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終將如煙

■高澄天 燈光昏昧 菸在氤氳中熾亮地燒 降雪前整座城市緩緩霜結 遠方密雷,一道又一道 劈向更遠 我不曾去過的地方 上個世紀剛剛終結 我們之間恰恰開始 螞蟻觸觸 悄然無聲搬走所有泌蜜的 記憶如此童真故事卻 烏漆悖德 愛夾伴怨懟與仇殺 當頭照臉給你一耳刮子脆響 整座城市的人都表現得如此冷靜自持 新聞主播沒有絲毫倦意 彷彿所有不幸都是理所應當的 你應當分神愛他 我應當吞忍背叛 愛情應當塑膠般廉價 神話應當不在 關係終止 於此同時繁如天上星圖的捷運節點 日夜不休串連城市裡所有居民 用最短的時間抵達 再用更短的時間遺忘 往事沒入記憶煙霧中散逸 最後,誰不是求個全身而退 返歸日常 正常地、孤單地,走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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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狂蠅

■簡玲 我在屋裡生火,默許你帶著骯髒的原罪,飛進濕冷夜裡。 你飛到天花板飛到牆上,探尋餐盤蒼蠅頭眾多的眼眸,你潛進漁夫料理,瘋狂激盪地中海潮汐,你手舞足蹈,瓶子的陽光因而湧出西班牙玫瑰瓣片,我敬以杯酒意象懸日,我們即興對話,比我益加凱旋的飛翔,眺望你看見的無人能懂的視景,你綴在我孤挺的胸口凝視舊歲,我怦然心動,直至萬家燈火沉睡。 次日,我發現近乎完美的曠世巨作,你桀驁不羈的身段浮雕雪色地磚,一幅明淨比潔癖更潔癖,我輕喟,千年來陷身貶義的囹圄,無力推翻憎惡抹黑,當我拿筆速寫你末日魂兮,卻覺察素描的竟是自己青春狂野的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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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不作專家

■周靜芝 就蘇軾這麼一句「休將白髮唱黃雞」,人的境界便從徒嘆年華老去,提昇入懷有生命的理想,雖然不若年輕時遠景恢宏,可此理想亦不再植在別人的夢土上。 小時候老師喜歡我的畫遂想當畫家;我願成作家,因迷上林語堂的作品。 如今我不要作專家。 並非不尊重專業,或者不敬慕專職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在把專家的光環落地,想真正走自己的路。即如愛默生說的:「相信自己的想法;眾人能體會出那些源自一個人內心真實的感受。」 我尤其要遠離一些專家的姿態,像是電影《午夜巴黎》裡伍迪艾倫所嘲諷的那位虛弄藝術辭彙的掉書袋;或只專注一點頂尖,即旁若無人的傲慢。 這些專家像整理過頭的房間,一絲不苟、不染纖塵,可少了人味,缺了生氣,似乎在這房裡從未發生過什麼事,專精得徒然僅成一種擺設。張望一下四周氛圍,整間房猶若空的,房間跟它裡面的,或屬於它的都沒有關係。 修油畫課時,我認識一位非常有才華的同學,他雖專職電腦,但打小起從未斷過練畫,對藝術充滿了熱誠。後以股市之利,經濟獨立,毋庸為生活用度操憂,便自職場退出,申請進入美術研究所。他對我說,研究所畢業後兩年之內必然成名。 聽了他的雄心壯志,確實為他的自信心擊掌讚賞,又覺命運多麼不可捉摸,怎說得準就是兩年之內。若干年後偶爾遇見他,仍舊自信滿滿,卻不再畫畫。我深以為惜,若果他沒有那兩年的標竿,或許還在繼續探索自己的才華之路。 我的生命好像一只平凡的竹籃,時間的水一波波從竹籃的漏洞流走,能留在籃內的也許是生活中塵埃般的瑣碎記憶,也許是人性的日輝月光,對其他人來說,我的這只籃量不出重量,然而,我自己掂著實沉。 所有屬於籃裡的「重」,即是我「不作專家」的資本,如聆聽音樂,縱使不明個中許多奧秘,但聽著聽著,我的屬於自己的想法會被招喚出來,它們不是繳稅的稅款,被逼著交出來的。 高行健談他的「藝術家的美學」,解析一種用第二人稱──你或妳──的心境來畫畫,亦即另一個我在畫,如此就較為冷靜,非只衝著宣洩而畫。一面畫,一面對著作品說話,和作品融為一體,喚起此時現刻的感受,以致許多創作的結果會因隨機顯現趣味多端,想像聯想豐富。 不想作專家亦如是,換了心境,從而消除限制自己的框框,流露一股孩子般的自由率真,卻又自成道理。 在一場古典音樂講座上,一位聽眾問主持者因成年後才開始學鋼琴,即使努力練習,小指的指力仍不夠,是不是難以學成? 去年我重拾鋼琴琴譜,卻頗得其中一種逸趣,每天一到練琴時間,幾乎迫不及待地打開琴蓋。儘管自己指間流出的音色生澀,更因此而注意觀察別人彈琴的指法與音韻。 聖經裡說只專注於考究一己的表現與榮耀好像吃太多蜂蜜──原本蜂蜜多佳美,不適量的吃法,足以破壞該有的清香。 從前父親為了建立我們的懷疑精神常講「盡信書,不如無書」。現今我也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反而要求自己在看書時盡量先進入作者的時空,別太多主見,太快下斷語,暫緩一下個人的私趣,給作者更多呼吸的空間,注意聆聽作者的語氣,好像先讓「自己死」,再讓「作者死,自己活」,於步驟上稍有先後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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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游牧

■靈歌 將每一個點 都串成燈 讓每一條線都成為海岸 寄居蟹成為 悲傷與快樂交換的容器 盛裝洋流的社交 棄置的殼也能聽見 海的嘆息不會長大 沙灘會縮水 露出故事的腳踝 再膨脹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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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鬼打牆

文/李彩琴  插圖/國泰 大樓有位夜間管理員,中年大叔,在社區服務多年,人是好人,除了最基本的寒暄,儘量避免與他有任何「申論」對談,因為很快陷入一種「鬼打牆」的模式,永恆在原地打轉,沒有出口,讓人疲憊不堪~~ 某天就在想,話語相互交換之際,一定浮現某個類似樞紐或陷阱的裝置,稍不覺察,順應著對方的話鋒又被捲進去了…… 站在研究修辭學(或理則學)的立場,若能審視並發現話語「機關」所在,應該挺有趣的。 本日傍晚,拿了掛在信箱上的牌子,到管理室領掛號信,發現昨天還有另一封壓著沒通知,有些火大,已知會日夜班管理員多次,住戶有掛號信,當日即登記掛牌子通知(搞不好有人心急如焚在盼等),不要存放在管理室,萬一弄丟了誰要負責? 哎呀,這不是甚麼大事,不會弄丟的啦,有人牌子掛了一兩個禮拜也不來領(那是別人家的事),嘿,我告訴妳喔,有些大樓有電腦鍵入檔案,更方便啦…… 只好正色再跟他辯解,關鍵不在於用筆謄寫在登記簿上,或是用電腦鍵入檔案,純粹是「態度」問題,辦事拖拖拉拉的,工具再先進也沒用……,最後又補了一句,「信件存放在管理室會生利息嗎,萬一弄丟了誰要負責?」 (看官有沒有發現,我這端已開始幫忙搭建一小段「循環」~~) 「這是小事啦,不會不見的,」他繼續很不以為然說道:「哎呀,我跟妳講啦,有些大樓有電腦鍵入檔案……」 總算驚覺「循環」又即將運作,噤口不語,投訴也要找聽得懂問題的人。 (每次舌敝唇焦從「鬼打牆」的模式逃出,忍不住會好奇,不知這位大叔如何與家人相處、討論大小事情?) 回想多次與夜間管理員溝通的境況,再深一層往邏輯的層面探討,有點質疑對方是否有思想上的「自閉症」,每次你提甲項,他一定會提個乙項(並很堅持重複),完全沒交流磨合,所以才會形成兩個平行迴路(circuit),也即是雙重「鬼打牆」的模式嗎? (舉一反三,那些冗長永遠沒有結論的會議,國家政策運作之辨證等等。) 很想挖掘更多範例,以輔佐或完善上述理論,可惜的是,大叔已預定月底離職––聽他自述,有住戶看不順眼嚴厲投訴,列舉出其大小毛病……,倒是跟語言模式無啥關聯,嗯,誰又說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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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歲有今朝

■楊璧華 年初五,大學同學Y,臨時邀約了幾位同學一起到他大內祖宅、龍貓公車站社區走春。聽聞大老闆L特意把拜訪客戶的行程挪到下午,就為了和久未碰面的同學歡聚,讓大夥兒揪感心。 原以為是簡單的茶敘,沒料到是在學時「省話一哥」H親自掌廚,包辦我們的中餐。同學40年方知他是廚藝高手,如此深藏不漏,讓在座的女同學們扼腕,當初怎麼沒先打聽?既然廚房無英雌用武之地,我們只好搬矮凳喝茶去。 杯子剛舉近,茶香撲鼻,入口甘溫潤喉。泡茶高手Z甚是費心,將他家的茶具、水源,爐火都帶上,講究的功夫令人歎為觀止。邊喝茶邊聽他娓娓介紹茶葉的由來,剛喝完這杯某山的茶,下一秒馬上翻過另一山的茶,彷彿上了一堂品茗課,這意境的領悟,只能說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 Y趁空檔時介紹他家祖宅翻修的經歷,如何去蕪存菁,維持原貌,甚至連早年犁田的農具都保留下來,真佩服他們夫妻倆傳承、惜物的意志。走入社區內,看到許多屋體外牆底部,砌上取之曾文溪的石頭,建築物的特色在Y生動解說下,才知石子瀨的來由。一路以想像著「雨水沿著石頭流洩而下,似一道道小瀑布」的浪漫情懷,逛進色彩繽紛的巷弄裏,令人流連忘返。Y堪稱為導覽高手實不為過。 回到老宅,H已備好一桌「手路菜」,等著餵飽大夥的五臟六腑。菜色不多,道道應景;我獨鍾老薑爆炒黑木耳,紅酒和醋調配的醬汁,看似單調卻爽口入味;有人熱愛黃澄喜氣的南瓜蟹黃豆腐羹配上素炒麵,當地風味「刺子雞」湯自然不可缺席,熱騰騰上桌。此時,大夥好羨慕H嫂子有福氣,家有大廚,難怪「妻子遠庖廚」。 如此色香味俱全的同學會,人生難得幾回有。老宅裏,時光倒流,髮蒼蒼、視茫茫的我們,重溫青春年少的熱情。40年同學情誼,彌足珍貴。看到老同學們如此康健,欣慰之情溢於言表,衷心期待我們都能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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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社尾──先考記略

■紀小樣 月亮最圓最亮的那一夜誕生;而嫦娥何曾多看他一眼,破漏的小農村還被四野的墓塚包圍。貧窮如風──有縫就攢,而鈔票總被勢力者攔截。排行老三的長子(兩個早婚的姐姐、三個更幼小的弟妹)……他,國民學校正要畢業,在父親糖尿病截肢之後,孤獨地蹲在田埂──努力地推敲為什麼稻子還不長出春天? 祇習慣北風、黑夜與牛毛上晨霜的寒冷,更習慣佃租的兇惡與鋤鐮在手腳咬出來的血痕,或許也習慣那樣一個人躺在墳起的斜坡上巴望天色──風箏也有自己的臍帶──能不能拉過來一片烏雲,將自己掩埋? 所幸擁有一個繁茂的名字,希望如電,匆匆一閃──病蟲害剛過又染上枯熱病的空空的稻穗以及被飢餓嚴實罩住的強烈蠕動的腸胃。一個夭折的黎明刨出祖先的棺木,把燐骨抱在胸前,讓所有難遣的親情鳥獸散去。 可不可以在另一個高地丈量自己?匍匐卑微爬過濁水溪,一路向北步行「三暝四日」的路程……被汗淚弄糊了的眼眸──那樣看見並且記取:整個村子都是他的,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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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與鸕鶿有約定 

■林念慈 我想為我的鸕鶿 束頸,用紅色的棉線 交相纏繞 像擁有一份真摯的禮物 我們有艘竹排 十年才能修得 一點搖曳,我和我的鳥 共天光雲影 共漁火徘徊 良禽可遇 不可求,我選擇訂定契約 以春水游魚 以良辰美景 交換滿載 于歸 所幸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們依然一排 兩瞪眼,互有靈犀 我依然會 一把掐住鸕鶿的脖子 再含情脈脈地 聽牠吐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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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為所遇都是善良的人

■琹涵 她是大家公認的好命。 如果都已80歲了,無風無雨到暮年,周遭的人都愛她、對她好。這不是好命嗎? 平日她在某知名女校教書,代步工具是一輛賓士車,她姊買給她的。 習慣開車的人,不愛走路,也不想搭公車捷運,就是要開車,只是我們越來越不太敢搭她的車了,畢竟即時反應早已不如年輕時。 她是家中的么女,小時就過繼給自家的叔叔嬸嬸,因為他們沒有生育,依舊是備受疼愛,只是親生母親總是覺得「生了她,卻沒養她」,一直愧疚在心,總要想方設法地對她好。哥哥和姊姊們看在眼裡,更是對她加倍的照顧。 她有點男孩氣,認識的,都是哥兒們,卻沒有把自己嫁出去。怎麼會這樣? 或許,姻緣也是天注定? 好朋友卻說:「這樣的個性是會有一點難。如果對方也陽剛,婚姻恐怕不偕。或許也有幾分天意吧?」 說不定是由於沒有進入婚姻,少了很多的磨難,更能確認她的好命。 在知名女校教書,這麼個性鮮明的老師,很具有個人特色,學生們都很喜歡她。有一年她胃出血開刀,畢業的學生已經是某大醫院的醫生了,學生說:「老師你來,一切都會幫你安排好。」順利的住院開刀,姊姊還專程北上前來陪病照料。 因為她在台北,哥哥姊姊們的兒女大了,也陸續到台北來讀書,或高中或大學,富裕的姊姊立刻買下好地段的的房子一間供兒女居住,她有空時前往察看,他們很乖,沒有甚麼需要操心的。假日時,一起吃喝玩樂,感情很好。 幾年以後,這些晚輩多半出國留學,然後就業成家,個個優異。 有一年,快過年時,外甥來看她,臨走時,留給她一個袋子說:「這一點錢,給小阿姨零花。」那一點錢,居然是三十萬現金。真讓我們瞠目結舌。 她還說:「不都是這樣嗎?」 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她不知都是我們長輩給晚輩的,可從來不曾遇見這麼慷慨的晚輩呢。 她已經逐漸向著人生的晚霞靠近了,好在身子硬朗,讓人羨慕。 東坡有〈點絳脣‧庚午重九〉的詞: 不用悲秋,今年身健還高宴。江村海甸,總作空花觀。尚想橫汾,蘭菊紛相半。樓船遠,白雲飛亂,空有年年雁。 不要因秋天而傷悲,幸好今年身強體健,還可以登高宴聚。江邊的村落、海邊的地區,總是當作虛幻的鏡中花一般看待。 想起從前漢武帝曾經橫渡汾河,蘭花和菊花紛雜爭豔。乘船出遊的事距今久遠,白雲亂飛,年年只見難去的群雁。 年老和病苦,恐怕人人都無法規避,但是我們都要樂觀以待,不論世俗的名利和榮華富貴如何誘人,也不過是過眼的雲煙罷了,哪裡值得汲汲營營,不肯罷手? 她的個性開朗,人有趣,加以廣結善緣,一向都把日子給過得風風火火。 其實,究其原因,個然她的個性好,也由於她所遇的都是善良的人,尤其,人人待她好,更是風生水起,時時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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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夢

■張馨尹 「你在台北嗎?一起吃個飯。」我問妳。 「哪見好?」妳俐落簡潔的回應,順道拋出另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是開車上去,還是搭火車。你選個交通方便的地方吧!」躺在床上的我思索等等怎麼從中壢去,對著電話那頭的妳,絮絮叨叨。 庭院裡的蟬不知何時開始嘶吼的唧唧啞著,圈養在一小方牢籠裡的鸚鵡不斷喊著園丁的名字:「Alberto!Alberto!」像壞掉的唱片帶,懸卡跳針了。那刻,臉書訊息響起,是昨晚聯繫的租屋訊息,意識瞥見時間:「11點32分。」包圍眼前的是一頂蚊帳,一絲絲微弱的日光透過百葉窗竄入昏暗的房裡。定神刷開臉書訊息欄,一個個熟悉名單顯示為離線,我從夢裡的夢中夢醒來,明白自己正在一個搭火車也到達不了台北的地方。 清早,你來了訊息告訴我,你今天無法來了,五花八門的藉口,令人啼笑皆非,但想必是你想了許久,以為能安撫我的謊言。我失去辯解的能力,吞下想說的話,走下床到廚房,望著清早從冰箱裡拿出待解凍的肉品,將他們再次堆入冰箱裡層,再窩進床。食慾,隨著你的爽約,一併遺失,在再次醒來時。 外頭,是沒有車喧人囂雜沓的週日,是當地人懺悔一週所言所做,上教堂與上帝傾訴的禮拜日,是一家子習慣睡飽,中午後才出外團聚的休息日。把自己蜷曲在床的一角,感到右腰隱隱疼痛,我已經完全從夢裡醒來,清楚明白自己在一個時差十四小時的地方。身子難受,有言待發,再次拿出手機,刷開所有通訊錄,再次詫異,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我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午餐,而這樣的我,獨自一人過了幾近七十多個孤寂週末。 疲憊的心領著靈魂,身子也倦了。我拉回床單,關掉手機,想再次沉沉睡去回到夢裡,想完成和妳相約的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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