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都江堰:挽起歷史長河的那一端

■程奇逢 在成都玩了幾天後,我就迫不及待要去慕名已久的都江堰。去之前,成都的朋友介紹我認識了都江堰技術學院美術設計系的劉老師。去一個地方玩,最好當地有朋友,玩起來常有意外的收穫,特別盡興。當然,沒有朋友,該去也得去。 劉老師帶我在當地的老街裡七轉八轉地走著,這不是旅行團大巴走的路線。古城的小街寬不足丈,有些坡度,它是隨山形水勢而修的。兩邊都是青瓦木板房,人們在門口悠閒自在地坐著,與對門鄰居,兩兩相對,說話打招呼都用不著起身。 漸漸有水聲入耳,越來越響,巷子也就走到了盡頭,到了水邊,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岷江在都江堰分成內江與外江,靠近城市這邊是內江。在這裡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大河,河上高高的索橋,遠山林木蒼翠。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這就是一座大花園嘛,與「古代」「偉大工程」這些都江堰的標籤都沾不上邊。 我們繼續走,來到內外江交匯處的安瀾橋上,面對寬廣洶湧的岷江時,我突然感到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一下子不能動彈了。遠上白雲間的是邛峽山脈,岷江從兩山間的缺口奔騰而出,江水洶湧,波浪跳躍,向我迎面撲來,挾帶著一種威武的氣勢,令人敬畏。我知道它的來頭不小,從青藏高原,一路收集了各座雪山冰清玉潔之水,充沛豐富,也夾帶亂石雜草間的泥土,野莽厚重,然而就在腳下,它一下子改變了脾氣,變得溫順起來,變成剛剛走過的老街裡鄰人相互之間的問候聲。 劉老師向我講解「魚嘴」「飛沙堰」「寶瓶口」在岷江的分水、排沙、自動分流方面的功能,他一定時常帶朋友來參觀,講解得十分專業,而我幾乎沒有聽進去。我望著滾滾的江水,心中在想,都江堰2277年的資歷,是長城的前輩,也不遑多讓雅典的帕特農神廟,當它們都磚石剝落、圓柱塌屺,只把紀年的可考與歷史評價的不可靠留給後人,僵硬地立在那裡,矜持地向人們索取頌贊時,都江堰只是靜靜流淌,用千年不斷的清清水源灌溉著豐饒的成都平原。 李冰父子在這裡沒有修建一座水壩,他們遵循自然法則,對水順勢利導。放眼望去,沒有突兀之物,一切都藏在水中。就像李冰,歷史隱去他的身世,他的著作,卻永存他的豐功偉績。 太陽西沉,劉老師帶我去市中心,從這裡走過去也很近。1988年以前,這裡一直叫做灌縣。一個「灌」字,既親切,又懷有一種感恩的心情。現在這裡已變成現代化的都市,馬路寬闊,高樓林立,人群熙熙攘攘,很多國際品牌商店在這裡都可見到。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時空錯亂的感覺。都江堰一端挽起雪山下冰瑩的溪流,一端浸潤肥沃的千里田疇,一端響著戰國的金戈天馬,一端閃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古鎮,都市,風光秀麗的山水,舉世瞻仰的宏偉工程都在這裡交集。 這多麼奇妙! 你一定要去一次都江堰。 ■王鼎鈞 多少年來,常聽見有學問的人說,月球上沒有生物,因為月球上沒有水,火星上可能有生物,因為火星上有水。這句話在我的耳朵裡,發音最重的一個字是「水」。水,多麼尋常的一種東西,生命怎麼會從它那裡來? 另一些有學問的人說,遠古時期,人類分別組成許多部落,有些部落不停的遷徙,就是為了找水,某一個部落悄悄的消失了,就是因為找不到水,集體渴死了!聽來毛骨悚然,慶幸我們漢民族找到了黃河。 我們稱黃河為母親河,請恕直言,這個母親並不很慈愛,常常泛濫成災,吞沒田地村莊人口家畜。黃河號稱「銅頭鐵尾豆腐腰」,河水從上游帶來泥沙,到中游沈澱,河底越墊越高,治河的人只有加高河堤擋水,一直弄得堤內的河水比堤外的地面還高,叫做「懸河」,這條大河就懸在你頭頂上,河堤早晚要崩潰,「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河災民」也就成了中國人的特殊烙印。沒有水,固然活不成,有了水,也活得很艱難。 水,水,你無論如何不能離開他,無論如何你得想辦法管住他,你得讓他不能害你,只能養你,你固然不可以渴死,但是也不可以淹死。於是出現了一門學問,叫做「水利」。這個名詞也有血有淚,要改變一條大河,你得有多少人,於是沿河徵工,你得花多少錢,於是天下加稅,人與天爭,河道即戰場,河堤也是血肉築成,產生了多少英雄,多少先烈,多少深閨夢裏人,於是一家哭矣!一路哭矣!可是遊人來了只看見風景。 李冰父子建設的都江堰是中國水利工程的模範,他在兩千多年以前,用竹簍裝滿了鵝卵石,順著地形水勢隔開河流,既增加灌溉的便利,又免除了淹沒的威脅。他的設計充滿了儒家的王道思想,不像水壩工程有太多的霸道,我聽人講說李冰的都江堰,好像讀三國演義讀到諸葛亮的八陣圖,感覺有幾分夢幻。 其實都江堰工程又何嘗容易!你得動員多少人伐竹?多少人編簍?多少人搜集鵝卵石?多少工人站在水中、多少工人站在岸上?流水湍急,竹簍能撐多久?不斷的汰舊換新,也是沒完沒了的惡夢,歷史家毫不客氣,寫下四個大字「民不堪命」。可是遊人來了只看見風景。 月球根本沒有水,沒有生物,省多少六出祁山。太空人登月成功的那一天,地球上多少人失望。火星如果有水有生物,想必也得有水利,自然非為人類而設,人類必須改造自然才可以生存,而滔滔澎湃都不是那麼容易就範的。料想他們也有高壩,也有都江堰,我們如果到火星一遊,也只當風景看。

Read More

〈中華副刊〉鬱荷包

■勒虎 今年夏天,荔枝甫一上市,我就迫不及待前往果菜市集,打算採購幾把。 當然,在疫情嚴峻的當下,出入這類公眾場合免不了歷經相對繁瑣的前置程序:測量體溫,手部消毒,實名登記……登記方式還有「現場填表」和「線上掃碼驗證」兩種。如此輾轉而侷促,好不容易擠進時蔬區,自要在成堆成串的果蓏間仔細計較一番──懷抱著報復性心理進行消費,由是更興發了落難途中、與人爭搶糧糗之慨。 作為年度最早面市的荔枝品種之一,結實纍纍的「玉荷包」就擺放在攤檔間醒眼的位置,果販簡單用塑料繩圈將其紮捆妥當,隨即在告牌上標記秤斤論兩的價格,任憑來客自行掂掇。玉荷包原得名於上闊下尖的果形,以及內裏瑩潤如白玉的肉質;脆實的表殼滿布凹凸分明的果棘,呈色則或青或紅,青處往往泛著池沼碎萍般的青,紅處則暈染著不規則、不均勻的紅,彷彿無意沾惹了胭脂,在生熟的過渡帶間,出落得幾分嬌俏水靈的媚態。 儘管纏枝帶葉的碩果如此渾然天成,人為定價卻不甚親民。據稱今年天公不作美,南部好些個重要的農產區因缺雨而旱了好些時,連帶影響荔枝終極的收成量;再加上疫情期間,許多產業皆因傳染病防治和階段性群聚管制而近乎停擺,儘管正值炎滾滾夏日,市場景氣卻提早進入了秋瑟……舉頭望向節節攀升的果價,再低頭檢視羞澀的荷包,胸中塊壘因此鬱積成堆,想來也是可理解的了。 攤前觀望再三,老闆娘興許洞悉了我的躊躇,於是一面理貨、一面遙指櫃檯角落一盤散裝的荔枝落果,說:「買滿三斤,那盤再免費請你吃!」得此阿莎利的允諾,我登時不再游移,順手抄起兩大把玉荷包就往檯前挪動,店員也十分麻利地替我秤重、填裝,當落果滾入提袋,一陣繽紛的香息不住流盪開來,終於在鼻腔深處捲起甜美的熱帶風暴。 俄頃間,我似乎更加能憬會杜牧〈過華清宮〉詩中,「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深意了:雲鬢花顏的楊玉環,平素為唐明皇養在深宮禁苑,又有多少機會得以親炙民間風物?而幾經快馬加鞭、不辭山高水遠送達的嶺南芳馥,一顆顆清鮮的,甘冽的,應時當令的荔枝美果,除卻化作天然流轉的妙味,那綠意尚存的莖葉,同樣捎來了千重宮門外、分屬市井的耕稼之樂,適足以破土精緻卻寂寥的皇家生活,在貴妃心坎播育幾畝自在無垠的想像苗種。 此時此刻,念及全島仍有不少人受困於疾厄囹圄,得在醫院或指定宿房過上一段禁足的隔離生活,我不由得加快歸家腳程,並將手中果香四溢的提袋,抓得更緊了些。

Read More

〈中華副刊〉那年囝仔人不懂事

■李子 一直有個噩夢藏在記憶的匣子裡,那是個冬天昏暗的傍晚,一頭亂髮,長相醜醜的歐巴桑在後面追趕我,我拔腿狂奔,一度腳軟跌倒,最後衝回家躲進客廳大圓桌底下,姑婆、媽媽、鄰居們幫我解了圍,她們七嘴八舌向歐巴桑道歉,說囝仔人不懂事,等到她走了,驚惶甫定的我摸著顫動的心跳,大聲哭了起來,那年我六歲。 民國五十年代,街上有牛車載貨,三輪車是人們的交通工具,路旁還有乞丐討錢。那個歐巴桑總穿著一身黑,在街上漫無目地閒逛,有時站在街頭罵人,有時在垃圾堆找食物,大一點的鄰居哥哥姊姊說她是神經病,大家看到她總起鬨罵她「肖仔」,她都淡淡苦笑沒有回應。 有一回大家又故技重施,她突然抓狂拿起拖鞋要丟我們,哥哥姊姊們跑得快,一溜煙就無影無蹤了,街心只剩下我一個小不點,黑影在後面像滿天烏雲掩蓋了我的視線,我跑得一臉「青筍筍」,家卻很久才出現。 歐巴桑走後,大人才告訴我她的故事,年輕時被丈夫拋棄,孩子也被帶走,娘家父母愛面子不容她回家,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在外流浪,其實她應該不到五十歲,但孤寂的世界冰封了她的笑靨和希望,所以看起來好老好老。 「這樣可憐的人,妳怎麼可以無大無細去罵她呢?」媽媽教訓我。 我的哭泣從驚嚇變成難過,怎麼可以去罵一個「歹命」的歐巴桑呢?那次以後遠遠看到她,我就躲了起來,想跟她說點什麼,又不敢靠近她。半年後我們搬了家,再也沒看過她,但那噩夢纏繞了我很久。 當時還是貧困的年代,政府對社會邊緣人沒有妥善的協助與安置,當全世界都拋棄她時,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小鬼還朝她身上潑灑惡言的冰水,至今想起,相當懊悔童稚時的盲從,也氣自己缺乏道歉的勇氣。或許這樣一個經驗,讓我能用比較柔軟的心去面對人事物,算是彌補童年無知的魯莽吧。

Read More

〈中華副刊〉對倒

■艾虔 在我們苦難的馬戲團 在上披著明滅晶鑽亮片 的那位 於愛的氣流裏穿梭、晃盪 與長著欲望的翅膀 下凡來人間 談起了曖昧沒有前途的 戀愛 苦難的界限 劃分了語言程度 底下披著一身鬆毛怒吼著 的那隻 躲閃隨時揮來的鞭影 喘息、悶聲咆哮、前撲 換來的也只是日復一日 的食物、清水 語言的界限 劃分了苦難程度 在我們無苦無難的馬戲團

Read More

〈中華副刊〉變身猛虎

■紫水晶 那是個炎熱的夏日,我和我家的貓咪一起到住家外頭去散步,或許是因為太熱的關係,牠的步伐有些遲緩,沒什麼精神地跟在我後頭。 出了巷子,轉了個彎,牠突然變身為猛虎一般,快如閃電地擋在我的身側,前腳撥弄著在那陰暗處的細繩。 那細繩隨即遁逃至木材底下,我家的貓還蹲低身子,似乎不抓到牠不會罷休,這會我也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一條細繩,而是一條蛇,我頭皮發麻,抱著我家的貓,急忙狂奔回家,而牠則是在我懷裡不停掙扎,不明白我怎麼變得這麼歇斯底里。回到了家,在我細細檢查之下,我很慶幸我的貓咪並沒有被蛇咬,牠像猛虎一般撲上去時,就已搶佔了先機,牠不僅護衛了我,也擊退了敵人,牠的英勇令我印象深刻,可牠那有如豁出生命般的付出,卻令我嚇出一身冷汗。 牠是個很棒的獵人,可我絕對不希望牠為了我受傷,我還是寧願牠好好當隻貓,別再變身為猛虎了,因為我也想好好保護牠呀。

Read More

〈中華副刊〉海明威的兩位前輩

■陳蒼多 海明威有兩位文壇前輩。第一位是寫《尤利息斯》的喬易斯,大海明威十七歲。兩人都沉迷於杯中物,喬易斯常常喝得爛醉,跟別人吵架,每次吵架就躲在身材魁梧的海明威背後,叫著說:「幹掉他,海明威啊,幹掉他。」這兒的「他」當然是指跟喬易斯吵架的人。喬易斯視力不好,看不清楚跟他吵架的人,只好訴諸他心目中壯如水牛的海明威,乃屬必然。但是,這段軼事的唯一來源是海明威本人。海明威到巴黎時,曾吹噓說自己解放了德國人所佔領的巴黎,又說自己在巴黎殺了多少德國人,難不成這次說出這則軼事乃是「夫子自道」的誇口? 海明威曾寫信給另一位美國作家休伍.安德遜(Sherwood Anderson)說,「喬易斯寫了一部天殺的奇妙作品(指《尤利息斯》),同時有傳言說,他和他所有的家人都在挨餓,但你卻會發現,這個塞爾特人全家人都到所費不貲的『米呈德飯店』吃飯。」海明威這樣說,明明是在損喬易斯。不過海明威也很有正義感。當喬易斯的《尤利息斯》在美國被盜印時,有很多作家都聯名抗議,海明威也是其中之一。 海明威對《尤利息斯》當然讚賞有加。論者認為海明威的作品太過陽剛,而喬易斯則認為,一位藝術家應該觸及自己的女性或陰柔的一面。海明威儘管作品彰顯勇武的元素(或虛張的勇氣),但其實他自身卻感到不安全。他又唯恐自己的寫作技巧透露女人氣,並強力抗拒這種恐懼。但偏偏他所遇見的大師喬易斯是個很女人味的男人,陽剛的他籠罩在喬易斯的名聲的陰影中,想必很尷尬。平心而論,海明威從喬易斯那兒學了很多文體方面的技巧,其中之一就是巧妙地使用重複的語詞,發揮催眠的魔咒似作用,讓讀者產生幻象。我說啊,海明威先生,你的前輩喬易斯視力不良,需要你的保護,但他卻能教你魅惑讀者的方法。我想這也是喬易斯與海明威交會時所閃放的亮光。 另一位大海明威二十五歲的前輩作家、《好兵》的作者福德(Ford MadoxFord)命運卻大異其趣。福德非常熱心提拔海明威及出版海明威的作品,也讓海明威擔任《大西洋兩岸評論月刊》的助理編輯,但是,福德越幫助海明威,海明威就越鄙視他。福德為月刊募集經費時,海明威改了月刊主題的內容,還刊登一篇文章,攻擊福德所喜愛的達達藝術家。 好在福德是個寬容大量的作家,並沒有解僱海明威,而海明威的陽剛之氣作崇,把這樣的雅量視之為軟弱的象徵。海明威對待像福德如此寬厚的人卻這樣有敵意,其主要的原因是,海明威曾請福德針對他的小說提供真實意見,而福德的回答說,海明威的小說優點不容懷疑,但小說的結構很薄弱,這正是海明威該努力改進的地方。是不是實話卻成了不可原諒的錯誤?俗話說得好,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福德也許沒有領悟到這句話的真諦。喬易斯眼力有問題,但他發揮心眼的力量,福德則眼力正常,卻在海明威身上看走了眼。海明威的小說「結構很薄弱」的評語,其實是福、海交會時放閃的強有力亮光。

Read More

〈中華副刊〉〈林邊手記〉白鳥之吻

■翁少非 昔《大戴禮記》稱蚊子為「白鳥」,沈復的〈兒時記趣〉把蚊當鶴,在帳中噴煙,觀白鶴群飛青雲成趣;而今,把蚊叮當白鳥之吻,除自我調侃外,亦是梳理這趟心境之旅矣。 因肩腰痠脖子嘎嘎響,在復健診所就醫:熱敷、電療和脖子腰椎牽引。療程第六天,不知怎的,被這隻長得有模有樣的蚊子盯上,牠跟隨我去掛號,伺機暗算我好幾次,但都沒得逞。不過,牠不死心,趁熱敷時直衝我面門,我脫口喊蚊子,復健師拿資料板使勁一揮,惜,被兔脫。 以前,總祭出蚊香、殺蟲劑對付,遇襲就直接用手伺候,昨天,也是,在候診室,有隻蚊子飛到病友C的手臂上,我迅速一抓,抓到邊邊,牠落地掙扎,一腳正要踩下,C連忙發聲:「阿彌陀佛,善哉,腳下留情。」 我知道C茹素,便問:「蚊子會叮素食者嗎?你如何處理?」 「會,」他咧嘴笑著。「簡單,用掌搧,搧飛就好。小事。」 他說小事,我卻三千煩惱絲亂想:怎,我招惹牠了?這樣纏,難道是來報仇的?昨天一抓,掌上留有牠的一根細腳。 我趴在電療床上,把臉埋進面部開口,復健師裝凝膠貼片時,牠又嗡嗡地飛來,這回用烏鶖那種快速無軌飛行式,在我的臉頰兩旁巡弋好幾次,害我眼球轉暈。而後,竟歇在我的額頭,由於雙手被床板擱住,不能伸到那兒去打牠,就拚命地搖頸擠眼,這才嚇走牠。 這時C也躺在隔壁床,本想向他分享成功驅蚊之事,哪知,不得閒,這隻蚊子重整旗鼓,再次發動烏鶖飛行式騷擾。如此鍥而不捨,應是昨天那隻蚊子沒錯。人是萬物之靈,難免都有報復之心了,何況是動物。 的確是我先惹牠的,牠一定記憶了我的氣味,憑此來追擊我,追得這麼緊,不由得讓我想起史蒂芬‧史匹柏導演處女作《決鬥》(Duel)裡那輛平凡小汽車:在一個平凡的日子,行駛在空曠曠的洲際公路上,前面有一輛載著易燃易爆罐桶、冒著黑煙的大卡車擋道,任誰都想超車而過,但卻惹它不爽而結怨生恨,被它一路追殺,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在那種情境下,小汽車超車是人之常情;怕被蚊叮,打蚊子也是人之常情呀,牠怎能怪我,還跟大卡車一樣瘋了心,非要叮到我才肯罷休。大卡車有本事以大欺小,牠不自量力還想以小欺大?不,牠是聰明的,牠已經弄清楚此刻的我,伏在床上就像待宰的羔羊。 這次,牠大辣辣的停在我的鼻頭,我努力往下瞧,牠赫然像機械大怪獸,磨刀霍霍如同蒼蠅的來回搓腳,準備大快朵頤,細長的喙即將刺入皮膚,我按捺不住驚叫起身。貼片線被扯鬆了,電擊機器嗶嗶響,那位長腿的復健師急忙趕來,問:「怎麼了?不舒服?」原想說蚊子之事,但說這,徒費口舌也解釋不清,只好吞暗虧,苦笑道歉,乖乖的再趴下。 虎落平陽被犬欺,脫困後看我如何來處理牠,史匹柏在《鬼才導演史匹柏傳》裡,憶及安排《決鬥》大卡車墜下懸崖粉身碎骨的結局,片商老闆覺得大卡車要噴火爆炸才對,要求他補拍,但他沒有讓步,因為他要讓大卡車點點滴滴的漏油、風扇逐漸轉弱,用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死去來回敬大卡車,方能傳達他對以大欺小惡行的深惡痛絕。 想到這兒,這隻蚊子還不知好歹,飛來停在我多肉的鼻頭上,用那藏有幾把劍的口器,有恃無恐的吸胖後,便像白鶴飛天揚長而去。電療機器重啟,我頹唐的把注意力圈在肩胛和腰部,讓低頻電在肌肉間舞動,試圖化解心頭這股鬱卒。   「喂,你還好吧,鼻頭有點紅腫。被蚊子叮了?」C細心,當我們一起離開診所時,皺眉問。   「呵,我過敏。準是昨那隻蚊子來報仇。」我乾笑。 「果真?冤家宜解不宜結,各自回頭看後頭。」他找手機裡的照片,說:「被蚊叮,小事,你看,我在浸水營古道被螞蟥偷襲,三隻都吸飽飽。」果然,照片裡有肥滋滋的螞蟥,C的登山襪血跡斑斑。 我問他會痛否,他搖頭,拉高褲管露出三個螞蟥吻痕小點。 「吻痕,恐怖印記呀!」 「也許,但往樂趣想,誰這麼幸運能擁有三吻。」他開懷的說:「古法還有用螞蟥來治病的,那天山友說螞蟥吸一次血可多活十五年。」 「當真?那,你真是做了好事。」 「我知道,那是安慰話。不過,你今天真做了好事。」C看我滿臉詫異,繼續說:「雌蚊不是靠吸血維生,而是為了產卵,繁衍下一代。」 我想不透,離別前問他:「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成全了這樁美事,不是嗎?」 C拋下這句話,讓我回家途中一路想,這看似平凡卻洶湧彭湃的蚊子白鳥之吻。

Read More

〈中華副刊〉生日快樂

■辛金順 子夜過後,你對著鏡子說: 生日快樂 微光裡走過的昨日,已經 遙不可及了 只能對越來越深的皺紋 感到抱歉 時光如雨,潮濕了眼角 消瘦了的日月 而覆水難收,你卻在艋舺尋找 自己流放的詞 並遺忘了所有身後的星星和月亮 時間開始有了重量 你撥開鬢角孳生的白髮,夜色 沉沉落下 你重新又把自己的世界領回 領回親密的祝賀: 生日快樂 鏡子裡的幻影卻迅速一晃而過

Read More

〈中華副刊〉華副專欄〈青春異視界〉徵稿

稿對象: 大專院校(大一至大四)年齡層之年輕作者,文長以600字至1000字為宜,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題材不拘,視野由你。 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

Read More

〈中華副刊〉移車

■徐正雄 油價下跌、捷運取消八折優惠、加上新冠肺炎肆虐、讓機車族有增不減。 偏偏,為了鼓勵大眾搭乘公共運輸工具,減少塞車和廢氣排放,台北市積極消滅機車格。 周一到周六,在首善之都想找到免費停車格,簡直比登天還難,大多數機車停車格皆要收費,少數免費停車格總是一位難求;只能靠經驗,加上不停地繞,持續地找,彷彿尋覓一份職事,讓自己能養活自己。 能找到一個完整的免費機車格,需要一點好運,大多時候,我們能找到的,都只是一條小小的縫,然而,這就是一個機會的開始。走跳台北,每位機車族皆須修練一門五爪搬車的功夫。女生比較吃虧,這時男生的蠻力就派上用場,左挪一點、右移一點、一個機車停車位就這麼慢慢被孵出來,無須上健身房,手臂上的肌肉也漸漸變得堅硬如石。 停進去是一門技術,離開後照鏡接後照鏡無縫接軌的機車群更是功夫。 很多女生停進去時位置還很空,沒想到離開時機車已經成了夾心餅乾,拖不出來,只能立在原地欲哭無淚。好幾次,我都剛好英雄救美,幫女生的愛車從勾勾纏的機車陣中解救出來,走路有風。但是驕傲沒有狼狽來得久,那天停在西門町某處免費停車格,離開時,發現鑰匙圈下的置物箱被放了一張便條,以為是愛慕者的留言,充滿期待打開一看,上頭寫著:「沒水準亂移車,沒水準亂移車」,怕我看不懂國字,還重複寫了兩遍。 冤枉啊大人,停車時位子很空,隨便就停進去根本無需移車,不知誰移了這位騎士的愛車?我成了代罪羔羊,難怪!最近新聞報導:有位騎士機車本來停在格子裡,卻連續收到四張違停罰單,經申訴調監視器一看,兩天內機車被三個人移位,不知不覺就被移出了停車格。 所以很多機車騎士停好車,都會用手機拍照存證,以防被移車。 最近一位朋友找我訴苦,說他再也無須每天早上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尋覓一處停車格,不知哪裡出錯,朋友悄悄被移出好不容易應徵到,以為可以做個十幾二十年的工作。 那家公司如此大,卻也這麼沒有保障,這年代,誰說乖乖停在停車格內就保證一定安全? 一個停車格就是一個人生,失業後,朋友發現,原來移車也是一種幸福。 (編按,本文投稿時間遠在台灣實施防疫三級警戒前)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