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夏日午后的芳苑藍

■鍾敏蓉 在名信片裡,憧憬著希臘藍 ;在旅行中,愛戀了墾丁藍;而從溫泉的氤氳裡,呼吸了金山藍;該再收集些甚麼「藍」寫在自己的日記裡呢? 知道自己圖的是甚麼了。七月烈日,沒問潮汐,不問陰晴,直衝彰化縣芳苑鄉的二林溪出海口。 出海,多遼闊的夢啊!但地圖上的「出海道路」,已被海潮淹沒。 浪濤聲較含蓄,海風卻陣陣,多情逼近。無法撐篙遠颺,午后影子只好乖乖走在約一公里長的生態觀察步道。 途中,遇見底棲環境觀察平台,貪心想與彈塗魚、招潮蟹熱情寒暄,但海潮拍打,快湧上鞋跟,警告牌示意危險,放棄打擾他們。 跳上二樓賞鳥亭上,眼前水鳥三兩隻飛翔,卻見遠處風車矗立不移,深情身影似在思念,思念放帆遠去的船隻們。 步道右側,綠葉繁茂、枝幹高挺的紅樹林,是水筆仔與海茄苳溫暖的家,也是各種鷺鷥談情說愛、築巢繁殖的棲地。 這裡,有藍天與碧海晝夜深情對話;這裡,有浮雲與風車嬉戲的笑語;這裡,是動植物沿著海岸線生長的湛藍天堂。 而漫天晚霞及落日一顆,決意留給下一回的再相逢。

Read More

〈中華副刊〉冤親

■林瑞麟 慶仔忽然打電話給我,他約了幾個朋友,在我公司附近的飯店吃飯,但忘了帶錢。 「糗了!」我想。 我拿了三千塊給他,還問他:「夠不夠?」那年W Hotel、 寒舍艾美都還沒開張,所以他說的飯店應該是君悅,當時我沒多問。現在想起來,如果是在君悅,肯定是不夠的,後來他是如何處理掉那餐,也沒聽他說起。慶仔是我叔叔,他是個木匠,在台灣錢淹腳目的那些年,成了室內裝潢的工頭,他是真的發過。 慶仔從不拿錢回家。經濟不景氣好些年,建築業首當其衝,當然他的裝潢事業也遭殃。但他一人飽,當作全家飽,收入減少似乎沒有改變他的生活。 慶仔也很少回家,有一年嬸嬸工作時腳受了傷,沒人照顧,來我家休養。他突然出現了,他們大吵了一架,兩個人都哭得很慘,害我一整夜都沒睡好。聽說慶仔在外面養了女人,錢沒了,女人就沒了,這情節在我隔壁房間上演,比小說還真實。 慶仔嗜賭,有錢就賭,沒錢就窩在賭間看人賭。但他不是小氣的人,我第一次在大餐廳吃飯就是他請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的食物是一車車被推過來的,餐車上是層層疊疊的蒸籠,當服務的阿姨把蒸籠打開,迷濛的幻境中帶著香氣。套一句現在的時尚用語:「我吃餐廳,我驕傲。」很多年後,才知道那叫港式飲茶。 不過,慶仔是有真功夫的,我家的床、沙發椅、桌子都是他手工完成。而且他不用釘子,全都是用榫接的工法。我還記得他工作時候的樣子,當他把墨繩拉起來,往物材上一彈,啪地,空中有一些懸浮微粒揚起。慶仔在陽光下是一具巨大的剪影,跟神一樣。 畢竟他是過氣了。好些年沒工作之後,好像就淡出裝潢業,他的工藝還在,但就是沒人找他工作,更別說承攬工程了。後來慶仔的妻兒都不理他了,套用媽媽的話,那叫失德。他時不時就會來家裡討飯吃,媽媽罵起他來是不留餘地的,飯後離開前,媽媽還是會背著爸爸給他塞一些錢,三百五百的,「打虎抓賊親兄弟。」媽媽說。媽媽最了解慶仔的荒誕行徑,媽媽和慶仔的妻兒不止一次一起詛咒慶仔趕快去死。 慶仔真的死了,最傷心的卻是曾經詛咒他的人。還好媽媽沒有嫁給他,那是和爸爸結婚以前的事了。 最後一次見到慶仔是在加護病房,他插著管,像爬滿藤蔓的廢墟。那一刻,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或者我該問他:「爸,二十年前的那天中午是不是去了君悅,三千塊夠不夠吃一餐。還有,自己人,錢不用還了。」當然,我什麼也沒說。可不是,感情債是最難還的,除此之外,誰也不欠誰! 「冤親就是債主。」媽媽說。 (本文出自《寂寞穿著花洋裝》,允晨文化提供)

Read More

〈中華副刊〉日校與夜校

那是她就讀高中時的事,她是日間部的學生,因學校有招收夜間部的關係,她所處班級的教室與課桌椅,都必須與夜校生共用。 基於禮貌,她留了紙條在自己的抽屜裡,並很快收到了回信。自此之後,她和與他共用座位的夜校生,開始了筆談,雖然紙條上大多只有三言兩語,但也還算相談甚歡。 就這樣日復一日,有天,她沒找到抽屜裡的紙條,一開始,她不以為意,想著對方要工作又要上課,忙碌地很,沒心情寫紙條也是很正常的,然而,自此之後她再也收不到關於對方的任何回音了。 那天,她留在學校留得稍晚了些,已有三三兩兩的夜校生進入教室,她鼓起勇氣,指了指自己的位子,問著其中一位早到的夜校生道:「請問,你知道坐這位置的夜校生是哪位嗎?你和他熟識嗎?」 那學生一臉狐疑地道:「那位置一直都沒有人坐呀。」 直到現在,她依然不知道那些時候和她交換紙條的是誰,她只是默默地想著:「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的一件事,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文法

前陣子,經常投稿的報社編輯寄來一封信。 指出文章中的某些文法有問題,希望我可以修改後再投。收到這封信,我感到羞愧又感激! 不懂文法的我,試著按照編輯意思去修改,卻感覺綁手綁腳,原因出在我從來沒有認真研究文法,寫文章都是看報紙依樣畫葫蘆。最高學歷高職補校畢業的我,白日工作晚上讀書,在課堂上經常累到打瞌睡,每科都只求低空掠過,不要說創作文章,連寫一封信都錯誤百出,朋友回信時,常花很多篇幅在訂正我的錯字。 成語跟我不熟、標點符號只識「,。?」且常常擺錯位置,遇到不會寫的字,還會用注音符號替代。 在那個網路還不普及,文學與知識仍充滿重量的時代,一張薄薄副刊底下往往藏著好幾位編輯,有人可以幫忙校正、修改……把我坑坑洞洞的文章鋪上柏油、兩旁植上花樹,化為讀者視野坦途,以利走向作者的意識核心。如今,很多副刊都是一人作業,校長兼撞鐘,偏偏來稿又暴增,真是蠟燭多頭燒,真是難為那些編輯了。 因此,少數副刊編輯留用與否完全不予告知,投稿如投石大海,往往得收到稿費才知錄取;大部分編輯則使用制式檔案回覆,讓人知所進退;以前中國時報浮世繪版,還特地設計數種留用與退稿的書籤,附在回郵信封寄給投稿者,那個時代遙遠到感覺如夢一場。因此,若有隱身副刊背後編輯願意回信提點一、二,就像被神眷顧一般。 因為不知如何替文字穿上文法這套內衣褲,直白告知編輯自己的淺薄,使我遲遲沒有修改文章再重新投遞。不久,再次收到編輯來信,他竟細心套用文法幫我造句,使我有了明確案例去修改。 想我寫作這些年,能持續下去,都得感謝這些慈悲的編輯,對我如此寬容、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不然,照我這種被多退幾次稿就會放棄的人,是無法繼續寫下去。因為,一直覺得走上寫作之路是場意外。不懂文法不愛閱讀不安於室的我,照理說:應該和寫作絕緣,不知為什麼,我竟莫名其妙寫了好幾年。 猶記得,多年前,三千多字的文章和大頭照在聯合副刊登出來後,高職同學立刻打電話給我,劈頭就說:和你一起刊登的其他人,最起碼都是大學畢業,只有你是高職還補校。又過了幾年,出版了第一本書,換國小同學忿忿不平!說他碩士畢業都沒出過書,我一個高職補校畢業生居然出書了。 即便出了書,依然不覺得自己是個作者,我覺得那只是一個暫時借來的身分,隨時被會收回,況且現在滿街都是作家,所以我都自稱農夫,在這個文學遭遇極端氣候的時代,筆耕不見得會有收穫,所以寫作對我來說:只是把經驗做個整理,把心裡想說的話,透過認識不多的文字和標點符號表達出來。 原因出在退伍後,很多同儕都離鄉去追求屬於自己夢想,把友情當成生活全部的我,找不到說話對象,寂寞侵襲時只能拿起筆,在稿紙上抒發情緒,類似現在的人在臉書上曬心情,至於錄用與否,就交給老天決定。 不過,臉書上的文字和投稿文章還是有很大不同。 很多臉書上的文章都淪為照片配角,隨興文字沒什麼不好,卻因字數過少流於片面,且常常報喜不報憂,只展現出人格的某一角度或者根本相反,不像副刊文章那麼有邏輯、那麼深入、也較難以造假,大概是經過了專業編輯的揀選和潤飾。如今,人工智慧大躍進,聽說編輯是被機器人取代的海嘯第一排,但我不認為,機器人具有這種在文章大海撈出珍珠的能力。 通常,人工智慧文章只求達到主人要求、不出錯、不具備冒險精神,或許可以找到或製造出沒有問題的完美文章。完美在工業上或許是個優點,但,完美在文學中,可能成為一場災難。 但,人工智慧肯定能把文法用得比人類還好,這是無庸置疑。 而寫作也是人工智慧快速取代的對象,仔細想想,那我究竟有什麼優勢?是機器人無法抵達?看過聊天機器人創作的文章後,發現人工智慧不易取代的部分,就是不規則的現實經驗。 機器人再厲害,也只能在虛擬世界創造經驗,雖然無數人會持續餵養自己獨特現實經驗給他,但也是隔靴搔癢。將挫折與失敗、困頓與停滯,轉化為智慧沒有那麼容易。生老病死的無常,原是人類最脆弱的一環,如果善用這些機器人難以親身體會的經驗,將成為寫作者最後的優勢。 這種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從發想到產品製程一條龍輸出的文章,也唯有人類可以做到,不若機器人需要明確指令,才能代工。 真正的歡樂、悲傷……無法量產與複製,才是人類最珍貴的資產。學習文法,對機器人來說可能十分容易,或許有天平凡的我將被取代,但,應該不是機器人。 若非更老的自己,來取代現在的自己,就是其他人吧。

Read More

〈中華副刊〉花非花/蟋蟀之歌

■簡玲 這隻小蟋蟀正演奏歌曲,那隻小蟋蟀跟著歌唱,這隻小蟋蟀練習跳高,那隻小蟋蟀預備跳遠。噓,安靜一點,草叢裡有芳鄰。 熱鬧愉悅極了,那隻小蟋蟀愈跳愈起勁,這隻小蟋蟀愈唱愈響亮。放任的鳴蟲啊,你的惡聲擾鄰了。 蟋蟀們噤聲,四處張望寬闊的天空。一群蝗蟲肆意過境,歇斯底里的噪音鋪天蓋地。

Read More

〈中華副刊〉歲月的禮物

■林釗勤 那是五歲的時候,我在院子裡盡情地玩耍,不知外婆卻在屋子裡忙碌著什麼。春風和煦,陽光是溫順的,空氣是溫潤的,外婆的手是溫和的。她右手拿針,左手握線,針眼距離外婆眼睛湊得很近,外婆又時常把眼睛眯起來。外婆用針不斷地挑著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佈滿紋路的手,將她對我的愛絲絲縷縷的傳遞,溫暖了歲月。她讓這毫不相干的線團慢慢組成了一個大家庭,被空氣包裹著的,是院子裡梔子花的清香和夜色的朦朧。 幾個月後,一件藍白交錯的毛衣套在了我身上。上面還有幾朵星星點點的小花,點綴著衣服。毛線推著擠著,一根挨著一根,好不活潑熱鬧!穿上外婆親手織的毛衣,內心瞬間暖和了起來,鼻子間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味道,是親切、是慈祥,還有愛的氣息。 我穿上毛衣,邁著輕快的步伐,向花園奔去,外婆緊跟其後,步履蹣跚,但她卻笑了,笑容裡充滿了童真。花,在這春意盎然的園子裡,都綻放了,好似也對著我和外婆微笑,笑得這般溫柔。一陣淡粉色的味道飄入毛衣,臉蛋粉嫩的少女映入眼簾,是桃花。梨花也不甘落後,鵝黃色的花香在毛衣上回蕩。這香氣有一絲絲甜,那甜,不是濃烈的,不是沖鼻的,而是細微的,沁人心脾。我在花園裡跑來跑去,毛衣也抖動著,上面的香味隨之流動,縈繞在我身上。外婆又笑了,越來越深的皺紋告訴我,她的內心得到了滿足。 一年後,衣服太小了,它被隨意地扔在衣櫃裡,上面的小花漸漸黯淡下去,輕輕枯萎。我也將它遺忘在了記憶的深處,可它卻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躺著。這一躺,就是六年。等我再去收拾衣櫃時,才發現它,它的身上早已沾滿了灰塵,輕輕一拍,小小的灰色顆粒抖落下來,飄在地上。仔細一看,認真回憶,這是我兒時的一件毛衣。 看著它的模樣,好像想起了外婆的那雙手,毛線的褶皺,讓我想起了外婆手上的皺紋,細細的,密密的,而我卻冷落了它好久,有些自責。深深聞了聞,它的身上混雜了很多味道,媽媽烹製糖醋排骨的甜香,爸爸打造小木凳的刨花香等。這些味道隨意地拼湊在一起,就形成了家的味道呢! 後來,這毛衣已經穿在了弟弟的身上。看著弟弟常在陽光下玩鬧,我本來已經忘卻了毛衣帶給我的溫暖和快樂,但看到弟弟穿上時,我又仿佛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看到了外婆的笑容,以及給予我的愛。 又是一個週末,弟弟穿著外婆織的毛衣和我們一起去了外婆家。我不驚感歎到在歲月的催促下,陪伴外婆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地陪伴,她也會欣喜好久。遠遠望去,外婆獨自一人坐在門口守望,姿勢換了再換。我知時間正在無情的拖拽她遠去,而我卻只能緊握她的手,任憑眼睛蒙霧。我總是這般帶著倔強的軟弱,我的愛和想念沒有說出口,心裡卻像泄了洪的堤口,擁堵,崩塌。 外婆老了,老得像老家門口的歪脖子樹,滿是密密麻麻的歲月傷痕,老得啄木鳥不再醫治,老得只剩下穩定地期盼和等待。外婆的手也老了,皺皺巴巴的皮裹著彎曲變形的指骨,手心的紋路深刻的雜亂,歲月蜿蜒而過,又因傷痛強行深刻。外婆的手是我心裡的溝壑,我沿著她掌心的紋路走過,看盡了她半生的坎坷。我們回來了,外婆看看毛衣,又看看我,臉上再次露出愉悅的微笑。這件毛衣,蘊含了三代人的味道,親人的味道。其實每一件物品,都隱藏著歲月的痕跡,它記錄著我某一時刻的點點滴滴,從而成為歲月的禮物。

Read More

〈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丁口俳句 森林考察的入山證 玉山杜鵑 曼波魚 藍色公路的水紋 海外歸來的親人 火鍋 記錄睡眠深度的手錶 春夜 頭等病房的點滴架 月落 上下車的悠遊卡 涼意 夏日 豪華郵輪的停靠站 夜間維修的鐵道 涼意 日間勞動的受刑人 夏至 秤重行李的地勤空姐 寒假 戶外門診的大風吹 西北雨 (華文俳句社供稿)

Read More

〈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 不要為滅亡悲傷,要為世界祝福

■林宇軒 外頭的天色陰沉且灰白,一場大風雨就要來到。從圖書館的密集書庫離開,肩上的帆布袋裝著《賴和全集》與《新編賴和全集》的新詩卷。隨手翻開,是賴和〈低氣壓的山頂〉:「世界已要破毀,∕人類已要滅亡,∕我不為這破毀哀悼,∕我不為這滅亡悲傷。」詩作的最後兩句寫道:「為那未來的不可知的∕人類世界祝福。」是一種情志在文字裡,一位醫師詩人的作品在身邊,讓前往保健中心的路上顯得格外應景。 抵達體檢資料室之後,一位同學領著我去到隔壁的大樓。教室裡,我被囑咐要完成的工作是:把疊起的椅子一張張拿下來,放在地上就好。而後,就剩下我一個人。聽著椅腳敲擊地磚,九十四張椅子的聲響依序迴盪在空曠的教室裡。我開始解壓縮,將這些金屬怪物在空間中央排列整齊。 看著這些椅子,深藍的塑膠椅背已然褪色,灰漆在金屬椅腳的摩擦處透露著經年的鏽色。忽然,一隻麻雀在門窗緊閉的教室現身,低空盤旋在我剛擺好的椅陣上頭,來回撞著玻璃。我一邊思考牠是從哪裡進來的,一邊打開門,期待牠能找到正確的出口。可惜的是,牠不斷飛向教室的後方,停在牆邊的白板上;在我將椅子全數排完、幾箱新生健檢要使用的塑膠試管也搬完之後,麻雀依然不走。最終,我只能放棄拯救牠,將牠留在大門敞開的教室裡。 天色越來越陰沉,大雨像是和我說好一樣,在我回到保健中心後才開始落下。體檢資料室的專員眼看雨勢越來越大,不宜再出去搬運,便託我在休息室做一些雜務:清洗健檢會使用到的瓶罐、護貝路標的告示、移動牙科的手套與壓舌板,以及碎紙。 我將棉花罐、泡鑷罐以及鑷子以清水洗淨,置於桌上陰乾。質地粗糙的擦手紙觸撫著金屬器具,我就這麼聽它們不斷彼此敲擊,發出清脆的La、Re、Fa;窗外的大雨應和音色,被淋濕的樹葉也持續敲打透明玻璃,彷彿能感受水珠在空氣中振動(tn-tng)。後來是鍋具,是一旁的鐵櫃。後來是醫師的保溫杯,是薄軟的塑膠膜經過高溫加熱而融化,是黏合成的冷硬塑膠版。 後來是碎紙機。專員搬來三個小紙箱,裡頭疊著樓下藥局開立的收據。明明只有少少的三箱,我卻碎了好久好久,好像怎麼碎也碎不完。看著收據上陌生的名字與年份,以及碎紙機上一次最多丟入三、四張的提醒──幾乎是燒金紙,這些我不曾經歷過的流金歲月,就如此接受命運般被捲入嗡嗡作響的碎紙機裡,直到塑膠殼下的鋼刀一視同仁地把它們絞碎。殺紅了眼,卻又彷彿是救贖。 五點半,專員走來對我說:這樣就可以了。大雨像是再次和我說好一樣,在我離開保健中心時停息。是祝福而不是悲傷,當我經過剛剛搬椅子的教室時,發現裡面已經沒有麻雀的蹤影。 (本專欄作家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Read More

〈中華副刊〉關於夜

■郭瀅瀅 1. 滿月的光線 照亮了叢林裡 被陰暗藏匿的騷動—— 驚醒的鳥,獵捕的豹 羚羊的飛奔 時間是灰色的 循環的重複,圍繞著 上帝的一聲嘆息 2. 它們——兩張寫滿了遐想的白紙 在風下飛翔著靠近 而風,一陣狂亂的 將它們帶往不同的夜 引向遺忘 3. 如果我見過你 必定是在夢裡——日落後的 黑色海洋 它遺忘了曾有的分界 以自身的混沌 擁抱著沉沒的 白日的光明

Read More

〈中華副刊〉科幻江湖

■寄三平 世界雖是平的,但地球是圓的,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在因緣的巧妙安排下,也有可能走在一起。我和科幻大師黃海老師的相逢,就是如此奇幻和不可思議,並從此相行相隨,彼此切蹉,共同砥礪向前。 原本我是一位「衛星通信」工程師,因著對天文及兒童文學的熱愛,促使我寫出前人沒寫過的科學童詩,並及兒童科幻童話及青少年科幻小說。 黃海老師原本寫作成人科幻作品,是名聞兩岸的大人物。成人科幻在台灣式微後,促使他轉向少年科幻小說發展。他認為台灣的科幻文學,只能依附在主流文學邊緣和兒童文學。1980年左右他更發現,兒童科幻有更多的讀者和市場,於是開始兼寫兒童科幻,開發出許多前無古人的創意和新意象,廣受兒童文學界的熱愛歡迎,屢獲肯定;更以少兒科幻成就,擄獲國家文藝獎(1988年)、中山文藝獎(1995年)的殊榮,全國僅此一人,一時無倆。 回想起我和黃海老師的第一次相遇,發生在我錄影佛光山的「知道」節目之時。 原本我請黃秋芳老師當與談人,她知我最深,是我踏入兒童文學界的貴人。奈何事與願違,秋芳老師因臨時有急事不克分身,眼看錄影日期將屆,卻苦尋不著與談人,心情之著急惡劣可想而知,簡直快瘋了。節目部也是忐忑不安,緊急為我安排了他們認可之人。但,認可之人不見得是適當之人,到時我說東他卻道西;或者雞同鴨講,問答不著邊際,不就砸鍋了嗎? 千思萬想之後,我向節目部提出請黃海老師當與談人的建議。雖然彼此未曾謀面,但因科幻發文曾經結過文字緣;再以他縱橫科幻江湖的萬鈞功力,相信絕對不會掉槌。唯一擔心的,他是否願意為我這個陌生後輩,欣然披掛上陣? 自古文人相輕,其實並非正確。於兒童文學界,童友不只相重,更屢屢拔刀相助。黃海老師名滿成人文學及少兒文學界,卻不失其赤子之心,於突獲邀約後,不僅來函詢問個資,更多次上網勤查個人著作,細讀圈點妥為準備。他心中想的,無非是不想與談時稍有疏漏,遺笑於人。 為一個後生晚輩如此用心設想,除了讓我見識到前輩大師的寬廣胸襟,更讓我心存感激,敬佩不已。 此後他屢屢贈書於我,少則一冊,多則四五本。記得有一次贈書,書名《台灣科幻文學薪火錄1956-2005》,內容詳實豐碩,書中歷數國際著名科幻作家及其著作、科幻起源及歷史、中外著名科幻獎項……等等,閱後惠我良多。唯一可議之處是錯字太多,令人不解。 事後經老師明示,始知此書乃其自印書,由國家文藝基金會贊助出版。因他年老眼花,復以無編者幫其校稿偵錯,被「鍵民」所誤因而錯字疊字不少。乃自告奮勇,於閱讀之餘,幫其刪錯改誤,得百餘處,算是點滴回報。 誰知此番舉手之勞和順水人情,竟獲得多年後無以復加的牽成和提攜。 多年前我帶著小孫子四處閒逛,有一次火車坐到新竹遊玩,回台北前的等車空檔,和孫子於站前廣場休憩流連,突然發現一處沒入地下道前的觀光鐵軌,因感其充滿奇幻想像,日後寫了一篇小文發表於媒體。邱傑老師閱後來電,希望我把它寫成科幻童話或小說,我回函請他先寫我來續完。本是促狹客套話,沒想到他欣然接受,第二天就傳來他寫的第一段,要我續寫完成。看完他寫的第一段文稿後,我突發奇想,為何非要兩段完稿,不能三段或四段嗎?於是留了個魔幻線索要他續貂。 偏偏他不入殼,建議分成起、承、轉、合四段,並推薦林茵校長寫轉,黃海老師寫合,一篇充滿魔幻色彩的《欣筑市鐵道事件》科幻童話,就在四人合寫下戮力完成了。 這件事我完全沒想到的是,以黃海大師的身份和地位,竟肯屈身與我等小咖聯手合創故事。事後我分析各種可能原因,全力提攜有彩筆的後輩,以壯大國內科幻園地,應是他一生志業其中之一吧。 因為這個機緣,牽成了黃海老師、邱傑老師、林茵校長和我,四人繼續接力寫作科幻童話小說,期間約一年,我們陸陸續續共完成六篇作品。其中一篇名為〈鑽石星〉的童話,入選該年度九歌童話選,〈三顆月亮照地球〉於對岸《科普創作》刊登後,竟獲得第九屆(2018)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少兒篇銀獎,成為我在對岸獲得的第一個獎項,也開啟我於對岸投稿並被錄用的契機。 這個美好的際遇,功勞最大的人首推邱傑老師;能在對岸得獎,則非黃海老師在科幻文學界的崇隆地位不為功。 黃海老師年少時曾受肺炎之苦,痊癒後說話有些沙啞,緩而不急。他是謙謙君子,為人豁達不計較。證諸日前歡送媒體副刊主編的歡送宴,除了親自承擔,打點一切勞務外,更自願負擔全額宴飲費用。其為人處世,完全不像在江湖中打滾數十年的腐肉匠心人士。 黃海老師從成人文學出發,於六0年代末期轉入以科幻小說為主的創作,他可以說是「從鄉土風格轉向科幻風格」成功的特殊例子。 能夠在科幻小說中寫出深刻意涵,讓作品品質稱得上「文學」,並被文壇尊重為「作家」的,實鳳毛麟角寥寥數人而已。黃海老師是少數冒著被正統文學批評,堪稱「作家」的人。 正如林燿德所言:「從六0年代末期,就開始創作科幻小說的代表性作家,只有黃海一人。基本上,黃海是台灣科幻文學史中,一個不可遺忘的角色。」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