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幾許綠意

■久彌 台北入冬後的天色,總是給人一種灰濛濛的感覺尤其是那滴滴答答的雨,總是沒完沒了的滴答。那天出門,街道是濕灰濕灰的,兩旁的建築如此,捷運站裡也如此,於是心情也難免不如此。從國父紀念館站出到人行道的那刻,卻被那些樟腦樹淨亮的綠,給驚懾了,好像頓時世界又有新生和希望似的,心情也輕鬆愉悅了許多。 回程再度進入那不見天日捷運裡的機動灰冷,車啟動時驀然瞥見,一個衣裝儉樸的中年男士,小心翼翼捧著一盆翠綠,不知是君子蘭,還是報歲蘭的盆栽,匆匆走向出口,一付急著要回家的樣子。那一盆綠,霎時醒暖了,這灰冷沉沉氛圍。也讓我想起,有人說愛花的男人是顧家的好男人。想著他捧著那盆翠綠進門,給一個和樂融融的家,增添驚喜,令我心中也升起一股暖流。 動人的事,大概真不需多,所見的那幾許綠,就點亮了一個冬天的城市,和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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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桃花依舊笑春風

■杏桃 他又坐在翹翹板上,一個人悠悠的上上下下,看著籃球場上打球的小學生,草地上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小娃娃,跑道上快走健身的老夫妻,眼裏的羨慕與孤寂總引得讓我心口發酸。 最愛的爸爸走了以後,我決定征服從小到大最厭惡的運動~跑步,在數著呼吸與心跳的規律節奏中,我渴望藉著酸痛的肉體減輕內心的哀痛,在一圈又一圈的汗水壓力釋放中,我的眼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以往陪爸爸散步,走累了就是坐在那個翹翹板上,任由向晚的涼風徐徐吹過髮稍,雙腳輕輕蹬著,四周景物一高一低,夕陽緩緩落在天邊,記憶中滿足的笑臉始終未曾褪色。禁不住內心的殷殷呼喚,拖著疲累的雙腿緩緩走向前,「伯伯,我可以坐在你對面嗎?」那天開始,每日的黃昏之約在翹翹板兩端平衡上演。 伯伯比爸爸小五歲,算來也高齡八十五了,巧的竟是爸爸的湖南老鄉,還曾經在谷關營區當過前後任教官。伯伯的兒女都頗有成就,大兒子與大媳婦是博士,在台東任教且落地生根置產了,只在過年假期回來五天;小兒子是知名連鎖牛排店的高級主管,南征北討一路展店,房子買在伯伯家附近的高級住宅區;女兒是大學裏的社工,與老公小孩住在伯伯贈與的舊公寓,一個月回家探望老爸一次。 在每天的閒聊中我慢慢窺視他的內心世界,有三個子女、五個孫子卻很寂寞,守著三層樓的透天厝,只有滿屋子的書籍為伴,每個月自己坐公車到榮總看病拿藥,早晚兩次測血糖打胰導素,他有湖南人的騾子倔脾氣,不輕易低頭。 聽著他濃濃的鄉音,娓娓的訴說幼時大戶人家少爺的闊氣,讀台大有緣無份的初戀女友,盤纏用盡只好休學讀軍校的軍人生涯,以及中年成家立業的艱辛,在這個遠離故鄉的島嶼慢慢開枝散葉,無心插柳而柳成蔭了。 翹翹板還是上上下下,在校園一隅旁人的眼光中,我們貌似父女,在天平兩端各自尋求熟悉的慰藉。遠處傳來小孩朗朗讀經聲,「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夕陽已遠遠落在山後頭,留下淡淡餘暉像替天空輕撲的蜜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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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聞

■橋下船槳 手電筒的燈在草叢間左竄右鑽,一間間房如刀一劃,分割齊整的正方表格,多半是暗的,惟幾戶總習慣晚睡熬夜,硬是奪走夜空原該有的自然光亮,彷彿是都市裡才能一窺的人工星星。 按規定巡邏完後,甫踏進不過三坪大的守衛室,一道挺直腰桿,雙手霸氣插腰的背影,在監視器前矗立不動,腦海忽閃一股雜糅不安、煩躁和想逃避的心情混合體,待那道背影一轉身,見女住戶稍布歲月刻痕的眉間,擠壓出好幾座高山丘陵,配上那略微張開,將在未來幾小時內不歇震響聲帶的嘴型,我便知了,她又來投訴了。 任職第一天,原以為晚班大樓守衛輕鬆,頂多開大樓燈,偶爾巡視,其他時間一片寧靜,十分適合看書消磨,誰知,第一天到職,這名女住戶便霹靂啪啦反應樓上住戶直發出叮叮咚咚的噪音,害她要睡要醒都不是,原先便聽早班守衛說過那間出租套房得多留意,等到開門後,才知裡頭竟住上十來名外籍移工。 「麻煩不要發出噪音,樓下住戶反應太吵。」 眼前三、四名移工互看彼此,微露不解。 幸好還會說些英文。 那天的事便這麼輕易解決了。 但之後每晚上班,必會聽見女住戶的投訴聲,有時一次沒安靜下來,還得重複聽上好幾次,有回甚至一個晚上又是打對講機,又是下來守衛室,計算起來竟一晚反應十次,大力關門聲、移動家具聲、麻將骰子聲、半夜洗澡聲、走路聲、唱歌說話聲、叮叮咚咚的敲擊聲……,任何生活聲,在女住戶耳裡聽來,全是噪音,也曾進女住戶屋裡聽過,不知是否碰巧,沒聽見任何聲音。 「有啦,真的有聲音,你再仔細聽聽看。」 總之,她是夜裡守衛室經常也通常是唯一的訪客,不會想碰到的類型。 「今天一樣反應樓上的叮叮咚咚聲嗎?」 女住戶不同以往立刻張嘴噴射,而是開開閉閉好幾次後才輕輕地說:「我要反應樓上住戶穿高跟鞋走路。」 「高跟鞋?裡面不是只住男移工?」 她搖了搖頭,滿臉無奈,「我甚至在上廁所時聽到類似嬰兒的哭聲,而且樓上最近不知道是在燒什麼,塑膠味重的很,害我連在家都得戴口罩才行。」 「我是覺得不太可能會有高跟鞋聲和嬰兒哭聲啦,我再反應看看。」 女住戶臉上立刻燃起怒火,彷彿一掃堆積甚久的塵埃,一瞬染得人滿臉灰樸,使我又是噴嚏,又是眨眼。 「你不相信我?」這話想將地也一併掀翻似的。 「我是做錯什麼事?又是被人不信任,又是得每日每夜承受無止盡的噪音?」 見女住戶似乎將槍靶正對自己,將狂射子彈無盡的機關槍,於是我緩緩將一顆炮彈裝入火力特強的大砲裡。 「若是再解決不了,麻煩你報警處理。」 碰的好大一聲,立即炸毀女住戶的機關槍和成箱子彈,不知為何,女住戶似乎怕報警,怕事鬧大,所以只敢在這不到三坪大的守衛室裡,向我吐口水、扔垃圾。 女住戶眼底的怒火立刻熄了,垂頭望地,半拖腳步離去。 隨後幾天,終於能夠在一夜裡不被打斷看完一本小說,兩耳不再被講不停的投訴聲侵擾,愉悅異常,心理也不再去想是移工終於頓悟不再發出聲響,還是女住戶只是忍耐著的問題,晚風習習,彷彿世上不存在罪惡、壞人和社會新聞的安靜祥和。 那晚將近凌晨一點,兩名警察戳破這安靜假象,我領著他們搭往F梯最頂樓,說是有住戶報案。 「是因為噪音嗎?」我心裡大概有底是誰報的案了。 「不是,是異味,死老鼠的味。」 同從前一樣經常無人回應的門鈴,僅有的銅門略顯斑駁生鏽,空氣果真瀰漫一股令人作嘔的味。 當兩名員警討論是否要聲請搜索票,抑或是麻煩屋主時,我察覺到原該是密合的門,微露縫隙。 向裡望去,客廳地板四散瓶瓶罐罐和紙箱,似乎是在倉皇中離開,隨後我又領了另一群帶著各色設備的人上樓,也通知了屋主,包含那名女住戶,幾名鄰居擠在樓梯間探頭張望,空無一人的房,頓時忙碌了起來。 倒也不是空無一人,裡頭一間廁所地板,斜躺一名一看便知有著東南亞血統的小孩,好小一隻,大概連一個月都不到,十二月天,不過包裹一條破舊毛巾,動也不動的躺在冰冷磁磚地上。 女住戶曾反應的塑膠味、十幾名男移工住一塊的伊斯蘭香水味、屍臭味……一瞬,全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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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蝸牛巷明月夜

■胡同 中秋節家家戶戶都要烤肉,從傍晚陸續開始生爐火,處處竄升的煙塵倏忽綁架了整個城市。蝸牛巷自不例外,頭頂燉煮一鍋明月,手頭狂搧歡愉的徹夜。一會兒細細長長的游絲,便在網上駁火不息。 「這是個百分百屬於我的日子」明月為此刻意精心盛妝。為表示與民同歡,她彎下腰把頭探進巷內,並沒有引來太多議論。明月不以為意,正準備騰出手撫熄每一居民過熱的背脊,不料重心失衡,一個踉蹌竟跌坐進來,圓胖的身軀瞬間壓縮成一堵厚厚冰牆,封凍了半條窄巷。 這下果然嚇壞所有人,大家七嘴八舌地由薛西弗斯領軍推擠著明月,無奈紋風不動;有人提議槓桿弟找來長板哥聯手,大夥站上去一二三賣力踩,還是撬不起;最後由鼓風爐擔綱,使勁鼓動腮幫子猛吹,也僅僅使得她亟欲厚粉遮瑕的癩瘡疤,塊塊漲紅了。 鄉民苦惱如何幫明月脫困之際,爐上的五花肉正戮力噗滋噗滋把油花,透過油煙送進每付饑餓的鼻腔裡。漸漸,明月溶化得像滿身油膩的掛爐烤鴨。再突然「啵」一個華麗轉身,變作一隻奶油獅汽球,明月輕飄飄地滑上了天空,因為過於疲累,倚靠在凡士林軟墊,沉沉睡入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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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跟蹤狂

■紫水晶 那天,她因加班太過認真,而錯過了末班公車。 她懊惱的表情顯露無遺,而後她決定一個人步行回家,她想,反正也不是太遠,憑著她的腳程,不會是問題。 她一個人走在路上,深覺這熟悉的街道似乎比以往靜得多,也暗得多,她聽著自己的腳步聲,越聽越覺得不對,後頭好似有人跟著自己,每當她停下來時,那個人也就停下來,每當他加快腳步,那個人也跟著疾行。 她大驚失色,心想著自己該不會遇上跟蹤狂了吧,她暗自決定,在下個轉角處,找店家求救,她記得那店老闆很認真,總是開店開得很晚,思及此,她發足狂奔,一心想找到她的救星。 可當她汗流浹背地抵達時,她也才發現那間店已變成了夾娃娃機店,最近有越來越多的無人店,越來越多的店無人。此時,跟在後頭的腳步聲又更近了,且她聽到有個結巴的男聲說道:「小……小……姐,妳…妳…不…要…害……怕。」 這令她頭皮發麻,內心尖叫不已,更是發足狂奔,那後頭的腳步聲也加快了步伐,終於,那黑影越過了她的身子,橫亙在她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只聽得他深吸一口氣後說道:「妳不要緊張,我是跟你同公司的同事,夜深了,怕妳遇到危險,也才會一路默默護送妳回家,沒想到,反而嚇壞妳了,很抱歉。」 她呆立在原地,此時此刻,她也才知道所謂的黑騎士和跟蹤狂是很容易混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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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圖一世界

■林熹 日前生日,友人送了張世界地圖,未料竟因此引發母親大人開啟重新認識地球的新契機。 這張地圖與年幼常接觸的地球儀和世界地圖不同,以往世界地圖是「明的」,亮晃晃幾大洲精準佔據地球各地,現在則流行「暗黑地圖」。 以前人擁有世界地圖,是為了方便認識整顆地球,現代人手握地圖是為了檢視自己去過哪些地方之外,順便檢視還有哪些地方沒去?所以地圖在設計上,先以全黑形式面人,彷彿地球幾大洲之位早已理所當然植入人心,無須多此一舉由紙上世界再次指明,反而時興由地圖擁有者自行將去過的地方拿硬物刮開──就像刮彩券,把遮蓋物質去除後,方能顯現出裡頭真正的數字。 刮開此行為雖相同,但刮開「暗黑地圖」獲得的不是一串事關中獎與否的數字,而是地球上這個地方你去了沒? 去過該國家後便可自行刮開黑色遮蔽,顯露出底下色彩繽紛的國家。每個國家用一種顏色代表,透過刮開一個國家的這個動作,似乎有個訊息在偷偷傳遞著: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認識一個國家最好的辦法不是仰賴雙目爬文,而是用雙腳踏入一個活色生香的現實具體環境裡,去浸潤,去感受,去品嘗,去接觸,去觀察,去碰撞…… 哪怕與當地人或當地文化、飲食,掀起一些小小的不習慣或小衝突波濤。 那又如何?所謂的交流,相異永遠都比相同來得更加重要。 如果有個地方生活、飲食、習慣、文化、語言……與我們所習慣的環境並無二異,又有何特意翻山越嶺前去探險好奇之必要?出國旅行極大可能的狀況是吃不慣、別人說話聽不懂、習慣吃飯用筷當地用刀叉、交通付費邏輯不同……種種差異皆是旅人們想體驗的「另類生活」。 台灣剛開放出國旅遊的年代,母親尚且十分年輕,那時母親便已有要多出去走走看看的「雄心壯志」。從地理位置相對較近的香港開始,一路玩遍亞洲接著慢慢將版圖延展至歐洲。 母親記得第一次出國去香港時,不知是導遊為了方便管理亦或真有其事,曾告誡團員們出國不要戴金項鍊或任何高價首飾,不要自行到處亂逛,否則容易被搶劫,歹徒會拿刀威脅你。如果搶不到東西,也會拿刀割人一下,讓刀見血,去除搶劫失敗的衰運。 近年,母親已達古稀之年,體力比起以往下降許多,加上年紀大了難免擔心飲食習慣、身體各器官臨時出現狀況等問題,儘管家人們允諾之後旅行安排會盡量以舒適為最高原則,母親仍常嚷著世界已經看得差不多,大有以後「封行李箱」的宣告意味。直到「暗黑地圖」入住吾家,被貼於客廳旁小和室透明門牆上的醒目位置,母親拿十元硬幣刮開地圖上所有去過的地方後,赫然驚覺世界如此之大,其實她尚未觸及一半領土而深感錯愕。 僅僅只是一張「暗黑地圖」,未料竟重新振奮起母親願意再次啟航──積極認識世界的內心小火焰。只是……母親對著被刮開部份領土的「暗黑地圖」仔細來回檢視後,將手指指向俄國、非洲、澳洲……甚至連南極洲都思忖著前往的可能性。 家人們一方面暗自高興此地圖重燃母親探索世界的動力,另一方面卻默默發現──母親下令挑選即將出遊的地方,似乎均以領土較大的國家為優先考量。「暗黑地圖」透過和刮刮樂相同的行為,推翻母親原本「此生想去國家的心靈地圖」,重新以「能刮開多少暗黑地圖總面積」作為另一種考量。雖然這實在有違吾家日後帶媽媽旅行一起看世界的初衷,但一張地圖能重新燃起母親遨遊世界的「豪情壯志」,家人們倒是十分樂見。母親再次驚覺世界仍然很大,沒去過的地方依然很多──「暗黑地圖」上許多領土正等著她刮開黑暗,賦予繽紛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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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汗顏於祖宗的墳前

吳守鋼 史書上都把公元713-765年那前後50餘年稱作「盛唐」。 也許你會嘀咕:「盛唐」兩字不用問,只是年代實在記不住。那就用俺這個私人版速記法試試:「斬太平公主開元起步,楊貴妃被斬安史落幕」,如何?簡單明了,類似於一場「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實況轉播吧。 但是,「盛唐」就是「盛唐」,即使經過一千多年的淘沙,依然留下了李白、杜甫、孟浩然、玄宗、楊貴妃……要是把這些拿到當舖裡去估價,定然會有人搶著要,因為那是老金,含金量十足。 且問,這「盛」的資格是怎麼考出來的? 查查太上皇李淵的籍貫便知究底。那戶口簿上註明是「混血」,不過有點兒模糊。若從長相脾氣來看,分明是北魏鮮卑那條「根」上走出來的牧馬人,所以,人與人之間不太在乎是純種純血還是帶狐臭。 因故,盛唐之「盛」,屬於四海之內皆兄弟的「盛」,不分膚色,更無論內外。史書記載:那時的長安不僅是個擁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黃頭髮、高鼻子、藍眼睛的人口也已達五十萬,連波斯人都腰纏著胡椒、胡豆(蠶豆)、胡瓜(黃瓜)、胡蘿蔔、胡麻(芝麻)、胡桃(核桃)、胡琴……來天朝任官了,一個絕非胡編胡說的五湖四海,怎一個「胡」字了得? 不僅唐人,不僅遙遠的波斯人,甚至鄰近的島國人也沾上了不少光。其中,要數那個背著空麻袋來裝米的窮小子晁衡,又名阿倍仲麻呂的最醒目。 窮小子雖窮,來到唐土之後,得益卻無窮。此後考了科舉,中了進士不算,還被選在唐玄宗身邊當上了秘書。乖乖,真讓無數儒林裡考試考得腦子進水、鬍子全白,依然榜上掛不上名的貢生、秀才們的臉往何處放? 而且,窮小子居然還與李白、王維這些大詩人結拜成了把兄弟。 之後老境即至,窮小子時常夢見奈良三笠山那邊掛著的月亮是那樣的圓,又如此的亮,便一再湧起似箭的歸心。在得到皇上恩准,乘坐破船衣錦還鄉時,卻不幸遭遇暴風。 遇難的誤報傳至長安京城,讓謫仙李白等至交唏噓不已,有詩為證: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此詩《哭晁卿衡》可從《全唐詩》卷一百八十四里翻查到。 然而,窮小子竟然再度出現在了長安街上。大難不死,後福必至,玄宗之後又深得肅宗、代宗的厚遇,這位既非姓張、姓王,也非姓阮、姓黎的島國人此後卻被派遣去了越南,先後擔任了屬邊境軍事長官的安南節度使(正三品)、潞州大都督(從二品)等要職,食邑至三千戶。 套句流行說法就是,當年穿著草鞋踏上唐土時,吃的是大鍋飯、睡的是大炕舖的窮小子,如今呢,有了專用小灶,別墅式家居,外加奔馳、寶馬那般待遇。 天朝離天堂最近,一步而登天是窮小子的運氣,反過來也可以說,盛唐的祖先們胸襟竟與這塊土地的寬廣不差毫釐。 不僅這窮小子,還有山上憶良(詩人)、吉備真備(學者)、空海(弘法大師)、最澄(日本天台宗開山祖)等因傳播中原文化,開拓新文化而青史留名。 史上,並非紙上有過如此一個盛世,此後還有幾個朝代有膽再稱「盛」的?嗯,此前沒有,此後再無。 俺自小就著迷於達爾文「進化論」的那一套,因為比較能與大腦尚未發達的幼童合得來,所以總覺得這圓圓的地球今天一定比昨天好,明天肯定能比今天更值得活下去……但是真活到了這把年紀,卻發覺似乎並非這回事。目測與祖宗們的那一千多年的距離,不但說不上進化,甚至還在……。 「盛」的「盛唐」,僅僅五十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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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壞孩子

■甘華 常常看到媽媽很不快樂,悶著氣不講話,她說想念外婆,嫁給爸爸好辛苦,要照顧公婆,好多大姑對她指指點點。爸爸是老么,很多事本來就聽姐姐的指揮,媽媽覺得爸爸作不了主很生氣,爸爸作雜工,收入不足,仰仗父母的照顧,拿人手短。 媽媽越來越難調理自己的情緒,終日氣噗噗,不吃不睡,終於被送進了精神科。 我上課坐不住,是老師眼中調皮的孩子,功課不好,常常跟人打架,老師打電話給媽媽,媽媽壓力大,只覺得老師針對我。 有一次在學校,我偷偷打了同學一下,那個同學被我激怒,他生氣一直打我的頭,我的臉腫得跟豬頭一樣,醫生說好像有腦震盪。爸媽向對方提告,對方也提告,因為對方根本驗不出傷,我成了得理不饒的被害人,最後在法庭上對方賠償我十幾萬元。 漸漸我在學校成了小霸王,學校給媽媽的電話,都被媽媽掛掉,媽媽常去住院,她害怕我也會被醫院關起來,沒有理會老師提醒帶我去醫院看過動症,最後,我在國三跟朋友在校外一起打了看不順眼的人,再度被送法院。 調保官看到我,理解爸爸無能為力,媽媽的病好像更嚴重了,請爸媽帶我參加跳跳虎團體。來團體時爸爸聽心理師解釋因為大腦杏仁核紅通通,孩子情緒容易衝動,所以我們要作呼氣、吐氣,情緒調節的訓練,我和爸爸跟著慢慢作,但媽媽在現場生氣瞪著所有的人,後來,就我跟爸爸去參加跳跳虎團體。媽媽情緒調節不過來,也只能不停地進出精神科病房,吃藥會常常睡覺,醫生要訓練媽媽的作息,就辦理日間住院,晚上回家跟家人一起。 媽媽住院,姑姑會幫忙照顧我們這些孩子,除了媽媽外大家感情還不錯。 我討厭讀書,國中拿了修業證書,報了一間進修部高中,早上去學校四小時,讀書只是幌子。我最愛跟附近的「哥哥們」四處遊晃,我未滿十八歲,有一次幾個哥哥喝醉了,要我幫忙開車,但我只有看過他們開車,臨時上陣,慌慌張張,一下子就跟別的車子發生擦撞,警察來,車上的哥哥都叫不醒,警察問我名字,我報了表哥的名字。回家我不敢說,警察傳喚表哥到警局,表哥一頭霧水,最後查出是我搞的,我就被移送公共危險與偽造文書罪名。 但我還是好像沒得到教訓,哥哥們仍舊帶著我四處玩,打著堂號,好像我們很厲害,爸爸管不了我,媽媽壓力大,整天住醫院了。 有一天我跟著哥哥們去夜店,大家喝酒、聊天、跳舞、虧妹妹,有個大哥走過去,要大家讓路,我覺得他有點囂張,我們這邊人有些不服氣,突然發生衝突,兩方打架,有人拿出刀子插向那個大哥的脖子與心臟,現場混亂大叫「殺人了、殺人了……」。 說真的我還搞不清楚,我們幾個人急急忙忙找間汽車旅館躲起來,大家先冷靜一下,想想對策。   隔天報紙出來,斗大的黑標「少年殺大哥」,我突然變成殺人犯,那一天我一直在想是我殺了那個囂張的大哥嗎?還是跟之前的事情一樣,大家都不管事實怎樣,就把事情推給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弟? 爸媽被叫去警察局,他們一直跟警察說不知道我在哪裡,我怎麼有可能殺人。警察去夜店調出錄影帶,從一大片黑暗中比對每個人,才查清在我旁邊的哥哥拿出刀子殺的,因為我們距離很近,就憑印象說是我殺的。 躲了好幾天,我好害怕,終於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爸爸,爸爸接到電話很激動,叫我勇敢出來,警察會把一切查清楚的。有了爸媽的體諒,我回家了,爸媽帶我去警察局投案,法官覺得我在殺人現場,有共犯的嫌疑,且在觀察期間沒有遵守規定,法官收容了我。其實逃亡期間,心情不安,我也覺得好累,被關就當成好好休息。 爸爸媽媽安排時間來少觀所看我,爸爸幫我向學校請了長假,媽媽平時神智不清楚,可是為了來看我,精神好像變得更好,哭著跟我說要乖。我被關期間爸爸還是會去上跳跳虎課程,裡面一群婆婆媽媽,只有一、兩個男家長。每個孩子都是麻煩精,但父母都還是認真來上課,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最難堪的那個,爸爸堅強扛起家庭的責任,臉上有了放鬆的笑容。 關了好幾個月,法官釐清了相關事實,我不必被判重罪,但還是要承擔在場的責任,法官看到我能明白自己的錯誤,三令五申後,放我出來。 出來了爸媽好高興,媽媽的精神也進步到只要日間留院,爸爸更認真的作工,讓我們一家有溫飽。 堂上的哥哥們看到我出來,為我開了慶祝趴,同樣塑膠氣味,但我不再是輕易入迷的小弟,記著母親的眼淚,父親已駝的背影。我漸漸有勇氣在電話裡說沒空,早上也去進修學校把高三的學業補完,拿到結業證書。 姑姑作了好幾年收社區垃圾工作,請我去幫忙,每天低頭收著住戶放在門口的垃圾,雖然沒什麼,但只要願意作,就有好名聲,姑姑又多包了好幾個社區,就這樣我每個月有4、5萬收入,母親也漸漸可以去醫院庇護餐廳打工。 過一兩年,因為有高中結業證書,姑姑鼓勵我獨當一面,我考到乙級的醫療用品與回收垃圾處理等證照,買了一輛二手貨車,我獨立接案,大家看到我年輕力壯,作事有口碑,媽媽也跟著我工作,一個月我給她一萬元,每天有事作,她好高興。 爸爸經常背痛,咳嗽,去醫院檢查醫生說癌症,要治療,我每天工作前後安排爸爸醫療或住院的接送,化療後治療情況很好,我常常買爸媽該用的東西,買他們愛吃的東西,我現在有自己的事業,收入加倍,女友感情也很好,爸媽常跟人家說他有個很棒的兒子與女兒們。 看到他們滿足的笑容,謝謝他們在我是壞孩子的時候,都沒有放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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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天的林景

■蔡明裕 說秋天「疏林如畫」,一到冬天則畫面逐漸消失,而更加稀疏了。走進了冬天的樹林,落葉積成堆,腳踩上去軟綿綿的,發出「囉吱、囉吱」的響聲,像是同伴隨行的腳步,都能透過林間空隙看到對面的行人。我是從地上的各種腳印看出來的,林中隱藏了許多秘密,這裏發生的一切都留下了可供分析的信息。 可是春夏秋這裏會發生更多的事情,人的、動物的、人與動物的,而我們所能看到的,卻只有季節的變幻與草木的枯榮。 其實更神秘、給人更多猜想的就在這三個季節。比較起來,冬天則更單純、更簡潔、更明快,也更使人平心靜氣。說「境由心造」,說「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這要你覺得這個世界是美麗的,它就會還你一個驚喜。 我不禁還是為這些,頑強的葉子們感到驕傲,看那冷霜壓枝頭,青蒼蒼、濃鬱鬱的是樟子松,那眨著迷人笑眼,直立挺拔,傲視群雄的是白樺,那精瘦枯幹,長著一頭亂髮,藏著精巧鳥巢的楊柳。看那柞樹葉子還沒掉呢,還是呈土黃色,無精打采的,已經不那麼耐看了。 在山裡捕野雞、追野兔、採野果…,都很有趣,甚至很浪漫。大山果真是一個廣闊天地,與世隔絕又和具有靈氣、野性和年輪的樹木在一起,人的思想一下子被凈化,心胸和視野也豁然開闊起來。 冬天是自然界中,萬物養精蓄銳的時候,當然包括樹木。我想,它們只有在積蓄了足夠的能量以後,才能在這適者生存的環境裏,再為增加一個新的年輪而生長。這個冬天已經過半,但願這些樹林們能在這無人打擾的時候,安心寧靜的的好好休養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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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寫給女兒的詩

■雨晴 1. 她拉住了月亮的右腿 右腿抽筋了 月亮緩緩上升 雲朵漂移的往事 小孫女的塗鴉 塗黑了心頭 走入她的房間月冷 遙遠的星光 折下 一串欒樹的黃花 心情是一隻浮標 對她的思念 食餌 拉起釣竿一尾哀愁 2. 我在看電視影片 ──《最後的馬拉松》時 轉頭往大門看 恍惚 看見她的身影 她在探頭 轉頭仔細探望 一個幻影 她跑到我心裡面 3. 阿勃勒 一串串金黃色的花朵 密謀著 她拍照的倩影 留下滿地哀傷的花瓣 4. 不能盼了 她已經站在月亮旁 只能仰望 抓住星光似的回憶 5. 肺癌的尖刀 插入軀體 化療 掙扎 活下去的裂痕 癌細胞啃噬腦細胞 軀體逐漸空洞 6. 我想念,她存在過去的想念,未來讓我繼續。存在的血。 7. 從心頭取出她的青春 29歲堆疊的日子比玉山高 卻找不到登山鞋 想念的心情攤開來 比大海廣闊 找不到小舟划行 我活下去的勇氣 覆蓋不住,她活著青春 往往露出小腿,喊冷 8. 我正在述說 她的病情 她的拍照 她的青春 我正在學習 如何想念她 向時間商借鏡子 映照她活在人間的背影 時光易逝 我祈求回到過去 記憶逐漸模糊 我的天呀!她離我而去 失去了她,我要如何活下去 在白晝哩,她的聲音是響亮的 在黑夜裡,她睡在我懷抱裡 9. 不知道 女兒在相機看見了靈魂嗎 窺見了生命的光芒嗎 我在她遺留下來的照片 找到了她青春的記憶 然而,我在悲傷長出嫩芽 10. 昨天可以被丟進垃圾桶 她的青春也不是乾燥花 永遠是一束鮮花 插在心的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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