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暢享酸意

■林君 酸,是舌尖到喉頭的刺激,是還沒入腹先爬上眉眼的猙獰。 酸,是五味之一,當化學物質刺激著口腔經過舌尖,給予舌苔上熱灼的重擊,誘發觸感神經,引起微量的痙攣,緊縮後的舒展,是種難以言喻的暢快。 哈酸是一種歸宿,也是一種自我磨練,當你習慣它,依賴上癮後,自此無酸不歡。 酸要吃得好,必須做到畫龍點睛,不能譁眾取寵,不能食之無味,酸而不燙舌,酸得有格調,酸得開胃解膩,酸得去腥提鮮,酸得口水直流意難忘。 我嗜酸,是人家說愛吃醋的女人。翅羹湯摻一抹紅醋,提引香氣,薑絲大腸添白醋,嗆酸可口,蔥燒鯽魚泡鎮江醋軟化骨頭,方便入口。 酸,刺激唾液的分泌,在肌理表層浮現一小粒雞皮疙瘩,酸到深處,面曲扭結目不可視,堪為嗜酸的一大快意。 不懂酸味精隨者,只當是平生受罪,自尋折磨。酸,是對味蕾的極致要求,是一趟只能自己意會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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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祈雨

■紀小樣 巫覡還在洞穴裡雙修祈雨,旱魃就虎虎地過來借我的眼淚化妝……。天……吶!什麼時候我們才能迎來奶水豐足的時代? ──魚在乾燥的湖泊裡哭……雲把天空餵養得很胖;焚風無力地趴在礁岩上,交談著大禹治水,還有傳說中的瘋狗浪。 不信邪的風箏吐著舌頭,以狗爬式的泳姿,游到了山腰。啊!──所有的藍,都瘦了。 正義的陽光──退到仙人掌的尖刺上,我們在等霧中的樹,看他要如何用年輪,訴說自己的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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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閑愁

■落蒂 你聽到那樣的鐘聲會流淚 你不再上課不再有年輕氣息環繞 四周都安靜起來,安靜到淚水滴落 竟然有聲的滴落,虛空的滴落 不再是琅琅的書聲   是坐對一壁古書的老僧 偶在書桌旁低頭垂釣 且夢到遠在富春山麓 浙江桐廬的嚴子陵釣台   劫掠者啊!把你的青春 你的一切劫掠而去 你低頭似乎也誦著詩 一切如江水成烟成雲   只剩下滿室的靜   懷想年華似水流逝 只剩下一地閑愁 只能用寂寞排遣的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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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路丟

■周悼 長大的路上 丟過鉛筆簿子玩具 穿不下的衣服 和童年 青春的跋涉中 丟過好友女友 自尊 和某些幻想 終於 老家的歸途上 一點一滴 丟著回憶 剩下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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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又見小白船

■劉素美 昨兒個,我開船出海。這把年歲了,難得如此暢快瀟灑,就盡興徜徉碧波盪漾間吧。 不遠處有座小島,繞島一周,簡單轉個彎即回程,ok的,沒問題。 我不會開車,也不會騎車,連Ubike 都不會,那又何妨,此時,海面靜寂得像沙漠般,沒有鯨豚出沒,更不會有飛魚躍出,放眼望去,連個舢舨、獨木舟也沒,整片海,唯我獨享,閉著眼開也不致撞船。放膽去吧,怎能老是在岸邊戲浪,看著大船遠去。記得小學畢業紀念冊上大家最愛來這句「鵬程萬里、一帆風順」,花甲之年了,我心似鐵,Let’s go。 旋轉舵輪,輕輕鬆鬆就啟動,這船誰的?管它,白色木船,雖不大,橫臥直躺綽綽有餘。設計真好,就一個舵輪,別無長物來擾亂操作,手握住,左晃右盪一下,開心呀,像小時候開碰碰車般刺激,來呀,最好迎面來隻船對撞! 天與海都是灰藍的,海浪一小褶一小褶在船邊緩緩遞送,雲一大團貼住天際,純應付,變幻都懶。如果有幾隻海鷗、老鷹飛來,我會昂首引頸大聲吆喝:「下來吧,今天我掌船,免費送你們一程,快!」 繞過小島,真的不大,像市立體育場般,島上無人也沒半隻猴,一棵棵樹憲兵般,肅穆恭送我前行。 嗯,保持這樣的速度,繼續航行,很快可以看到岸了。淡淡的海風吹來,不帶魚蝦鮮味,呵,牠們真不友善,躲得多深?我難得出海,該探個頭打聲招呼,讓我拍幾張照炫炫的。 岸呢?老半天了,眼前仍舊茫茫海一片,糟了,會漂去哪兒?要渴死、曬成乾了,我可不敢隻身在海上過夜,墨般的海,總讓我直覺,暗藏著無數淒厲的阿飄。 天啊,趕快揮手求救,半隻魩仔魚也沒,誰會瞧見?大聲呼喊,海天藐藐,音聲杳杳,老天準備亡我了!不可以,我什麼都沒交代,更衣室裡一拖拉庫的衣服往哪兒送?也還來不及考慮准老公再娶。 暮色急罩下來,星月無光,夜魔張牙吐舌,冷冷打量,連船都抖得慌。浪濤震天嘯吼,忽地,魑、魅、魍、魎驚怒,四方竄出,一隻隻飛撲來,我拔腿,無處可奔,嚇得蜷縮一團掩耳閉目疾呼:「救命呀,不要!」 驚醒,雙眼發直,全身發冷,誰又把冷氣調低?魂兮歸來,環視一下,是床,不是船,拉緊被子,阿彌陀佛! 為何夢見船?是不是前陣子追了部陸劇,劇中三小孩,竟唱出「藍藍的天空銀河裡,有隻小白船,船上......」這歌,我會,幾十年來不曾再聽過。跟著劇,朗朗唱著,未曾遺忘的曲調,憶起兒時,幽幽悵悵。 可那劇一開始就很驚悚,女婿竟然把岳父母騙上山,然後,心一狠、手一推,倆老霎時從懸崖墜落......故事於焉步步驚心,我於是做惡夢? 幸好,我沒有女兒,不會有半子。好兒子呀,睜大眼,娶個賢良淑女進門,然後,我會真心對待她們。從此,大家就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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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與子

■王清厚 午後,夏季西北雨傾盆而瀉,穿過陽台,雨水四濺,連沙窗也淋濕了。透過客廳落地窗望外,對面國小後門口一群爸爸媽媽撐著雨傘,拿著雨衣,正耐心等接孩子放學。天下父母心啊!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幕,記憶猶新。 國小三年級某仲夏放學時刻,忽然下起一陣大雨,教室外遠遠傳來陣陣呼聲:「厚仔!厚仔!」雨聲、叫聲中,我抬頭望向室外,竟是阿母拿雨衣來給我。 「報告老師,我阿母幫我帶雨衣來,我出去一下。」阿母輕輕拍打窗戶,要交給我雨衣, 「阿母,妳何苦帶雨衣過來?我會等雨稍歇才回家。剛才老師、同學們幾十隻眼睛看著我,真是不好意思?」阿母望著我,母子凝視,默默不語。撐起傘,穿著雨衣,一起雨中走回家。 四十多年前,我們兄弟也各自成家,阿母年紀也漸老;因此兄弟各自請回祖先牌位自行祭拜。逢年過節,阿母不用再忙祭拜祖先事。「祭祀祖先,慎終追遠,是我們做兒子的責任。」我跟阿母說,「何必另外各送一兩重的金元寶,給咱兄弟?」 「祖先牌位交由恁兄弟,各自祭拜,那是我的責任。親眼親手交給你們,我就放心,無罣礙。」阿母義正詞嚴地說:「我們做人要感恩,要知恩圖報,對外人也好,對子女、兄弟姊妹也一樣;咱食人一斤,嘛愛還人十六兩;祖先牌位交由你們祭拜,我總要謝謝你們兄弟,並表示一下心意呀」。 晚年阿母年老力衰,咱兄弟二人輪流回來照料。每星期有三、四天跟阿母觸膝長談;王寶釧與薛平貴、胭脂虎遇關老爺;歌仔戲也好,民間佚失故事也罷,無所不談。 憶及在我唸小學前,父親經商失敗,從此家道中落,父親擺攤,收入微薄,又不穩定,家裡有一餐沒一餐。從此,阿母勇敢幫忙扛起家計,四處打工添補家用。 「輸人不輸陣,我的囝仔絕對要出頭天。再苦,我嘛愛拼來乎囝仔讀冊。」不識字的阿母,憑其堅強毅力,咬緊牙根,日以繼夜幫人洗衣、挑糞水,供我們兄弟妹唸書,她知道一字值千金。 「親戚經濟好,他們婚喪喜慶,我們意思到就很好啦,何必紅包白包包不完?勉強自己?」我知道阿母娘家兄弟姊妹眾多,不忍阿母增加負擔。 「你嘸知,咱窮,窮自己,才袜哄看輕咱。」阿母理直氣壯地回答,我竟無言以對。阿母不識字,卻最懂得人情義理。 我常跟阿母說,「咱欠人錢要還人,但咱是真正倒店,倒空空,連吃飯攏嘸啦!要怎麼還?」阿爸經商失敗宣告破產,店跟厝被法院拍賣光光,窮得一無所有,一家還得租屋居住。「咱欠人,不管法律什麼啦,這世人沒還,後世人嘛要還。恁老爸欠人錢,我做某仔嘛要替伊還。」阿母窮得只剩「憨厚」二字。 她說做牛做馬,拼生拼死,嘛要儉來還。幾年下來,阿母果然還清阿爸債務。她的離世,清清白白,了無罣礙。「 人窮志不窮」,這輩子與阿母在一起,深刻體會她是一位有骨氣又堅強的女人。阿母已辭世多年,但她中年後拖著佝僂的身軀,忍受骨刺煎熬生活的幾十年,思來仍令人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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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41.真理是什麼?真理是真實。真實是什麼?真實是變動不居之物。然而,變動不居之物是什麼?變動不居之物是永恆的謎。 42.弗洛伊德宣稱女人是個不可解之謎,蒙田認為女人毫無神秘可言。兩人都可笑地誤解了女人,因為各自的偏執。他們的本意只是抒情的,而不是理智的判斷。 43.林覺民<與妻訣別書>:「吾家後日當甚貧,貧無所苦,唯清靜過日而己。」這幾句話是根基在夫妻兩人的心契才能說出的,較之愛更深沉的兩顆心的契領。光憑愛,就不必說抱歉了,何況是兩顆心的默契?史賓諾莎說:「不要哭,不要笑,只要理解。」同樣的,親契的夫妻是不必說對不起的,只要理解。 44.人生和世界是可以理解的,人有這份想法很重要,儘管往往他一無所知。人在一知半解中摸索,對錯都是很無稽的,或者也不大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這個摸索過程中得到力量。 45.佛洛斯特說作家沒有淚,讀者便沒有淚。好像作家是可以單獨存在前面,等待讀者似的。不,不是的,寫作是兩個人以上的事,而且往往逆向的、從讀者發動到作者。作家有沒有淚,端視讀者有沒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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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失去

■簡玲 今天失去了昨天,月光時日陽失去,秋天的樹梢失去葉子,坐在山那方的石頭失去滾動意念,小河喑啞失聲,背井的人失鄉,狂亂的風失章,上岸的魚失去水,沙漏失去沙,瘟疫的小鎮失語,他失去一隻貓,你失去黑髮,我在人間蒸發好多年失去自我。 我們或哀傷或沮喪或疼痛,順應自然法則減去,亦孤單亦緬懷亦安慰的高談與闊論,也許失去的,會以不同面貌重新來過。 沉默的小男孩低頭不停的畫,不久前他失去媽媽,畫冊裡因此更多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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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與女

■綠喵 買完魚把車騎出市場。窄狹的巷道人車交雜,行進緩慢;超越幾個路人後,那對母女就出現在我的前方了。 會注意到她們是因為她們行走的排列方式與眾不同。通常,家人朋友出門總是並列而行;就算遇上街道窄仄,也只會一前一後地各自行走。我從來沒看過像眼前這對母女的親暱走法! 女兒走在媽媽的後頭,兩隻手輕扶媽媽的腰肢,彷彿想代替媽媽出力的推著。那動作看似既是扶持、也是推行。 「啊......好窩心的一對母女!」看著她們親暱的前進,讓我想起了從前和媽媽相依偎的回憶,心頭湧起一波波的懷念;同時,也好羨慕那個女兒,可以盡情享受著對媽媽的撒嬌,悠閒自得的陪著逛逛菜市場。 大概是她們的舉止實在太窩心了,我經過她們時忍不住地瞄看;走在前頭的媽媽溫柔平和的面容,提著菜蔬,默默的往前。背後的女兒,戴著墨鏡,微微上揚著下巴,沒有表情的神情,不自然地對著前方略上面的一個點。那情景讓我未超車前的艷羨,化為無言的悲憫——原來,那位女兒是一位視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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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夜晚的煙硝

■劉曉頤 「夜晚的煙硝比所有白晝的太陽更為閃亮。」——愛德華多‧加萊亞諾 (Eduardo Galeano) 早年擔任新聞記者烏拉圭籍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 (Eduardo Galeano),以與馬奎斯魔幻寫實小說相異其趣的紀實散文聞名,被稱為「拉丁美洲的聲音」。自《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引起廣大的撼動之後,很幸運地,中譯本一本本推出,他的作品在台灣翻譯、出版得很齊備,較著名者包括《擁抱之書》、《愛與戰爭的日日夜夜》、《鏡子:一部被隱藏的世界史》等。加萊亞諾的著作以大部頭居多,已絕版的《女人》,卻是一本輕薄短小而魔幻雋永的短篇故事集,從拉美地方寓言寫到世界歷史洪流幾被所淹沒的傳說,寫出女性為人所忽視的生活與想像,以至於偉大。 加萊亞諾總是代底層小人物發聲,包括這本《女人》。其中一篇,寫傳說中會附身到其他女人身上,使之美麗煥發的女巫馬莉亞‧帕迪莉亞,而她並不隨意附身,所選擇附身的對象都是在里約熱布市郊為金錢所奔波的女人,「這樣一來,那些被鄙視的女人便變得值得恭敬:從被租用的肉體上升到祭壇的中心。 因為,夜晚的煙硝比所有白晝的太陽更為閃亮。」我想,馬莉亞‧帕迪莉亞的魔力就是那「夜晚的煙硝」,所謂附身,實則是使這些娼妓或奔波於社會底層的窮困女子,在白晝裡黯淡的靈魂變得出色,甚至比白晝的太陽更為閃亮。 她們,每一具「被租用的肉體」都是有靈魂的。「上升到祭壇的中心」這幾字提升她們普遍受人忽視或輕慢的地位,然而,「祭壇」二字的崇高性又仍令人依然不免哀零——既是神聖之地,又有以獻祭的意味,而獻祭在古老傳統上,可能是以肉身作為犧牲,也可能流血。 《女人》中有一老婦,長期活在喪夫之痛中,「……我大聲說:時間的香氣,那是有一次你送我的香水的名字……我正好瘋狂地活著,就像他愛的那個我一樣。」時間的香氣,多美的名稱,而且還是丈夫生前送她的香水名。這位形容自己瘋狂地活著的老婦,平日神態異常,但當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靈魂散發出香氣,頓時美麗煥發。 至於《愛與戰爭的日日夜夜》,有人稱為訣別之書,加萊亞諾寫下自己目光所及的和切‧格瓦拉眼神,一種清澈的目光,「像是初生的晨光:那是有信仰的人才有的眼神。」有段他對切‧格瓦拉的形容,如此之好:「為什麼切‧格瓦拉有不斷重生的習慣?這習慣很危險。他越是被操縱,越是遭反叛,就越是加勁重生。他是最能重生的人。」他寫畫家列維隆:「馬庫托的陽光,是從上帝眼中伸出的匕首:畫家列維隆在這裡建造他的石造屋,發瘋後追逐著這道光,至死也沒能握住。」這裡不僅具有被光切割的畫面感,人的理想,還深具力道地寫出了理想與現實、或藝術與現實之間的古老敵意。至死也沒能握住——耗盡一生終竟落空,卻也堅持了一生。 「你有辦法把每一天過得像第一天嗎?」加萊亞諾反問讀者。加萊亞諾說,「然而,我偏愛人類的光芒」,深觸動我。他寫出的一則則故事,都如漢娜‧鄂蘭在《黑暗時代群像》中說的:「即使在最黑暗的時代,人們還是有期待光明的權利,而光明與其說是來自於理論與觀念,不如說是來自於凡夫俗子所散發的熒熒微光。」那些小人物,使人看見熒熒微光。 我們所偏愛的,人類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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