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鯖魚炒飯

■辛金順 仰望一次深海的月光,獨白 是語言的沉默   如切塊的鯖魚 小小,等待鋼鍋一片油熱的 煎熬,等待眼神 迸出的花火   那些歲月裡荒涼的光影 守著 孤單的笑 雲卻從爆炒的時光裡 無聲掠過   我們靜靜守住一家團圓的 歡樂,鍋中 芹菜與白飯被淋過 晚霞的醬色 開始散泛愛情的訊息   山後的暮色很快又湧過來了 窗口的燈花 彷彿想說出一些甚麼,而   最後緘默,在爆炒的香飯裡 綻放 一朵夕陽絢麗的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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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臨大道

■李欣 失業之故,一天像是多了幾個鐘頭似的,非得差些事來補時間的縫,填隙補縫、才能把每一天扎實完整地過了,這叫「過日子」。 不訴悲情,過日子,很安穩地過日子。一日三餐、一頓沒少,多出來的大把時間在這個時候最跳躍,因為夏晚涼風,我帶著愛犬步出社區,走一小段路狹車多,再拐入寧靜的大道。初訪,只因路直車少,長約不到百公尺,來回繞行,對只擅緩步的我一點也不覺無聊,愛犬也喜歡。此路,緊鄰一舊宅區,僅有三盞路燈,昏暗幽靜,我倆實屬不速之客,唯低調行路為上乘,眼角餘光亦應收斂,只悠適漫步在月光下。 就是那個光!上弦月斜倚的位置。月色人人共享,舉頭望月、不算逾越,放眼處,哈!是棕櫚(椰),一、二、三.....七根,是七棵挺拔的棕櫚分據兩側,高聳處、蔥蘢擎天,要不是賞那月光,我錯覺以為是電線桿,歸因老眼昏花?是那腰身太筆直!那個高度,我大概得仰角九十度,月光下的濃綠羽葉傲人。 也是七,七株傘形山櫻排列整齊,春天可有好風景!末端,一棵木棉,約莫與棕櫚齊高,這是最早視得的,一盞路燈看顧著,初到此地莫敢打擾,只在心中致意。八欉老松,不識何松,松針廣闊垂掛,猶如長者、看來可親,數著數著,我的膽子大了,滑過松葉、彈回溫柔的撫觸。不似那美得高傲的棕櫚,不能平視對話的主角。 幾日,雨悶。愛犬算計時間的能力,可謂高智商,時間一到、吠聲不止。雨歇,起步!牠可得意了。空氣裡,隱約漫著的香氣.....三棵高達二樓的七里香花苞滿樹稍,是那種足以噴發濃香的滿,雨水滋潤後的豐碩,今日只有少數偷偷綻放,再幾天,不知要要飄香幾里! 滿月,溫柔善良的眸光,沉在我的正前方,照這已臻親近熟悉的夜臨(椰林)大道,好讓我一一問候老樹群、未點名的請容我來日再訪。偶遇夜歸的人,只點頭示意,正中我喜歡的模式,此處無聲勝有聲。圓月撥開薄雲、慢慢爬升,皎潔明亮伴我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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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全降落

■賴舒亞 電話裡,你不疾不徐地說令堂的事情似乎沒有忙完的一天,然後就匆匆結束通話。我還來不及關心,便收到你傳來的LINE,「我媽最近住院了。」我只能默禱一切平安,畢竟親人生病最是令人膽戰心驚。 你的訊息讓我想起了母親。春節是家家戶戶團圓的好日子,從小我就喜歡過年,除了領壓歲錢,更難得的是有拍全家福的機會,三代同堂,大人小孩同張大圓桌聚首的氛圍,父母不用工作,母親更是在廚房忙進忙出張羅吃食,無暇罵我們,到現在那樣的溫馨還讓我懷念不已。 直到好久好久的成長以後,我沒那麼喜歡過年了。約莫兩載前最後一天年假,母親息了地上的勞苦,回到天家。以信仰的角度而言,我們將來依然能在天堂再相聚,可是就情感來說仍難免哀傷。母親病得非常突然,雖不是立即撒手人寰,也蒙主的眷顧,從確診到離世沒受太多的痛苦,但短暫八個多月的相處,仍讓身為子女的我們萬般不捨,縱使在醫護人員的提醒下,再三的做了心理準備,也曉得母親希望我們堅強、姐弟同心守護手足之間的關係,在母親面前我們都做到了,但當護理師宣判母親走了那一瞬間,我們守在母親的床前依舊泣不成聲,像整個世界就活生生的在眼前崩塌了一般,而我們在廢墟中淚眼朦朧看不見出路。 我最少花了半年以上,才開始逐步走出失恃的悲痛,儘管現在寫著這些回憶,依舊鼻酸。我能想像照顧病人的疲累,但想跟你說的是,有媽媽可以喊是幸福的。你感謝我的祝福之際,也說只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前進。」當然,這是我們共同的心願,做為過來人,祈願你與令堂都安好。我想多替你做些什麼,卻除了禱告和祝福也無能為力,在威脅生命的疾病面前,人就是這麼的無奈。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你在我心裡的位子變得這樣重要?讓我連令堂生病都為你家裡、醫院兩頭奔波感到心疼。不僅好友問過我,連我也問過自己,但我沒有一個明確的日期可答覆,隱約是在某個夏末初秋的日子吧,你在鄉村跟毛孩溫柔地玩耍,牠在你手上顯得那麼安心,當下我感動了,原以為事情就那樣了,豈料回臺北後,那陣子來有關你的所有,像幻燈片般在我的腦海播放:小旅行、聚餐、聊文學、工作、逛書店等畫面一一浮現。 我的心,何止悸動,也驚慌了,這不在我的計畫之內,我們是朋友,我也一直珍惜著,面對這樣的改變,到底該怎麼處理?我按著自己的心,告訴自己不可以逾越朋友的界限,但愈這麼做,我心的天秤愈往你那端傾斜,我不得不承認,我管不住自己的心。記得朋友曾說感情若能控制,那就天下太平了,我身在其間怎會不知個中道理,因此,祈願對待你就如好朋友。每每,我們的對話如果陷入尷尬,你常四兩撥千斤用笑顏替代,我也識趣地哈拉讓它過去,選擇我們都能坦然回答的問題。 至於我是想心如止水,或拒絕再有浪潮,恐怕只有歲月知道。此刻僅遙祝令堂早日康復。然後,我的心意和你的日常,能有一雙隱形的翅膀,承載它們安全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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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好話幹嘛不信啊

■洪金鳳 那天老公跟我傳達一件事「巷口那家早餐餐車的老闆娘跟我說,我們家的兩個兒子都好帥」,看著老公自得其樂的模樣,我忍不住要給他潑個冷水「人家講的是應酬話,你還當真呢」,但老公接下來回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就自我想法調整,他說「老闆娘講的是好話,好話幹嘛不信啊」。 通常社會歷練越久的人,對於別人說的好話總是會打幾個折或是只聽幾分,因為大家會認為別人講的話是應酬話,總認為在這功利社會,能講真話的沒有幾個,所以通常當聽到別人的讚美語或說出好聽話時,不採信的成份會比較多,聽過完了不上心,大部分人的想法是「加蜜的話背後可能藏著毒藥」。 我年少時聽到別人讚賞自己時,都會完全相信並自我陶醉,但年歲漸長、社會打滾久了,偶爾從第三者口中聽到那位原本對自己讚賞的別人有不同的評斷時,就漸漸豎起防備心,改變輕易相信別人所講的讚美語,久而久之,人際之間存在的就只剩下隔閡。 所以後來只要別人對我說好話,我都耳進耳出,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我無法判斷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與其相信,後來再聽到不一樣的版本,不如不信較為省事,這樣的習慣,一直到這天老公的智慧語「好話幹嘛不信」出現,我才改變思維,樂觀以對。 我決定效法老公的想法,就從今天起,我要「相信別人對我說的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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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離散金剛

■勒虎 當朝、韓關係穩健挺進的時候,「金剛山國際觀光特區」就開放予雙邊的離散家屬作為特許會面地;相反的,當局勢生變、兩造互信基礎塌陷,往返半島兩端的過道便悉數封閉,進行中的交流同樣說斷就斷──一切溝通效能,終將止於那道隱形卻又無法逾越的北緯三十八度線。 位於朝鮮一側,倚托國際觀光特區而設立的金剛山飯店,過去即為離散家屬相見敘情的重要場所之一;中午,在開城用完「十銅碗」以及鮮美的參雞湯後,我們一行人於是風塵僕僕地驅車至此,準備下榻一宿。 時逢季候之交,飯店拔高的建物本體為新發的秋色所迴環,天穹之下,陽光如駿馬揚蹄般爛漫奔騰,映照著漫山遍野搖曳的明瑟;然而一門之隔,室內卻因施行能源管制之故,畫面陡然降了幾道色階,以至於古墓似的幽涼始終影沉沉地膠裹住整座大堂。 觀光淡季,入住的遊客蕭疏稀落,廊廡間偶現的步履聲,分外烘托出場景本身的寂曠。放眼望過去,飯店櫃檯一片空蕩,應侍亦不知所蹤,穹頂那盞巨大而華麗的水晶吊燈依舊高懸,因未能通上電,此刻正如一摞擱淺的僧帽水母,瀕危,黯敗,進退失據,在無數垂墜的珠線間爍動著獸眼,連同底下乏人聞問的雕花螺旋扶梯,一級級沒入無光的所在。 想起前此在電視上看過的新聞片段,因戰爭分隔兩地的離散家屬,如今多已屆耄耋之齡。在雙方政府安排下,有幸會晤的兩造或為骨肉,或為手足,彼此操持相類的口音,體內湧動著相同的血脈和眼淚。為什麼這個世間充滿無情的生離?為什麼人類總是不憚其煩地替自己製造衝突與仇恨,卻又甘願耗費好幾個世代哀悼,並為此感到悔咎不已?紀錄片《婚隔六十五年南北韓》裏頭,一對新婚燕爾的年輕夫婦被迫拆散,歷經一甲子多歲月後,透過離散家屬聚會,遠在南韓的妻子總算尋得彼時因受訓而北移的丈夫。兩人相見,滿臉皺紋的男方仍不忘幽默道:「妳怎麼老了那麼多?」「我等我丈夫等成這樣。」她回答。 「……如果,妳不是生於這裏,妳也許會很幸福。」 多少個春去春又回,漫長等待只為一次無憾的重逢,只為親口告訴位於半島另一端的親人,自己還活著。當中殘酷之處在於:根據統計資料,自一九八八年至二0一七年上旬,總數超過十三萬人的朝、韓離散家屬,有一半以上未及團圓,便抱著遺憾辭世;僥倖中籤者,同樣將再度面臨撕心裂肺的乖隔之苦,因為從來沒有誰能夠再一次獲允會面──換句話說,雙方短暫於金剛山飯店聚首,之後的生離,不啻已形同死別。 夜來,金剛山國際觀光特區好風如水,少了光害侵擾,嵯峨的星座遂撐起全景,覆蓋整座半島的天穹。我下樓至中庭散步,幾名度假中的朝鮮旅客正彼此吆喝,相偕前往飯店一隅的康樂室練習乒乓。 信步來到國際電話亭前,我試著投幣,撥號回臺灣報平安。線路接通了,但罕然地空響許久,始終無人接聽……在那恍惚的剎那,我忽焉心生奇想:會不會在哪一度時空,島與半島上的人不意漏接命運的諭示,從今以後,錯軌的人生也將如同為三十八度線切割的兩端,一旦離散了,就永遠不再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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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預言

■王崢 十月 如果不預示些什麼 今後的雪 將下得毫無重量 漩渦醞釀著 一切秘密的下場 都是墜落 然後發出脆響 咿呀 果核裂出了小口 等一股鮮血, 不再流動,除非有風 群山切開動脈 吐出一些文明 也掩蓋了壹些, 在雪夜前 跳熱帶舞蹈的人 大喊彌撒亞 像一陣短促的風 呼嘯而過 旋轉著 他不合時宜的冬裝 和所有果核一道 卷入第一個預言 ——關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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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搭捷運去跨年

■柯嘉智 隧道的風壓撲面 所有在踩踏中昏厥的夢 一一甦醒 默默數算一年來 那些所費不貲的救贖 和消失的槓桿 那些鑄下的 無比平庸 永遠在等待凝固 的錯誤 而這是尋常的一日 太陽在各地升起 許多影子仆地 昨天 昨天的昨天也是 萬千朵煙花迸開 背光的臉無聲凋落 遺失影子的 我們擁抱著倒數 跨越喧嘩的虛線 明天 又是嶄新的一天 明天散發出新鈔的氣味 明天的明天如此陳舊 聞起來 像天鵝絨編織 滲漏且剝落著的 等待曙光 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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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運匠說的故事

■漣漪 妻子今天突然頭暈,看她的症狀跟上回耳石脫落不一樣,有可能是內耳神經方面的問題。下午帶著她到市區的一家耳鼻喉科診所看醫生。 太陽好大,有如又毒又辣的鞭子抽打我的身體。 在猛烈的陽光下等計程車不好受,腦子裡浮起《水滸傳》白日鼠白勝吟唱的那首詩:「烈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一樣米,飼百樣人。」古今中外都一樣,在暑氣逼人下,有人在冷氣房納涼享福,像我這款人要帶著身體孱弱的妻子去看病,不免鼻酸。 等了5分鐘,一輛計程車停在我們旁邊。 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告訴運匠目的地後,他說知道了。 有一分鐘的沉默,穿著白襯衫約50歲的司機打開話匣子:「先生,不久前我在聯合醫院排隊載客時,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什麼事?」我閉著眼睛,不想接話。 運匠大概不吐不快,口齒清晰的道訴遇到的鮮事: 那天有位行動不便的老先生坐上車,說要到北海岸小鄉的安養院。到那家安養院有兩條路可以很快到達。一是走高速公路,另一條是穿越陽明山的道路。 想不到老先生說想走北海岸的公路,可以一邊坐車,一邊欣賞美麗的海景。 走北海岸的公路是繞遠路,車資大約要超過1500元。 運匠以為老先生很有錢,結果不是,是路倒的遊民,被安置在那邊收容。 老先生告訴運匠,他原本是大老闆,做生意失敗,兩間房子都賣了。樹倒猢猻散,妻子女兒都不要他,只好當無業遊民。那麼一天路倒,送到醫院救治後就安排住進安養院。 老先生說住在安養院伙食好,有專人照顧。看病時,早上有專車送病人到指定的醫院,但是回院要自行處理。至於車資,到安養院有專人付錢。 運匠以為老先生吹牛,不過到達安養院時,車資1700多元真的有人付錢。 「天下事無奇不有,有些遊民受到政府的照顧太好啦。」運匠說到這裡,露出羨慕的口吻說:「這麼好康的事,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沒工作路倒,也能遇到。」 運匠說到這裡,妻子要看診的診所到了。我付給運匠95元的車資,回想他說的人間奇譚應該是真的,那位遊民合乎了住進收容所的條件,因為年輕時我就在那個小鄉當老師,不過那個小鄉有兩家安養院,運匠沒告訴我是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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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奶奶的小金錶

■溫暮 前幾周母親大掃除,順道整理了我的房間,在書櫃抽屜的禮物盒中找到了一隻已經停止運作的機械小金錶,她打了通電話給我,表示可以幫我拿去鐘錶店維修保養。 如果我沒有記錯,已經不會動的小金錶是我是最貴重的手錶,也是香港的舅公某次來台探望,送給他年邁姊姊,我奶奶的禮物。 它錶面小小的,設計簡潔,錶帶則是做的像手鍊,鏤空雕花、繁複精緻,看起來就是高級舶來品的模樣。機械錶和電子錶不同,不是由電池給予能源,而是靠定期搖晃或旋轉齒輪來維持運作,一陣子沒帶,機械錶就會越走越慢,最後停止運作。 奶奶非常珍惜那隻金錶,但那時她已七十餘歲,總覺得如此秀氣精緻的錶,戴在滿是皺紋的老奶奶手上不十分合適,在千叮萬囑之下給了母親,而母親敵不過我的癡纏,後又轉贈予我,成為我第一支,也是直到如今擁有最貴重的錶。 獲得小金錶後,我開始培養自己戴錶的習慣,每天早上起床固定花費三分鐘對時,小心翼翼的旋轉齒輪給它提供動力。但青少女個性毛躁,時常磕磕碰碰,小金錶的玻璃錶面隨著時間流逝有了點點斑駁,幾次看到奶奶和母親望著它不捨的眼神,內心都覺得十分抱歉。最後,我在某天珍重的取下了小金錶,放進一個漂亮的禮物盒中,收進抽屜,讓它承載著這幾年歲月光榮退休。 「這麼漂亮的錶,不戴好可惜啊。」母親在電話的另一端說到。是阿,好可惜。但想到小金錶第一任的主人,已經過世的奶奶,我心中有種莫名抗拒小金錶動起來的躁動,也許是因為知道,小金錶停下來的那刻,奶奶還在我們身邊,而我想留住那段時間。 「我想奶奶應該不會因為這樣而高興,給妳錶就是想讓妳跟著時間一直向前。」母親邊說,邊拿起小金錶搖晃,「奇怪,怎麼不會動呢,是不是裡面生鏽了。」,「小金錶旁邊有個小鈕扣齒輪,轉那個齒輪它就會動了。」我告訴母親,母親試著轉了幾圈,「動了!動了!妳有聽到錶滴滴轉的聲音嘛。」我猜母親應該正把小金錶湊在話筒旁邊,試著讓我聽聲音。我耳朵什麼也沒聽到,但總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也正開始滴滴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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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噓!

■橋下船槳 在這道題上,他已花上足足三分鐘的時間,直到剛才又再說上一回範例,平常領悟力高,易複製模式再貼上的他,依然懸筆半空,似牆中央那幅畫中,不動的人影。 「怎麼了?什麼事情想告訴老師嗎?」 放下筆,我望向坐一旁側著臉的他。 和他相處將滿一年,每週三次的數學家教,相較一比,房顯較其他時段的學生更為大與氣派,薪資當然也是其中最頂的,除七隻血統純正的貓外,家裡僅有他一個孩子。平常上課,家長通常在外聚餐應酬,除中途休息時間會有外傭送點心來外,大半時間他都能專注認真的解題練習,成績不是一便是二,整體而言,是個所有老師都會認為得來不易、腦筋動得快、乖又肯學的男孩子。 他也放下筆,和我四眼相對,我的確看見了,他的嘴確實微微張了點,卻在喉結移動前的剎那,迅速飄移了目光。 「沒事。」 高中,一個多愁善感,被課業困住的年紀,哪一個高中生會沒有秘密? 「好,有事情想告訴老師時,再告訴我,現在,我再說一次題目……」 哐啷啷啷啷—— 外頭一陣眾多東西摔落的巨響。 推開門,只見外傭半跪地上,收拾自廚房一路散落客廳的鍋碗瓢盆,其中間雜許多玻璃和陶瓷碎片,而他的母親,大字斜躺牛皮製沙發上,滑手機的同時大嚷要外傭快些收拾。 酒味陣陣飄來。 關上門,家長的吼聲很快調為靜音,我坐回座位,而他,已解出那道卡上很久的題,靜靜的,左手手肘彎起,食指緊貼鼻尖與唇,擺出一個噓的姿勢。 一個習慣,一次偶然聽他提起,說是從小養成的。 期中考前個禮拜假日,原是沒這規畫的,因家長和朋友相約出遊,獨自放他一人在家,希望我能前去幫他解些題目,順道盯他讀書。 「兩倍錢。」家長說。 當時我聽錢嘴張,隨口應聲好,可是現在,卻深陷擁擠車陣中,論再怎麼催油門,抵達時,也是三十分鐘後的事了。 家裡電話和電鈴皆無人應答,於是打給了家長。 「孩子大概是睡著了,我給你門鎖密碼吧!」 走過大片種滿各式盆栽的草皮,越過各色物品擺放整齊,肉眼無法見著,即使食指隨手一拭也染不上一絲塵埃的客廳,幾隻較黏人的貓小跑步來蹭蹭腳邊,他桌上的書攤在sin、cos、tan的公式那頁,椅上、床上皆無半絲人影。 難不成跑去爸媽房間睡? 愈往裡走,愈發現這房子真較先前僅用雙眼目測來的更大,走到三樓最裡房間時,隱約聽見一些細微窸窣,像貓在抓門的聲。 房裡無人,聲響卻愈漸清晰,至房裡的廁所門前,我確信聲音在裡頭悶著,門沒鎖,我沒敲也沒出聲的,悄悄打開了廁所門。 赤裸白淨的背在眼前左右蠕動,瘦長身軀壓趴於下方扭動不停的肉體上,周圍四散凌亂衣物,空氣燥熱難受,鼻腔吮吸聲、哭聲、悶著的聲和淚水滴向地的聲,全自背貼地上,手、腳和嘴皆被層層封綁住,同樣赤身,肉眼還能看見幾大片沒消褪去的瘀青,表情扭曲不成形的外傭身上。 他轉頭,看見了我,稍稍挪開些身子,雙手卻依然重壓在外傭雙肩上,眼底沒了平常的溫馴,反而充滿獵殺之氣。 我確實看見了,平常看起來灰塵盡失色的房裡,現在卻發現邊邊角角堆滿再怎麼厲害的吸塵器或掃地機器人,也清不了的層層灰暗。 移開目光,我看向平常包裹在圍裙底下,那極不自然向上圓起的小腹。 靜靜的,他的左手肘慢慢彎起,食指貼向了鼻尖與唇。 「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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