,一片掉落在河裡微微盪漾」……。  有詩意的美文也叫「詩化的散文」,西洋文學批評界稱之「精緻散文」(exquisite prose),一九八○年我在評論余光中的〈逍遙遊〉、〈望鄉的牧神〉、〈聽聽那冷雨〉、〈青青邊愁〉、〈鬼雨〉、〈地圖〉等幾篇詩化的散文時,曾將之譽為「現代賦」,意指精緻散文是用白話文寫成的賦,既是散文又是詩,內容猶如古賦也是「體物寫志」,飽滿豐富,但文字不必像漢賦那樣「鋪采摛文」,堆砌辭藻,而是將文句詩化,產生很強的文字密度與張力,讀起來美感十足。「現代賦」一詞代表我對這類美文的讚賞與推崇,我認為精緻散文是所有散文作品中文學性最高也最難創作的精品,因此數量稀有。  大多數的小品白話詩,往往一首在二百字以下,不少小詩甚至不足百字,如此一本小品詩集的總字數大概也只在五千到一萬之間,能寫到的素材本就不多,要是具有詩意的句子又不夠多,那麼若和一篇較長的精緻散文相較,綜論內容豐富度與文學藝術性,我覺得一篇結構統一,篇幅三、四千字的美文就堪比一本百餘頁的小品詩集,所以精緻散文比小品詩更值得閱讀欣賞。  我們常聽人說,詩的文字要講究精煉,其實精煉也是創作美文的必要條件,甚至我以為所有文類的文字也都要講究精煉,如此才能夠讓有限的文字表現更多內容,並顯得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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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巴比

 ■安老師  巴比出生不到一個月就被領養,領養牠的是我的女兒曉惠,巴比和曉惠的結緣有原因。那年我從洛杉磯的總公司,派到台灣高雄楠梓加工區的工廠任職。順便把兒子女兒帶回台灣當小留學生,學中文。他們倆在美國讀完小學,功課在班上都名列前茅。到台灣進了高雄五福國中,中文不通,大小考試都最後一名。兒子個性憨厚,尚能順應。女兒曉惠心思細密,多愁善感,美國的優等生,到台灣成了劣等生,天地之差,她思想上無法接受。每隔幾天就說要回美國。  小時候她常嚷著要養寵物。養寵物談何容易,對第一代移民來說,美國生活不易,哪有養寵物餘力。我心想,說不定給她養個寵物,她會願意留在台灣。  我們每個週末都逛高雄各家寵物店,看上的漂亮小狗,價格太貴,便宜的她又不喜歡。無巧不成書,公司同事家裡的台灣土狗前週生了四隻小狗,同事覺得養狗太多負擔太大,要把小狗送給好人家。  我和曉惠到同事家時,母狗餵養那麼多兒女,精疲力盡,已在睡夢中,幾隻小狗母奶喝足,也都閉目養神,唯獨一隻肥嘟嘟、毛絨絨、黃褐色的小狗,看我們來,搖著小尾巴,黑又亮的雙眼盯著女兒。我輕喊了一聲,牠歪著頭看著我,模樣逗趣又可愛。我和女兒都喜歡,就把牠帶了回家。  「曉惠,狗是妳的,妳給取個名!」  「小狗的英文是Puppy,就叫牠巴比吧!」狗有靈性,沒幾天,牠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巴比,一喊就來。  接著麻煩啦!牠那麼小就離開媽,白天有人跟牠玩還好,晚上大家睡了,夜深人靜,牠開始想牠媽,不停的「哼嘰!哼嘰!」低聲悲泣。怕吵到鄰居,女兒把牠從陽台搬到廚房,關上窗。換我們被吵得不安寧,經過好多天牠才習慣。  接著是隨處大小便,下班回家,已經很累,還要清理牠的排泄物,情何以堪。幾天後我抓狂了,拎著牠的脖圈,把牠的頭摁在牠的臭臭前,一面輕拍牠屁股一面說:不准在這裡便便。然後又把牠拉到裝沙子的紙盆前,壓住牠屁股,說:這裡便便。狗通人性,牠再也沒有到處大小便。  巴比帶給我們很多快樂。女兒教牠看手勢做動作,雙手上下轉個圈,巴比會就打個滾。兩手向下按,牠就趴下。手心往上舉,牠就會用後腳站立,還一面往前走。兒子也湊熱鬧,教巴比追自己尾巴打轉,有時轉得太快滑一跤,逗得大家哈哈笑。幾個月過去,兄妹倆適應了台灣生活,功課也趕上了,女兒再也沒提過要回美國。  時光飛逝,兒子女兒留學台灣學中文的兩年結束,該回美國了。女兒決定把巴比寄養在她四叔,我四弟家。四弟家居台中東海別墅的一棟透天厝,旁邊有十多坪的庭院,可讓巴比安居。巴比被帶去那裡,以為是來度假,哪知過幾天主人曉惠不見了,牠鬱卒了好久。四叔四嬸有愛心有耐心,給牠蓋個狗窩,洗澡、梳毛、剪指甲、清狗窩,從不抱怨。兩個侄子跟牠玩,帶牠出去溜。女兒常從美國打電話來,問候四叔四嬸堂兄弟,也問候她的巴比。  巴比兩歲多,相當於人的十七八。黃褐色短毛、高聳的尾巴、大又亮的眼睛,十足是個漂亮的母狗。四弟打電話來說巴比很騷動,常從門縫鑽出去,好久才回來。有一天四弟來電說:麻煩了,巴比不見了,四處都找不到。  我心忐忑,如果女兒知道她的巴比丟了,不知該怎麼說。  過幾天四弟高興的來電說:巴比回來了,還跟著一隻和她年齡相仿的公狗,那狗看來是高級人家寵物,在門外不敢進來,蹭了好久才離開。知道巴比回來,我放了心。  一切合乎自然,巴比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兩個月後,生了五隻小狗。生命是喜悅,四弟全家動員,洗澡的洗澡,餵奶的餵奶,也擴大了狗窩。每個週末我都到台中,探望四弟和巴比一家。  新生的喜悅很快就成憂愁,小狗長得快,沒幾天就從窩裡爬出來四處溜。四弟當初看我面子才收留了巴比,養一隻已是負擔,一下多了五隻,小狗長大了,狗口比人口多,怎麼辦?我說:「送給朋友吧!」,「都問過了,怕麻煩,都不要。」我靈機一動,想出一個辦法。  週末傍晚我到四弟處。請他把巴比拉到門邊,脖圈鐵鍊牢牢綁在門柱上,我把五隻小狗,連同牠們的水盆飯碗裝進一個紙箱,放進車裡,拉到龍井鄉夜市門口。廣告牌早寫好「血統純正,身體健康,台灣小土狗,每隻NT$200元。」夜市人群攘來熙往,不一刻,「小狗,好可愛喔!」兩位東海大學的女學生驚呼。幾分鐘,第一筆生意成交,兩百元落袋。她們前腳剛走,一對母子經過,小朋友停下腳,拽著媽媽不肯走:「馬麻!馬麻!妳不是說要給我養隻寵物的嗎!小狗好可愛,我要。」馬麻拗不過兒子,掏出兩百元,我把水盆飯碗免費贈送,她連聲說:「感恩,感恩!」  平生第一次夜市擺攤,沒想到這麼順利,不到半小時就身揣一千元新台幣返回。巴比看我隻身回來,知道再也見不到牠的子女,「嗚嗚,嗚嗚!」哭了好久,脖子上的鐵鍊,讓牠認命。  一千元錢買了阿呆滷味和啤酒,一起慶祝。我們解決問題的欣喜,巴比失去兒女的痛苦,人犬之間的利害衝突,沒道理可說。  光陰似箭,狗的一生匆匆。狗一年,人七歲,牠十多歲時,步履逐漸蹣跚,可憐的是牠嗅覺消退,眼睛也看不清。巴比雖無子女承歡膝下,在四弟家仍能過著恬淡生活。只是往日的活蹦亂跳,僅剩早晚的散步,其他時間,牠都糊裡糊塗地待在狗窩裡。  有一天四弟全家外出,牠到外面不知吃了什麼,回來一直嘔吐。傍晚四弟回家時,牠已吐得滿地,氣息奄奄,趕緊送醫。獸醫說:「牠可能吃了包在肉裡的老鼠藥。哪種藥毒性烈,牠太老,沒必藥救了。」四弟把牠帶回,用薄毯蓋好,放回狗窩裡。  第二天早上,四弟看見巴比僵臥在前院門邊,已氣息全無。狗有習性,不願死在家裡。巴比臨終前不想給四弟添麻煩,用盡最後力氣,想爬到外面去,無奈力不從心,倒在門邊。四弟解開綁了牠一輩子的脖圈和鐵鍊,默唸:「解脫了,沒束縛了,去吧!」。四弟和兩位姪子把巴比裹在塑料袋,裝在紙箱裡,驅車到大肚山公墓旁,挖個坑安葬。一塊木牌,上書「巴比之墓」,插在墳前。  世間有情,有緣就會相聚。巴比和女兒緣淺,和四弟一家情深。不論緣情深淺,緣盡終需一別。巴比離去時,我和女兒在美國,她乍聞噩耗,哭的傷心。異域他鄉,遠隔重洋,我們只能一柱心香,遙祭,追憶,巴比平凡和不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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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愛不如相守

■林榮淑 深情聆聽痛苦所有的細節 真情還是謊言 出軌還是出櫃 浪漫還是現實 愛情歸宿惱人單選題 切換成黑白是非題 仝款都是一盆小火 慢慢燉熬持續煎烤 讓內心變成一片焦土 生命之歌喑啞走音 兒少,期待得不到的 青春,期待別人對我的期待 壯年,期待自己對自己的期待 黯然的雙眼目送夏天離開 詛咒著秋天 然後面對冬天 心魂肉身那一道一道的疤痕 把等待化為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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