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肉燥意麵

 ■辛金順  下午一點,南部的陽光燦亮而熱情,騎過的單車帶不來身後的一絲涼風,天空湛藍如洗,偶爾幾片浮雲盪過,依舊遮不住炎炎天日的橫張。我躲著陽光曝曬,穿過了蔭涼的巷與巷之間,最後從民生路二段轉進了新美街,不遠,就看到了老恭意麵有點老舊的店舖,就迄立在眼前。  去年的整個夏天,在台南亂逛時,有時候也會在傍晚時分,突然闖進了新美街,然後就會想到老恭的店舖來,叫一碟意麵和一碗酸辣湯,愜意的吃著一份台南古早的老味道。「七十多年了」,老闆在人客稀少時,還會聊上一兩句,淡淡的口風有種歷盡風霜的感覺,語言到了口角,只那麼的三兩句,很快就被風吹散。七十年的老店就是個老招牌,一切的宣傳都比不上店門上那塊紅色白字的店招,讓路過的人注目記得。  而在狹小的店內,沒有空調,夏天悶熱,即使風扇迅速輪轉,轉送出來的風也是燠熱的。可是大家似乎也不太在乎店內的熱意,幾張小桌常常客滿,有的叫滷味,有的叫水餃和豬肚湯,當然也少不了一碟肉燥意麵。簡樸的桌椅,我就坐在老板輝仔瀝煮乾麵的不遠處,看著他把一團團的意麵丟進沸騰的熱水中,然後不到半分鐘,就把麵撈起,非常熟練地放進碟內,再舀了一湯匙的肉燥醬汁進去,並加以攪拌,然後放了一條小蝦、幾片肉、蔥花和青菜,端出來時,看似簡單而普通的一碟肉燥意麵,吃在口裡,那種味道,甘醇可口,麵滑順而QQ,鹹香適中,讓味蕾有了另一種感覺。所以我喜歡到這裡來,吃完一碟肉燥意麵,再配上一碗酸辣湯,就覺得肚腸順順,也就心滿意足了。  當然,老恭的店內不只有肉燥意麵最擾歡舌上味覺,還有蝦仁扁食、各類魯菜和上湯雞燉豬肚盅湯等等,甚至也有昂貴的魚翅和鮑魚水餃,只是我喜獨沽一味,肉燥意麵不只在價格上平民得很老百姓,而且吃起來也很普遍,像早期苦力在米街上幹完半日勞作後,就踱到了簡陋小麵攤前,坐在長型木凳,並一腳抬高放在凳上,一口澎派且豪放地簌簌有味地吃著肉燥意麵,然後加上一杯清茶,就是最美好的一餐了。我可以想像他們在日頭赤赤之下,那份飽餐之後與工作夥伴閒聊的那一刻滿足感。  那時輝仔的父親老恭也正好與此刻輝仔同樣的年齡,在米街上看盡了人間世相,而手工意麵加上家傳肉燥醬汁,更吸引了一批批人客的到場,攤前攤後應該是人聲鼎沸吧?我想。青菜汆燙,淋上肉燥醬汁,以及一碟乾意麵,就可以讓那些人笑談一日苦樂了。因而在此,尋常勞力,肚子溫飽了,才有力氣去撐起下半日的工作。付錢時,銅板在攤上小碗撞擊出來清亮的聲音,與流光晃晃,更形成了那年歲日攤上的夏日聲影。  我從輝仔丟麵瀝麵掏麵的身影中,想像著歷史的流轉,在那故事裡頭,肉燥意麵的時光味道,才有一個淵遠流長的承傳。而老恭當時煮麵的姿態,是不是也如現在輝仔的身影相似?我嚼著麵條,知道所有的食物都有其時間累積下來的故事,在歲月爐火之前,映照著父與子,甚至下一代的生活與夢想。  夾完碟中最後的麵條和肉片,汗已在額間微沁,風扇不停運轉著風力,但仍然掃除不了台南夏天的炎熱,我轉過頭來,剛好看到身後桌旁的一對父女,正等待麵與水餃端上來,小女兒問正在忙著刷手機的父親:好餓喔,麵甚麼時候才來呢?那父親頭也不抬一下,應道:快了,快了。時間卻溜到了店外,看著陽光燦亮燦亮的,把下午一點多的街巷,刷成一片天光茫茫。  當我騎上單車離開時,身後,恭仔肉燥意麵七十年老店的店招,高高的懸在店鋪上,於盛夏的陽光裡,那麼顯眼,那麼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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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青春就是你們

 ■陳銘磻 渾身芒刺的後青春  青春究竟有多麼迷人?青春為什麼要出走?誰知道這個玄奧真相?為了生存死滅,有些常理不清楚還是比較好。  就算假裝沒看見,不想見到的東西也不會消失;會消失的青春,好比從湖面升起的七彩水泡,可能在空氣中破裂,水泡的氣體融合大氣,伴隨褪去的色澤消失無影,這時,便是告別時刻。  實在無能為力挽留悄然溜走的青春,索性把易於被成長更換、外流的春光,製成標本,如同把楓葉夾進書頁,讓無論是誰,一生都擁有一回的耀眼青春,典藏起來,含笑優游天地。  青春時期,人要耗掉許多時間體驗形形色色的塵世,以澄清這些生活經驗在腦海產生的美麗印記,是否屬實,從而對什麼是秀色青春?什麼是頹唐青春?有所理解。  拿青春經驗回味人生,會不會過於虛幻?  承受已故作家羅蘭讚許「頭角崢嶸陳銘磻」的年輕時代,我的後青春同樣經歷芒刺、針氈的叛逆,刺痛父母心、凌虐自己;後來驚覺,就算渾身芒刺,只要竭力用心,仙人掌也會有長出美麗花蕊的一天。  遍身芒刺的歲月,我的惱人青春無所依歸,只想在心田種植一株櫻花樹,等待老去某天,幻想獨坐樹下玩賞明媚的紅花、白花,然後一樣青春粲然,一樣落地沉寂。  直到後來,假借迷戀之名,遊走日本,就為貪戀櫻花勝景。天知道,這是對即將凋殘的後青春的依存妄想。  好比內衣可以包裝、修飾身形,卻無法改觀形體丕變的事實;過了青春無少年,人生好光景不會時常出現,以後想起,大概會因青春過於貧乏而悲泣!  不要在乎已成事實的過失;不要埋怨日子過得慘澹,不要擔心衝動會不會使人羞愧。無論如何,人都需要確保青春消逝,同樣可以邁出不急躁的步伐,重新燃起再來的勇氣,泰然自若過生活。  英國前首相邱吉爾說:「勇氣就是不斷失敗,也依然不改熱情。」熱情,是青春最可貴的動能。 一杯咖啡在我的袖子裡  多少年了,我是怎麼割捨茶飲,開始每天清晨手沖咖啡,陪伴寫作、胡言亂語。味覺和美學是多麼主觀的觸動,為了茶或咖啡香不香而爭辯,為了妝扮美不美而譁鬧,切實不必要。美,沒那麼容易被征服,美很抽象、頑固,以感受、視野、內涵、真情容或察覺,絕不可用「見仁見智」一言以蔽之。說過:「如果我不在家,就是在咖啡館;如果不在咖啡館,就是在往咖啡館的路上。」十九世紀奧地利詩人彼得‧艾騰貝格,是個把咖啡館當成家看待的詩人;這間咖啡館,坐落維也納著名的中央咖啡館。  艾騰貝格每日清晨,都會在固定時間前往咖啡館,看報、喝咖啡、跟文人聊天、創作、打盹,耗盡一整天時光,人稱「Cafe Writer」,據說他氣絕身亡時,就是趴臥在這間咖啡館的桌上。  如今,他的人像和常坐的桌椅,依舊放置咖啡館門口,守護他的最愛。  咖啡館裡,無關人生歸屬的他,隱約流露沉靜靈魂的孤寂之美。  愛美是天性,人的一生總有被美奪去魂魄的多樣感動,巧遇心儀的美女、俊男,還有飄香咖啡。美的人事物好似花朵,純粹欣賞,若用情慾想望便成荊棘;喜愛美好,要如住宿旅店所見好看家具,享用、讚賞它,必須離去時,無復遺憾,不得恣意帶走。  被寫作和喝咖啡逼迫到差可窒息的生動,是我渴望的雅美。  觀察事物變化僅流於表面,無法達到深度,喝咖啡享受氣味、感受氣氛,即便如此,假使寫作心思沒能和氣味緊密融合,徒讓紛紜雜念把幽雅之美劫掠,是可惜了。  歎賞好樣的人、風景、香醇的咖啡,是我的貪戀,真的不需要理由,不必找藉口否定那顆心,能誠摯喜歡,都是美的哲學!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美學態度,我的美學是喝咖啡觸動靈思、大白天說夢話。川端康成說:「風雅,就是發現存在的美,感覺已經發現的美。」美的存在,使人風雅,就是邂逅吧! 活著,不是為了取悅別人  每個人的內心多少隱藏一些不堪顧盼的往事,是無知、幼稚、衝動,還是貪婪、跋扈、罪孽造成?過去如同吸墨紙,汲取人生舞台形色表現。無論怎樣的瑕瑜款式,過去會永遠留在記憶;值得玩味的是,我們要如何裁汰無需在意的那部分。  日本首位榮膺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生性沉默寡言,就算朋友專程到家作客,都能維持兩小時不吭聲、不搭腔,只顧著照料自己的事務;一旦對方覺到尷尬,坐立不安,準備道別,他才不慌不忙的說:「再多待一會兒嘛!」  有時候,正因為是一家人、交情深厚無話不談的朋友,某些心裡的話反而更加難以出口入耳。  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善以語言表達意見、傳遞情感的人。有一回,家計短缺需應急,想要跟《文藝春秋》創辦人菊池寬借錢,始終執守沉默,在菊池寬面前用「貓頭鷹般的眼睛」直直盯著對方一小時,最終成功借到錢。  川端生性孤僻卻深諳人性,明白人不應為取悅別人而活,所以不去在意是否會遭致嫌棄。  被人嫌棄,難免沮喪,但嫌棄自己才是愚蠢,即使如我這般生活在十分在意會不會遭人嫌惡的弱者,注定很難被理解!  人該學習唾棄偏執,而不是遺忘;遺忘經不起歲月試煉,猶如舊疾,會一再復發、走樣。  拋棄偏執,奢求不易,人的內心易於被怯懦占據,如果害怕,就該堅毅起來跟軟弱決鬥,唯有歷經遍體鱗傷的人,才能體會壯大自己的必要。  年輕賺錢為取悅父母,婚後養家為取悅妻小,何時討好自己,為自己而活?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也會有跟人借錢的窘境,要成為遇到什麼困難都不會膽怯的人,最好厚臉皮真實面對,也就是,要成為這樣的人,就跟宿命低頭。  川端跟菊池寬借錢到底屬於良緣或孽緣?緣是人一生最為虛幻的宿命,如果有來不及相遇的,就讓它過去,消失了也沒關係,先滋長開口表達的勇氣最重要。 起風時,就飛吧!  常人總認為所有好壞事情的發生都是理當如此,以為想去就能去到地表某一端,以為對方「應該」了解自己的心意,以為人生可以依照願望,充裕過日,以為夜晚的黯然可以很快消失。  但是,如果,如果有一天,鳥兒般歡樂和諧的聚會、令人滿意的生活、星光璀璨的夜空,這一切突然不見;如果,不幸被拋擲到見不著盡頭的暗夜,你能在那裡找到光明,並將光芒抓住嗎?或是,能否用雙手將明亮送入已擴張成陰翳的世界?  提出「忒修斯博論」的希臘作家普魯塔克質問:為了讓戰勝英雄忒修斯國王(紀德的小說《忒修斯》,以雅典國王之名為主角)的船能流傳後世,而將船上已腐朽不堪的木材,逐一替換,直到所有木材都換新,這時便產生矛盾心理,這艘船還會是最初那一艘嗎?整艘船煥然一新,過去的記憶就漸漸被淡忘。  就像英文版〈祖父的舊斧頭〉寫道:「斧頭的刀刃換了三次,刀柄也換了四次,可不可能還是原來那一把?」  還有,船隻每一天行駛相同的河川,但流經船身的水卻不同,為什麼?  真是奇妙的命題。改編自東元俊哉原著漫畫,竹內涼真、鈴木亮平主演的日劇《忒修斯之船》,即以這個惶惑的哲思,傳述遭誣陷為殺人嫌犯的父親,導致不明原由迫使家敗人亡。三十一年後,未曾謀面的兒子田村心獨自到案發現場,展開謎樣調查。父子倆人「回到過去」相認,然而,母亡兄故,已經破敗的家,還會是原來和樂融融的歡喜模樣嗎?  結局是,兒子做到人活著的價值,不是從別人身上獲取多少,而是為親情犧牲多少。  過去回不來,每個人的一生可持有的財物、記憶,包括愛,能獲得的只是一小部分,就像繁重的人生課業,這一題寫完,還有下一題。「忒修斯博論」強調,事物的目的決定了其目的因。哎,人生哲學難理解!  所以啊,孩子,一旦起風,就飛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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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中華民國筆會 外國文學大講堂系列講座

漫談日本平安朝女作家 主講人:林水福教授 主持人:高天恩教授 時間:11月7日(星期六)下午2:30-4:30 地點:紀州庵文學森林新館2樓(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07號) 林水福教授,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博士,曾任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台北文化中心首任主任、台灣文學協會理事長等職。現任台灣石川啄木學會會長、台灣芥川龍之介學會會長。林水福教授在關注日本文壇的同時,也積極為台灣文化引介更豐富的創作聲音和面貌,此次講座將漫談日本平安朝女作家,與大家分享平安朝女作家的功績、女流日記、古今集的戀歌等。 詳細資料請見中華民國筆會網站 電話:(02)2369-3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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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青春就是你們

短暫青春,是上天給人生一場最圓滑的騙局。 愛戀年輕,也要有本事才能讓青春長駐。  ■陳銘磻 魅惑無敵的青春本色  英雄出少年,恰似兩無異說,諦聽天命,率性不群,走自己路的傢伙。  被認為是一顆放射異彩彗星,撫慰不少讀者憂傷靈魂的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總是讓人不期然想起長期遭病魔纏身,三十五歲,在東京田端住家服下大量巴比妥致死的自殺事件。  令人惋惜的短命天才,宛若流星劃過夜空般短暫,一生寫出超過一百五十篇卓絕的短篇小說,〈羅生門〉、〈蜘蛛絲〉等經典之作。青春年歲即寫下:「刪除我一生中任何一個瞬間,我都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這款足以撼人心目、無比感動的美妙字句。  玩物豈會喪志!年輕時若未培養幾項技能、專長,等到年老如我,就只剩重複的回憶、散步、嘮叨、看日劇。常常,電視螢幕還在閃爍,人已不自覺睡著。  每個人第一回的青春由上天恩賜,後來的青春得靠自己用心換取,無比艱辛。  青鳥如春,說來就到,說去就飛,絕對不癡情眷戀;既然青春不回頭,就從容的慢慢老去也不壞。  青春美少年,眼下有洞天,對生命一知半解,忽忽疾馳消逝,芥川說:「人生就像一本缺很多頁的書。說它是一本書實在有點勉強,但它畢竟是一本書。」又說:「我們必須在跟人生抗爭中學習對付人生。如果有人對這種荒誕比賽憤憤不平,最好儘快退場。自殺確乎不失為一條捷徑。但決心留在場子,只有奮力一搏。」文學奇才連抗衡都如此決絕。  他的名言: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意味,人生不如一行青春無敵。人生確實是從青春奮鬥至死方休的過程!  年輕時,以為命很長,成年後恍然驚覺,生命不過一串數字,趕不及數完,就此消逝。  青春世界被允許可以一再犯錯,直到成年蒙受知覺喚醒。面對成長,毋需費神跟人生負嵎頑抗;青春作賦有本色,你就是生命本身。記住,就因無常未來變數多,年輕時勇於挑戰,魅惑無敵的時光才愈顯珍奇可貴。 放它去吧,放它去  夏日熱力四射的裸露沙灘,像青春正盛的胴體,無有羞慚,只有誘惑,不留情面給老人。  年輕肉體是上蒼浸潤生靈的精巧禮物;老年的滄桑臉龐,是生存的剩餘價值。任憑時光不歇,天地更迭,今天,明天,青春光澤終究難敵世故摧殘,會在某個時辰無端衰頹。  喂,年輕人,別跟我談論春花秋月,韶光匆匆,不忍回首,無暇應對憔悴。  胴體,還有個名字Sarira,是說:那是容易腐朽的。肉身早先形成,是一團柔韌物質,後來進化成迷人的動感形狀;青春期,驟然散發無比魅力,及至中年,開始畸形走樣。  綺麗青春的保存期限不長,所以才需要格外呵護。  誰無光鮮過去?我的肉體亦曾勇壯、健康,只是羞怯的習慣性隱藏,不想被人拿來評頭論足。  春光似櫻,一時薰灼,瞬時凋零,即使用馬拉松步伐奮起直追,從來追不上。  呵,短暫青春,是上天給人生一場最滑稽的騙局。  所謂青春無敵、蓋世無雙,未必需要擁有不輸人的超絕力量,才能成就輝煌;更非驍勇不怯,所向無敵。無謂的糾纏沒意思,誠實面對興衰,以及可能的墜落,彌足珍貴的青春才可能真正起死回生。  為什麼年輕時會認為沒本領、歷練不足,便無法實踐夢想?任性、冒險,不正是青春本色?初入社會的人該擔憂的不是找不著好工作,賺不到錢,不必在乎在哪裡工作,問題是怎麼工作,不要被最初懷抱的熱忱讓別人的冷言冷語欺凌。  青春魅力,獨愛自在,即便以後意識到這個道理,很多事未必無法挽回,感覺孤單無助,就想想值得回味的事!每個人的記憶必定有一首未嘗消逝的青春歌謠,自心底輕悠揚起。我把已然消逝的慘白青春,放進松任谷由實演唱,幽幽綿邈的〈春よ、來い〉。  年輕只一回,在偶而的行事衝動後,懷生浸潤人文氣質,讓自己成為最獨特的那一個。  愛戀年少,也要有本事才能讓青春長駐。 年年盛開的青春老樹  除非失憶,否則搬遷哪裡生活都一樣,就算遠走高飛,住居名門豪宅,先前奮力生存,艱難險阻的際遇,還是會滲進日常;人生吉凶事故,通常無預警發生,即使世局變動,能做的事也只有一件:認清被造就的生命,禍福無常,決心要做的事,總會獲得鼓舞。  人生要有本志,一旦拋離本意,心便無處可去,直到無路可走,慌亂求援神明,才知凡事先做最壞打算,清明不闇,福分自來。  面臨失意、失敗,用意志匡救,如果不奮勉一搏,同樣一無所有。  古語說:「若想栽種一棵樹,第一最佳時間是二十年前;第二,就是現在。」五十年前,因愛戀尖石那羅部落,珍惜顧睦我的邱阿雲老師、小說《部落‧斯卡也答》主角雲天寶,我在教書的錦屏國小前庭種植一株櫻花樹,三十年後,這棵樹成為當地著名的文學風景,吸引遊客前往攬勝。  栽植櫻花樹,使我意識到人生能不能多采多姿,就在當下。  時而聆聽啁啾鳥語聲此起彼落,未見隻影,也能感知整座樹林彷彿在歌唱,鳥囀深林,可避開無謂杞憂。  我不夠聰明卻志氣飽滿,原以為必然孤寂度日的山地歲月,選擇在輸了志向就會一敗塗地的現實世界,把意象的文學,用櫻花樹替代象徵,種在土地上,幾度返回,見著春寒那羅文學林,那一株一株盛開山櫻的老樹,頻頻以花開花落的英姿,對我微笑。  事情總會好起來,遇到喜歡的事,倍感有意義的事,就去實踐;我的部落生涯,因結交投緣的青年,願意分擔生活不便的苦惱,即便行跡留有一絲遺憾,最後也都變小到連不擅長料理飲食起居的自己都能撫平。  不必感嘆:「今日青年,物質生活富足,心無大志,果然不行啊!」曾經單調乏味的山林生活,就算老調遜色,無意間種下的櫻花樹,為我的寂寥青春寫下屬於自己的故事。  既然閱歷不如人家豐富,笨鳥慢飛也能創建一番景致。 噓,不要跌落花影裡  每到春季才會被人想起的櫻花,到底以怎樣心情,隱身暗夜,獨自沉靜綻放?連花蕾吐納都靜寂無聲。盛開的櫻花,美麗瞬間,只在短暫時光被人瘋狂愛慕、追逐,趁便栩栩春風,騎乘朝陽探望賞花人,日子過得好不好。  櫻花勝景,光采一時,能和滿月久別重逢,掩映無邊春色,令人神躍;月圓不過一晚,是日夜空倘若捲起千堆雲、下了雨,猶恐是夢,便見不著粲然美景。若想得見美好,唯靜心等待。  如同某年初夏,我在京都知恩院尋訪《美麗與哀愁》的文學地景,無意走到山門左邊,水清明澈的白川河岸,忽見柳絮紛飛,是夏日唷!站在一本橋細看柳條飄逸成一幅詩情畫意景象,何等輕盈,十分迷人。  卓別林說:「低頭走路是無法見到彩虹。」偶遇花色之顏,美到想把她從心中移走,惟恐美顏夜半襲擊入夢,會矛盾而恍惚興起不知云何的念頭。  現在飄落的花瓣,一定不知道一年後的此刻,還能孕育茂密新蕊;明年綻放的花朵,一定記不起花開絢爛後,被風絕情吹落一地的舊事。  這款成人之美的季節輪迴,一年只要有一次被大家想起就足夠!  櫻花好景,是我人生遭遇最棘手的難題;想擁有,我卻呆若木雞跌落花影裡,任憑雙手捉摸不著。櫻花存在,易於使人焦躁。  賞櫻時,請別吵我,露出笑顏的花蕾如此優雅,串成連環夢境,是唯一不褪色的風雅青澀!  以《細雪》聞名的作家谷崎潤一郎說:「美並不存在於物體,而是在物體與物體的陰翳與明暗之間。如同夜明珠置於暗處,光彩耀人;如果曝於白日,頓失寶石魅力。」  大自然如是,櫻花綺麗,陰翳也有美的時刻。只是,大多數美貌寧可擇時被有心人撞見,這就好比無意發覺花瓣、枯葉飄落的聲音美得不勝悲涼。你聽見過嗎?  櫻花美貌不變,月色美景未改,我是迷戀春櫻的賞花人,善變的心情,不時激越超過常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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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作家賣書

■王岫  去萬華龍山文創基地「一卡皮箱─愛在書香蔓延時」的書香文創市集走逛,見有某出版社把回頭書拿來擺攤的,一本99元,書況全新。可是一看日期,有不少兩年前才上市的書,就流入回頭書裡,不禁也感嘆作家寫書,竟撐不到兩年就滯銷,流入回頭書裡了,其中,還包括村上春樹的一些作品呢。  另外,也有二手書店來賣書,以頁數來計價,150頁以下一本10元,151頁~300頁20元,我買了三冊高陽的《胡雪巖》共1420頁,算我100元。總計共買5本書,才140元。書稍舊些,但書況也還不錯,這算是我買過的二手書最便宜的一次了。  書一脫離正式書店到二手書店,大概就夭折成半價;再進入市集,價格就更慘。相信嗎,同樣是會以中文寫作的知台日本作家野島剛的《日本人默默在想的事》這本書,2017年上市,定價300元,是在剛剛那家賣回頭書的出版社印行的;但變成回頭書,賣99元。可這家來擺攤的二手書店也有這本書,才賣了20元。野島剛應該想不到他的書,在台灣的假日市集,價格竟然跟原價差這麼多。  走到第三個攤位,才看到正常售價的新書。啊!還是作家親自在賣書呢!作家賣書,我通常在新書發表會才能見到他本人。但新書發表會,通常作家演講或致詞完,就只負責在講台另外擺置的桌上,對買完書的讀者簽名和微笑問安就好;那些賣書、找錢、開發票的事,都有出版社的專人在前台辦理,作家是不問或不管這些俗事的。我也多次在作家新書發表會後,買了他(她)的新書,排隊等作家簽書;想想,這對作家而言,大概是一輩子要追求的理想情境吧!  只是這次的作家只一個人在攤位上,賣她新出版的一本小說和散文。即使是新書,在市集也得比書店便宜,打75折的樣子。她很辛苦,拿著計算機,親自給書迷算錢,找零;零錢不夠了,又丟下攤位,搖晃著久坐而有點痠疼樣子的背部,去文創基地的對面商家去換零錢回來,再幫讀者簽名、題字。  咦?這位作家好眼熟!啊!原來是S女士呀。她是知名作家,也開過二手書店,不過書店不是已頂給別人了嗎,怎還親自來賣書?  我認識她,她當然不識我這讀者。我知道她,是因為她是第一位圖書館系畢業,而出來開書店的人;在我們圖書館界,若是沒幹圖書館員,書店應該是很相關的行業,可是卻很少人投入,S女士是第一位,還是十幾、二十多年前的事呢!於是列入我們異類出路的名人錄之一的。(最近兩、三年,才有第二位出來開書店的圖資所畢業者,還在楊梅開著二手書店,生意據說不錯。當了媽媽後,還快樂地為雜誌和網路兼寫一些育嬰手札的雜記,也算是賣書的作家了!)但我知道S女士,更是在幾個報刊,看過不少她寫的專欄,是個以親近庶民和社會生活為題材的好作家,故也大略知道她開書店、寫作的人生轉折歷程。  但像S女士,親自來攤位賣自己的書,打著計算機,算錢、找零的作家,我還第一次看到,真是很庶民的作家呀,也不愧是開過書店,對賣書也有一套的作家。當然,十年前左右,我也在永康街和信義路一帶,經常看到一位身障者,搭著輪椅,在賣自己寫的書。輪椅上有牌示寫著:「自己寫書自己賣!」坐輪椅的身障者,通常是賣括括樂彩券的,這位竟是來賣自己的書,不管有沒有名氣,也就是作家了,我向他買過兩次,另一本就送朋友了。他書中也有簽名,卻都是事先就簽好,不像S女士,這次是現買現簽。  我和老妻立刻向S女士買了一本散文。怕她辛苦,老妻請她簽上她自己的名字就好,以免太累,她堅持要知道我們的名字,親自寫上「OO、OO學長:歧路多風景,且行且珍惜。S敬上」的字樣。  簽書完,老妻要我為她和S女士合拍一張照。不是新書發表會,沒有排隊要簽書的讀者人龍,照相起來,顯得輕鬆愉快多了。書市不振,賣書不易,我們還是為親自來賣書的作家,祝福、打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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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乾麵附湯

■王景新  某老牌炸醬泡麵鋁箔蓋,經久彩印「乾麵附湯,一包兩吃」八字,乍見總暗中一念:阿嬤家巷口無名老夫妻檔麵攤就是這樣,附湯且奉湯。  攤子開在髮廊外,幾張桌椅散擺騎樓下,老妻招呼點單,取碗、下麵、對芽韭菜、撈麵、淋肉燥等主要廚事,兼收款找零;靜默寡言的老夫圓形禿憨態可掬,倒真有幾分自帶電火球的防眩光溫良亮度,專職黑白切滷味,刀工齊整,蔥花必斷不勾纏、薑絲堪媲一搓細髮。  母親獨愛拌粿仔,偏執乾溼分離,即少加點扁食、貢丸湯,專呷麵配小菜;若按例不點湯,老闆娘取一小皿,舀杓大骨清湯,暖呼呼奉上。文化北路兩岸如故,老夫妻某天收攤退隱,舊址變彩券行,熟悉的所在似與流年同謀,昔時光景不告而去。  幾年之隔,光年之遙,眼見難為憑,閉眼卻可無視覺干擾,重建現場。  麵攤店誰還老派無償附湯?  這陣子,攜母親一啖某連鎖泰式小館,菜單上亦兼賣乾麵,店家雖未主動隨餐附清湯,然自助餐具檯除擺上一瓶白開水奉茶,尚有一鍋冬瓜雞湯,兀自加蓋悶燉,任君取用。  乍然重逢乾麵附湯,念念文化北路200巷之口的無名麵攤,一碗體己熱湯的清芬淡然,香甜了久遠了的人情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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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對街的微笑

■徐絹單  我一直記得,那個微笑。  新冠肺炎疫情方興未艾,如潮水一波波打上來,距離退潮尚遠。保持社交距離,1.5公尺的距離,是必需的,也拉深人與人之間的疏離。那一年,比1.5公尺更遠一點,他站在對街,送來一個微笑,招牌的越式微笑,在陽光下傳遞溫暖。  那是十多年前的偶然。週日的午後,從捷運昆陽站晃回租賃的小屋,在樓下看見對街站著認識的人—鼎鼎大名的孫越叔叔。我感到驚訝而停下腳步,注視著遠遠的他。顯然地,他也發現了,送來一個微笑,對我點了頭;對街的我,遂回報以微揚的嘴角,呆呆的複製點頭的頻率。  王偉忠形容孫越是一個很愉快、很有趣,給人溫暖的人。幕前幕後,孫叔叔都保有一片真誠。對孫叔叔來說,他知道這個素不相識的路人認識他,不吝嗇的對我打個招呼,就像鄰家大叔的親切。  我很害羞,沒有跑向對街找他簽名。雖相距數米,我彷彿聽到空氣傳送低沉沙啞的感性:「你好,我是你的老朋友」。走在匆忙的台北城,每天有多少擦身而過的面孔,冷漠的眼神流轉如走馬燈,而他注意到我的凝視,一個小人物的存在。  有一年,在嘉義文化路的郭家雞肉飯用餐,遇到時任總統的馬英九先生,容貌偉岸的他翩然走進小吃店,與民眾一一握手。握著總統厚實溫潤的虎口,我跟總統說:「總統,今天是我生日,我和你同月生。」真是幼稚的話啊,掩蓋不住的是內心的激動,但激情是一時的,難以久長。  如果有一天,孫越叔叔走過來,我應該會說:「孫叔叔,我是聽你的故事長大的。」這一天,已經不可能來了,那個微彎的身軀,滿頭花白的溫暖凝結為經典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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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覷

■蔡慶輝 雨後 一池 新綠 水波 無吻痕 葉葉 相擁不去 問我 來意 我說 是路過 踩過妳的背影 滿懷的愉悅泥濘 因為 此時荷我想遇 俱是經年等候的 蓮子心戲 苦是苦 尚有餘甘韻 只為 彼我相覷 滿眼無瑕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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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斑馬線

 ■寄三平 平面活成立體 復躺為二維 任人踐踩 於都市叢林,白天連夜 春夏又秋冬 線,幸運的元素 並肩躺平 延展另一種幸福 歡笑走入,死亡終止 生命平安快樂 為此心願 線嫁斑馬,朝夕相守 斑馬娶線,無悔一生 斑馬線到底是實還是虛 是線,還是斑馬 無淚無聲,早已 相忘於塵灰 仍甘心廝守,於 風中 雨中 日光中 成為日常的另種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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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收驚

 ■徐夢陽  小時候,如果身體感到不舒服,雙親就會帶我到兩個地方報到,讓我的病體頓覺好轉。一個是市區的小兒科診所,印象中感冒、頭痛、發燒、拉肚子,以及莫名的不舒服,都會到這間診所掛號、問診、打針或領藥。那個時候膠囊性的藥物尚未普遍,多半都是粉末狀的藥物,良藥苦口,開藥者也怕年幼的孩子不吃或不敢吃,因此總會另裝一小罐感冒糖漿,讓孩子吃,家中的父母自然有理由讓孩子吃藥,因為為了吃到那個「甜甜的」,只好把藥吞下,接著配糖漿,配水大口喝下。  另一個最常走訪的地方,大概是住二伯父家附近的收驚阿姨處。從我家中步行,約莫五分鐘的時間,穿越兩三個巷子,即可抵達那個充滿矮房子的小巷。據說雙親說,以前我們剛開始是住在這個地方,後來才搬走,由二伯父一家住進。住過那邊一陣子,也認識周遭的鄰居,有一位就是專門幫人家在收驚的阿姨。記得也算是家族記憶,無論是自己,或是家族中的人,無論大人或小孩,倘若看了醫生後還覺得不舒服,或是不舒服是難以形容的病灶,長輩們總會說,那去收驚好了。  一句這樣的依據,就是到收驚阿姨那邊報到。因為太過熱門,所以總要提前預約、排隊,才能接受療程。後來看不少書籍提到,所謂的醫療,指涉的是身心靈上的醫療,或許身心的醫療,可以透過現代醫療去彌補,但是過往人們的發展史,有很大一塊是透過民俗療法,而廣義的民俗療法,當然可以概括收驚、到廟裡求神問事、擲筊等之類的,在心靈的層次上,讓人們有一個解脫,無論是透過什麼辦法,倘若有效,在沒有違背任何自己意願,以及法律與道德的情況下,都能執行。  所以,倘若我不舒服,我也會聽見雙親開始針對我的病灶判斷用哪種醫療方式。這時,結果出爐,不是到小兒科報到,雙親就會說:「不然去予人收驚。」然後,就會開始跟收驚阿姨預約,敲定時間後,就攙扶著虛弱的我,接著到收驚阿姨那邊報到。一到現場,阿姨總是像個家庭主婦做著日常工作,把家中的裡裡外外掃得很乾淨,但那棟房子很少看到有其他人,或許是阿姨的丈夫與孩子都在外地,或是他們另有住處,只把那個場地當成是一個道場,一個算是收驚救世的地方。  由於收驚算是一種穿梭靈界的事情,所以據往例,如果洩漏天機者會損耗自身的功德與因緣,甚至是其他事情,所以,紅包是一種補償。一到收驚阿姨處,就如同電視劇通靈少女一樣,阿姨已經準備好待會要收驚的場地與道具。兒時懵懂,看收驚就像看醫生,反正只要聽阿姨的指令就好,印象中,一開始好像阿姨都要呼請神明前來,接著開始唸起符咒,開始溝通未知的場域,然後用著我帶的衣服包著米,手夾著香,開始收驚。很多次的結果是,米變黑了,然後阿姨問我們家有沒有最近參與喪事的事情,家裡有,或是我有沒有經過辦喪事的地方。問完後,阿姨就會說,因為這樣,我有靈在外面遊蕩,三魂七魄沒有齊全,人就會不舒服。透過阿姨的收驚,把靈魂群聚,完成一次儀式性的醫療。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心裡影響生理,好像就覺得全身沒那麼沉重,好像頓時變得比較輕鬆,消除不舒服。  最後,阿姨在神明面前拜拜插香後,就立即開符咒,叫母親回家後要煮熱水讓我喝下,然後也要放在水盆中洗身體,如此幾天,就會完全康復。而說再見時,神情肅穆的阿姨又恢復到慈祥的樣子,但全身都已流汗,微笑著跟我們說聲再見。  兒時,就在小兒科診所與收驚阿姨那邊,讓我可以健健康康的長大,無論是任何一方,現在對我來說,都是有用的。直到現在,阿姨退休後,家人又另覓得一間收驚處。長大後,自發性的想處理病灶,所以看完醫生後,還會去收驚,才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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