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姿態

■蔡文哲 牙在刷 鬍子在刮 身體在毛巾 毛髮在排水孔 我的臉在鏡子 我沐浴 沐洗一夜的思緒 指尖繞過肚腹一圈 理解何者是洋 何者是未開化的陸地 那些文明的指涉,從指尖 穿透我們的身體 以為是輕 以為總會有一些道理或 存在的理由 以為盈滿整座城市 盈滿頭顱 而我們慾望什麼就在那裡畫下 就在剛剛成型的時候 突然它們把臉別過 把顏色塗去 每天反覆觀望反覆 穿上不是自己的衣服

Read More

〈中華副刊〉鉛筆

■簡玲 那剩餘的一小截肉身被束之高閣了 暗夜 他戀慕字形的坡谷 起身爬梳雪白的紙上 疾書的鍵盤怎麼也猜不透他荒誕削痕 他卻沙沙沙自語 「我這一生,只為寫而寫」 他挺直短短腰桿 行跡下的每個字都頂天立地

Read More

〈滄海集〉我的生日禮物

■周盈君 兒前幾天對前夫說:「媽媽生日到了,我要送她禮物」眼睛瞇笑,但究竟是什麼禮物?他卻堅決說是秘密。 四歲的兒知道我的生日,是上週探視時,我告訴他:「下回見面,就是媽媽的生日喔!」 到了見面那天,前夫從口袋中拿出兩張遊樂園的DM ,其上印有入場門票的價位、地圖、遊樂器材,我心想,這不是他們父子昨天去玩的地方嗎?前夫說:「這就是兒子要給你的生日禮物。」 答案揭曉,我心裡難免失望,原本想丟棄,但事後想,也許兒期盼分享在遊樂園玩的快樂。 那時他和前夫坐上船帆,穿著深藍雨衣,水道流淌的汛水不斷沖刷著船,船沿彎曲的水道向下滑行,一會往左甩尾,一會又向右傾去,兒子面露焦慮、嘴憋緊,害怕得不敢輕舉妄動,而前夫用手緊握著他的,要他放心。當水濺起,潑灑兒滿臉水珠,兒的頭髮已濕成一片,前夫拎起手帕為他擦拭、哄他,甚至一路拿手機錄影,紀錄兒從畏懼到享受玩樂的過程。 我猜想也許兒送我DM ,就是分享這份父愛,我接收、我感恩,即使家的型態已不同於他人,但我們一心護兒,盼他平安長大。 我生日那天因為兒疲憊無法撐到五點,嚷著要回家睡覺,於是提早結束相處,連訂好的餐廳也未能光顧,但我已不在意生日是否吃蛋糕,是否有人為我祝賀,因為那是年輕時的盼望,現在覺得日日都該寶愛,能過得平安喜樂才是最重要的。

Read More

〈滄海集〉宇宙農場

■章家祥 其實我是一個農夫 用一顆小小的種子萌發出 一個宇宙大小的世界 在那渺小的心田   其實我也是一隻綿羊 將軟白的夢想鋪滿 溫暖的床褥 臨睡前有我的影子與聲音 幻化無數失眠的雲朵   土壤裡的那渠流水是我 幽幽林子裡也是我 是我將這裡種植成適合你生存的 那一個農場 那自給自足的世界 讓你隨時來取用

Read More

〈滄海集〉五七五臺灣俳句菁英會4

〈 愛琴 〉/ 顏曉曉 琴聲伴雨滴 指尖旋律中起舞 譜相思重奏 〈清冷〉/ 邱各容 撥弦弄雲月 秋夜寂寥筆下詩 邂逅風一吟 〈舉杯〉/ 劉金雄 浪濤起杯中 不及滿腔風雨猛 一飲淚千重 〈聖緣〉/鄭秀桂 你我互惜緣 用心語默契交匯 知音樂相隨 〈劇本 〉/范詠菁 擬稿編劇情 筆酣墨下的人生 悲喜心頭定 〈生命力〉/朱嵩山   魚溯諳水性   葉落知秋順天行   草韌隨風勁 〈愁悵〉/ 林錦綉 落葉盈滿秋 歲月詩行幾多憂 悵然惹心愁 〈勤學〉/邱筣臻 窗前賞詩文 書中藏有千萬神 妙語智慧存 〈颱風〉/吳添楷 連日大風吹 各處招牌往下墜 屋塌無家歸 〈寫文〉/ 丁口 心繫文字戀 細數家常詞藻優 一篇詠生活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現在也是粉紅色的

■林熹 因為工作和等等因素,家人們十分仰賴已退休的母親大人,一肩扛起日常大大小小的新鮮食材採買工作,像是早餐的吐司饅頭、烘培用的巧克力、假日在家要吃的糙米薏仁小米各種蔬果、下班回家想要享用的紅豆綠豆、突然想吃某間知名糕餅店的傳統蛋黃葡萄酥餅……都在母親大人的代購列表中。 2019年街上出現不少粉紅色外食送餐機車部隊,新聞上也頻頻出現粉紅外送部隊的交通安全相關問題。母親大人知道郵局的白鴿紙箱、收過黑貓宅急便寄來的包裹,卻對街道上轉眼間冒出來的點點粉紅不甚了解。 「喔?那個是給不想吃泡麵餅乾這類食物,想吃到就可以吃到心儀餐點的人的一種新型服務。」某日母親大人問起路邊的粉紅大軍時,從家人七嘴八舌的口中得到粉紅大軍模糊的真實輪廓。 「為什麼新聞裡面說騎車很快常發生意外?」母親大人繼續發問。 「好像有計時吧?在規定的時間之內送達,除了運送費用之外,應該有獎金吧?我想像的啦,食物還是熱騰騰比較好吃,好像還是有些人對能不能以最快速度送達餐點這點,有更嚴苛的要求。」 母親大人聽完解釋,面無表情,若有所思點點頭,卻不發一語。 一干在旁的家人們也不清楚那一長串話後,母親大人是否已正確理解?只是之後電視再度提起相關新聞,總會聽到母親大人在新聞播報後加入一、兩句評語。 「係咧起笑喔?有得吃就很好了,要人家車騎那麼快要幹嘛?很危險ㄋㄟ!」 「對啦!什麼評分標準有速度,也要有安全啊。這樣就對了,我贊成。」 講得好像有人正在現場聽取她的意見一樣,對著電視抒發寶貴的個人意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某日,家人們又紛紛向母親大人「下訂單」。 「媽咪,冰箱沒綠豆了,明天幫我買。」 母親大人喔了一聲後,代表已經記下,明天就會去買,後來想想不對,開口表明。「啊?我明天要去區公所跳舞,沒空,後天啦。」 「那就後天吧,沒有很急,妳有空再幫忙買就可以。」 看完電視新聞,接著看劇吃水果,沒多久母親大人又收到來自家人們的訂單。 「好久沒吃豆腐,我要買豆腐,要三兄弟那一間的豆腐,一斤白豆乾,六片豆皮,還有鳳梨酥,我喜歡吃的那一間,六個。」 「這個剛好有順路,明天幫妳買。」 「感謝老媽。」 「那個鳳梨酥買八個。」母親大人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為什麼?」不是說六個就好,難道母親大人自己也想買兩個來嚐嚐? 「我要抽稅金啊。」 「什麼?妳又不是政府,怎麼可以亂抽稅金!」除了「事主家人」仍持續與母親大人對話之外,其他人早已笑倒。 「那我要一個阿給。」還真是懂得退而求其次。 「為什麼?」「事主家人」氣勢微弱地舉手發問。 「現在我也是粉紅色的。」母親大人態度淡定,滿臉燦笑。 「是指穿粉紅色的衣服還是……」啊好刺目的笑靨光芒!感覺母親大人彷彿獲得什麼行走人間的致勝法寶,而她此時此刻正善用此法寶,對周圍環境產生「家人無法抗拒的」超強影響力。 「幫忙買東西當然要收運費啊。」母親大人語氣理所當然,但表情微微透露出一絲不甚確定,眉頭微皺小心翼翼地問。「啊你們不是說粉紅大軍要運費?我幫你們買東買西也很辛苦,當然也要運費啊。」 就這樣,家人全體完敗。更何況以邏輯上來說,也不能說母親大人錯…… 「幫家人買東西不能賺運費啦。」還有家人仍不死心,企圖「減免」母親大人的購物運費。 「可以啦!」母親大人敏銳的嗅覺,似乎已嗅出這件事成功機率正蹭蹭蹭往上飆漲,歡天喜地張開雙手宣布。「我現在也是粉紅色的。」 於是乎,隔天母親大人正式開啟「可以收跑路工費用」的代買人生。

Read More

〈中華副刊〉疊齡

■白家華 活得愈久,與他人的年齡重疊的機會就愈高,包括「平行時空」裡的另一個自己。今年我的歲數正是十九世紀貝多芬辭世之齡,還有尼采及二十世紀魯迅,難免有幾分感觸。偶爾想起,昔人已杳,午夜夢迴難免會驚覺自己還活著;回顧過往一切,又短如一瞬而已!?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但在人的回憶中,一年更像一瞬間那麼短促;刻骨銘心的往事比較能夠成為記憶,包括苦練而習得的才藝,深入第八意識之中,任誰也無法搶走! 這57年的生命之旅,早逝的親友或同學較令人惋惜!假設他們如今都還活著,會是怎樣的一種光景呢?他們的陽壽都已停留在當年的那一個數字,不再能夠向前累加! 我大病初癒那一年,與一代武傑李小龍死前一年疊齡,也就是不計是否同一個時空而彼此年紀相同;因此,隨後深刻地感覺到比起已故的他多活了一歲、兩歲、三歲,乃至今年的二十餘歲;但他為著自己已追求到的成就做出很大的犧牲,而我自己呢?該不致虛度光陰吧? 其實,生命的高度不是用「海拔」來計算的,而是「落差」,是「高峰」的正數減掉「低谷」之負數!「苦難」的價值被顯現出來。一輩子都順遂的一群,僅只是腳踩平地而已,若生在優渥的環境中,則被抵銷得更多! 今年的我,與廿五年前的我母親疊齡,彼時的她,擁有的經濟條件仍不是充足的,卻仍然挺過生活中的風槍雨箭!再過一個廿五年,我就跟今年的她疊齡了,我提醒自己至少要過得像她這般健康且自在!無須給自己無謂的煩惱,多一些坦然來面對,包括對於死亡的恐懼,一如她所說的那一句話所傳達的:「該來的總是會來!」

Read More

〈中華副刊〉舞台

■鄧榮坤 那個位子似乎有點遠 他只能試著以逐漸卑微勇氣 丈量悲與歡之間的距離 瘸了的左腿 是一場疾病過境後的悲痛寫實 註記著生命從此必須轉折 而捏在掌中的舞台 將因生命的瘸而傾斜 或急速坍塌 他無法知悉 一如對明天的掌握 被截鋸的小腿已褪失了 傷痛仍在,在心裡淌成落寞 怨恨與咆哮 面對自噩夢中醒來的生活 他決定迅速習慣枴杖撐起尊嚴的 必要折騰,一步一步走回職場 雖然夾緊拐杖的腋窩 有點疼 路有點遠 他緩緩挪動腳步,如挪動 生命尺標 走回昔日的掌聲中

Read More

〈中華副刊〉從仁者到智者

■順子 老家在山明水秀大山環伺的谷關,山下的大甲溪假日遊客如織,因溪中有自然湧出的碳酸氫鈉泉也就是俗稱的美人湯露頭 穿著短褲、身披浴巾扶老攜幼全家出動泡湯的人兒,花花綠綠點綴河谷。 那時河裏的魚可多了,苦花、溪哥、石冰仔、山鎌仔……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魚兒吸引釣客爭相走告,沒有汙染的河川魚多到不需保育禁釣,野餐、烤肉、戲水的親子旅遊在沒有遊樂園的年代是首選。 住在溪邊、玩在水中,鄰居玩伴都是從玩水開始學會狗爬式,一到暑假可以整天窩在河邊玩耍 但我不行 爸爸最大的興趣是釣魚,大甲溪是他的天然冰箱,想吃魚到溪邊走一遭就有,愛釣魚的人泳技當然不差,但家中三姐弟只有我不能下水。 答案就在爸爸夢裏。 五歲時爸爸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他帶著我到大甲溪釣魚,留我在岸邊玩沙子,叮嚀我不可以到溪水深處玩,他涉水到另一處釣點,釣著釣著一回頭見我被急流帶走,才一會兒工夫小孩在他眼前消失,他驚聲大叫……於是,我不能學游泳,夢中的畫面太寫實,沒有他在場,大甲溪離我好遠。於是,我成為村中唯一不會游泳的小孩。 為了讓他安心,真的斷了游泳的念頭,再說看了「大白鯊」的電影之後,他語帶威脅「海裏有吃人的大白鯊,游泳有什麼好。」於是,不能樂水我成為「仁者」,爬山成為從小的興趣,而且谷關有七雄耶! 不會游泳當然沒有泳衣,再說身材不優,那少少的布料實在沒有勇氣穿上身,妹妹不以為然地說:「妳不敢穿泳衣倒是敢泡裸湯,實在有夠大膽。」「那不一樣,女湯全是女生,大家都一樣,只是大小不一樣。」 我是爸爸的乖女兒當然謹遵父旨,與爸爸的約定直到他85歲辭世那年單方面解約了。到游泳池報名學游泳,跟年紀小我一半的年輕人在水裏閉氣、打水、水母漂,泳衣當然是保守的短褲型。 我終於成為水中自在悠遊的一條魚,繼仁者之後向智者游去。

Read More

〈中華副刊〉少女與海

■曹翡珊 父親載著我和大包小包的行李開車上濱海公路,車行蜿蜒,左邊是藍得發亮的大海,右邊是東北角巨大高聳的岩岸,看著導航,我們從金沙灣抄近路上去,路卻越來越窄,最後被人用粉筆寫著「此路不通」。 那是我成為偏遠中途學校教師的第一天。 天氣好的時候,從學校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遠方閃閃發亮的海,這裡的學生因有案底在身無法外出,最開心盼望的,便是由老師帶著,一起散步去金沙灣看海。 我們躺在沙上,任冰涼的水流從身上滑過,有個女孩告訴我,這裡和她小時候住的地方很像,空氣裡都是海水鹹鹹的味道,心情不好的時候,自己也會這樣躺著,聽聽浪潮拍打的聲音,久了,便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東北角的風很大,把我們的臉刮得刺刺的,浪花不斷湧來打濕了我們的衣衫,看海放風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該走了,但我知道女孩捨不得回去。 我撿起一枚小小的貝殼送給女孩,像是一種與海之間的聯繫,即便在灰暗的日子裡,看著它,還是可以想像艷陽下平滑如瓷的寧靜海洋,如碎鑽般閃著耀眼的光,想像五歲的自己在光裡躺著,那時候,還只是一個單純的,喜歡發呆和看海的女孩。 我們沿著岸邊小徑慢慢往回走,海浪自遠處奔騰而來化成泡沫,我想起人魚公主的故事,為了愛情用軀體交換與犧牲,不正像是女孩的青春期?義無反顧需要多大的勇氣?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可以重新開始? 終究,人魚公主失去了聲音,而女孩失去了自由。 夜裡,一通緊急電話驚醒了熟睡中的我,聽說女孩偷偷拿了暗藏的小刀劃破血管,救護車奔馳而來,慌亂中我看見女孩蒼白哭泣的臉龐,我開始後悔,是不是不該帶女孩去金沙灣看海。 就像那個神祕的詛咒,女孩說,某部分的自己也好像消失了。 那時的我還年輕,年輕到以為童話都很美好,卻忽略了人魚公主其實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教書幾年後,我也才慢慢理解,雖然沒有高超的能力可以破解生命中的任何不幸或詛咒,但至少,有這麼一段時間裡,我可以靜靜地在這裡,在所有美好的事物化成泡沫以前,陪女孩留下些什麼,就像那天,被我自沙中輕輕拾起的貝殼。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