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甘美的滋味

■許建銘 記得童年時,聽到媽媽的叫喚聲「吃甘蔗了!」家中三個小孩就算離家近百公尺,全都立馬奔回家門口。 「削甘蔗秀」登場,每個小孩露出渴望的眼神。只見媽媽一手抓著一枝比她身高還長的甘蔗,一手拿著一把菜刀,她先將刀刃斜砍入甘蔗的皮肉交接處,當蔗身往後挪移的同時,刀面貼著蔗皮內側迅速向前削去,眨眼之間,一片厚薄適中的蔗皮隨即飛落地面。就在蔗皮脫離蔗身之際,手中的甘蔗輕巧變換角度,接著又一刀削去,一片蔗皮飛落……這樣咻咻咻沒幾下,一截去了皮的甘蔗就美麗現身了。 我從媽媽手上接過甘蔗,往往像大金蒼蠅貪戀潔白蔗皮一樣,就地大口滿足的吃起來。由於家中生活困頓,只要有得吃,管它甜度如何,一定把整枝榨個精光,連汁液貧乏的蔗目也不會放過。 爸爸曾經讚美媽媽削甘蔗時架勢十足,連菜市場賣甘蔗的男人都要甘拜下風。 我曾問她:「你身材瘦小,為何身手如此了得?」她說嫁人之前,只要家裡蔗田正逢收割季節,都會主動跟哥哥們去幫忙,有樣學樣下,便從中領略出一些下刀訣竅。嫁人後不久,丈夫去服三年兵役,為了分擔家中勞務,經常隻身走超過一小時的崎嶇小路,到達夫家在「林草山」的半山腰砍柴,那裡也有蔗田,口渴或肚子餓時,自然會去砍來吃。這些俐落刀法,全是環境磨練出來的。 日前特地請媽媽自菜園裡劈下兩根甘蔗,讓我今天帶回家,準備大快朵頤一番。因為蔗身滿粗的,加上近幾年牙齒不勝咬硬物了,於是先在客廳地板鋪上幾張報紙,然後備妥菜刀、砧板和容器,等到一切準備就緒,開始削皮、去目、剁塊……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可以「倒吃甘蔗」了!事實上,我老早抵受不住香甜誘惑,邊削邊把蔗塊往嘴裡塞,一塊嚼完再一塊,雖是平凡食材,卻是高級享受。 今天吃甘蔗時,不知為何心頭源源不絕的滲出甜蜜感?是吃法有別於以往呢,還是生命中的真正好味道,從來不止是短暫停留在舌頭上的感覺,還摻入讓人深刻眷念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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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透支幽默

王鼎鈞 2002年,有一種叫做sars的傳染病流行,有人譯為「殺爾死」,單看這三個字就可以知道這位兇神惡煞多麼厲害!病毒可以經過病人的口鼻分泌物傳染,除了人和人接觸之外,口鼻分泌出來的液體常常浮在空氣中等人吸入,危機無所不在,人心又是多麼恐慌!事後劉建理先生總結,有三種人因sars死亡,一是病死的,一是嚇死的,一是在電梯裡咳嗽被人打死的!這個總結很幽默。 2020年出現的新冠肺炎,傳播更快,傷人更多,劉建理先生對sars的總結,今天又可以使用一次。先說嚇死,當年淝水之戰,苻堅的大軍禁不起「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多少人自相踐踏而死,可以說都是嚇死。今天也許需要解釋一下:大軍作戰,以平原曠野為戰場,戰場上不是莊稼,就是荒草,軍隊在戰場上前進後退,衣服和植物摩擦,會發出很大的聲響。黑夜中風吹草動,士兵聽見聲音,以為是自己的軍隊敗下來了,慌了,亂了。那時沒有今天的電訊,軍隊進退要聽鐘聲鼓聲角聲,苻堅的軍隊聽見鶴的長鳴,以為是敵人發出進攻的號令,慌了,亂了。結果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當時以為性命交關,事後想想很可笑。 再說在電梯裡被人打死。當年的sars和後來的新冠肺炎,都在「三密」的環境中最容易感染,三密是密閉、密集、密切,這是日本防疫使用的名詞。電梯正是一個「三密」的地方,防疫期間,人在其中,最恨感染了病毒的人不在家中隔離,還要來站在他的身旁。人對人可以恨到甚麼程度?新聞報導說,北韓有個公務員出差,在外面感染了病毒,回到北韓,衛生機關規定他在家隔離,他不聽話,照樣出外活動,北韓的領袖金正恩下令把這個人槍斃了。金正恩在北韓握有絕對權力,他殺人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眼色,但是後來有人說上面說的這件事是謠傳,有人控造了這麼一個故事,表示大家對散播病毒的人有多麼痛恨。平時反對金正恩獨裁,這時候又想借刀殺人,將來想一想也很可笑。 近年以「幽默過日子」馳名的作家吳玲瑤女士,也在以幽默度疫情中的人。新冠肺炎的初期症狀是喪失味覺,有人出去吃豆漿油條,豆漿分甜的,鹹的,還有清漿,原味不加作料的。這人叫的是甜豆漿,老闆拿了一碗清漿給他,他含在嘴裏嘗不出甜味,以為自己染上新冠病毒,剎那間、整個人嚇得幾乎癱瘓了! 我沒想到,無論多麼平凡的人,一旦患了新冠肺炎,立刻變得非常重要,他的每一步腳印、每一聲咳嗽都非同小可。我也曾批評歷史上第一個造酒的人,認為他留下無窮後患,想不至今天酒精這麼重要,一天開門八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酒精!我從來不認為衛生紙能擺上檯面,防疫你才發覺「若是沒有你,日子怎麼過!」搶購囤積,不敢後人。有朝一日,事過境遷,回想起來都很可笑。 何必等將來呢?幽默可以提前透支,今天就讓它陪你過冬吧。 程奇逢 網上看到一則「笑話」:「如果不是這場新冠狀肺炎,我還不知道17年前非典的中國有多牛。」它是想說,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SARS,比起現在的COVID-19,是小巫見大巫了,現在疫情一波接一波,看不到盡頭,而當年的SARS,不到一年,神不知鬼不覺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倒是最近《紐約客》在一篇長篇報導中,「嚴肅」敘述的一件事,更令我印象深刻。還在疫情剛開始的1月28日,美國副國家安全顧問馬修‧波廷格詢問一位早期參與治療新冠肺炎病人的醫生,「這會和SARS一樣嚴重嗎?」「不要跟2003年比較,它更像是1918年。」醫生說。1918年,那場被稱為「西班牙流感」的瘟疫,導致了至少2500萬人死亡。 這次疫情前所未見,很多人有了從未有過的經歷。以前在日復一日上班之後,「夢寐以求」的就是有幾天可以什麼事都不做,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可以玩手機,看電視。現在居家禁足,這樣的日子多了,反而抱怨了起來,抱怨要發胖,抱怨要得憂鬱症。「夢寐以求」到手後,卻發現掉價了。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一個醫生回憶,有的女病人住院時都帶上高檔化妝品。現在,口罩遮住了口紅,消毒液洗淨了紅指甲,手套蓋住鑽戒,護目鏡擋住眼睫毛,以前老公總為太太不斷買新衣服、買化妝品,心驚肉跳。現在不再出去社交,怕病毒連門都不出,一件睡袍,扛了快一年了。 原來以為與朋友們吃飯聊天,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現在和很多朋友已經有一年沒見面了。但是有兩人是例外,他們是我青少年時代的朋友,50年中一直保持著聯繫,難得的是,現在我們都住在紐約。我們仨人學的不一樣,張君在紐約大學學電影研究,陳君在曼尼斯音樂學院學小提琴演奏,我在匹茲堡大學學力學。我們三人性格迥異,有時也會為一個問題爭吵,吵得臉紅脖子粗,但在說再見之前,就又和好如初。過去我們每隔兩三個星期會一起見面聊天,在疫情最初幾個月不能見面後,我們就約好時間在Costco見面,順便買些食品。我們戴著口罩,慢悠悠的挑東西,聊著天,然後再過兩三個星期又約一次。每次去Costco見他們時,常有白居易說的「每到驛亭先下馬,循牆繞柱覓君詩」的感覺。 連華爾街評估經濟規則的方法都不靈了,高盛首席經濟學家哈祖斯說,通常的做法是將人們消費傾向與他們的勞動收入,用來預測商業週期的起伏,但是「現在不是人們沒錢下館子,而是沒有館子可以下了。」他自以為這句話很幽默。疫情使美國經濟受到致命的打擊,失業率攀升到歷史最高點,航空、旅遊、餐飲、娛樂、體育等行業很多年後都無法恢復到疫情前的水準,而一些行業可能永久消失了。幾年以後,當館子又開門之後,很多人卻沒有錢下館子了。那時,人們回想起哈祖斯當年的幽默,可能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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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56.太在意自己容易哀傷,那難道不正表示你心裡曾經有著滿懷歡悅? 57.時間是什麼?時間無非是你世俗世界裡的愛人,你對他(她)又愛又恨。 58.我們的愛人就是我們自己,或是從未有過的自己,甚至是自己所恨的自己。 59.沒有誰是真正成長的。或許有人,在世最後一天,突然完全成熟了,所以有時候死竟是一個機會——稍縱即逝的穖會,對人來說並不是最壞的 。 60.人的可貴在於擁有屬於自己、獨特的恩寵。在這個意義來說,人是自己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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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把門打開

■東行 把門打開 我就擁有一座城堡 風是不速之客直闖而入 雲與細雨商量進與不進從從容容 大武山橫亙眼簾霸氣十足盤踞整個視野 飛燕依舊上下迴旋逍遙自在   把門打開 我就擁有整個天地 藍藍白白 蔥蔥鬱鬱 婉蜒道路層層屋宇 河流想浪漫的曲折 俯瞰街道人跡 序幕瀏覽的深度可以慢慢咀嚼 一首歌一曲音樂一段優雅伴和空與虛實與無   把門打開 無拘無束地遨遊是心思翅膀的盤旋 青草如藤般伸展星辰無月仍閃爍夢網 寒冬炎夏雖刺透肌骨至少冷漠不再加溫 一點清酒一點蘭姆一點烏龍 把門打開夜色剛好 對飲人影輕歌曼舞 說疫情風涼話人情厚薄今年經濟消長你我悲喜 盡在風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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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念

■黃耀星 為了準備新課的教材,我一夜沒睡。 順利教完課,熬到下班回來,感覺疲憊不堪,我只想躺下來。 隨手取出音樂光碟,是Time Life Music出版,一盒六張的「Singers And Songwriters」。我一時想不起自己怎麼會有這盒音樂光碟。因為累,不願多想,只取出其中的一張放進音響,然後我就舒服的躺下來。 當那首「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的歌聲揚起的時候,我卻不由得的就想起你來了。其實,一直都是惦記著你的,只是過去半年多,我自己的生活和心緒都是一片混亂,所以沒有像以前一樣的定期打電話給你。 那首「虎豹小霸王」的主題曲,是當年你喜歡唱的一首歌。你唱得簡直就像原音重現。那年炎熱的夏天,我們幾個好友在你家吃過中飯,你抱著吉他,穿著短褲,就邊彈邊唱起來了。 聽你唱歌是種享受。在高中的時候,你是全縣獨唱比賽的前三名。唱歌,你是有很高的天賦的。你在台北的美國運通銀行當經理的時候,你的老美同事還問你,為何不去當歌星呢?除了歌唱,你的書法、作文、游泳、籃球、乒乓球都是一流的。當然,你以第一名考進台大經濟系,證明你讀書也是一流的。你是多才多藝的。 我們有七、八個很親密的朋友,其中要以你和我以及芳慶三個人,最是親如兄弟。說來人與人從相識到相知相惜,都要靠緣份吧!芳慶與我從初中就同班,是一直到大學都唸同所學校的知心朋友。你高中從南部搬到北部,與我相繼轉入同個學校,成為同班同學。你和芳慶也因我而熟識,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 說到芳慶,我突然想起來了。這盒音樂光碟就是幾年前我返台時,他送給我的。在我要去機場前,他拿給我,我匆匆塞進行李袋。回到美國,生活一直很忙,它擱在袋子裡,時間一久,也就忘了有這盒音樂光碟了。後來因為搬家,這盒音樂光碟才會再出現。 芳慶說你倆住在台北,過去都會定期一起吃飯和打高爾夫球,最近卻較少聯絡了。自從你身體微恙,從總經理的位置退下來之後,你的情緒好像就比以前消沉了。以前你不論做什麼事,都是信心十足,充滿衝勁,一些朋友打趣你說:「Mike,為什麼不管做什麼事情,你都非要第一名不可!」 就是因為你的才華和努力,你才能從一無所有到闖出一番事業。你侍親極為孝順,為你的父母購置房產;你也是難得的好兄長,培養你的弟妹上大學乃至出國留學。你有那才華十足的自信和傲氣,卻保有那份悲憫和誠摯。你是個笑傲江湖而又俠骨柔情的那種人。 前兩年我返台,你不巧摔跤受傷,手和腳都動了手術。在我回美前,家住桃園的進松請好友聚餐,原應在家休養的你,忍痛從台北開車來赴會,並且堅持因為你與我的交情,餐費非要你出不可。餐後,夜漸深,我陪你緩步走向停車場。你一隻手吊著繃帶,另一隻手拄著拐杖,蹣跚的慢走。看到你打開車門,緩緩坐進駕駛座,我的淚水就滾落下來了。那成了一個永恆的畫面,每想起這個畫面,我的眼睛就濕潤起來,想起,我有一個深交到這種程度的朋友! 時常惦記著你,尤以今夜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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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掏耳朵

■吳鈞堯 必須是下午 太陽走進午睡後的刻度 枕著母親膝蓋頭 耳朵學習向日葵 塵垢被聲音說得很深   北斗一般的勾杓 往一只星座挖掘 花蕊,類似菊花 一瓣瓣 暈泡那幾個下午   麻雀的啾啾正確 陽光與屋簷則打橫 北斗都在笑 我沒有一回忍住癢 也就來不及敷好膝蓋窩   讓出位置給手足 母親持杓 探向她沒聽過的事 已經成繭了 我等在母親抬起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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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山雨即景

■高潤清 烈焰瀟灑聽著唧唧樂曲,除了世界屋脊沒有唱和,整片海洋也都沸騰,我們以此藉口癱懶,然豔陽依舊,不管靜止的蛩音如何遁逃,連烏雲哭與不哭都不關它的事。 萬物慵懶無神,染黃的草坪如似蕭瑟般憔悴。西風尚在月曆上劃過立秋的征途裡,嗅得暑燏焦腐瀰漫,讓三伏貼窮追冬之三九。 茹茵草原該如何書寫遞變的心情,炙熱火球從不吝嗇,只在乎山雷甦醒,澆來剎那間熟透的饗宴。無論太陽神如何戲謔,無懼蒸騰焚燒的模特兒,將枯黃景致雕成一朵、二朵、數十朵移動舞者,將盛夏彩繪出呱然饕喙。 林蔭下歡愉的歌者,何需要烏雲憐憫,滂沱飄來,蛩音暫歇換來茹茵清亮,盎然滋生,舞喙群翔,啄成白露一落,秋詩篇篇。 靛綠叢中定格一隻黑冠麻鷺孤獨佇立,如僧淡定編織一幕婆娑,雷落淅瀝,南山黑、北天晴,愜意淋成一幅畫,勾勒南風將去,迎來連綿秋色繾綣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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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兌悅懷古

■陳東海 你不喜歡逛老街。 你知道那曲折的巷道總是狹仄擁擠,建物也大抵翻修新穎,與通衢大道的屋樓店面實質並無不同。若碩果僅存幾棟古式建築,也都是拉皮改造擦脂抹粉後的仿品。假日,人們摩肩擦踵地在綿延數百公尺的攤位間湧動,人潮併著錢潮,百年老街,卻是百年未有的盛況。老街,逛的是創意市集,不好說掛羊頭賣狗肉 只喧囂得讓人尷尬。 可這回你佇立在老古石疊砌的城門邊,就著黯淡的街燈難得耐心地逐字讀起解說牌。   「兌悅門」以磚石構築,石多取自海中珊瑚礁,俗謂老古石,故又稱老古石城,或以外城別名而稱甕城,昔日城內有街,亦名老古石街…」 黃昏以來,雨絲若有似無,溼濡而消暑,你輕撫自老古石壁竄根攀生、包覆緋紅磚牆的蔥籠老榕,幾經整修,那龍蟠虯結的模樣,只剩幾分聲勢虛張,與甕城孱弱地緊貼依附。你不懂城門的題字──兌悅。 兌,正西,沼澤。民宿主人說:「百年前,城外是沼、是海,五里直通安平。」主人興起,聊起前清時期府城郊商受挫於安平洋商的貿易窘境,為挽頹勢,乃藉甕城彎弓之勢,開老古石街筆直為箭,那高人指導的風水,想的是飛箭過海敗壞洋商運勢。結果呢?你問。 終究徒勞哪。洋人生意依然風火,幾年間,洋人商行陸續進駐老古石街來,折騰開街倒像為人作嫁衣裳了。 說的是甕城邊的木造洋樓,昔日英商洋行,改建成齋堂後外觀如舊,不似一般佛堂。你幡然醒悟,笑了。 主人卻以為你笑的是城門寒酸,又說起城頭白虎夜巡的往事。自古白虎鎮守兌悅門,多年前有拆城擴路之議,哪知夜半時分,銀光月下白虎吊睛踞蹲牆頭,街坊目睹者眾,口耳相傳,就再不敢有拆城之念。甕城、老街是這麼保留下來的,主人信誓旦旦,絕無虛妄。 暮色漸深,你盤桓在古城老街,儼然穿越在神鬼混雜的遠古年代。 你踩著民宿借來的木屐 循著法鼓擊響的低聲吟哦而來,可找到街角的廟庭,操練小法鼓的又都散了。你仰視這窄巷宮廟的翹脊燕尾、朱紅飛簷,為那壓抑的靜默悵然,卻又聽來遠處深巷笛聲悠揚,你不明所以,只尋著笛音而去。 在瀰漫老檜、古樟與咖啡香的濕潤空氣中,你穿過傳統老宅、新潮小店、歐風民宿,漫步在後街深巷,巷後小弄、弄後矮牆、牆後逼身的隙縫,猛然知覺這老街區是迷宮、是史跡縮影,延續數百年的府城餘韻,笛音依舊。 你尋著那數間廢棄的日式板屋,簷下水滴成韻,你探頭幽深處,便似置身夢枕獏筆下平安時代的京都,板屋裡的源博雅正吹起感動鬼魅的淒美笛曲,而烏帽狩衣的安倍晴明也撐上紙傘,自遠方小徑飄然而來。 你亂入這遊客稀少的街區,沒想就融入這恍然如夢的意境。 聯境老廟、洋商郊舖、平民板屋、咖啡民宿、文青書店,乃至拔地而起的新式公寓,歲月悠悠,卻都以優雅的姿態定格,收攏在這老古石磨亮的甕城下。於是,你知道,城門「兌悅」──說的是兌方一隅,心境悠哉就處處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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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白髮

■黃美綺 經由頭上漸增的白髮,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到了這把年紀。然而年紀的增長似乎趕不上心智成熟的腳步,我想是心底的那個小女孩不想要長大吧!但是小時候明明很期待長大的呀!怎麼想著、想著自己都覺得困惑了。小學的時候看著台上的老師,那時候覺得二十歲是那麼遙遠的歲月,怎麼一晃眼就過了那麼多寒暑、怎麼一晃眼頭上的白髮已經多到無法細數! 小時候的事忘掉的比記得的多,但是有一幕卻一直清晰,那時候住在三合院,媽媽坐在椅條(台語發音)翻著自己的頭髮,不相信的說著自己怎麼已經長了白髮。小的時候對這句話沒有感覺,直到自己一根根的白髮出來嚇人時才有點明瞭媽媽當時的心情。白髮提醒了歲月,而歲月從來也沒有對誰不公平。 成長的路上,顛顛簸簸,就像小BABY學走路的時候一樣,稍微一個不穩定就可能跌倒,而生命正也透過這些不停地跌跌撞撞讓我們成長,讓我們看清許多事情,也要我們學會放下許多不必要的執著跟堅持。看似曲曲折折的人生,在那個停滯無法往前的當下,或許正是生命要我們轉個彎,換個方式生活也說不定吧!所以與其花力氣做無謂的掙扎,不如踏出去看看外面的藍天,或許會正巧遇到那抹對你微笑的雲呢! 歲月累積了白髮,也累積了智慧,雖然我還是一樣不聰明,但是累積的智慧教我怎麼讓自己往開心的路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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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病後小記

■劉曉頤 許多人知道我體弱多病,但不知肇因——源於數年前那場重度厭食及憂鬱症。病得如火如荼時期,我或因重度焦慮,每天處於汗毛緊豎的驚弓之鳥狀態,不覺體弱,反而是症狀緩和後,身心症狀一一浮現。然而,即使留下後遺症,我依然深深感恩那場病,上帝的手術般重整了我過去謬誤的人生價值觀。 也因走過凜冬,我珍惜每份溫度。 精神症狀緩和後,首先出現的身心症狀是連續幾天的重度暈眩心悸,嚴重到不能成眠,我無助地撐著幾乎不能運行的身體出門求醫,一個人搭近五十分鐘的捷運到內湖的身心科就診。坐在捷運座位上,依然心悸頭暈難忍,我掏出手機,附耳傾聽已逝歌手尾崎豐的「Oh, my little girl 」這是我當時的重要療癒歌。一遍遍播放,親暱地貼著耳朵,感受我的天父呼喚我,「My little girl」,無比疼惜地。 淚水靜靜地流了滿臉。待要下車時,我發現暈眩心悸竟已緩解許多,心情頓時美好,我好奇打量未曾見過的那條內湖街道,天色好明亮,掛號完,還好整以暇地到附近吃三商巧福牛肉麵。重度厭食過後,連一碗牛肉麵都使我感動。 在那之前,我先是求助於急診,半夜搭計程車來回。回程的計程車上,我語氣緩緩地跟醫生稍聊,主動說了自己的症狀,以及憂鬱的肇因。司機先生靜靜地聽,以徐徐靜定的口吻回應他的想法。如今回想,那彷彿是《深夜食堂》之類日劇場景,二人靜靜地說話,像一段沉澱的時光。下車付費時,我問了一句:「我主動說這些,會不會很奇怪?正常人應該不會的。」 「什麼是正常人呢?現代人,憂鬱症者太多了。」司機先生彷彿沉吟了一下,依然和緩從容,「妳只是比其他人誠實而已。」 我只是誠實而已。深受感動。 還有一次,又經歷一陣子的身體病痛,待好轉能出門了,去國泰醫院看主任醫生,希望檢查得知病痛的原因。檢查結果,各項指標幾乎全正常,據這位主任醫生解析,是因長期體重不足所致。走出醫院已近傍晚,而夏日天色還是明亮的,我因病痛了一陣子好轉後的輕盈身體而喜悅,當地街道於我是陌生而新鮮的,當時鮮少出門的我,在回捷運站的沿路上,把吃食店和藥妝店、路邊攤衣飾都逛了一圈,重新發現一個人逛街是這麼有趣,連空氣、藍天白雲都新鮮如剛做好般,帶有奶油色澤,我充滿欣喜,還試用了好幾種藥妝店裡的開架式化妝品,跟服務小姐討論產品特色。 如果沒有病過,何來這些重新活過的美好感受?為此,我連逛街的經歷都記得好清楚,每次回想,都油然微笑。 而之所以可以從重症中康復得理想,是因為愛,天父和身邊人的愛與扶持。 漢娜‧阿倫特說得一點都沒錯:「愛不僅是非政治而且是反政治的人類力量,甚至可以是最強大的反政治力量。」我多麼願意回饋這份愛。如我那次從小山坡上的教堂抱恙提早回家的路上,心痛深切地想著的。 如果沒有愛,我寧可甚麼也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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