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們天上見

■陳赫 我和奶奶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大約只有十幾年。這其中,就包括了什麼都不懂的孩童時代。真正算起來,記憶裡能想起的奶奶,不過只有三五年。就像數學中的交集一樣,只有那麼小一塊,卻還那麼模糊。 時光裡的奶奶,總是梳著一絲不苟的頭髮,溫雅而幹練。她的衣服從來都是平整的,見不到一絲污垢。農忙時候,她會起的很早去田裡幹活。 那時候,我們農村的婦女,大多是蓬頭垢面,不修邊幅。尤其是這種時節,更不會有人注重儀表。幹活累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就能豪飲一瓶水。然後用沾滿泥土的手,抓起一塊烙餅,就著泥土的氣息狼吞虎嚥。水飽飯足以後,找個隴溝當枕頭,便開啟午休時間。那是在地裡刨食的年代,多少人都靠著這一畝三分地活著,莊稼是莫大的寄託。高強度的勞動,早就壓迫了愛美的心,又有誰會在意活的精緻與否。 但是奶奶,卻從不這樣。她會很小口的喝水與吃飯,就是累了,也從不席地而坐,會找東西墊在地上。別人與她交談,她會微笑著,輕聲細語的回復。後來我長大一些,讀著戴望舒的《雨巷》,總會想起奶奶的微笑,我想奶奶應該就是,那丁香一樣的江南姑娘。 奶奶一生極其善良,小小的院子裡總是種滿了各種花。小貓小狗也從來沒有缺席過,她生命裡的任何一個角落。她信基督教,每個週末都會去集會,回來就安靜的禱告。家裡有一本厚厚的《聖經》,小時候我問奶奶:「怎麼會有那麼厚的書?」奶奶說:「人世間有多少善良,都在這本書裡,你說這本書能不厚嗎?」那時候,我不懂奶奶的意思。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在奶奶的眼裡,人世間她只會看到善良。 奶奶的變故,是發生在我剛上初中的時候。奶奶聽說,在幾公里以外的村子,可以給人家彈羊毛掙錢,我們村裡很多婦女都去了。奶奶為了貼補家用,也加入了這個隊伍,起早貪黑,風霜雨雪。 總有些事情,像預謀一樣發生。在工作後不久的一天,奶奶在操作機器的過程中,把大拇指生生的絞在了機器裡面。等我放假回家,再次見到奶奶的時候,那是炎熱的夏天,奶奶帶著厚厚的手套,微笑著問我學校裡的情況。 我們都以為,奶奶很堅強。斷指的幾天後,奶奶就對大家說,她沒事,不用天天陪著她,她已經想開了。那段時間,她真的恢復了往日的狀態,大家也都放心了。終於有一天,所有人都去地裡幹活了,奶奶說,今天她留家裡做飯,你們都好好幹活吧。 等到中午,爸爸第一個回家,發現家裡的大門反鎖,爸爸使勁拍門,也沒人應答。爸爸直接翻牆而入,看到了他一生中最崩潰的場景。 奶奶選擇了一種最痛苦的方式離開。我們都知道她要強,可我們都不知道,她那麼要強。一點缺失,就足夠要了她的生命。從斷指的那一刻開始,人間對她來說,就已經是煎熬。逃離人間,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後來,每次我去奶奶家,都會看到奶奶在世的時候,在門上用油漆刷下的四個大字:眾愛世人。是啊,這世間所有善良的人,一定會被神靈護佑著。奶奶一定是去了天堂,她那麼善良,我默默地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我們天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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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燈籠

■蘇家立 你是飛向廣闊藍天的紙鶴 摺痕順著雙翼蔓延想像 從我伸出一半坦然收回的手 一幅未乾的畫有森林流淌其中 葉片徐徐蓋過陰影 值得把相逢弄得更濕一些 蜿蜒過你我的長河 一顆顆小石禪臥深處 磨潤彼此的外相 修剪肩頭未融的雪原 你的飛翔輕輕划著我的青春 將無框的湛藍飄向下一輪沃野 我是一盞不滅的燈火 朝遠方沉默的燈塔揮手 直到你穿過層層濃霧降落 不留下一聲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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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養院思索

■李治中 近百歲的老人家,皮包骨,瘦得顴骨弓清晰可見,住院非因大病,是時不時腸子就要聯合罷工。每次帶來急診,X光片一照,總是大範圍的腸子阻塞,好似甫完成大腸鏡檢查,腸中被打滿空氣、從頭脹到尾,不蠕動。腸胃的問題,不該是交由我來處理,乃因初次被帶到急診,數日未進食,脫水,抽血發現,已然是急性腎衰竭。再次、三次來院,急診常規會先詢問「原主」,阿公也就因此成了我的「老主顧」。 阿公幾個兒子,都年過六十,必定安排阿公住單人特等病房,並且親自照顧,不假手看護或外傭。拖得比較長,用著高濃度靜脈點滴,待腸子修復的那回,守在病房、輪著照顧的兩個兒子難掩疲態。我建議暫用鼻胃管,確保藥物按時進入、避免嗆咳而致肺炎,若情況允許,也能嘗試管灌牛奶,而不被患者情緒或者意識狀況耽誤。詳盡解說後,二兒子表示,捨不得,再看看吧。後續病況停滯,未有進展,一直盼不到出院的日子,兒子才終於點頭。 這回,因著患者全日臥床,兼有鼻胃管使用,出院準備小組介入、收案,並與家屬討論出院後照護事宜。通常,能做輪椅出門的患者,回診開藥時順便更換,臥床病人,則每月護理師到家訪視,同時換管。查房時我問起後續打算,二兒子表示,目前尚無共識,大哥和他,考慮轉父親到安養機構,照顧上畢竟捉襟見肘,撐持不住,但爸爸平日住小弟家,主要由小弟負責照顧,他心疼父親,也怕送父親到機構,親友、鄰居會說話,因此仍猶豫著。 我說,再幾天考慮無妨,思緒則如石子落水,波紋盪開──從小到大,爸爸多次耳提面命,嚴厲中帶懇求意味地,反覆提醒哥哥和我,他老病之時,千萬不要送他到安養院。在我尚不明白何謂安養的年紀,爸爸便一再叮嚀;每次起心動念,一定要我和哥哥明確回答:是、知道了、好,才肯罷休。恐懼嗎,又或者曾眼見耳聞過什麼,致使爸爸內心有這樣的擔憂,始終是個謎;如今長大了,成了腎臟科醫師,我卻仍未曾仔細詢問,持續擱置,假裝不會有需要面對的那一天。 幾日後,三個兒子達成共識,選定了一家鄰近的照護機構,我替小兒子鬆了一口氣。內心暗忖,也只能這樣,此即世界的真實、真相的殘忍。堅持親力親為,只會累死自己。巴氏量表請外傭呢?外傭如今也並不好請,嫌累嫌偏僻突然消失的所在多有,好不容易請到,中文卻一句不會,還得你先帶她學習基本照護的,也並不少見。患者小兒子的猶豫我能理解,但最終,總得取捨,總得量力而為。我清楚記得,自己小時候曾多次答應了爸爸,但有一天,當我也是個自顧不暇的老者,面對可能臥床不起、需專人全日照顧的父親,怕是也不得不食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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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玉香俳句   細碎的腳步聲 綠竹筍 玩跳格子的姐妹們 稻埕 站在戲棚下的孩子 糖葫蘆 眷村伯伯手上的饅頭 蒜苗串 田埂上的大茶壺 割稻仔 踮起腳尖的孩童 紅柿 屋頂上的蘿蔔乾 三合院 法雲寺旁的啁啾 三光鳥 便利超商的戳戳樂 暑假 甕缸裡的鹹豬肉 豐年祭 縫製肩旗的賽夏族人 矮靈祭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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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之外 馬阿夫

林佳樺 那天我正揮鏟炒菜,功課尚未完成的女兒吵著玩手機,廚房抽油煙機轟轟作響,流理台殘渣遍布,一個失手,鍋子歪斜,霎時鍋裡油珠爬上我的手臂,鏟子碗盤匡噹落地。女兒在鍋中水珠躁烈噗嗤聲中囁嚅地說:「Maaf。」 這是家中的都蒂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她是婆家僱請的印尼移工。 十年前,我們到仲介公司簽署聘僱合約,看到多位剛入境的外籍移工,他們一地到一地的遷徙,有的微笑、有的皺眉,一晃眼,當年的大女孩都蒂也變成了女人,不變的是操勞無休的身影以及對台灣仍不太熟悉的疏離。都蒂的臉總是壓得低,那裡偶爾會讓我瞥見陰霾,但也常讓人看不清真正的表情。 平時,我的兩個孩子放學後先到婆家,我下班後再接回。女兒常感冒,兒子氣喘嚴重,一咳便吐,走路又常撞跌,身上總是紅腫瘀青,都蒂把孩子交給我時,常低頭不安地扭衣角,輕聲說著「Maaf(音:馬阿夫)」,我揣測好一陣子,才知是印尼話「對不起」。與都蒂長期相處,異國語言也在孩子心中不自覺地生根,闖禍時便脫口這句道歉語。 都蒂初來婆家時,黑捲長髮綁條辮子,仲介公司建議剪髮,以便家務,她只是抿嘴搖頭。也許愛美心態人人都有,何況她仍是個大女孩。她的眸子深黑且亮,說話時緊張地望向地板,雙臂僵硬,雙手有時互扭、有時緊抓衣角,看似自我武裝,也像任人宰割。仲介經理解釋,都蒂受過兩個月職訓,只會簡單中文,我們的語速得放緩。 仲介說都蒂二十二歲,大學生的花樣年華。職場上,我任教的高中女孩一上大學,便染髮化妝、穿短裙、趿高跟鞋、談戀愛、出國旅遊,好多夢想在這個時期發生與完成;都蒂飄洋過海,長長的航程,不知登上的岸是何種模樣,也不知道自己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船。 都蒂總是身著黑色棉T,長及腿肚的寶藍間雜橘紅碎花棉褲。她來家裡三個月、彼此稍微熟稔後,有天女兒透露都蒂是二十一歲。原來法規限定移工需年滿二十二歲才能來台工作,都蒂為了糊口,虛報一歲。她原本要去阿拉伯投靠姊姊,但姊姊不堪被僱主毆打計劃逃走,都蒂只好申請來台工作。 我的兒女極度挑食,胃裡的計時器異於常人,整天沒有餓覺,我的耐性常在吃食一事磨損殆盡;小我十多歲、尚未結婚的都蒂比我更像稱職的母親。當兒、女生病喘咳,她會輕拍孩子的背幫助化痰。只是都蒂太年輕了,文化、語言迥異,我有時擔心她看顧不周。「我會幫忙看著。」婆婆的話,讓我稍稍放下忐忑。 公婆聽從仲介建議,幫助職訓家務時,一開始得樹立威嚴,才能儘快讓主僕雙方步上軌道。聽太多女移工不慎懷孕,僱主反成了月子中心負責人,所以都蒂被規定只能在主人陪同下。平時不上班的週休日,主人家熱鬧一片,家務事更加繁雜。 我們用中文交代事情,都蒂常用點頭回應,因為語言隔閡,她有時重擦擦過的地板、該洗的衣被仍是未洗,家裡常聽見都蒂的道歉。 某晚睡前與小孩閒聊,得知都蒂曾私下拜託女兒教她中文,女兒說,好多次都蒂阿姨幫忙洗頭時技術不佳,常被水花濺得滿臉濕漉。我愣住了,會不會洗澡水是最佳的偽裝術?才二十多歲的都蒂,手忙腳亂地過日子,在異鄉思故鄉,她仍是女孩,只是飄洋來台變成大人,儘管都是母體,在身份上要順利嫁接,仍非易事。「媽,你在奶奶家不要做事,都蒂阿姨說她手上有事做,才不會緊張。」 在女兒特訓下,都蒂的中文突飛猛進,孩子一回家,會分享當天都蒂日益流暢的中文,及跟都蒂阿姨學了哪些印尼話。從孩子口中,我得知都蒂每天早上六點工作到晚上十點,最喜歡睡前幫忙按摩的時刻,在主人身後輕揉肩頸,一面偷瞄電視劇,不必刻意用中文對應,客廳只有影劇中人的對白,那是又平順過了一天的結尾。「但阿姨不喜歡《甄嬛傳》,她喜歡看韓劇《來自星星的你》。」二十初頭的大女生,當然嚮往愛情,她的內心戲該有不同的劇本。 有年中秋帶都蒂逛市集,她買了好多印尼泡麵,看到椰奶、蝦膏,平時安靜的她突然用印尼話喊著食材名稱,捲翹睫毛下的眼珠閃亮亮的,彷彿得意炫耀著那是家鄉的調味料。兒子過敏嚴重,被蚊蟲叮咬旋即腫脹,常到皮膚科拿類固醇藥膏,都蒂看到市場販售專治蚊蟲咬傷的印尼青草膏,建議塗抹;我半信半疑,打開瓶蓋試聞味道,都蒂說了句頗有文學味道的話:「是家鄉的青草味。」 她的夢想是幫傭期滿回鄉開餐廳,婆婆特地手把手、親自傳授廚藝。首先教授的,是我娘家較易上手的蘭陽著名宴客菜——西滷肉,先將蛋汁滑入鍋中炸成金黃蛋酥,爆香蒜頭、香菇絲與蔥白,再拌炒紅蘿蔔絲與大白菜絲,最後加入蛋酥、鹽、醬油、白胡椒粉,翻炒,讓大白菜出水,芶芡,盛盤。在油煙四起的瓦斯爐前,都蒂像首次出征冀望得勝的士兵,鍋鏟握得緊牢,雙眼睜大、口中複誦做法,生怕遺漏了重點,但畢竟語言及佐料食材不是自小熟悉,她手忙腳亂,蛋酥炸成了荷包蛋,醬油倒入太多,這道菜最後煨成獅子頭配料的滷白菜。 婆婆篤信「一勤天下無難事」,只要努力,沒有學不會的菜,也許宜蘭菜和都蒂的調性不合,於是改教江浙料理。婆家是江浙人,做菜講究刀工火候,如蔥燒鯽魚、冰糖豬蹄,醬油冰糖下鍋的時間點很關鍵,入料收汁起鍋也得細細拿捏,學習過程中我都手忙腳亂了,何況都蒂從未見聞的中國名菜,油煙嗆濃的廚房裡常是抽油煙機的巨響,間雜道歉,不需要轉身看都蒂,也知道她又把頭壓得低低的。 用餐後,我們收拾碗筷,都蒂此時才拿起碗盤由我們幫忙夾菜。婆婆在食物方面相當大方,全無主僕的分別心。只是都蒂不吃豬肉,她食量小,常站在滿是油膩鍋碗的流理台前吃飯。我們常說她是家人,建議她到餐桌坐下用餐,她總搖頭,節慶時邀請一同外出,她常推託家務未完。 幾年下來,都蒂和孩子們愈來愈熟,中文愈來愈順暢,有次女兒不慎說溜嘴,才知道都蒂曾私下透露吃不慣台菜,最想念酸辣鹹的家鄉菜,在雜亂油膩的碗盤前,那麼一點點的時間,站著吃飯反而自在。小小角落,不用一直講Maaf,不用在意別人,只需看著盤中的飯菜。 我身為人媳在婆家吃飯,也會在意公婆是否先用餐?自己是否吃太多、太快?常不好意思夾喜愛的美食,在意吃相,也許都蒂站在悶熱黏膩的廚房角落用餐,反倒自在;台灣美食再可口,也不能勉強都蒂出熟悉感,口與胃都有各自的習性。 都蒂來家中九年給了我一道練習,我花了多年才體悟,主從身份中的發號施令者,由口中說出「我們是家人」多麼輕易;地位卑者,發自內心將無血緣關係的人當家人,是多麼困難。一開始我們說彼此是家人,那個當下就存在著優越,口氣是不自覺的恩賜,我們的給,都蒂很難一下子接受。且牽扯到家人,就有感情涉入,她是否擔心我們抬出自家人不要計較的旗幟,以家人名義,要求她多做點事?還是將彼此定位在「工作」上,來得單純。 這些體悟是十歲的女兒與我討論出來的。小孩真是奇妙,身心炯未發育成熟,卻常幫大人翻譯只有孩子才能進入的世界。女兒傳回的訊息,總像是都蒂側身時不小心遺落的鑰匙,讓我得以開啟她內心的秘密甬道,解了一道鎖,便在在我心井中投下一些聲響。 都蒂和我的孩子的關係,與主僕不同,他們像個同盟國,能分享笑話及各自的語言,洗澡間常是他們交換祕密的基地。我的角色身份較為尷尬,給予太多憐憫顯得矯情,都蒂倘若不做家事,這些工作就是兒媳的我要分擔。家裡尚未請都蒂時,天剛亮一點光,我就得打理三餐、曬、疊衣物、打掃,遑論孩子生病時上吐下瀉,一天洗十幾次被褥。我被時間寸寸壓縮,喊累、喘氣都得挑在夜深人靜時。 那時我因職場、家庭繁忙,失眠嚴重,常自嘲作息如同全天候中式早餐店,雞鳴之前,蒸籠邊緣便升起炊煙;直到傍晚寬口鐵鍋的豆米漿仍滾著花邊,煙霧氣味漫到夜晚,宵夜營生結束休息一會兒,天幕轉瞬又亮,煙氣氤氳的店家又搖身變成了早市。工作與休息的分界那麼短暫。 那時常幻想自己是史詩英雄「貝奧武夫」(Beowulf),一生的使命是與巨龍搏鬥,我奮力拚搏的日子就是巨龍。但我的悲壯史詩被都蒂中斷了,因為有她,我找回了睡眠,看清自己的人生尚屬平順。 都蒂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時不時回應著主人家的需求,天幕深濃時,碰到床沿便倒頭大睡,也許她只有端起飯碗片刻,才能感受一下味蕾的回響,或想家人、想未來,甚至放空也好,流理台一角是自成天地的方圓,放下飯碗又得走入現實;也許連放空對她而言,都是奢求。   都蒂很節省,我的小孩使用3C產品多年,她才申辦手機,之前只有過節,她才撥長途電話問安。幾年來,婆婆幫她儲蓄,每隔半年,陪都蒂到銀行寄錢回鄉。初次寄錢時,我們益常緊張,怕說錯、寫錯地址,都蒂比手劃腳,拿起筆寫下我看不太懂的銀行名稱、帳號及戶名,我三番兩次塗改匯款單,她頻頻說著「對不起」。 「你最近怎麼都不說Maaf了?」她靦腆地笑了笑,說自己的中文愈來愈好,現在只有打電話回家才會講印尼話。 「有沒有什麼話想對家人說,你的手機還沒到貨前,我幫忙寫在信中。」她填寫匯款資料好一會兒後輕聲回答,不用寫啦,有寄錢,平安健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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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3海峽兩岸「月河·月老杯」 愛情詩大賽徵文啟事

主辦單位: 由中國文藝協會與浙江省嘉興市南湖區人民政府等單位主辦   協辦單位: 《秋水詩刊》雜誌社與浙江省嘉興市南湖區作家協會等   徵稿對象: 全球華文詩歌愛好者   活動內容及徵稿內容: 歡迎通過徵稿郵箱投寄以「月河·月老」為主題的愛情新詩(含散文詩),作品要求原創,拒絕舊作套改。詩題自擬,每首控制在30行以內。徵稿結束後,組委會邀請專家評出大賽金獎1名,獎人民幣5000元;銀獎5名,各獎人民幣2000元;銅獎8名,各獎人民幣1000元,優秀獎20名,各獎有月河元素的精美禮品1份。 部分優秀作品還將在臺灣地區組織人員朗誦,並推薦給相關文學刊物刊登。組委會還將視情邀請部分獲獎嘉賓出席在中國浙江嘉興月河畔舉行的頒獎儀式。   參賽須知: 主辦單位對獲獎作品享有刊登和使用權,不另付稿酬。應徵作品須原創,文責自負。截稿時間:即日起至2023年6月30日截稿。   台灣詩友稿件可投電子郵箱:wangliti@ms4.hinet.net ※ 稿末附詳細地址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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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筍如嫣滋味長

陳赫 「昭蘇萬物春風裡,更有筍尖出土忙。」綿綿的春風帶著溫暖,吹動著楊柳,柔柔的陽光帶著和煦,照耀著大地,因為有了這些美好的事物,萬物開始努力的生長。而每逢此時,小竹筍們也紛紛破土而出,一年中屬於春筍的好時光,已經悄然來臨。 筍是竹的嫩芽,外表看起來毛茸茸,水靈靈的,卻有著極強勁的生命力。尤其在一場春雨過後,那些竹林裡一片青翠欲滴,春風拂動,竹波起伏蕩漾,仿佛在彈奏著一曲歡快的歌謠。春筍就在這時候悄悄地拱開泥土,探出嫩黃的腦袋,一天,兩天,如同芝麻開花節節拔高。 中國人食筍的歷史非常久遠,據記載:詩經時代,竹筍便成為了食物:「加豆之實,筍菹魚酯」、「其籟伊何,惟筍及蒲」等詩句就是證明。至商朝時,竹筍躍然為人們餐桌上的食品。而在晉朝戴凱所著的《竹譜》一書中,曾介紹過70多個竹子品種,及不同竹筍的風味,可見竹筍在人們生活中的影響力,已經源遠流長。 談及竹筍的「雅」,怕是會讓它作為美食的角色都暗淡下來。松、竹、梅被稱作歲寒三友,竹子則是清高的象徵。中國素有竹文化歷史,竹筍是竹文化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由於它很符合文人雅士的心情與口味,自古就被人推崇,也留下了不少璀璨名篇。 大文豪蘇東坡既是竹筍的忠實粉絲,也是吃筍的絕對專家。當年他因烏台詩案貶放黃州,開始了流放生涯。初到黃州時他一見到竹筍,便已經寵辱皆忘,脫口而出:「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後來更是寫下了傳誦千古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後人接著他的話又說出:「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筍煮肉。」由此可見筍對於蘇東坡這個美食老饕,肯定是頓頓不可缺少的。 說起的吃法竹筍,自然是與豬肉搭檔,堪稱絕佳。在自古就被當作「菜中珍品」。它味恬淡而清鮮,氣美醇而蘊藉,清脆鮮嫩,加上豬肉的融合,真真是地上少有的口感。 閱讀清初文學家李漁的《閒情偶寄》時,我記得在飲饌部中,有一篇專門描寫竹筍的章節。筍的美味以及最佳的做法,他用了短短八個字概括:「素宜白水,葷用肥豬。」李漁認為竹筍要是素吃,最佳的做法是白水煮筍,若要配肉,應該是肥豬肉最佳。 竹筍是食物中「鮮」味的代表食品之一,春筍炒肉也是簡單而鮮嫩的代表菜,其做法並不繁雜:先剝好春筍,再將豬肉切成肉片,放入碗內加入少許澱粉、料酒和生抽醃制一下。春筍需要焯水去除其澀味,炒至肉片變色後加入提前準備的各種輔料,後將筍片下鍋大火翻炒一會,再加少許熱水,蓋上鍋蓋,中火煮2分鐘,一道香噴噴的春筍炒肉便可上桌了。吃一口春筍炒肉,那鮮嫩清香會讓人覺得整個春天的氣息,都在口中久久蕩漾 「嘗鮮無不道春筍」,立春後採挖的筍,以其筍體肥大、潔白如玉、肉質鮮嫩、美味爽口被譽為「菜王」。烹調時無論是涼拌、煎炒還是熬湯,均鮮嫩清香,是人們喜歡的佳餚。在這個最明媚的季節裡,也許只有邂逅上沾染著春日靈氣的竹筍,品嘗著它悠長而曼妙的滋味,才是打開春天的最佳方式。也只有這樣,才能完美的詮釋出「春筍如嫣滋味長,不負一年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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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風景是人

陳祖媛 在捷運車廂內,和父親併肩而坐,他說車廂內講話不可以大聲,於是我半低著頭,斜著腦袋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說話。不一會兒父親用手肘碰碰我,嚴肅地叫我起身,是那種兒時聽訓的口吻,原來是要我讓位。站在父親另一旁的老婦道謝入坐。父親得意的說他最後一次讓位是八十二歲。 值得慶幸的是父親身體依然安康,而母親已辭世多年。這個寒冬我鼓起勇氣走了趟常陪母親去的礁溪溫泉。一進入女湯的大眾池,熟悉的味道襲來,池面泛起的梟梟輕煙如夢似幻,硫磺味夾著台語老歌和放眼望去頂著灰白短髮的鬆弛胴體。我朝著常和母親待的雙人圓木盆走去。池內已有一老婦面帶微笑和我點頭,我毫不猶豫的滑入池內。 小池之間的距離很近,老婦們聲音宏亮,隔著幾個池也能聊上。她們開始好奇的打量著我,很少見到我這輩女子來大眾池。我告訴她們來懷念母親,她們安慰我,母親非常幸福,至少有女兒陪伴過,這樣的說法療癒了我。臉上是水氣是淚水被我的笑容擠亂,只有我明白。 另一個小盆裏,爽朗健談的老婦從水面站起來露出身子,半邊乳房切除,癒合的傷口掩蓋不了走過的苦難。她笑中帶淚的和我聊起心路歷程,母親也是癌症病患,我了解她走過的辛苦,同時也感受到她的正能量,永不放棄樂觀面對。伸開雙臂架在盆緣,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放鬆,仰頭望著半透明的屋頂,深藍的穹空星星閃爍著,我想我的母親也許像星星眨著眼正望向我,今晚我不悲情。 次日心血來潮,特別去了母親生前常去的美髮店,裝潢依舊,客人也多是阿嬤級,和老闆娘的年紀不相上下,吹好的髮型也透著一股復古味兒,應該?是他們的技術和審美觀數十年沒變過,忠於原味。店內沒什麼人潮,上門的客人像沒關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三三兩兩也沒斷過。幾年沒走進去,牆上貼的林青霞海報依舊,唯一不同的是店裏多了位二十多歲的洗頭妹妹,年輕人待得住我挺訝異。 洗頭妹妹有著圓圓的臉,小小的眼睛接上長長的睫毛,嘟嘟的嘴唇塗滿唇蜜,頭髮染成黃棕色透著俗氣的流行味兒。她幫我洗頭時,親切的和我聊著天,也不諱言是阿嬤帶大的孩子生活辛苦但感恩,言談中有種超齡的成熟,懂事又認命。她土裡土氣的造型配上直白的談吐,我其實對她挺有好感的。看見她和阿嬤們的寒喧,不是表面的幾句話而是真心的對待,問候阿嬤們有沒有準時排便,少吃肥肉均衡飲食,乖乖打針吃藥……,還逗得她們呵呵笑。我突然了解這個店不只是洗頭,更多的是情感上的關懷,自然真誠。她笑起來時雙頰上的紅粉胭脂像是大紅花布上的牡丹,俗艷又討喜,在繁華的大都市裏有如此濃濃的人情味,也是驚鴻一瞥。 台灣最美麗的風景是人,我期許美麗的風景裏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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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未眠

樂馬 熬過鬱悶的睡前鋪墊,無視鬧鈴催促,隨手輕輕啞了手機,心裡默念再五分鐘。殊不知成了偷取時光的咒語,當睡眼惺忪迎接早晨,總能體會天上一日世上千年的無力,緊接著便是急忙盥洗換衣,以超速換取時間。努力回想昨夜不知何時開啟的夢境,卻在現實裡逐漸模糊。 是勾得人魂不守舍的美夢嗎?抑或只是單純對現實的最後掙扎。等到再記不清任何一幀畫面,人已在工位上為每月一次的發薪高潮拚搏。在漫長的白晝審視嚴密的睡眠計劃,昏沉沉地編織一眠方休的好景色,發出令旁人不解的竊笑。允諾今晚肝臟不再加班。 看著日頭昏昏晃晃,精神卻在夕陽餘輝中逐漸覺醒,在即將離開公司的前一刻食言。夜色似乎讓空氣質變成紅牛套上野格酒,每吸一口便神清氣爽,與長夜下了注定折戟沉沙的戰帖。 與床的山盟海誓破滅於繽紛的網路世界,指頭如刃,一揮便斬斷大半光陰,轉眼驚訝發現今日即將結束,忖度十二點一到立刻關機熄燈。轉身又滿心歡喜漫遊網路世界,直勾勾盯著數不盡的碎片訊息,彷彿大腦也被割成一片一片。 轉眼鬧鈴緊催,心頭不免糾結,又同靈魂做起交易,懇求再給予五分鐘,各種延貸加深了心中煩躁。同樣的愁鬱再次輪迴,甚至以拿破崙一天只需要睡四小時來自我催眠。 於是又成肝臟眼裡的慣老闆,日夜輪倒週而復始,在承諾與懊悔中折磨,帶著沉重的罪惶惶終日。有時明明在健身房練得大汗淋漓,榨乾了最後一絲力氣,保證明天會被乳酸拉扯到雙腿站不直,但儘管疲憊如此,眼皮仍捨不得世間繁華,在小夜燈陪伴下盯著藍光,在眼瞎的恐懼中依然故我。 意識到有種無法明言的物質正在腐蝕身體,於是放下手機,在溫暖的黃燈起身而坐,但手機一離身,立刻心裡紊亂,腦子一片空白。 曾幾何時笑話過朋友手機成癮的我,也被智慧型手機支配,變成床上行屍走肉的喪屍。夜已深,時間滴滴答答敲擊心房,究竟在堅持什麼,有什麼偉大的理由讓自己和自己作對?興許是畏懼每個寂靜的夜晚,才需要廉價的娛樂填補莫名的孤獨。 佯裝一個深思人為何而生的哲學家,激盪著千百個抗拒入睡的藉口,可以承認自己不是柏拉圖,但無法瀟灑面對失眠的事實。 ──拍了拍臉,強迫停止浪費能量的無意義思考,打開燈,自調一杯威士忌蘇打,讓善解人意的酒精替我與心靈告解。手機扔到雙人床的另一頭,確保在臂展之外,指頭連捎都捎不到。 少了紊亂的媒介,房間重回黑暗時,四周是沉靜的。緩緩鬆懈緊繃的神經,聽見了意識深處溫柔的呼喊:睡吧,睡吧,沒有煩憂可以阻止你好好睡一場。 睡吧,你不是憂懼會一睡不醒的伯慮國民;睡吧,精神抖擻地去跟陽光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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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人的抉擇——看《七五計劃》

■王岫 日本是長壽國家,最近統計,百歲人瑞以上老人已有八、九萬人以上。但是日本也是社會老化最明顯的國家,老人問題被頻頻被當成問題炒作。 三十多前,看過一部1983年拍的「楢山節考」的日本電影,描述日本古代信州地區山村,因貧困,村裡的習俗是老人如活到70歲,便會被兒子背上楢山,在山裡自生自滅,以減少家中糧食的支出。 當年台灣少子化問題還不嚴重,我們這些戰後嬰兒潮出生的年輕人,還被政府大力宣傳要「兩個孩子恰恰好」,生第三個孩子,還不給生育補助費呢!民國六、七0年代,蓋的三房兩廳的四、五層樓公寓,目前成為都市老屋問題的,就是當時政府政策造成的。故當年看「楢山節考」,頗為震撼,怎能如此對待老人呢? 沒想到,當我們這輩人都成六、七十歲老人了,少子化問題卻變得嚴重了,我們這些老人,又成為國家、社會福利的負擔了,你不說,也會覺得年輕人可能以銳利、不悅的眼光,看待我們這些老人可能會啃蝕他們未來的年金似的。 日本現在當然老人問題更嚴重了,許多山村小町,因年輕人移出,在地老人仙逝後,沒人繼住房子而成為無人聚落的很多,行政地名因而消失。都會老人問題更多,因少子化,年金趕不上通膨,淪為孤單無助又無生活困難的「下流老人」者不少。 最近又有一部《七五計劃》的老人電影,雖然是虛構的情節,看得卻也觸目驚心。情節就設在不久的未來,日本政府不堪人口老化問題日趨嚴重,不得不在國會通過所謂「七五計劃」的制度,也就是說鼓勵75歲以上老人,可志願選擇安樂死。執行這項計劃還有一條龍服務,從身前的心理輔導、財務規劃、死後安葬(以樹葬、海葬等環保方式為主)都有妥善的安排;生前幾天,還會發十萬日圓給志願者做最後的自由使用。 如果有看日本緯來電視台「山上有房好吃驚」節目的觀眾,都會發現,日本深山還有許多數十、近百年的老房子,住的都是種菜、種田,生活能自給自足的七、八、九十歲老人,這些人都超過75歲了,身體康健,手腳靈活,幹嘛鼓勵人家安樂死?但都會可不一樣,許多老人還在為生活奮鬥。我熟悉的老牌女演員倍賞千惠子,在片中便飾演無子女、無配偶的獨居78歲老婦人阿道,她本在一家旅館打工,卻因工作伙伴因體力不支昏倒,遭人投訴旅館用老人工,而不得不全部被資遣。 失業的阿道,無法全靠老人年金過活,因為她還得付房租。她也不想投靠有房子,子女卻不住在一起,同樣也被旅館資遣的工作老朋友。因此,她還得繼續找工作。可老人能得到甚麼工作呢?到處碰壁吧了!最讓人心酸的鏡頭,是有次她好不容易找到夜間指揮交通的臨時工,她穿著雨衣,在昏暗、微雨的道路上,揮著交通棒的一景;最終,她疲累地在旁邊石柱坐下的那一景…… 阿道本來也沒想要參加「七五計劃」的;她是老些了,可是像旅館的清潔、整理工作還是做得來的;可是社會各行業都拒絕她了。壓倒她自力求生信念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她那旅館工作的老朋友,竟然孤獨地死在房子裡,數天無人問聞,直到她打電話多次沒人接聽,前往探視,才發現老朋友伏臥在茶几上,不知已多久無生命氣息了。 阿道震撼之餘,只好走向政府的「七五計劃」辦公室。電影開始介紹了「七五計劃」的細節,辦公人員的工作倫理……等等。不得與參加計劃的老人私下見面,以免對老人產生同情;也不能參與有親戚關係的老人之諮詢和接待工作,以免公、私情感放不下……等等都是規定之一;偏偏電影裡的兩位工作人員都碰上了,於是有許多波折的故事產生,包括阿道在內。但故事都環繞著現在都會老人的孤獨、不安和無助。不斷宣傳社會的老化,和對國家的負擔,無形中,其實對不得不面對老境的老人,造成心裡的壓力有多大呀!片中,還號稱「七五計劃」成效頗著,政府更打算超前部署,推出「六五計劃」呢! 看完電影,其實我覺得不須定下七五或六五之數字的,有些老人,身體健康,到八、九十歲,還能行動自如,自力維生或幫忙照顧孫子、曾孫的;家有一老,如得一寶,何必以老人負擔的眼光看待他們?但有些人,如五十多歲起即癌、病纏身,或中風多年,茍延病體多年,欲求一死而無門,台灣卻無安樂死的法規,如傅達仁先生,還得遠赴異國才能求得一死,也何必呢?不如效法這部「七五計劃」的構想,讓老人有條尊嚴死去的路可行。 最重要的當然是尊重老人的抉擇權,生死力量,都能操之在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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