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雨跡

■辛金順 她打開音樂,吃下音符 吃下詛咒 在一室流轉雨聲的斗室 那些逃亡的歌詞 是一種遺忘 她把自己折疊起來,放在 潮濕的心情裡 破碎的愛情 像簷滴,一聲聲敲亂了 她的呼吸 她把一地凌亂的時光 收拾起來 將隱藏在綠葉盆栽下的 陰影,摘掉 也摘下了一朵花的耳朵 聽窗外車聲 濺起星星的冷雨,飛馳而 逝 而吃下的音樂沿著她的心 穿透肋骨 纏繞不去,她卻聽到屋外 雨聲 依舊,淅淅瀝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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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果幸福有味道

■蘇佳欣 現代人使用社交網路頻繁,我也不例外,特別喜愛參加臉書語言學習社團,通常我是安靜不發言的潛水社員,僅能偷偷地,觀察大家的留言與互動。 在學習西班牙語的社團裡,經常從文字中,便可以感受到拉丁語系的浪漫與熱情。在社團中看到一則相當有意思的提問:「如果幸福有味道,那是什麼味道?」有人回答:「橙花」、「薰衣草」、「巧克力」、「糖與蜜」、「海洋和河流」、「嬰兒的頭髮」、「我家的小狗」等。我使用翻譯年糕對照閱讀,並查詢比較困難的單字。對以上這些答案都沒什麼疑問,均在可以理解的範圍,我跟著邊讀邊念,聽起來便充滿著幸福的味道。用自己的聲音來感受,再好不過。 特別注意到其中有「雨水濕土」與「濕濕的地面」的二則翻譯,對於那般「濕意」成「詩意」的交織,在此無法言喻的關聯性當中,幸福從哪裡竄出來的,摸不著頭緒。我想還是先搞懂什麼事「幸福」才重要。這個「幸福」(felicidad)的翻譯,有時也翻作「快樂」或「開心」。我猜想如果說幸福的確有味道,那麼土地或地面與雨水的相遇,應該會有開心或快樂(feliz)的感覺,不管是「雨水」開心,還是「土地」快樂,人都會感到幸福。如果不同的語言代表不同的說話模式,那麼對相同的事物,會不會有著不同的表達方式呢?不管如何,世界是用來體會,而不是用來理解的。 好想請教那二則留言的社友,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可不可以多寫一點呢?好奇的是,那種幸福的味道,這顆星球上的下雨天都會有嗎?或許我應該鼓起勇氣用西文,浮出水面與人交談,照這樣推理下去,大概永遠無法學好西班牙文的,我與熱情浪漫的距離,比西班牙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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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返璞歸真與樹屋情懷

■林清陽 孩提時期在農村院子裡的龍眼樹上,是同儕玩伴們樂於巧手布置樹屋的秘密基地,讓五O年代童年生活增多不少難以忘懷的回憶。 日本NHK電視台每年都會推出年度大河劇,記得有一年的故事正是幕末時期鼎鼎大名西鄉隆盛的故事,日本明治維新歷史上把他和大久保利通、桂小五郎等稱之為時代三傑,所以許多膾炙人口的大河劇,都以他們為主角而且幾乎叫好又叫座,因此是影劇媒體極為鍾愛的角色。 當年西鄉隆盛的故事,背景地點依然是當年薩摩藩領地的鹿兒島,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從小一起長大,因而發展出宛如兄弟情誼那般的友情。 戲劇中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兩人,經常在院子裡一棵大樹上的輕巧樹屋裡促膝長談,分享彼此喜怒哀樂的遭遇和心情,儼然是他們兩人的祕密基地,因此對於鄉下純樸生活的氛圍,更具有一番令人極其嚮往的吸引力。 話說劇情當中雖然他們在樹屋上聊天,不過那一處簡陋的地方嚴格說來並非真正的樹屋,因為只是將一座可以席地而坐的木頭平台架到樹上而已,並沒有周邊的圍籬和屋頂,所以算是建構在樹上的休憩場所,但是早已經蘊藏了樹屋的迷人丰采。 提到樹屋的迷人之處,其實國內旅遊地區也漸漸採用樹屋當作民宿之用,業者也許知道人們喜歡眷念古早情懷的心情,所以紛紛把這種返璞歸真的設計融入民宿當中,藉以吸引旅人們前來投宿。 當然這些民宿標榜原始樹屋結構藉以吸引旅客進駐,不過在每年夏季颱風來襲的情況之下,所遭受到的影響也最為明顯,因為住在樹上的旅客,恐怕無法安心的睡覺而導致整夜驚魂呢! 隨著國內具有樹屋特色民宿的興起,不禁也讓我們想起好萊塢影片「仙履奇緣」童話故事裡也有樹屋的橋段,原來灰姑娘小說的女主角莘蒂蕊拉,每當她的父親出差遠行到外地做生意,以致於必須和壞心的繼母,以及忌妒心很重的姊妹相處之際,除了得要辛勤操勞家務之外,難免還會遇到深深的挫折,因而覺得很不快樂而且沮喪極了。 當莘蒂蕊拉在這個無人可以談心與解悶的時刻,卻很幸運擁有一個秘密的小天地,那就是父親貼心為孩子們在院子裡搭建的小樹屋,能夠讓她躲在裡面用來紓解無所不在的壓力。 當她暫時藏身於濃密樹蔭裡的小樹屋時,既可以編織著旖旎而浪漫的夢想,更有可愛的鴿子與其它動物當作好朋友,所以能夠和牠們分享一些極其私密的心情,藉以忘記繼母和姊妹們的虐待與嘲弄。 當我們看到那麼可愛的小樹屋時,或許在內心會覺得很羨慕,而且更想要擁有類似的秘密天地,因此如果一旦美夢能夠成真的話,那麼一定會很有趣而且非常快樂。 除了西鄉隆盛與仙履奇緣的故事裡,可以看到類似小樹屋的場景與橋段之外,其實也經常出現在西洋電影故事當中,尤其是描述鄉野風光而且極其溫馨的影片,我們大都能夠看到此種優雅的樹屋。 如果從人類居住的演變史來看,或許那些都是潛藏在人們內心深處甜蜜的記憶,所以基本上都會產生一種親切感,更讓淳樸而童稚的心靈,充滿溫馨而期待的私密情結。 記得不久之前加拿大有一位退休工程師,為了一圓孩提時期的夢想,乃購買一處原始森林野地,然後在高聳入雲端的大樹上,搭建了一座簡潔而明亮的大樹屋。 雖然那是一座森林裡的樹屋,可是卻具備了環保概念與先進的設備,尤其透過太陽能所提供而源源不絕的能源,大致上能夠滿足基本的電力需求,所以是一棟兼具原始而現代化的樹屋。 當他住在居高臨下的屋子裡面,除了可以全然享受大自然芬多精的洗滌之外,更能夠融入森林特有的氛圍而心曠神怡,尤其樹屋主體建築所附帶的設備,又兼具有現代人天涯若比鄰的特色,因此想當然耳絕對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享受呢! 不論在電影場景裡看到的小樹屋,或是小說所敘述的故事情節,還是那位工程師別出心裁的大樹屋,總是讓很多人的心境回到童年時刻,似乎瀰漫著美好的想像,而且又是童趣十足的心情和夢想,然後想要在某個時空來完成心願,因為那是可以讓人滿足和極其幸福的享受。 然而類似的小樹屋情結,卻在東南亞熱帶地區的村莊裡,仍然比比皆是而到處林立;不過當地居民的房子不一定建在樹上,而是距離地面大約一個樓層的「高腳屋」之結構。 當地村民流行居住於高腳屋的習慣,也許和熱帶雨林水分特別充沛的原因有關,人們必須遠離大量雨水侵襲之害,因而選擇將木板房子搭建成為高腳屋;不過另外一個關鍵的因素,當然也是為了避免毒蛇、猛獸入侵之故,所以高腳屋提供了一個比較安全的居住環境,這也是人們面對大自然所衍生出來的智慧產物了。 當然這些特色十足的高腳屋村落,甚至還集結而成為「一條龍」形式的長屋結構之外,仍然是村民最喜愛居住的部落群,而且很自然演變成當地吸引觀光客的活招牌。 所以即使是在經濟不景氣的年代裡,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國內旅遊業者紛紛推出樹屋招攬遊客,所以那些具有眼見和抱持著懷舊心情的人,仍然可以從生活周遭的小細節當中,不但發現許多生活樂趣之外,更創造一些充滿無限商機的大好機會,所謂創造機會和把握時機巧妙的運用,端賴個人如何去發掘和掌握罷了。 讓我們回到這些小樹屋和高腳屋的故事,雖然其性質與功能略有些微之差異,不過兩者都是人們可以築夢與圓夢的好住所,所以在汲汲營營的生活當中,與其讓壓力無所不在而影響人們的好心情,那麼何不偶爾停下繁忙的腳步,然後用開朗的心情欣賞高腳屋,以及小樹屋典雅與返璞歸真的情懷與樂趣呢?也許可以因此而發現生命真的很美好,而且更值得人們咀嚼童趣之餘,進而細細品嚐瑰麗的人生,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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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門上的洞

■董馨梅 小蕙時常無故未到校,導師每次詢問情況,家長都未接電話,而小蕙的說法多是肚子痛,現在已經在上學途中,結果是第七節課她才會出現在教室,四點放學她就離校。導師無奈,將她轉介至輔導處,她擔心自己會被退學,我告訴她必須先請爸媽到校開會後才會決定後續處理,「一定要找我媽嗎?」她皺起眉頭說。 當天爸媽一起出席會議,媽媽說小蕙從小就醫被診斷為亞斯伯格,為了這個診斷,她費盡心思帶小蕙參加各項人際互動課程,「但是她爸爸都不承認,他說是孩子叛逆,故意搗蛋。」媽媽眼神環視與會者,而身旁的爸爸始終盯著自己雙手,眼神放空,沒有反應。 會議過後,小蕙開始正常出席,除了我找她,她也會主動來找我,每次都滔滔不絕的說滿兩節課。她總是直視前方,從幼時的記憶說起,所有場景她都能仔細說明,似乎眼前有個螢幕播放她從小至今的每一幕。講完一個段落後她會停頓下來看我,我點點頭,她就會回過頭去直視前方繼續說。她說,有次想買棒棒糖,爸爸拒絕,當時正走在斑馬線上,她停在原地繼續要求,爸爸大手往她頭頂揮下,咒罵她就站在這邊被車撞死,爸爸吼完轉身就走到對面人行道上。爸媽經常為生活開銷吵架,媽媽說爸爸的工作都是她透過人脈找到,小蕙的亞斯伯格是爸爸的基因,和媽媽無關。當小蕙講完,她身體向後攤坐在沙發上,幾分鐘後望向我,說:「老師,你懂嗎?」我回說我懂,真懂嗎? 媽媽總是直接打開小蕙房門進出,理由是要督促她讀書,小蕙不滿這作法便將門反鎖,但媽媽使用鑰匙繼續進出,她只好用打工存下的薪資買鎖更換,隔天放學回到家,發現房門地上有木屑,門把上被切割出一個洞,站在門外往裡一看,一目了然。她驚嚇又憤怒,整夜失眠,決定寫下一段抗議文,隔天早上站到媽媽面前準備照稿大聲讀出來,媽媽卻視而不見,悠悠走開。從此,她決定不再和媽媽有任何關連,她的衣服要單獨洗,曬在專屬自己的竹竿上,如果媽媽衣服碰到她的,她就立刻收下來重洗。有次下大雨,弟弟急忙幫全家人收衣服,不小心將媽媽的衣服堆在小蕙衣服上面,她立刻抽起自己的衣服丟進洗衣機重洗。 不久後,小蕙又開始缺課,連段考也缺考,我去家訪時終於見到她,帶有血絲的雙眼看向前方說,只要一開始回想過去的事就如同走進山洞裡又走不出來,她時常到清晨五點才能閉上眼,「回想過去他們對待我的方式,我就想哭!」小蕙雙手握緊,語帶啜泣的說。 我再度與家長聯繫,計畫著與他們討論小蕙情緒低落的原因與對策,媽媽說:「我不知道她在房間幹甚麼,我該做的都做了,你去找她爸。」 那,門上的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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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三界因果與體現初衷──試談許献平及其〈十一公〉

■詹明儒 許献平漫長從事田野調查,累積的陰神、陰廟個案,遍及台灣各地。其著作,包括各類神鬼志、醫療誌、小吃誌、鄉志的文史紀錄,已出過四十餘書。 早期,他鍾情文學創作,從短篇小說起家,曾經得過「南瀛文學獎」小說新人獎的肯定;中期,跨入文史調查領域,曾經擁有文建會「地方文獻出版品評鑑獎」特別獎、行政院研考會「國家出版獎」,國史館台灣文獻學術類第一名、推廣類第二名的殊榮。近期,不忘初衷,有感文史資料只是一堆冷硬的紀錄,於是有了生死人、肉白骨,據之寫成小說,賦予生命血肉的創作心願。 他從田調個案的陰神、陰廟開始寫起,已完成三篇短篇小說,〈十一公〉是第二篇,發表在《鹽分地帶文學》第九十九期(2022年7月),旋即被收入九歌《一一一年小說選》。小說選主編楊富閔在序裡提到,〈十一公〉是他最早決定收入的一篇,可見其文學內涵的獨特性、時代性與可讀性。 陰神就是民間所稱的「厲鬼」,陰廟就是民間供奉的「有應公廟」。許献平會選擇這種「鬼氣森林」的題材,如歷其境、感受深刻,應是一個主因;楊富閔會編入這種「陰風慘慘」的作品,與眾不同卻具有另類的文學價值,應是他的最大理由。而在小說言小說,筆者以也是創作者的角度拜讀後,提出以下看法。 開宗明義,先說「三界」。道家認為這個大宇宙,存有天、地、人三界,天界是仙神、聖靈的境界,也就是所謂的「天堂」、「天庭」;地界是魔鬼、邪靈的境界,也就是所謂的「陰間」、「陰曹」;人界是人類、生物的境界,也就是所謂的「陽間」或「人間」。〈十一公〉的書寫角色、境界與時空,土地公、廣澤尊王、騰風元帥,是屬於天界的仙神;田野調查者高課業,以及廟祠重建者磚窯廠老闆娘、地主、廟祠創建者段石頭夫婦,是屬於人界的凡人;被調查者十一公家族,十屍十一命(包括一名胎兒)的冤魂,是屬於地界的厲鬼。 空間,從台南府城至左鎮山區;時間,從民國一百年代,上溯至台南抗日事件的清光緒年間。整個人事物的鋪陳,可說上窮碧落下黃泉,三界悉納,內容呈現了地方文史的多重性,主題展現了民俗信仰的綿延性。 〈十一公〉的故事,揭櫫的並非「迷信」,而是「因果」;有因有果,因果循環,人間到處都是。許献平轉入田調領域後,某日化身為高課業,前往僻鄉左鎮尋找調查對象,途中巧遇工人正在重建「十一公祠」;他「見獵心喜」卻問不出該祠沿革,於是拜求十一公助其找到瞭解者,讓他寫成調查紀錄傳示於世。 他循著工人指引,順利找到出資建祠的磚窯廠老闆娘,卻因年代已久、人事滄桑,只問出重新建祠的原因,以及此地竟有兩間「十一公祠」的奇怪情形。他不死心,並且反而更加好奇,隨即前往探查該祠,結果還是問不出十一公的生死來歷;只好轉往附近庄廟,禱求廣澤尊王指點訪查門路,然後靠在拜殿牆壁小睡一下。睡夢裡,這才經由土地公的指引,進入太平洋戰爭時期,看到一個名叫段石頭的山農偕同其妻,正在第一間「十一公祠」前身的林野,開墾荒地;兩夫妻墾著,墾著,竟然陸續挖出十具無頭枯骨,以及一副嬰兒骷髏。 段石頭萬分驚懼,將之合葬在田頭,並晨昏燒香禱拜,祈求平安;荒地墾成田園,經過三年收獲的緩衝期,那些鬼靈透過廣澤尊王要求建祠,第一間的十一公草祠於焉創建。然後,又經一段日子,鬼靈再度透過尊王要求建祠,並經尊王指示,另於對面溪谷台地,挖出十顆頭顱;於是,段石頭將頭顱合葬,並且另建了第二間草祠,同樣晨昏點香,年節祭拜如儀。後來段石頭賣地他遷,直到戰爭結束,田地已轉賣幾手,最後接手者就是現在的地主。戰後百廢待舉,地主逐將田地租人,興建磚窯廠,販售磚料;第一代磚窯廠老闆,曾重建第一間「十一公祠」,承襲的媳婦因十一公顯靈,再因祠堂已經破舊,現在則是第二次重建。 跨界探查至此,高課業已大致得知,兩間祠堂的興建緣由。但是,最重要的十一公的被殺,屍、首的異處分置,這又是怎麼回事呢?這場睡夢,時空壓縮、歷事如幻,非常耗損元氣,高課業已經精疲力盡,還要繼續追查下去嗎? 整個田調計畫,只剩十一公這塊空白,豈有半途而廢之理?回家休養三日,他重返拜求廣澤尊王,也是經由土地公引領,溯抵更早期清廷棄台、日本接管台灣的年代,終於看到了十一公被殺的慘事。原來,日軍攻進台南府城前,人心惶惶,引發了「走番仔反」現象,十一公的張姓家族是從府城逃往玉井途中,在左鎮山區因錢財露白,被收留他們過夜的穆姓山夫,見財起殺機而蒙難的,其中連一名孕婦也不留活口。殺害後,為恐冤魂報仇,於是逐一剁頭,屍首分開丟棄;以為如此一來,就能讓頭部「無腳」前往陰曹,身體「無口」向閻羅申訴。 高課業目睹慘狀,非常震驚痛心,跨界回來,拜過尊王,元神耗弱到回家足足臥病兩個多禮拜,但也總算完成「十一公祠」的歷史沿革。病癒,立刻直奔左鎮,向磚窯廠老闆娘報告事件經過,並建議兩祠合一同祀,屍、首合一同葬,解除十一公「無腳」走路、「無口」說話之苦。十一公新祠入火安座之日,庄民獻戲祭拜,辦桌請客,高課業也在被邀之列。宴畢,高課業如釋重任,回家睡下,竟然看見十一公現身床前,齊齊鞠躬致謝;並告之,當年穆姓山夫殺人奪財後,慌亂潛往府城半途,遭遇日軍,被一槍穿體,壓死在自己搬運錢財的柴車下。 綜上演繹,因果相循,事理之必然。作者運用「魔幻寫實」筆法,情節緊扣,深入淺出增益可讀性,也是小說之必然;全文使用台語敘述,十分貼切,尤為特色,值得一提。跨越三界,穿梭百年,釐清兩間陰廟、十一條陰魂的來龍去脈,許献平可說匠心獨運,充分發揮創作技巧與旨趣;這也難怪楊富閔慧眼獨具,首先會看上這篇作品。 話說回來,一篇小說無論筆法再好,故事再精彩,作者一旦沒有「靈魂」,就等同在「炫技」。十一公的「靈魂」,在於雖為「厲鬼」,仍然遵循「天理」,保有「良心」,顯靈作祟適可而止,「鬼性」比「人性」還良善。那麼,作者的「靈魂」在哪裡呢?許献平自力自費,田調有應公祠,挖掘湮沒在荒野角落的枯骨與怨苦,藉以出版成書,傳示世人。他無爭無求,為何甘於如此付出,悲憫與心願,應該就是他的「靈魂」吧? 天界有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為佛」的「神願」,人界有「神鬼行者」許献平,「怨靈不撫,誓不停筆」的「人願」。據悉,他的陰廟田調已告一段落,而在初衷催促下,有意回歸文學領域,台灣小說新頁的出現,這就令人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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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葬海

■花季 陽光很好,空氣鹹鹹的,有海的味道。藍色揉著潔白,而陰影沉於底下。 或許是提前知曉了殞落的歸期,於是縱身一躍,用了此生所有力氣,彷彿再也沒有續集,把一生的賭注放在身上。 那龐大引領了水花的舞動,一顆顆晶瑩剔透手舞足蹈,飽滿,卻參雜了股淡淡的哀愁。牠飛越於空,丟掉了所有的自由,那是瀟灑,是不拘泥於世俗的粲然,那是光,是欲碎的面具。那一剎,隙光擱淺了,牠的姿態溫柔而盛大,蚍蜉似地,自開自落。 然後,將軀殼交與湛藍,綻放的皎潔為其歌頌。不知不覺間,冰冷的液體一點一滴吞沒鰭尾。最後,生於大海,歸於大海。 牠並沒有帶些甚麼來到這世上,只是背負著一生該有的重量。牠知道,海水正在黑暗中苟延殘喘,同伴正在減少,而珊瑚正一個個提前迎來自己的死期,眼前的花開花燦正在崩壞,牠知道,牠甚麼都知道。 牠知道無法逆流的真相。 自生至死,牠曾看見光,可如今的光,好像蒸發成水蒸氣,隨波逐流,無依無靠。 再也沒有見過了。 再也沒有當初的勇氣了。 於是,看遍了所有,最終還是選擇把餘生的溫柔獻給這片荒唐。 牠笑了。 釋然,或許這就是領略循環的結果。 終於。 閉上眼,感受最後的平靜,血肉早已消逝,幻化成了一個生態系。 幾載,幾十載,幾百載,有種薪火相傳的倔強。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土裡更護花。 儘管牠知道自己不存在於時間隙光的任何一隅,那一整個生態系可能不知道牠的存在,眾生依舊如常,可仍然將所有溫柔獻給大海。 孤島藍鯨,沒有海鳥送行,沒有魚群帶領,沒有藻荇記得。 一鯨落,萬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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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荷語

■胡同 在水中,除了冥想便是張望 一枚蜻蜓啐了唾沫來問候 此時,池水像極了天破曉的淡雲 照著心靈的微光 我仍努力與枝枝葉葉討論 配合蟲蛙,配合風,在逆光中 飽含水分站出最佳儀態 影子取一柄冷刀 驀然劃開湖面的執迷 擅自將成疊的 心情,奮筆寫進相機深邃的隧道裏 你拓印去年的軌跡沓雜而來 重複驗證生命的初萌、鬱結、豐腴 落下,悄似一抹露珠 又帶著天真爛漫的眼袋了 我不禁想起去年分手 你蹙眉問如何提煉湖泥的清澄 這答案頗需尺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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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總有一天

林仲瑩 這個月初,她才開玩笑的說,鬼門開了該來約吃飯了。而我才開玩笑的說,幹嘛鬼月才想要約見面啦!但多久沒見到她了呢?我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 大學時候我們感情很好,她是我是家族直屬的學妹,還沒開學之前就先約了見面,她說她從來沒有放過煙火,因為媽媽不喜歡那吵雜的爆炸聲,所以我買了沖天炮帶她去無人的小漁港,脫下靴子充當沖天炮的基座,她看到我沒穿襪子,愣了一下後訝然失笑。那天她好開心,笑得那麼無憂無慮。 大學開學以後,才知道她無憂無慮的時間其實很少,她總是淹沒在太多情緒裡面:擔憂、焦慮、失望、自卑、沮喪、憂慮、自責,這些全部包裝在她大笑的不在乎底下,但其實我都是懂的,誰的青春不慘澹,夢想總是比實現的多、世界越大越懂自己的渺小,於是我畫了張奇醜無比的紙條跟她說,我是帶刺難搞的海葵,但妳是天生自帶防護的小丑魚,所以不用擔心,我們能互相依靠。她說她很喜歡那張紙條,留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還買了一張五月天首張專輯的光碟給她,她很喜歡聽,那時誰知道五月天能紅那麼久,所以多年之後,每次她聽到那張專輯的歌,總傳訊息問候我。 大學無聊需要找些什麼事打發時間的夜裏,我常常載她去河堤兜風,蜿蜒無人的漆黑河堤,路燈給予人們一個小圓圈的溫暖,坐在河堤邊坡最常聊的話題,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的那個女孩不喜歡我、她愛的那個男孩不愛她,我香菸抽得兇,每次抽完彈滅煙蒂火花四飛,她都說美的像是螢火蟲漫天飛舞。但如果是她沿著河堤來回走、菸一根接著一根抽,我就知道那天她心情不好,又困在自己的牛角尖鑽不出來,我就會陪她多抽幾根。 如果你問我,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我也說不出來,系上的人都說,我再不追她她就要被別人追走了,但我們是小丑魚跟海葵啊,怎麼能在一起呢?再說心臟有痼疾、一天抽一包菸的我,只想活到四十歲,我沒打算給誰任何承諾、要的是短暫精彩的人生、荒野帥氣的一匹孤狼。而她是怎麼想的呢?其實我也沒問過她。 於是先畢業、免服兵役的我進了職場,在台北北區電視圈努力爭自己的一席之地,我要在嶄新的領域大展拳腳,而她考上了南區的研究所,平庸忙碌的日子擠壓著僅存的自由與時間,我們越來越難見面、也漸漸少了聯繫。中間只有再見過幾次,一次忘了為什麼跑來租屋處找我,我把床鋪讓給她睡覺,自己打了一夜的電玩;一次是我大學好麻吉驟逝,她也來參加了告別式,靠在我肩膀上默默掉淚;一次跑來找我吃飯喝酒,我跟她說了和哪個女生在一起又和哪個女生分手的感情事。雜七雜八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但我一直都覺得,她懂我的,我是帶刺的海葵而她是獨一無二的小丑魚。 所以收到她走了的消息,我多希望不是真的。我一直以為她不再需要我聽她訴苦了,婚後幸福快樂、還有自己的小孩,生活忙著在家庭中打轉,遠遠地看,是在粉紅泡泡中無懈可擊的模範家庭。我不知道她仍像以前一樣,在腦中反覆思忖計畫著永遠終結自己的憂鬱。 那天我跟她說,我最近工作要忙著新進度,我跟她說,頻道趕上線人事要調度,我跟她說,等我忙完中午再請她好好吃個飯,總有一天會約成功。她傳了張大笑的貼圖答應了,還在通訊軟體上說好打勾勾。我們打勾勾了,那她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凡事都是等到失去之後,才開始回想它的意義。閉上眼睛我不確定我是不是還有淚水,但那鹹鹹的氣味卻讓我仿佛沈入深藍的海裡,我可能已經不是帶刺的海葵,而且我也已經失去想保護的小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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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康 豆腐

付令 寒流突襲。路上多是行色匆匆往家趕的人,紛紛裹緊了大衣。在街的轉角處,昏黃路燈下有一處簡陋的攤鋪,圍著火盆坐著五六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一陣豆香飄散在空中。 「同鄉,來吃」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鄉土打扮,臉上寫滿風霜,熱情地招呼我去吃。原來這叫手撕豆腐,三指見方、不到一指厚,白白嫩嫩,現烤現吃,一塊一元。於是我豪氣地伸出左手:「給我來五塊」。 火盆裡是燃燒的木炭,上面擱置一個六邊形網格鐵架,見縫插針擺滿了豆腐塊、土豆、火腿腸和雞蛋,但主要還是豆腐塊。鐵架的各個角都放著一小碟辣椒面,拌上了味精和鹽巴。攤主麻利地用筷子從塑膠袋中夾出五片有些濕潤的豆腐塊,依次擺放在鐵架上。兩分鐘後,這些豆腐塊就變成豆腐乾,隨後魔術般長大變厚,色澤由白變黃,變成一枚枚豆腐金幣,然後迅速膨脹成豆腐氣球。攤主更加頻繁地翻轉,力保豆腐兩面受熱均勻。 文火之上,豆腐滋滋作響,一會兒便是外焦裡嫩。看看別人正盡情享用著,真是吊足了胃口。等待的確是煎熬,但也混合了好奇和期盼。見我是第一次吃,攤主貼心地用小刀在膨脹到快要爆炸的豆腐氣球側面劃上一長口,寬深足夠,但並不劃穿。然後迅速舀上一小勺辣椒面,塞進剛劃的口子裡,抹勻。一番操作,遞給了我,感覺真有些燙手。一口下去,又香又辣,口感十分豐富。豆腐裡是蜂窩一樣的孔,還帶著水蒸氣。豆香,沒有花香的濃郁,沒有果香的甜美,是大地的質樸,有太陽的味道,帶著田間的露珠,縷縷醇厚悠長,多麼平和、舒緩。辣椒面刺激味蕾,更加爽爆,在舌尖上舞蹈著一場烈火風暴,有些刺痛又喚醒著多巴胺的美妙感受。在寒夜裡,這樣一塊豆腐讓人熱血沸騰,每個汗毛孔都是暢快淋漓的,美味自然大大超過了預期。 餘光所及,是同桌一位衣著時尚的小姐姐,本地大叔大媽,以及一個初中男生。小姐姐約莫二十出頭,妝容精緻,長髮散落肩頭,眉眼間流淌著溫柔,一邊吃一邊接著電話。本地大叔面前一個塑膠杯,裝了一兩高粱酒,砸巴著,很是享受。他老婆也陪著他吃上一點烤豆腐。務工青年,頭髮和衣服上都染著不少白灰,腳旁放著膠桶,也要了二兩酒,撕著豆腐蘸辣椒面吃。而初中男生,那張稚氣的臉並不顯胖,但上身把校服撐得鼓鼓的,看樣子和我一樣是個吃貨,一口氣吃了五六塊。不巧,他媽媽尋來。「你在這裡,」他媽媽訓斥,「又吃了幾塊?」男生怯生生地回答,「兩塊」。「這塊吃完就走。」她媽媽下了命令。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也許是不懂得其中的默契。攤主也笑了,那張胖胖臉堆滿了褶子。 這種即興組合,雖少有言語交流,但並不疏遠,也具有社交功能,彼此沒有生活交集的人圍坐一起,集體享受勞動後的快意。在這裡,沒人在意身份或年歲的差異,更不存在鄙視鏈,大家共同實現著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的初級階段,而且憧憬著高級階段。小小的角落,片刻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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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辯論‧話劇‧電影

汪建 我念高中時,國文課除了課本外,還有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內含《論語》與《孟子》。我偏好孟子的「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因為我喜歡辯論,更愛聽人家辯論。但是我僅能和熟朋友私下辯論,真要我在大眾場合公開辯論,我會緊張而腦袋秀逗,可我又偏愛那種甲方已被乙方逼向死角,甲方突然來個回馬槍,局勢整個翻轉的快感。大學畢業十多年後,電視上李濤2100全民開講,處處都是回馬槍,看得實在過癮。 上大學時,學校社團有辯論社,學員會在台上真槍實彈演出,這時台下一定有我這個忠實觀眾。那時採奧瑞岡式辯論,正反雙方各有三位辯士,每位辯士都要擔任一次「申論」、一次「質詢」、一次「答辯」的工作,最後再做結辯。我尤其佩服本校教育系裡有幾位鬼才,引經據典、反應敏捷、舌燦蓮花、毫不怯場,有大將之風。三分鐘到就要自動關機,若還要死撐,會被扣分。由於比賽規則嚴謹,不會像現在政論節目藍綠名嘴一言不合就惡言相向,真正一場有格調的辯論賽聽下來,會使人神清氣爽。一直以來,總統候選人的辯論模式,比較有奧瑞岡式的影子,還是令人欣慰,可以回味年輕時聆聽辯論的享受。   還有話劇社,學生粉墨登場,演出也令人叫絕。實在佩服幾位硬底子演員學生,這麼多的台詞他們花了多少時間準備,怎麼就沒看出來他們什麼時候會落了詞。話劇不像電影,是不能NG的,而且他們入戲頗深,演技逼真,其中一齣戲––音容劫,女主角的幽怨神韻與略帶哭腔的控訴,事隔幾十年,腦海裡還隱約浮現她的影子。 另一齣戲,有位男主角,叼著菸斗演出我看過的田原的小說,神情沉穩、架式十足,也令人佩服,大學校園裡真是臥虎藏龍。可惜他們畢業後,未能朝藝能界發展,真是演藝界的損失。   還有一個令人期待的好節目,每週六在學校禮堂觀賞免費電影。這也是當時窮學生的娛樂方式。怎麼有免費這麼好康的事?因為由電影研究社社團出資,其他學生就託他們的福。播出的片子又是社團裡對電影學有專精的老師所選出的片子,部部好看。印象深刻的有兩部:一部是「單車失竊記」,一部是「母親三十歲」。「單車失竊記」這是一部義大利拍的黑白片,內容敘述二次大戰後羅馬經濟蕭條,一個失業的父親,好不容易經職業介紹所那兒得到一個工作機會,工作內容是要用單車送貨,他把家裡的棉被典當換來一部嶄新的單車。不料第一天上工,車就被偷,沒了車,等於沒了工作。在他走投無路之際,他只好下手行竊別人的單車。下手前的那一番敢不敢、要不要的猶豫,看了令人心酸,導演拍出了人性內在的掙扎與矛盾。最後行竊失敗遭警逮捕,路人一路追打辱罵,年幼兒子上前阻止路人,保護父親,我看的落下淚來,甚至內心一度竟希望,這位父親行竊成功,該有多好。這當然是錯誤的想法,但當時電影的氛圍很自然的會同情起主角的行為來。最後車主原諒了父親,人群散去,父子倆在馬路上狼狽不堪向前行去,面對未來弱肉強食的社會,臉上浮現茫然的神情。我掉過淚後,開始詛咒戰爭。經濟蕭條全因戰爭而起。導致以後我很討厭看戰爭片。 另一部「母親三十歲」,是國產片,宋存壽導演。我這個影饕,看到宋存壽三字,就知道又是一部悲劇。這部戲的原著是於梨華的中篇小說《母與子》。 故事敘述一個家庭,父親患有重病,母親不但不理不睬,還在外與人偷情。大約十歲大的兒子,一次還跟蹤母親到他們幽會的處所翻牆偷看到母親的出軌行為。那一幕看了實在令我驚心動魄。導演找來李湘飾演母親,算是找對了人。 兒子(秦漢飾演)後來投靠親友,長大後考取大學,品學兼優,也交了女友。大概小時候的陰影,女友雖然愛他,卻老是覺得他陰陽怪氣,對她忽冷忽熱。過去母親的外遇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常對母親施暴。母親後來悔悟,也得不到兒子的諒解。一次母親來校探望兒子,不料兒子已搭火車前往成功嶺受訓,火車慢慢啟動,母親竟隨車跟跑叫喊。兒子在窗戶邊看見母親,一改平時對母親不理不睬的態度,神情也焦慮起來,此時火車穿越平交道,母親被一輛汽車撞倒,兒子終於悲痛地大喊:「媽!」母親臨終前一刻,母子終於和解。 諸如此類精彩片子不勝枚舉,它讓我在大學每個週末的第八藝術的氛圍裡,得以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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