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副駕心影

 ■王景新  幹過職業大卡車司機的父親終身一輛野狼騎到底,從來只有攬抱他腰的份,無緣坐上副駕駛座側視他的右臉。  許是早年並無太多乘私家車機會,到後來才懂得若非搭計程車,副駕無人時,我就應該開門坐上,以免犯了把親友、同事當車伕的忌;人坐副駕,也可幫忙找路、聊天、放音樂什麼的,防駕駛無聊打盹,確保大家平安;ETC上路前,行駛國道副駕還可協助備便過路費、回數票,是駕駛的得力左右手,絕非冗員。  不曾親睹父親坐上駕駛主位,卻見過他坐副駕,那次全家共乘一輛箱型車,沿途笑語歡聲盡付闕如,並非租車出遊,而係與禮儀公司人員一道載運陳伯的大體,從三重醫院至板橋殯儀館冰存。有生第一遭與死神兵戎相見,雙眼先乖乖就擒,潰不成聲,不斷聽見坐椅後方陳伯大體因路面顛簸震顫而搖晃的輕響,他的浙江腔就此消音。  也曾由我坐副駕,父親在後,救護車警笛大響,四面楚歌包抄,音似報喪的鐘鳴。人囚困副位無計可施,只有暗墮淚,一路順行無阻至急診室,殊不知死神再度欺面而來,此乃父親山東腔調轉靜音模式前奏,如常圮裂伏筆。  父親走後,往後餘生,逢救護車蜂鳴呼嘯過街,仍難免刮耳膽寒。祝禱在副駕位有事可做,年歲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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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露珠與佛寺

 ■沈筠 〈露珠〉 露珠學會打盹的凌晨 遠方的鐘聲比昨日年輕幾回 綿密雨絲讓清明的思念更濕了 狗,流浪於夜的冷寂 在早餐店前狩獵豆漿的香郁 咀嚼島嶼微雨的心情 自跌落的麵包屑中 習慣於晚睡的眼眸 昨夜被網路遊戲囚禁了 遲到的孩童盤算老師體罰方式 沒有太多關愛的眼神輸出 汗水已習慣肌膚上鹽的色澤 只有露珠陪伴越過路的 喧囂  〈佛寺〉 黃昏被一長排菩提樹佔領了 落日,以臉紅心情解讀蟬聲的濃烈 在無法掏空的心事中醉了 菩提葉飛舞的天空 島的傳說在地方綜合版攤開 關於佛陀的莊嚴與菩薩的慈悲 在眼眸虔誠中被檢視與剖析 沙彌走過的路 讓再入紅塵的袈裟習慣生活的 隨緣,自鐘鼓聲中起伏的晨昏 讓每吋靈魂醒著面對空無 面對修行與堅持的自己 菩提無語 蟬聲讓相思林的黃昏繁華 關於生活傳說 在佛的眉羽間盤坐成 蓮花之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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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古井風情

 ■劉洪貞  知道老家後院左側已一百多歲,餵養我們劉家數代子孫的古井,因土地重劃必將消失,心裡特別難過。而許多的古井往事,卻如倒帶般不斷地湧上心頭。  過去在貧窮落後的客家村,每個三合院裡,通常都會有一口井,供全夥房的人食用。我家後院的那口井是圓形的,約一米高、直徑也約一米,水質清甜,是紅磚疊成的。外圍鋪上水泥很光滑,可防止小朋友攀爬,內面磚與磚的接縫有長些小草和綠苔,偶而會停著一兩隻小小青蛙。  從六七歲開始,我每天下午放學後,會拎著兩個大的奶粉空罐子到井邊打水。  井高到我胸前,我只好拿來小板凳墊腳。把綁著長麻繩的奶粉罐往井裡用力一甩,看到桶裡的水滿了,就用力把它拉起放井邊,一桶打好就換另一桶,兩桶都裝滿了,就把它提回家倒入廚房水缸。  天天要來回很多趟,才能把水缸注滿,這樣媽媽下田後就可以洗米做菜,還可以讓一家八口洗澡食用。  雖然,用三磅的罐子裝水看起來不多,但是,一次提兩桶對小小年紀的我,常因雙手擺動不平衡,不只一次摔得鼻青臉腫。  每天傍晚家家戶戶都會有人來打水挑回家備用。我年紀小動作慢,堂姊堂嫂們常幫我忙。她們桶子大,一桶提上來正好倒滿我的兩小桶,讓我省了很多力氣。  由於井邊的四周都鋪著水泥很平整乾淨,旁邊還有一棵大榕樹遮涼,所以夥房裡有人嫁娶要辦桌宴客就在井邊煮料理。每一回總舖師會臨時組裝三個大灶,分別處理不同食材。女眷們負責打水洗碗盤、挑菜、切菜,整個井邊因喜事而忙碌。  每次辦桌時,我們這些小朋友最愛跟前跟後,還好奇的問東問西。他們經常利用空鍋的空檔煮一鍋湯圓,讓我們甜甜嘴。  在這兒除了可以辦桌煮食之外,每當缺水時節,婆婆媽媽們都會在這兒洗衣話家常。院子裡不管悲喜消息也會從這兒傳出,哪家母牛生了小牛;哪家女兒要出嫁;哪天晚上廟口會放電影等等。總之這裡就像轉播站。  夏天天氣熱,爺爺奶奶們,常拎著大澡盆帶著小孫子到這兒戲水洗澡,到處充滿笑聲。而在田裡種作為生活打拼的叔叔伯伯們,也會在下工時,來這兒沖個涼,洗去滿身的疲憊與汗酸,帶著輕鬆的心情回家。  當我念初中時,家家戶戶開始裝馬達,把水管直接深入井裡,需要用水開關一按,水直接進入廚房的水缸很方便。約十年前,村子裡開始有了自來水。它帶來方便也改善了生活方式,嫁娶宴客都在飯店不在井邊;洗衣服由洗衣機代勞。至此古井就功成身退,而所有的古井風情,就成了過去的故事。  如今陪伴我們成長的古井既將離開,除了不捨還有無限的思念。畢竟,它曾是全家生命的依附,也曾帶給我們許多溫暖有趣的美麗故事,怎不懷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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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語

 ■唐明敏 夜色的江流 或喧嘩顫慄 或冥想岑寂 夜的紋路 時而迂迴 時而斷續 黑 不是唯一權利 暗 亦非命定話題 月華星光大方施捨 恬淡溫柔的醉意 你愛未知的漣漪 還是無邊的靜謐 你在她的深海裏 迷戀沉溺 一睡不起 直到微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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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惠特曼在紐約

■程奇逢  紐約是惠特曼的故鄉,一個初夏晴朗的日子裡,我和幾個朋友去參觀長島亨廷頓附近的惠特曼故居。中國人重土輕遷,故鄉就是在那裡出生並長期在那裡居住的地方,但美國人的搬遷是常事,據說美國人平均每六七年就要搬一次家。  回顧我來美國的經歷,正好能套上這個公式。  惠特曼一家在他四歲時搬到布魯克林,他也在曼哈頓居住過,後來又回長島住過一段時間,所以紐約可以說是惠特曼的故鄉,即便他後來也曾在新奧爾良、新澤西住過,他寫有很多謳歌紐約的詩。長島被印第安人叫做巴門諾克,他的自傳體長詩《從巴門諾克開始》寫到「從魚形的巴門諾克開始/那是我為一個完美的母親所生養並受她撫育的地方」。「我站在我自己的位置上/在這裡和自己的時代在一起」。  惠特曼住在紐約時,布魯克林大橋尚未建成,他在往返曼哈頓與布魯克林時,要搭乘渡輪,1856年他寫下著名的《橫過布魯克林渡口》:「時間或空間,那是無礙的/距離也是無礙的/我和你們一起/一代或今後若干代的男人和女人/恰如你們眺望這河流和天空所感覺到的/我也曾如此感覺過/恰如你們此時憑欄站立隨著急流匆匆前進/我也曾站立匆匆前進」。惠特曼也許想到他的詩會被後代永遠誦讀,他的情感也會和以後的人們恆久交流。  1825年,惠特曼出生6年後,伊利運河鑿通,從歐洲來的貨物可以從紐約沿著哈德孫河在奧伯尼接上伊利運河,在水牛城進入五大湖,再沿密西西比河直達墨西哥灣,紐約港的吞吐量從第四位一躍成為東海岸的第一,西部的糧食也以非常便宜的價格進入東部地區,在伊利運河完工後,運河的建築工人來到紐約,成為橋樑道路等基礎建設的生力軍。  紐約勃勃發展的生機,19世紀中葉美國自由開放的思想,促成惠特曼自我意識的覺醒,形成他浪漫不羈的性格,奔放激越的情感。在前六版《草葉集》的第一首詩都是《自己之歌》,第一句就是:「我讚美我自己/我歌頌我自己」。他在《我是肉體詩人》中還寫道:「我是肉體詩人/我是靈魂詩人/我有天堂的愉快/我有地獄的痛苦/我把自己交給泥土/在草叢中成長/如果你需要我/請在靴底下找尋」。  他的詩驚世駭俗,遭到評論界的一片罵聲,然而他信心百倍將自己與生活的大地寫入詩中,惠特曼的歌唱表面是屬於自己,而蘊含的是對整整一代人在開拓時代激情的歌頌。他聲稱:「打算就這麼唱下去直到死」。  《草葉集》的獨一無二,就在於它已經遠去卻能依然喚起激情,如草葉般充滿無限的旺盛生命。無論何時讀到它,都會感到詩人對生活不熄滅的感情。  紐約魅力無限,這也許與惠特曼、亨利‧詹姆斯、尤金‧奧尼爾、加繆等人留在這裡的足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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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下布武

■樂馬  四月中期進入雨季,陰雨連著凝滯幾日,不下雨的時候天空也黏了一大片烏雲,隨時伺機發動。  於是對岐阜的陰天毫不感到意外。岐阜車站外有一尊渾身金光的織田信長雕像,高高在上俯瞰世人,彷若照耀微塵之光,身穿甲冑手持鐵砲,盡顯英豪本色。午後濕度重,空氣嗅起來很悶,我們的行程則在雨雲盤據的山間,為追隨織田信長的足跡前往金華山岐阜城,早已做好淋雨的瀟灑。  巴士站楞分成七八個候車站牌,東找一個不是,西問一個也不對,一番折騰詢問才找到正確的地方,上了車看走馬燈迴一圈,倒吸了一口氣。路途比我想的還遠些,但既是搭車,瞇個眼一下就晃過去了。真正上車後方才的倦意卻霎時無蹤,明明一雙眼睛又酸又累,卻死盯街景,並不是岐阜街頭別有生趣,這源自坐車的壞習慣,除非累到倒頭昏睡,否則一雙眼珠就像生怕錯過什麼,死抓車窗外不放。  在市區搖了半小時以上,我們在鄰近入山口的站牌下車,從這兒還得再走一小段,方抵達金華山底。入山有兩個方法,一是坐纜車,二是靠雙腳,很早前我就忖度將來有機會上岐阜城一定要坐纜車,原因出在織田信長攻打這座城,彼時城名叫做稻葉山城。岐阜城依山而立,眄踞廣闊平原,織田信長耗費六年終於打下山頭堡,簡直是名副其實的攔路虎。雖然金華山從上至下三百多公尺,尚稱不上地勢高聳險惡,卻足足糾纏織田信長六個春秋。  這個算法其實有些偏差,六年指的是織田信長征服整個岐阜地區的總時間。但潛移默化讓我對岐阜城產生險峻的畏懼感,莫說離了一片海洋時不敢想,現在城就在上頭,頓時竟有種得爬好多年才能攻頂的錯覺。  這個解釋沒有說服伊踢,不過他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纜車沒有設置座位,眾人便各自尋一方角落,中間的門則有一位隨車小姐,即時播報纜車情況。  我們選了靠山腳的位置。纜車緩緩開動,蓊鬱山林踏於足下,平坦的岐阜市漸漸攤在眼前,接著是長良川泠泠流水,河水精準一刀切開兩端,成為金華山的天然屏障。  儘管山不高,得益於四方沃野,因此視野極好,城池挾山而立,廣袤之地皆逃不過一雙眼眸,四周動靜皆在掌握中。身處高處,誰做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坐在城裡便能泰然以對。我立著傘,佯裝大將威風,真有股談笑間灰飛煙滅的從容。  雖然這座山城號稱難攻不落,稻葉山城最後還是變成岐阜城,世間並無永遠不破不滅的事物。站得高固然看得遠,卻避不開棒打出頭鳥,高處不勝寒。況且人世裡有時站高了,不見得能像登頂般瞄個清楚,沒準反遭雲霧遮掩,一個轉身便摔得灰頭土臉。  隨車小姐播告纜車即將抵達,不久纜車在半山腰停下,停止晃動後隨車小姐打開車門,門外則有莞爾接待的老先生。一路上我對隨車小姐的播報左聽右出,盯著長良川發楞,思考關於「岐阜」的來源。岐阜也就是岐山,周文王發跡之地。信長使用這個名字,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立基的岐山,邁向「天下布武」的最終目的。「天下布武」是我相當喜愛的一句話,透著一種睥睨群雄的霸氣,那時候的織田信長才剛踏入岐阜不久,眼光卻已投射整個日本,可以想見織田信長多有自信,才敢說出這種話。  比起那份雄心壯志,我更服膺信長的信心,有此信念,可謂無堅不催,似乎悠悠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使不幸敗了,也不往人世走一遭。  做事需要理性的判斷,也得感性的衝動推波助瀾。十八歲時讀關於織田信長的書,恰好《明道文藝》徵文,便以此為契機寫了篇文章。十八歲,青春而迷惘,人云亦云,禁不起風吹草動,總認為離世界太遙遠,總保持距離靜靜觀望,好似如此就能不染塵埃。事實是為前途畏懼,不敢踏出步伐,便偽裝成獨善其身的模樣。看到信長不顧旁人勸阻,縱然眾人不看好,仍力排眾議,那種精神正是我想效仿的。如同一道希望之光在生命裡點燃小小火苗,只要火不熄,說不定哪日就成了熊熊熾焰。  幸運的是那次徵文被選上,我才有勇氣繼續提筆,不,其實就算落選,那份感覺也刻骨銘心,能在漫漫長路伴隨左右。  下了纜車,已經養足力氣,準備征服最後一段路程。上山後濕氣像壓在背上的石頭,明顯在傾盆落雨的邊緣,彷彿再添一丁點雲絮便會淹沒金華山。沿著石階蜿蜒而上,已能仰望岐阜城的天守。扶疏的樹木遮著風景,透過縫隙仍能看見一絲山下風光。  伊踢靈敏的探了一條長滿雜草的小岔路,看起來平時沒什麼人走,我們踩著不平整的石堆,低著腰穿過幾根大枝椏,瞬然柳暗花明,再沒有東西阻攔,踏到最外面的石頭上,將地上景色一覽無遺,幾座小丘穿插平原間,彷若綠浪穿梭。  突然覺得自己像隻遺世獨立的孤傲天狗,不禁想起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可惜陰濛晦光攔住地平線,要是晴朗時估計能看得更遠。回頭時雲終於撐不住重量,稀稀落落掉了幾滴,水氣剎那湮滿山間。雨勢不大,因此傘還是被揣在手上,像一把象徵身分的武士刀,我們披著細雨慢慢走往天守閣,岔路邊突然冒出兩個老人家,他們是從山腳登上來的,聽聞金華山步道陡峭,兩位老者倒步履輕盈,談笑風生。  我們走進城內,登上天守觀覽台,眺望惑於濛濛煙雨的岐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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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21.緣份和命運一樣,外延無限;因包含無限、一切,以致失去了最後的視境,難以看清。  22.理性質疑一切,連自己也不例外。理性一往直前,掃除一切障礙,直到把自已也給摧毀。所以理性必須有美與道德來制約。  23.被真實鄙夷的虛假,竟然是真實的產物。被善剷除的惡,竟然是善的產物。被美厭棄的醜,竟然是美的產物。  24.人生氣,是逸脫出大自然的表徵,大自然是不生氣的。當然,大自然把生氣也包容了進去,成為它的一部分。  25.時間是什麼呢?時間是人的悲歡。所以時間呈現出虛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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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夜的螢火蟲

■蔡明裕  放了暑假後,為了減輕父親要付我高二的學費,我到一家偏僻的塑膠加工廠做臨時工,老闆都叫我做粗重的工作,我忍耐的做著,這裡沒有自來水,晚上飯後便去提井水,回來注入水缸準備給老闆的母親煮飯用,最後才提自己洗澡用的,古井離工廠有一百多公尺沒有路燈,那暗路上只有月光照著,而稻草和泥土飄來的芳香味,讓我神清氣爽。  大多在晚上七點多,我擔著空水桶,去古井取水,經過兩旁種著稻子的彎曲的泥土路,我看到許多飄飛的螢火蟲,閃爍著亮麗的光芒,使我欣悅不已,更讓我一天工作的辛勞解除了不少。  很感謝螢火蟲為我照路,並紓解我疲憊的身心,在那個苦悶而無奈的夏夜。  螢火蟲是夜晚才發出光亮的小昆蟲,那種發亮是短暫期間的,而我來做工也是短暫的;但看著螢火蟲自由自在的在夜裡愉悅的飛舞,想到自己白天到晚上,都要辛苦的工作,都是為了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頓時羨慕起螢火蟲的快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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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專欄 〈青春異視界〉徵稿

徵稿對象:大專院校(大一至大四)年齡層之年輕作者,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文長以六百字為原則,題材不拘,視野由你。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主旨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與校名/真實姓名/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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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紀念日

■陽羽  順安仔細想想,自己這一整天似乎都沒見到陽光。出家門時太陽還未升起,動完五台刀踏出手術室的此刻已然十點多,只剩街燈閃爍的時刻。  「一份三號餐是嗎?」速食店的男店員看見順安走進,還未等到他開口就直接問著。順安不清楚為何店員會記得他習慣的選項,可能是他總在奇怪的時間上門吧,又或是自己上門的時候總是蓬頭垢面、不修邊幅。  「是的,一份三號餐。」順安有些尷尬地答道。他撫了撫鬍渣、油膩且雜草般的亂髮,心中想著確實該撥空打理一下了,也不禁嘆道如果今天按照規劃該有多好,他昨天才答應妻子今天會陪她去挑衣服,一起吃頓晚飯。  「一樣把薯條換成沙拉,紅茶換成玉米濃湯嗎?」男店員打斷他的思緒問道。順安點頭,夜已深他不想多說什麼,只想早早吃完返家。  「一共是一百四十三元。」  「好的。」順安匆匆付款、取餐,沒留意到原先捧在手上的一把花束被擱在點餐櫃檯,沒有帶走。  順安仍然記得剛從課堂走入臨床時,自己青澀的模樣。還不習慣手術刀劃破皮膚的瞬間,不習慣十分鐘啃完一個刀房便當,不習慣站立一整天而不會手抖。  自那時起已過了數年,當完兵、結了婚,也升到現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與其說自己愛上醫院的工作環境,倒不如說被環境同化,習慣了周旋在開刀房、病房、門診的迴圈中。在還是實習醫生時,他貪圖片刻的安逸,畏懼公務機響起的瞬間,覺得生活不該只有工作,厭棄那些在刀台、診間神采飛揚,褪下白袍卻只會倒頭大睡的學長姐。  到了這個年歲,如果有片刻空檔,他會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錯過哪一場重要的會議;倘若公務機有一陣子沒響,他會焦躁地從口袋拿出一遍又一遍,擔心是不是手機沒電或壞了;一旦獲得一段假期,到了就寢時分他會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累,躺在床板上輾轉難眠,好似只有奔走一整天之後,累得跟狗似的才能獲得安穩的睡眠。  順安苦笑著咬了口漢堡,這並不是他期望的生活,只是日子過久了,沒力氣去計較了。  「醫生,這束花是你的嗎?」方才的男店員拎著一束花過來。順安這才發現自己把花束忘了,另一件勾起順安疑惑的事情是,店員為何知道他的身份?他已經下班,白袍留在了辦公室。如果因為天天到訪而被記得喜好不足為奇,但順安從頭到腳可沒有任何一件物品寫著「我是醫生」啊?  「是的,感謝你。」順安還未想到可能原因,先想到花束還懸在男店員手上,連忙接過來。  「先前家父曾承蒙醫生照顧,所以才認得醫生。」男店員似乎看出順安的困惑,連忙解釋著。  「原來如此。」順安若有所思點頭,他又摸了摸鬍渣,有些慶幸自己不是因為太邋遢而被記得。  「那令尊還好嗎?」順安客氣地問,即便他很努力去記得每位病人的長相,但經過時光淘洗,他發現自己記憶特別清晰的那幾位病人,往往是搞砸了或是幾乎搞砸的個案。  「托醫生的福,越來越硬朗了。」男店員笑說。順安微笑著感到欣慰,日子總是過得忙碌,有時感到無力,但往往是這一兩句沒預期到的肯定或鼓勵,讓日子多了些色彩。  「那太好了。」順安笑說。喝完最後一口濃湯,他收拾好隨身的東西站起身,忙完了可以回家了。  「醫生慢走,回家小心。」男店員目送順安離去,只是當順安走出店門時,公務機一如過往許多夜晚,驟然響起。  推開家門,家裡早已熄燈。順安瞄了一眼牆上掛鐘便趕緊轉開視線,他不敢再看是否已經跨夜。妻子早已熟睡,餐桌上壓著紙條說晚餐煎好的牛排收在冰箱,如果餓了可以熱來吃。順安並不餓,他甚至感覺不到睏或是累,他很清楚這是壓力激素的作用,在極端疲倦的狀態下欺騙身體其實沒那麼累,榨出最後一絲體力來熬過難關。  梳洗完,順安可以睡了。在那之前,他捧著花束,躡手躡腳地走到妻子床緣,倏地點亮房間的燈。  「回來啦?」妻子睡眼惺忪地說。  「對。」順安答道,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掏出新買的項鍊,掛在她柔嫩雪白的頸上。深吸一口氣後,順安才吐出那句等待一天、一個月甚至一整年的話。  「結婚紀念日快樂。」順安在她耳畔輕吐,他期待妻子的反應,感激、牢騷或挖苦都好。然而未曾想過妻子連一句「嗯」都沒說,翻了身又沉沉睡去。  「紀念日快樂……。」端詳妻子的睡容,順安又喃喃了一遍,當作妻子對他的回覆。他撫了撫妻子日益隆起的肚子,掃視房裡預先購置的一大干嬰兒用品,驀然一股疲憊感席捲而來。  原該倦極入眠的他,不禁思索,自己究竟能帶給她們怎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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