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畫話

文/若莘 圖/麗珠 疫情嚴峻初期,社區大學的繪畫班被頂到雲端上去苟延殘喘,我們儼然化整為零,成了一股暗流偷偷地居家學習,師生透過視訊軟體動了起來,期間為了題字落款,吾亦開始抄經,當寫到「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時,一時會心莞爾,似乎所有的苦悶都得到了釋放。潛心作畫與抄經,隔離「身」之外,亦隔離「心」,從實作勞務中匍匐累進,秉除「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實用」的無根空泛。 由於停課前剛剛學習畫紫藤,那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的季節,亦屬奼紫嫣紅煙花爛漫時分,何曾思忖過因疫情而封緘,我即在宣紙上緩緩構圖起來。 紫藤花的碎玉蔭影垂墜而下,新出的小雞成群嬉戲、啾啾輕嚷,將之貼於書櫥門板上,枝葉扶疏隨風擺動,朝夕間堪擬作花前月下了。 「剛出生的小雞還憨憨地,需得母雞攜帶著才是!」母親見了提出建議。 「這學期老師還來不及教畫母雞呢!」我說。 「那就別畫四隻,多畫幾隻熱鬧些。」許是防疫期間母親也悶慌了。 「通常一窩小雞是幾隻呢?」身為鄉下人,母親自然熟知飼養一輩子的雞。 「十來隻也可以!」她透出遙憶微醺的眼神,然後才娓娓道出。 「畫不下去了,意思意思吧!」終而五隻毛茸茸的小雞被疏密有致地安置在條幅下方。 然而,母親又看著乾淨地面,認為天地寬闊,理應有小雞覓食的幾筆暗影。呵呵,一幅吉祥留春圖,我操筆,母親出主意,我殷盼著寫以留春住,母親關注的卻是母雞帶小雞覓食的有情天地。 話說幽居的歲月中,偶爾睡個回籠覺真如神仙般快活,不過也不敢酣睡過頭,據說蘇東坡被貶至惠州,沿途舟車勞頓,風霜病容地倒也隨遇從容,他寫到「報導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消息傳回京師,政敵章悖認為東坡未免過於快活,於是又將詩人貶到隔海的海南島去;儘管三級警戒挺適合吃飽睡、睡飽吃,咱還是不浪費時間,提筆做點事兒。 我長期苦於將圖畫書返還圖書館以後,總是把閱讀內容忘得一乾二淨,於是打去年開始嘗試把重點畫下來,以供來日參考。適逢此次在鄉鎮圖書館借來的幾十本美術週刊與畫冊,系統主動延期,讓我得以悠閒閱讀,慢慢咀嚼體會。其中吳昌碩以荷為主題的〈乾坤清趣〉,令人愛不釋手的線條及筆墨趣味,禁忍不住描繪了下來;另一幅江兆申的〈夢雨閒鷗〉寫群鷗翱翔於叢林天地間,也是S型構圖,多了潤澤朦朧美感。兩幅畫形成乾濕對比、熱鬧與恬靜相去、近取與遠引有別,然而都足以給人視覺及心境上的暫時歇息。再者,張大千畫一行者拄杖自松林中歸來,我喜歡它局部松林的空靈氛圍,直接攤紙臨摹練習,同時也練習了黃君璧的〈雲影滿帆歸〉,遐想漁人乘風歸去的心情,當如陶淵明之載欣載奔吧!記得兒時讀過「明朝散髮弄扁舟」,氛圍與此圖 大異其趣,只是什麼因素惹得詩人散髮求去呢?我倒是寧願當個漁夫,好比形容枯槁的屈原行於江邊,所遇見的漁人便是無憂也無慮。 爾來聽聞鄰近宮廟翻修屋宇,正舉辦義賣活動籌措經費,我趕緊揀擇一個多月來練習的三幅字畫捐贈,表達一點心意;另外,抄寫的藍底金字經文,似是菩薩對我的月餘努力所給的賞賜,將它裱褙下來,見證疫情期間的心路歷程。 「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這是蘇軾被貶黃州,受監管且限制居住,孤身流連臨皋,戲謔地以江山風月的主人自居;想溪湖地區疫情告急時,公所的防疫宣傳車日繞數回,大聲宣導里民自主管理,避免不必要的移動,我將己身化成另幅紫藤花架下的魚,題字「水面風波魚不知,隔江猶觀後庭花」,我是魚,一條沉潛足月的魚,足跡呀,依然駐留在春天,直到彰化縣疫情「嘉玲」,這才敢探頭出來。我無法一如詩人受拘囿時,經常透過窗牖欣賞縹緲雲霧遞移,彷彿觀賞一幅一幅變幻莫測的風景圖畫,但此刻宅著,也試著將臨習傅狷夫初階山水的技巧加以造景組合,過起偽山居日月長的生活,學學東坡那無限自由的心靈自足,引江山風月入書案,讓自己也充當一次江山風月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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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記憶

 文/攝影 楊熾麟 美國約翰·布萊德列在陽光下的時光一文中說道:「有些人堅持認為只有今日和明日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真的照此生活,我們將是何等可憐!許多今日我們做的事是徒勞而不足取的,很快就會被忘記。許多我們期待明天將要做的事情卻從來不會發生。過去是一家銀行,我們將最可貴的財產─記憶─珍藏其中。記憶賜予我們生命的意義和深度。真正珍惜過去的人,不會悲嘆舊日美好時光的逝去,因為藏於記憶中的時光永不流逝。死亡本身無法止住一個記憶中的聲音,或擦去一個記憶中的微笑。」 今天或者是明天,劃分時間的節點並不重要,其實整個人生所涵蓋的時間,只是一個產生記憶的函數。必須經歷的時光不能阻截,也不必回溯,任何階段的時間都是重要,也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短暫的時間內能夠醞藏精彩的記憶,因此我們最珍貴的財產是記憶,因為記憶賦予我們生命的意義和深度。不必珍惜過去,也不必期盼未來,當下活得多姿多采,才能穿越灰暗無歡的時光,讓往昔曾經流逝的聲音和微笑,永遠珍藏在歲月的寶庫裡,因此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一再地追憶及反芻過往的經歷,然後鏤刻成為歲月年輪上永恆的印記。 那些曾經散逝的童年時光,綠蔭碧波的湖岸,徜徉在陽光下的舟楫,一一擱淺在遺忘的底層。而今蜿蜒湖岸,綠叢郁郁菁菁,已成停泊渡輪的碼頭,童年歡樂的影像,在眼前載沉載浮。脫繭彩蝶,翩舞飛離,已然忘了蟲蛹蟄伏地底的冬眠經歷。景物變了,人物成長,舊地重遊,時間一如往昔般灰灰淡淡,無聲無息地向前流逝,想要暫停時光,猶如斷片的膠卷,停格的幻想,亟欲挽留,終歸枉然,而記憶是一道鮮明閃爍的火光,在懵懂昏聵的腦海眼前急竄奔逝。 我佇立在高鐵連接南下和北上月台的迴廊上,凝望湧向不同方向的人潮,追逐人生各自的理想。已到了回顧反思的年紀,脫離了從眾的隊伍,我徘徊在空寂的甬道上。來回奔波的日子終於結束,回歸靜謐平和的生活,在單純幽靜中度過了朝暉和夕陰。少了牽縈和羈絆,我如釋重負地走向追尋自我的路徑,肉身猶健,物欲淺少,在過去和現在的時光帷幕中穿梭,尋覓失落的流光,搜尋沉埋的記憶。不必憂慮今日的徒勞無功,也不必期待明天的計畫能夠實現,今天明天不只是歷程,也是累積記憶必經的途徑。提煉生活中的糟粕,凝結成為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那懸垂在頸項間閃亮耀眼的光芒,終會照亮深埋在灰暗生活中,隱晦不明卻始終一路伴隨我們來的生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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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垂涎的計謀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直到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身邊才認出他來。曬得像剛煮好的咖啡,深過琥珀的顏色裡是蘊藏香味的盒子,潘朵拉。原本像白玉蘿蔔的脣紅齒白的膚色,經過澳洲的陽光炙烤二十天後,改變成另一種風味,那些原本散發亮紅光澤還結在樹上的果實,水洗日曬,似乎聞到深棕色發出的香味,是說,這時怎會疑慮著家裡烤箱在出門前有沒有按下切斷的開關,裡面的餡餅怕也烤出另一層次的滋味了吧,焦味。 那麼長的航程,沒見他險露疲憊,反而是那只行李箱塞了過多的故事一樣,沉沉的,他又要說上三天三夜了,關於帆船大賽的歡樂和刺激、迷幻般的海象和遇上的人以及彩虹蛇的傳說。那麼古老的傳說,會不會變得像蛇那麼滑溜那麼難以捉摸,像關於兩人的故事? 烤箱有確實切斷開關,拉出烤盤,兩塊牛肉餡餅似乎賭氣自己在烤箱內悶太久而黑著一張臉,「先墊墊肚子,餡餅和咖啡。」要他洗過澡後先吃一點墊墊肚子,晚餐其實已完成三分之二。他倒像小孩子獻寶的從行李箱掏出一磅磅分開包裝的咖啡豆,一包兩包三包四包,海關就沒懷疑他跑單幫?要我陪吃,就一起吃。咬下一口餡餅,肉汁噴出,烤過又即將冷卻,所以溫度也不對,實在不香,像若即若離的唇。嘴裡先有了腥羶肉味,企圖用咖啡解膩不只是迷思也是枉然。 重新燒一壺吧。用心的豆子。 他拆了他新認識的友人介紹給他那款Vittoria並千里迢迢帶回來的新豆子,磨啊磨滾啊滾,我知道,味道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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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雷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從海邊回來的女孩們,像栗毛的駿馬走在街上的秋初,飯店的一室響著舊式笙篳篥的我們的婚禮,突然閃電往玻璃窗閃過,像要敲破這場婚禮似的雷鳴。 十七歲的新娘臉色蒼白,閉上眼睛像被打濕的旗子倒下了。 「窗戶!窗簾!」 典禮一完成,新娘的父親說,「這孩子害怕雷或許是從前的作祟。」──開始說起丹波的孝子傳:丹波國天田郡土師村蘆田七左衛門是受到領主特別免除年貢表彰的孝子,然而,他的母親害怕雷聲到即使聽到大鼓聲也會暈過去的程度。因此,雷聲一轟隆轟隆響起,七左衛門不管在哪裡做什麼都馬上跑回家。夏天,也不到隔壁村子。不只是這樣,母親死後,一聽到雷聲馬上趕到墓地,抱緊母親的墓碑。 某一天暴風雨的夜晚,可憐呀!覆蓋在母親石塔的七左衛門被雷打死了。翌日早上,萬里晴空,村民想要把緊抱墓碑的七左衛門的手腕拉開,撥地折斷了!焦黑的屍骸,成了無論碰觸哪裡都稀哩嘩啦散落成灰的人偶。要把孝順的七左衛門從母親的墓碑移開是錯誤的。一個老太婆撿起掉落的一根手指,拜拜之後放進袖兜,「讓我家不孝的兒子喝!」 村民爭先恐後撿拾屍骸的殘片。 「那灰呀,在我家世世代代祖先也像寶貝一樣傳著呢。我年幼時母親也讓我喝了。因此我和這孩子都怕雷了?」 「這孩子也……」我模仿父親對新娘也說、這孩子。 「也讓這孩子喝灰嗎?」 「沒有,其實我忘記了。──不過,如果親家公說要讓她喝的話,我馬上用小包寄過去。」 郊外的新居──我們到達全新的家,四隻蟋蟀從還覆蓋著白色東西尚未取下的新娘的衣櫥,蹦蹦地跳出來。然而,在初夏的明亮、新娘像紫丁花束,──接著這又是夏天像自殺似的巨大的雷的腳步聲,我抱起年幼害怕的新娘;從女人的肌膚首先感受到的是女性之中的母性部分。其次,誰能說、抱著這柔軟溫暖的墓碑,我不會就這樣變成焦黑的屍骸呢?   閃電閃過,想把這新婚的床弄成死亡的床的雷,在屋頂上。 「窗簾!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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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舊書的故事

文/攝影 程奇逢  紐約是個光怪陸離的地方,而且什麼事都可能鬧出個世界第一來。世界最大的二手書店strand book store就位於曼哈頓鬧市區聯合廣場附近。1927年成立,一個世紀了,仍經久不衰。它還有一個引為自豪的名字,叫「18英里書廊」(18 miles of books),據說書店老闆弗雷德‧巴斯曾叫員工把兩排書架間的走道進行測量,共錄得18英里(約25.6公里),總藏書200萬冊。 書店裡能看到很多大學生,紐約大學、帕森斯設計學院、新學院大學、巴魯克學院都在幾個路口之遙。美國大學的教科書很貴,而這裡有許多教師學生使用過的書,價格只有原價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 這幾所大學的教授也有近萬人,因搬遷、退休、老病,很多人的藏書進了舊書店。辭世的老教授也不能帶走一生積攢的書,他們心愛的書不會跟他們走到最後。人們不能永遠擁有這個世界,以及任何不願割捨的東西。這令人悲傷。 紐約的Strand書店,雖然在規模上世界第一,但在歷史流風餘韻及聲教文物茂盛方面比不上倫敦的舊書店。有一本小說把紐約與倫敦舊書店連接起來。 住在紐約的女作家海蓮‧漢芙靠給一些小劇社寫劇本為生,窮困潦倒,但她嗜書如命,把錢都用來買書了,她嚮往氣韻講究、價格低廉的倫敦舊書店。 1949年10月的一天,她按照《星期六文學評論》的廣告,給位於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的舊書店寫信,並附上一份書單,不久即收到店員弗蘭克寄來的書及覆信,購書在繼續,他們也在來往的信中闡述文學觀點、評論作品以及各自的生活狀況。 弗蘭克傳統矜持,而海蓮活潑幽默。海蓮的書單冷僻,口味特別,其餘的員工也幫著四處尋找書。海蓮與書店的關係擴展至店裡的每一個員工。其時,二次大戰剛結束,英國的食品供應短缺,海蓮寄去書單的同時,還寄去當時英國連黑市上都緊俏的火腿、雞蛋、香腸。 20年悠悠歲月,讓海蓮與弗蘭克成為「最了解自己的人」,海蓮一直想去倫敦看看這家書店和弗蘭克,但因經濟拮据而無法成行。一直到1969年的一天,她收到倫敦來信,告知弗蘭克去世的消息,她感傷萬分,找出他們20年的通信,在1970年出了一本書,書名就叫《查令十字街84號》,很快,這本書就成了暢銷書。1971年,海蓮拿著這本書的稿費買了去倫敦的機票,然而書店歇業,人去樓空。現在這裡是麥當勞快餐店,但在臨街牆上釘有銘牌,「查令十字街84號,馬克斯與科恩書店舊址,因海蓮‧漢芙的書而舉世聞名」,它成為癡書者的聖地。 這本小說被兩次拍成電影,還有舞臺劇。我想這個故事所以感人,是在於距離,因為地理的距離及時間的距離,心氣相通的人的醞釀出醇厚的溫情,還有就是結局的遺憾與無奈,這正與很多書籍裡的敘說與真實的人生相同。 世界上的舊書比出版社待售的新書多,舊書的故事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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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河邊上的家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 家有小女已長成。曾經也上學,也畢業,此後也與朋友、同學一樣出門謀生。 成人之後,作父母的就不再插嘴,不再問這問那,任其自由地飛。雖然很多時候是很想問這問那,甚至最好長著七張嘴、八隻耳地想問想打听,僅僅是忍著、再忍著,假裝著不聞不問而已。 有一天小女成家了,有窩了。當然,那窩是暫住的,有如小鳥離開舊巢時,先要扇動是否硬了的翅膀,探探穩還是沒穩的腳步,才敢向新天地跨出第一步那樣抖抖顫顫。飛離父母的眼皮底下,從此要靠自己銜回一根根稻草、一節節樹枝築窩是此後的第二步、第三步,個中有辛苦有不安屬於自己,有歡樂當然也不會屬於他人。 但是,新巢,應該是何種模樣? 《詩經》上不是有「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嗎?通俗一點的解讀就是,喜鵲自己築巢,鴿子更愛借居。哈哈,「鵲」與「鳩」對居家所持的立場與人類有啥兩樣?於是自然就形成了兩派:凡是「巢」得親手築的屬「鵲派」,反之,一生不過一春,借居並非不可的是「鳩派」。 應該鵲居式,還是鳩居式,近來常常是小女與夫婿間編織未來時必定觸及的話題。 向來隨遇而安的小女,觀點傾向於藉公寓:方便。說飛就飛,遠飛近飛隨自己心願,省事而身不纏瑣事,只要一把鑰匙在手,世界也就握在了手心。正宗「鳩派」也,俺感嘆。 而夫婿不然,覺得獨門獨院才是上乘。走進庭院,站在閉著眼也不會跨錯的門檻前,收眼盡是心安理得的天下。由此才會滿溢出一個看得見的「我」、「我們」、「我家」的氣氛。嗯,百分之一百的「鵲派」。 倆人商量來商量去依然舉棋不定,便上門來問。人各有志,此事古難全,所以,起初俺裝著沒聽見,讓風從耳邊吹過了事。問了多次,內心實在讚同夫婿的主張,俺也絕對是「鵲派」,非「鳩派」。 有道是,居家居家,有居才算有家。很多年前,即使結了婚、有了家卻無窩,萬不得已只得硬著頭皮遠走低飛來到了他鄉,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心願,一個有滋有味的「鵲居」的家,有如吃飯得用自己的碗筷一樣是最最基本的基本。 如今,輪到小女築窩了。實在理解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煩惱、苦慮。但最終是「鵲派」佔了上風,「鳩派」不得已而從之:獨門獨院才算家。 之後,草圖擺上桌面: 坐北朝南,庭院,全家聚一起說話的地方,孩子們自己的天地……排列在「元素表」上的元素,缺一不可。簡單明瞭的設計圖案由倆人簽名後提上了日程,接下來的一個又一個星期假日便是小女和夫婿出門去丈量能擺得下這夢的場所的日子。 挑選來挑選去,挑選了很多個地方,選中一塊面朝小河的空地。據說那塊土地是擁有者最後一塊祕境:坐車去市中心上班、購物、閒逛只半小時的距離,此外,附近有幼兒園,學校,超市,醫院……更有綠地與流水於其間,該有的有,該方便的絕沒不自由。 老父默然聽著,歡欣於內心。 因為小女選中的那地方俺也熟悉,常在那裡散步,離俺家要說伸出手當然摸不著,但是,看得見:一條小河延綿不斷,流向未知的遠方就是路標。 市塵總會消失,繁華定有終日,但是,相信那涓涓細流,芳草連綿的小河一直會流淌。絕沒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卻能觸摸孕育出《枕草子》、《方丈記》、《奧之細道》的清流:新綠時,佇立在小河邊聽小鳥此起彼伏的叫聲就如在欣賞拉威爾的《波萊羅舞曲》,潮漲潮落的月夜湧動著有韻的節拍,秋葉飄滿的河面蕩漾出一灣夕陽,而岸邊小鴨,白鷺,鵜鶘則顯一幅印象派的油畫……。 俺彷彿已看到,此後不久小河裡的風景將變幻著映在小女家的窗戶前,一天天、一日日。 為了完善這張草圖,為了這個亦夢而非夢的現實,近來小女和夫婿忙起來了,忙著編織自己的窩,不,還是夢:要和房地產,建築公司商討圖紙的設計,外觀的圖案,室內的造型,從零開始起步的一切。 多好!小女和夫婿的奔波,讓已經不再抱夢幻的俺也對看不見的未來感受滿眼的色彩。 不是期待老後有去處,僅僅覺得不遠的身邊有著流水相伴,有著小女離開舊巢而新築的鵲窩,有著孫輩的叫聲喊聲啼哭聲歡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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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愛耍花槍

 文/圖 劉惠芳 我始終愛看戲,關心廟坪戲台,所以對仇英版《清明上河圖》特別鍾愛,因為最初就被它開捲那個鄉間大戲台吸引,看到畫面的戲已開鑼,台下坐滿觀眾,遠處樹杈上還有看戲的,與我童年看到的戲台最像。 最近福昌宮廟坪又要演平安戲了,這是一年兩度的第二次祈福大戲。 我並非梨園子弟,當年只是樂天知命石潭小村民,胸無大志就愛戲台的熱鬧喧囂,關注演戲人在廟會的忙碌奔波。當年我甚至會耍花槍,舞弄好看槍法,其實並非真功夫,可能與老家緊挨著廟坪,離廟門口不超過二百公尺,離戲台子更不過一百公尺有關。 記得廟坪平安戲堵擁時,人頭鑽動,老房和戲台之間有棵橄欖樹,演戲時樹上爬上至少三個看戲人,總也有人拜拜後要遊逛飛鳳山或飛龍山,那就是搭遊覽車來的外來香客了。十幾歲時聽到戲台上的胡琴或嗩吶,便忙著拆下老床上被罩披上肩,學做花旦的顧盼生姿千嬌百媚,念著也唱著,再拿起雞毛撢子,耍起花槍… 戲台前後台由大布幔隔開,左邊有上場門右邊有下場門,自然就見「出將」與「入相」,兩門之間總有一桌兩椅道具,桌椅可裝飾也代表戲裡的書房、酒館,或宮殿、帳蓬。戲台由四個大木墩支柱,戲台背靠石牆,牆上即戲子的後台,當年我趴在那兒總探見許多戲子的後台真相,演小生的竟然正在哺乳,我從此不再著迷那位「男主角」,發現演老皇帝的只是廿歲不到青年,發現薛平貴竟是鄰村一位老姑婆… 我愛看戲,午戲多是刀槍武戲,夜戲多是情愛文戲,民間地方戲曲有悠久歷史,舞台上既有江河,也有陸地;既有皇帝,也有店小二;能上船也能下船,有洞房花燭,也有斬首示眾;上下可能數千年,縱橫可能幾萬里。每次演戲我家祖母都讓我把她的老竹椅拿到廟坪占好位置,惟恐太遲會沒好位置,其實印象中沒有什麼人久坐看戲的,廟坪上下場階梯至少可容三百人,祖母在演戲時也總呵欠連連磕睡不斷,但是她醒過來時一定知道劇情,這是我始終沒想明白的,也許一生勤奮勞作,戲台下是她真正的生養休息? 當年我們這些孩子誰不會耍點簡單花槍?不論單手或雙手,小學低年級時好像都是從雞毛撢子開始練的,小學高年級再換竹掃帚桿。戲台上不單有武術也有舞蹈,更技巧的說,就是雜技。雜耍與道具帶有歌舞,年齡漸長便想像千金小姐與公子相會故事,布幔幕後絕對有後花園,或涼亭,或古井,或迥廊… 孩子的我,愛在演戲人未上場前趁廟公不注意便跑上戲台比劃,上場學仿花旦比劃蘭花手勢,台步姿態姍姍猶穿水袖模樣,俯看觀眾席像看十丈紅塵,記得戲棚後台面積不大,緊湊而豐富,戲班子總也有十來個人。觀眾席分散上下廟坪,椅座自家個人自理。觀眾不固定,有為祈神來看戲的,有一時興趣只看一半就走人的。如今廟坪早已無秩序,也因為少見平安戲職業演戲人高水準純粹演出。 記得當年還有「搓把戲」,廟坪不登台也平板唱戲極精練,也就是常以一技之長吸引觀眾,販賣大力丸或狗皮膏藥的賣藝人;半世紀前更聽說黃俊雄布袋戲團會來,聽說有人曾用白蠟軟化做出史艷文與藏鏡人的臉龐,一直就想等戲團來時共同演出。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如今地方戲面臨生存危機,因為真戲子老去觀眾流失,舞台技藝失傳,演員一年不如一年,電腦電子樂代替,新一代人的舞台藝術不可同日而語。有人看這問題應屬文化搶灘,有人鼓掌該扔即扔。其實小村平安戲仍定時演出,我不愛稱它「野台戲」,因為它並不「野」,它曾長期以活態方式表現傳統地方戲曲,絕對是有地有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我的書桌旁永遠掛著一把雞毛撢子,回想遙遠耍花槍舊影,人生豈不就是一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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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早晨,遇見一則童話

 文/攝影 劉英俊 晨起,打開簾布,一股安靜自落地窗外靜靜流入。 將亮未亮的天空,清澈而安詳。 或許是昨天颳了一整天的風,入夜後又下了一陣陣的雨,把天空整理得乾乾淨淨的,也不見來往人車的吵雜聲。 太陽還沒露臉,但東方的天空已一片通紅,殘月還高掛西邊的天空。 於是拿起相機,走到陽台。   檢視照片,突然讓我想起過去學習外語時所讀到“Heinzelmännchen”的故事。他們是一群勤快的小精靈,在夜深人靜時幫人做些諸如裁縫之類的家事,於天亮之前悄悄回去,不讓人類看見他們。 昨夜,許是這些小精靈來過了吧。 我想。 他們不僅把天空整理得乾乾淨淨,同時把熹微的晨光擦得澄澈亮麗,讓太陽得輕鬆用第一道紅光把這城市剪成一則讓人想坐下來傾聽的童話故事,也把忙了一個晚上的月亮洗得淨淨白白的,讓月亮快快樂樂回家去。 今天早上,很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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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放對地方是天才

小騎士稱職地做好遊行隊伍前導的工作。 文/攝影 李燕瓊 入秋第一天,google首頁的橘黃刺蝟馱著落葉的圖案很溫暖可愛,看著好歡喜,彷彿一掃全世界疫情膠著的沉悶不安。 終於,因為疫情幾經停課、復課折騰的德國小學開學了,放學後就看到好多小朋友手上捧著大形甜筒、裝滿禮物的彩袋,他們興奮地說笑著,看得我都開心了! 你還記得小學開學第一天的心情嗎?那可是人生大事啊!所以,不少德國媽媽會DIY這種Schultüte(入學彩袋,也可在文具店買到現成的),裝滿多采多姿的禮物,如巧克力、HARIBO小熊軟糖或餅乾(德國有些地方因此稱為「Zuckertüte甜點袋」),或文具、小玩具,或其他小朋友希望得到的禮物,除了慶祝「長大了,從此開始學習之路」,也可稍微減輕第一天上學的緊張。這行之200多年的傳統習俗(起源於1810年德國薩克森州),已經成為入學儀式之一了。(突然好想再上小學啊) 拼貼著彩色可愛圖案的Schultüte是德國小學新生的禮物。 這古老傳說中的故事說學校裡有一棵Schultüten-Baum(入學彩袋樹),如果那樹的果實(即Schultüten)已經成熟可以採摘了,就是第一次上學的時候了。 「小大人」的感覺有點自信的小驕傲,比如這位小騎士。 臉書跳出我市Staufen艷夏Weinfest(葡萄酒音樂節)的回顧。揭幕儀式遊行由小騎士前導,德國那幾天爆熱,太陽也大,小騎士在高溫下穿戴整套騎士服已屬不易,而且全程騎姿直挺優雅,在暫停等待後面隊伍跟上時,始終耐心微笑著,從容自在,溫柔陪在旁邊的年輕媽咪做了很好的示範。 古羅馬哲學家塞內卡說:人生就像一場戲,重要的不是表演的長短,而是表演得出色。小騎士也表演得太出色了。 和這位年輕媽咪小聊一下,說兒子從小就是馬迷,有一天看到電視上的馬術表演,就很認真地表示他要學騎馬,她馬上為兒子找了馬術老師,她不求兒子有多了不起的表現,只希望兒子「學其所愛,愛其所學」,快樂地成長。 孩子從小培養,未必一定要「贏在起跑點」,但給孩子自信的快樂,和正確的人生價值觀,以後應該會更有餘裕地從容、沉穩應對成長路上的問題和挑戰。 和住在下薩克森邦的德國人妻小莎聊起小學教育,最大特色是:沒有學習壓力,小學前兩年不打成績等等,沒有考試,成績單上只有評語;也沒有寒暑假、春秋假作業虐心寫,沒牽掛任性玩到飽。(懺悔一下,小三暑假貪看瓊瑤小說來不及寫完暑假作業,偷偷撕掉二頁國語作業本,很慚愧還獲頒暑假作業第一名) 小莎不特別期待女兒的學習成績,但灌輸女兒「學習靠自己,自己的學業自己負責」的觀念,更重視「因材施教」。她一雙女兒頗具「手做創意」天分,在聖誕節、生日、母親節等特別日子都有很棒的創作,小莎全力配合與鼓勵,我很認同「放對地方是天才」,如奧運金牌桌球國手小林同學。(所以,我小學貪看瓊瑤小說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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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失的戀愛巷

 文/張燕風 圖/雨順 大頭衝著我大聲喊:「欸,魚丸,今天我們送了那麼多貨到基隆,明天要送去金山的那幾家也安排好了。這次漁船帶回來的貨都送的差不多啦,成績不錯噢」,「老板你應該高興了,可以收工了嗎?大家都累了,請我們去喝一杯吧 」。 大頭和我是同學,雖然他一直是我家漁產公司的打工仔,但和我早已情同兄弟。工作之餘,我倆常常一起去喝杯啤酒。漁人碼頭邊上的那家酒吧佈置成夏威夷海灘情調,氣氛慵懶散漫,冰啤酒很順口,令人放鬆。大頭說:「欸,魚丸,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個同學,長的很秀氣的,家裡開米廠的,那個『米粒』?她和她老公從歐洲回來了,她還要在台北開畫展呢!」大頭捉狹的擠了擠眼睛,「好像你以前和她很麻吉嘛。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看畫展,給老同學捧個場?」 這時唱機傳來潘越雲渾厚低沉的嗓音,唱著: … 阮也有每天等只怕等來的是絕望 想來想去不凍辜負著青春夢青春夢 不是阮不肯等時代已經不同 查某人嘛有自己有願望 …   幽幽的歌詞讓人突然感到鬱悶。 我仰頭喝完啤酒,拎起了背包,和大頭說先回去了,就這麼不自覺的在路上走著。天有些小雨,但是不冷,地上柏油路面雨水的反光好像看到我自己的倒影。這個時段街上沒什麼人。嘿,我這個魚丸,怎麼又走回到重建街這個路口了呢? 記得以前米粒每次都故意說我是出海打漁暈船才走到這裡的。米粒家開的碾米廠幾年前關門了,淡水的舊商業區都搬到現在的老街附近。中學的時候,我總有藉口放學後和米粒一起走出校門,然後很「順路」的陪她走到重建街的這個路口。每次我們拾階而上,快到米粒家那條小巷子岔口時,她家的小黃狗就會狂吠飛奔而來,我總會摸摸小狗的頭和它玩一陣子再走回家。 米粒要穿過的小巷就是傳說中的「戀愛巷」。淡水曾經有位作家「王昶雄」和美麗的畫家「林玉珠」談戀愛時,每次約會都會手牽手走過這條小巷子,因而傳誦出一段佳話。 當年不知道為什麼自已每次和米粒走到靠近巷口,心都會怦怦跳。米粒常喜歡在巷口附近看許多藝術家來這裡寫生。望著青山綠水.粉藍彩雲和紅頂磚瓦,觀音山也總是千變萬化。米粒說過她將來要畫盡家鄉的好山好水。 米粒後來如願搬到台北讀大學美術系,只有在她每次回家看望家人的時候我們才會見面。 哥哥和我接手了父親的漁船和家業,我就沒有離開過這個臨海小城了。米粒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們坐在石階坡上,相互望著,米粒問: 「你有什麼打算呢?」我回答,「船進船出,大海依舊。」米粒猶豫了一陣子,小聲的說她要去英國留學了。我愣在那裡,一時不知說什麼。她站了起來,轉身朝她家的方向走去。我心裡喊著「我會等妳!」,但沒能說出口,米粒的影子在巷口逐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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