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是音樂讓時間停留──閱讀宇文正《我們的歌─五年級點唱機》

■沈默 對音樂的回憶,蘊含著追索昔日的中年心事,這是《我們的歌─五年級點唱機》(有鹿文化,2021)的絕佳風味、奇妙魅力。書分為三卷:「卷一、青春舞曲」是宇文正的少女時代,「卷二、這些日子以來」到了民歌以及流行樂,「卷三、Inside of My Guitar」則是外國音樂,個別承載著宇文正的青春歲月。宇文正寫來真摯,不但逆溯了被各種音樂類型調教的時移事往,且舉重若輕也如地唱出了中年版的擊壤歌,教人浮想聯翩。 宇文正在〈未來的主人翁〉寫著:「我聽西方古典、現代音樂,乃至搖滾,都已是上大學以後的事了。少女時代的我,在最傳統的二胡、琵琶、古琴,青澀的校園民歌,與最顛覆的羅大佑之間尋找平衡。一些與我同齡的朋友也有著類似的經歷,我們以所聽音樂辨識彼此的『年分』。那是一個使用耳朵多過口與手的世代。╱當我重新彈起那曾經人手一把、我的同學六七人之中必有一人會彈的吉他,忍不住想為我們這尷尬的世代做一點點辯駁:在過度喧譁的世界裡,回頭看象牙塔,會不會也有些特別的意義?」 這就不僅僅是個人追憶多水幻麗年華,而是一種對群體世代的反思,乃至於試圖留下在場證據,讓流落的事物,復還於世。某個程度來說,《我們的歌─五年級點唱機》亦是對音樂的物哀,萬分惜念那些被遺忘的歌曲,故珍重以文字再現。 此所以她寫〈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音樂是記憶的開關,開關一打開,當時的場景,情感,種種記憶就都回來了。……吉他是高中生活裡,一個苦悶的出口。……」、〈Yellow Submarine〉:「那也是一個Walkman風行的年代,戴上耳機就進入自己的世界,有時巴哈,有時披頭四,有時梁祝,有時羅大佑,我的耳朵在聲音的宇宙裡瘋狂巡游。這一年開啟的廣泛涉獵,也讓我後來成為音樂記者不太費力就能上手。」 丹尼‧鮑伊(Danny Boyle)拍攝的音樂電影《靠譜歌王》(Yesterday,2019),裡面描述著主人翁在一次車禍意外醒來後發現整個世界只有他記得披頭四樂團(The Beatles)以及他們的歌,其後陰錯陽差就變成他是披頭四音樂的創作者,變為舉世大明星。電影裡最教我驚憾的是,那麼美好的歌,居然沒有人記得──而代入我所處的現實,有多少傑出的武俠小說、詩集、文學和電影作品,從來不曾被提及。那彷彿是我虛構的記憶,彷彿是屬於我個體的幻象,亦如宇文正在書中後記所言的「它只活在我們的記憶裡了。」於是,必須透過足夠認真的書寫去召喚索回,不令其破碎流離。 我且又想起朱天文的劇本〈最好的時光〉(收錄於《最好的時光》,印刻,2008)裡有這麼一段描述:「靖唱著,把自己全部人放逐到歌裡。只有在歌裡,世間這些無解的糾葛,才能被擋在外面而不再來纏她。」而詩人歌手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你也輕聲吟唱〉(收錄於《渴望之書》,國立中正文化中心,2009)不也有著這樣的詩句嗎:「你吟唱。╱你吟唱。╱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了造出一個自己」。 是啊,為了造出一個自己,為了把自己放逐到歌裡,而且還不只是自己,是和自己相近的一整個世代的經歷,全部都溫柔深情地放入了歌與回憶,此所以宇文正如此寫著:〈我家在那裡〉:「當人在孤獨的時候,所有的東西會很仔細地品味它。你會把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字眼都放大體驗,就像得到一個珍寶或是稀有的玩具,會一再一再重複地去感受,它們會真正進到你的心裡頭。在那灰色的青少年時期,很感謝那一把吉他,把我轉換到不同的節奏,彈著吉他,唱著歌,感覺可以透過它,進入一個綺麗的世界。」 郭強生在本書序文〈如歌的記憶〉做出這般情深的結語:「但是每一次點唱同一首歌的人,都是與昨日不同的自己。╱讓我們一起回到那些歌聲裡,儘管年華易逝,但是歲月終究給了我們每個人最獨特的音色。╱如果我們都能懂得真正聆聽。」這或正是作為同代人敏銳心靈的最好回應,也是對《我們的歌─五年級點唱機》的殷切祝福。 讀宇文正《我們的歌─五年級點唱機》,腦中也總要浮現著六年級如我多年以來的不壞女神歌手陳綺貞的〈時間的歌〉(收錄於《時間的歌(Songs of Transience)》專輯,2013),她從「時間是荒廢的心」開始唱起,結尾於「時間是熟睡的臉╱說著夢的語言╱我小心地╱翻譯著一字一句╱原來它說 重複地說╱是愛你讓我的時間╱停留╱停留」,而我忍不住要這麼想,除去愛讓時間停留以外,更是音樂讓時間停留吧,那裡面有著珍貴的青春記憶正翩翩起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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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兩袋血

■劉洪貞 兒子雖不和我同住,但是他的許多信件都會寄來我家,那天收到他的捐血卡,忽然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四十多年前,在醫技不發達的年代,我因子宮外孕被誤診,造成腹腔大量出血而昏迷。送醫後醫院表示要馬上開刀並需要輸血,在沒有健保的年代,要輸血就得找醫院門口的賣血人。 經過幾個小時的手術後,我被推進恢復室休息。當我慢慢恢復意識時,有位護理師邊幫我量血壓邊告訴我,你運氣真好,主刀的許醫師一下刀,發現你滿肚子都是血,怕你失血過多,就捐了兩袋血給你……他有來巡房時,你要記得感謝他喲。 她的話讓麻醉藥未完全退去的我,迷迷糊糊的,心想醫生不是有讓外子去買血了嗎?怎麼又變成許醫生捐血給我呢? 隔天一大早,許醫生來巡房,我特別提起這件事,他很謙虛的表示,在開刀房我血壓一直往下掉,他擔心現有的血量不夠,但情況危急一時要找血不容易,他才想到自己血型和我一樣,就抽了兩袋來加強,還好一切順利。 我聽了除了不停的流淚,也感動的說不出來話。或許他看出我的尷尬,拍拍我的手要我好好休息,過幾天就可出院了。 之後,一直都沒再看到許醫師來巡房,出院前我特地要去向他鞠躬致謝,結果護理師告訴我,做完我的手術後的第三天,他們一家就移民美國了。雖然當時的我沒機會表達謝意,但是數十年來我沒忘記,曾經救我一命的許朝仁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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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致驢友

■蔡碧航 我常常有個夢魘,就是手機突然跳出某家旅館要向我收取No show的費用,醒來驚嚇不已。 原因是經常幫朋友上網預約旅館。 自助旅行的所謂自助,就是一切都要自己處理,包括機票、住宿和行程。 最重要的是住宿。我早已不像第一次那樣天真,以為到了目的地再處理即可,以為即或一時找不到旅館也可借宿廟宇,或者會有善心人士出手相助。那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如果是攜家帶眷,如果是帶著一大群人像拖油瓶礙手絆腳,在旺季極有可能找不到投宿的地方而流落異鄉街頭。 關於旅遊訂房,我真的很資深堪稱老手或前輩了,以前連旅行社的老闆都要來問我,為何我訂的旅館硬是比他們業界的便宜? 要搞定旅途中的所有住宿,真的是頗費周章超棘手的事。從早期沒有網路時的傳真訂房、託當地朋友訂房,到現在的各個訂房網站或請白金祕書訂房,我不知歷經了多少千辛萬苦浪費了多少流水年華,經常半夜掛在網上搜尋CP值最高最合宜的宿泊處。曾經被拒絕,曾經踩到雷,曾經為了訂到足夠的房間數,加入多個訂房網站,弄到最後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也因此才會提心吊膽No show的事。從提前三個月、到半年、到今天的可提早到八個月前預約,以便在超級旺季搶到最理想的旅館,回頭想想自己都覺得太誇張。 最麻煩的是行程一改再改,訂房也必須跟著更動,退了這家再訂那家。每家旅館也都有不同的退訂機制,有的前一天取消即可,有的要提早半個月一個月甚或三個月,有些則要預付並且不許退訂。面對不熟悉的外文網頁,魔鬼常常藏在細節裡,一疏忽可能就要大破財,所以必須很小心的核對,做足功課但求萬無一失。 真心感謝同遊多年的旅伴,說一不二信守承諾,從一九九四年的初旅到現在,我尚未因為訂房No show而賠過錢,這樣的默契誠屬難能可貴。 但是,至今夢魘仍然存在,時不時會突然驚跳一下,趕快去查看有沒有哪個環節疏漏了,即令再三查證,仍然害怕有哪個一時想不起來的訂房網站,突然跑出一筆No show的大金額。 第一次見到「驢友」這兩字,不解其意,後來發現我們就是啊。 有朋友牽了一頭驢壯遊新疆,之後特別嚮往大山大海海闊天空。她說醉過方知酒濃,苦過才知驢子可貴。 驢友當然要和驢子一樣,能吃得苦中苦耐得旱澇寒凍。我們是從青年旅館體驗起的,到如今則樂在尋找超值特色民宿和溫泉旅館,用心安排悠閒的旅遊時光。 驢友總是成群結隊,真的是黑白結黨招蜂引蝶一大群。規畫行程時吱吱喳喳很敢天馬行空的做夢,提出的願想我都說好,只要有一張Pass你愛到哪兒就到哪兒,自己負責。 我是個腦海裡沒有地圖的路痴,行程明明排得好好的,下了飛機出了車站立時不辨東西南北,跌倒在旅行地圖上。我說各位自求多福自謀生活去吧,只要晚上還記得回到旅館就好。驢群四散奔逃去了,各取所需玩到興盡才回。而我,也就能自由自在的繼續迷我自己的路。 雖然都已能獨立作業放單飛,但驢友們還是喜歡呼朋引伴同遊,喜歡回味坐錯車走錯路、丟護照掉相機的陳年糗事,喜歡團體中的孤獨自適,喜歡一呼百諾共情共樂的酣暢淋漓。 意氣相投的驢友是最好的旅伴。可以掛起免戰牌,一杯酒一盞茶獨飲寂寥。可以驢友夜行,幾分酒意三分詩情,慨然捨給你一個不眠夜。 太多的旅途幸遇,太多的追夢情懷,太多的想念。 親愛的驢友,下一站,我們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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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容的歌

■落蒂 過著平靜無波的日子 沒有任何寒暑的迫害 所有優雅的步調也因之而起 外面的動態很少如此古典 穿著更多破格爭艷 心於是決定遠離 走入孤芳自賞的山林 在這樣舉世喧囂的時代 拿著畫筆塗抹內心顏彩 大紅塗上樹葉 大綠抹上山崗 我的世界也一再變換 與外面世界並無妨礙 或許更是一首相容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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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角色

■向明 老祖父在我幼時常常教導我,將來長大,無論做什麼,都要做出自己的角色。如果你想做個猛張飛一樣的人物,你就得有當陽橋上一聲吼,吼斷了橋樑水倒了的膽識和饒勇!否則你會永遠只是一個撐旗喊威武的龍套掃邊腳色!不是我長大忘記了老祖父的諄諄教誨,也不是我膽怯不敢這般立志,而是外來的頻仍戰禍腰斬了我前進的命運,最後只落得個成為一無是處的詩界掃地老兵,靠後輩的施捨,發表幾首無人要看的形同未寒屍骨的所謂「詩」! 這個腳色,豈不是身抱寒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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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星星與螢火蟲的混血兒——菲華詩人蘇榮超詩集中的異國色彩(下)

■白靈 菲人抗爭史中的英雄人物黎剎 占領過菲島近四百年的西班牙對菲律賓影響最大,包括宗教、文化、語言和政經典章等,菲人大概是東南亞諸國中從外貌到文化最具東西融合特色的,人口的92%信了基督,其中81%屬羅馬天主教,11%歸基督新教,這其中就充滿了棒子與胡蘿蔔的強制甚至激烈手段。華人移民史也因信仰或多種原因,數百年間遭驅逐或集體屠殺的事件層出不窮,而這些也造成了菲人、華人、西方人複雜的政治經濟社會關係,蘇氏所書寫的菲人抗爭史中的人物,很多都有華人乃至西方人的血統即是此因。他的〈黎剎公園〉以昔刺今,有諷有批判: 已經佇立了109年 從跌倒到爬起也虛度了許多光陰 肌肉有點酸痛 更痛的是 富強只剩下一堆虛擬 美麗了的椰林在左邊搔首 金色了的雲霞在右邊弄姿 動態的落日和海風將景色吹噓成 一幅仙境 而近處中國園林式的設計 還在為公家的天下廉恥禮義一番 更吸睛的卻是池塘裡 那對懶散的游蕩 3497棵綠色環保了54公頃 邊框外,黑色依然肆虐了無辜的鼻子 和 無法關閉的過瀘設備 歡樂與不知名顆粒在天空懸浮 生命自顧自在兩個人間穿梭、漂流 當夜漸漸潛近 7107個島嶼卻不能自已的同時 噴出一連串韻律齊整的 花朵 把整張暮色潑濕 此詩比另一首他寫人物的〈荷西.黎剎〉(José Riza,1861-1896)結構更完整更精彩,雖未直寫人物,卻哀英雄已遠,當年眾多可泣可歌的事件並未給後世一些警惕,百年來「虛度了許多光陰」、「富強只剩下一堆虛擬」,為政者只把「景色吹噓成一幅仙境」,人民「懶散的游蕩」仍如池裡鵝鴨。黎剎公園(Rizal Park)位於市中心,面對馬尼拉灣,是居民休憩之地,但人民仍在公園的清新和市容及疫情肆虐的惡劣環境之間穿梭,彷彿活在「兩個人間」。公園中央豎立獨立運動英雄荷西·黎剎的銅像,東邊人工池內放置菲律賓7107個島嶼模型,噴水如花四濺,美誠美矣,卻與菲國當下政經現實有極大落差,詩人不明說,以景作結,只說水花「把整張暮色潑濕」,呼應了首段「椰林在左邊搔首」、「雲霞在右邊弄姿」兩可,留給讀者甚大想像空間。 有部分華人基因的〈荷西.黎剎〉則寫年輕的他只是為所當為,批判暴政,反抗西班牙,以詩和小說表達他的憤慨和警醒國人,死時並不知日後會獲得「菲律賓國父」的美譽,當年面對強權只有無限孤獨和感慨: 看強悍如何將矛盾和起伏 混淆成細微的孤獨 撫摸著歷史 剛好是12月30日 好事者把這天叫「黎薩日」 他死時是1896年12月30日,兩年後的1898年菲律賓脫離西班牙統治,卻又被以2000萬美金賣給了美國,仍淪為帝國手中的玩物。 他的〈馬尼拉海洋公園〉很能代表第三世界國家成為帝國「玩物」的心理狀態,也充滿自身離開母國文化後的落寞心境: 一條藍色的彎曲水道 豢養著無數瑰麗和深情 每個視野都能審閱 內心的依戀 早已習慣了流動漂移 在廣闊的無垠 大片海水相繼失守 仰望天空,已沒有了飛翔的樂園 感知的敏銳在常態中 逐漸流失 而甲鱗在沾滿日光燈後 發不出聲響 只能以俯視的姿勢仰望 虛偽的山澗水流 水的固態依舊沒有歧義 我們在束縛的自由中 快樂地悲哀著 首段寫海洋生物被關入生物館成為豢養物後只能在固定水道游動的失落感,二段寫原先的能力和身體光澤喪失後的無奈,三段寫海洋公園的安全和束縛,只能「快樂地悲哀著」,其景況與當年被殖民的情狀無異。 歷史人物多數是不同種族的「混血兒」 蘇榮超描述的歷史人物多數是不同種族的「混血兒」,透過他的詩筆,菲國的血淚史得重現眼前。如84歲被逮發配關島,91歲重返馬尼拉仍要繼續反西的〈蘇拉姥姥〉(Tandang Sora,1812-1919),一生從不喪志,「你知道所有的結束/都將是開始」,才能活到107歲。往前一百多年的〈斯朗女將軍〉(Gabriela Silang 1731-1763)信奉「一切的抗拒和思考都是基於/靈魂深沉的解脫和釋放」,最後也被處決。原來沒有什麼是容易的,西班牙殖民史即是菲律賓人民爭取獨立的抗爭史,「一條只能通向自由的路/太過美好便不復存在」,被譽為「菲律賓革命之父」的安德烈·博尼法喬(Andrés Bonifacio 1863-1897)還因革命陣營內鬨被自己昔日戰友阿奎那多(Emilio Aguinaldo y Famy,1869-1964)處決,日後菲國能獨立豈是容易? 最具有諷刺意味和藝術趣味的是菲律賓畫家胡安·盧納(Juan Luna,1857-1899)於1886年在巴黎完成的歷史題材大型油畫《血之同盟》(The Blood Compact),取材於1565年由登陸菲律賓的西班牙征服者萊加斯皮(Miguel Lopez de Legaspi),與當地酋長西卡杜納(Rajah Sikatuna)締結的盟約。此畫描述兩人為友情與信賴作見證,他們將彼此的血混入葡萄酒中對飲,卻成為菲國淪為西班牙殖民地的起點(1565-1898),極具諷剌性。其後此畫被不同畫家一而再再而三以各式畫風展現,有立體派的、印象派的、寫實風的,如Vicente Manansala (1962 、Romeo Borja Enriquez(1966)、Juanito Torres (2013)、Ronson Culibrina(2015)、Malcampo, Alberto R.(2020) 等,還塑成「歃血為盟紀念碑」做為世間最不可思議的盟約紀念,蘇榮超〈血之同盟〉則以胡安·盧納的此畫為書寫題材,詩中說: 誓約只是放大了的謊言 就像軌道上那場風雨 我們都是被操控的無知者 強權如風雨來襲,心懷鬼胎,弱勢者無知,任人強取豪奪,所謂「血盟」全是幌子,深刻地警醒了往後世人。 食物詩中也有菲人抗爭的影子 即使在食物中,作者都隱約表現了菲人抗爭的影子,如〈阿多波〉(Adobo): 不管如何翻身 都逃不開被碾壓的命運 而優雅,不過是瞬間 那些浮現的又被淹沒 等待著另一場為所欲為的 風光 阿多波是菲律賓流行的一道菜餚,食材以雞肉或豬肉加醋、醬油、大蒜、黑胡椒粉、月桂葉等調味並「醃製」。而醃製即是用時間消融血跡產生新味道的方式。另一道用豬內臟、豬血和香料製成的菜餚〈燉豬血〉(Dinuguan)有相似意象: 魔鬼的血盆正為神秘的夜 添加虛假意象 醞釀著一煱死神之吻 這道經典菲律賓小吃使用豬血,據說味道濃郁鮮美,更隱喻了前引〈血之同盟〉油畫與詩中西班牙人誑騙了菲人的「死神之吻」。 而蘇榮超在菲國打滾數十年,仍與母國文化中國在菲國的痕跡脫離不了干係,如〈王彬街十題〉寫的這兩則: 2〈中藥店〉 抓一帖鄉土 醫兩三閑愁 太多的感情和當歸 歲月三碗煎兩碗 6〈中國結〉 糾纏不休的舊夢 開遍異鄉 站成一道秀麗江山 誰人可解 「當歸」而歸不得,「開遍異鄉」的「舊夢」無人可解,只能於「商務之餘遊走於現實與神話的邊緣」,「雖卑微卻堅持以詩之名映照大地,守候人間的破碎」。 偽裝成為星星的螢火蟲 實則他深怕自己會如海洋生物館的魚類,「大片海水相繼失守」,讓「感知的敏銳」「逐漸流失」,「甲鱗在沾滿日光燈後/發不出聲響」(〈馬尼拉海洋公園〉),其背後是一種深刻的「失土感」,他終究還能借此說彼,將之折射為菲國數百年淪為殖民地的哀痛和悲憤,也借這本詩集反映出自身和面對母國歸不得的處境,當他說:「在每個孤寂日子裡,詩,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影子,時刻陪伴身旁,讓每次回眸都充滿彈性的喜悅」,他是既欣喜有詩誕生相陪,詩的底層其實是遊子的孤寂。 他在第一本詩集中曾說〈螢火蟲〉會「偽裝成為星星/在夜空中/發放光芒/一隻隻謊言/飄來飄去」,「血之同盟」就是西人許菲人以「星星」,給的卻是「螢火蟲」的第一個謊言,但終究西菲互融相混數百年,已難辨何者是星何者是螢了。他知道往後菲華人士終將滑入「星星與螢火蟲混血兒」般的大熔爐中,也成為東西方或北方與南方相擊相混之「七彩文化」或「Halo Halo」(混合一起) 的一小部份。而在那之前,他仍要奮力揮灑,將自己的心境透過他原有母國的語言「站成一道秀麗江山」,此詩集即這道江山繽紛多彩的具體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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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水龍吟〉俄烏戰爭週年與台海關係

■子寧 俄羅斯出任務 烏克蘭烽火迷漫 戰危兵兇 妻離子散 生靈塗炭 澤倫斯基 如響斯應 美國招喚 多少內情 不堪問 不堪看 諧星民族英雄 外人捧 自家人嘆 高了油價 穩了美元 誰會按贊 博士總統 親日媚美 那一根蒜 高價買武器 意在何處 禍害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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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思樹

■高潤清 它屹立荒野上讀賞風雨陰晴,貌不崢嶸卻有遮天之碩,無緣灶爐起炊煙,可經年之夢無以經緯,阡陌之界,幸乎!荒蕪交錯,小徑寂寥,無車馬喧囂,蔥蔥綠竹百花爭艷,雀鳥啁啾,白蝶逍遙舞春柔,美哉三月。 老樹悲乎!平疇沃野獨一株,凝矙野草藤蔓騎籬牆,蝶戀葳蕤香滿園,卻難遙望千里風采,惟妳獨樹一幟詠天地。老樹孤獨攬青天,不笑明月映幽墟,幾回形單影隻鷓鴣啼,夢境之道,地竅天籟總相隨,此景紅塵可奢侈,日來昏昏飄惡臭,夜昇婆娑黯星月,焉知窸窣詩情伴長青,新芽搖曳老樹壯。 莫笑荒野處處多枯木,一株粗皺老佛手,迎來荏苒風雨聲,幾許重生展嫩綠,雨水一落盎然遮日頭。鷺鷥、黃鸝、麻雀皆來棲,嘰嘰喳喳說浪漫,是風是雨透不過,蜘蛛網盡殘敗事,天下輪迴遞嬗總有夢。 且看孤樹喜來冷月孤星照,斜陽煙雨又一回,不愛金迷市廛鬧,獨享郊野苑囿多恬淡,雞啼破曉氤氳聞禪意,不羨繁華塵囂紙醉紅,多少曇花一夕成頹屺。惟有孤寂深幽地,老樹鬱鬱蒼蒼聳天穹,風吹!徐徐、颼颼、颯颯滿簫聲。雨落!霏霏、淋漓、滂沱皆金聲。 立春時序,百花麗景爭出頭,獨你遠眺雲深處,朗朗、瀟瀟、湛藍天。不畏狂風暴雨雷電掣,吟哦日夜有生機,風生水起春盎然。且羨飛鳥棲密林,聽風觀雨賞明月,巍巍臨風醉黃昏,且記一輪老相思,趕上春風驚蟄氣,留得青山萬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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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星星與螢火蟲的混血兒 ——菲華詩人蘇榮超詩集中的異國色彩(上)

■白靈 溶入菲國文化是不可逆的命運 詩是文學中流動性最高、彈性最大、創造性最豐富的語言,但在翻譯時卻也最易流失其原味,菲華翻譯家施穎洲曾說他每譯一首詩都要琢磨一個月以上,語言轉譯之艱難可見一斑。對詩人來說,當他要從一種語言轉換到另一種語言去創作時,他面對的其實比轉換國籍或宗教信仰更為艱難,這是移民異國之詩作者必得面對的課題。而從熟悉的母國文化主題轉向去書寫異國文化風俗政經史地等題材時,其視野和心境的轉換,恐也要經歷一番掙扎和折磨吧? 作為文學創作者,常不得不選擇強勢語言或從小生長的母語或受教時的語言,如菲國國父黎剎(1861-1896)以西班牙語創作〈我的訣別〉,這與西班牙佔領菲島三百多年(1565-1898)當然有關,但如今菲人已棄西語而就英語,也與美國佔領過菲國(1898-1946,二戰時日本也短暫佔領過),且英語已成世界語言有涉。菲國從語言到宗教到文化到政經風俗乃至人種血統各領域都高度融合了西方與東方,生活在如此複雜國度的華裔詩人心境應也是極其複雜的吧?幾百年來華人流散到全世界的人口多達六千萬,多數集中在東南亞,以印尼、泰、馬、新為主,超過三千萬,在菲只有百多萬人,占人口比僅1.2%。進入美、加、西歐的多數棄了中文,在東南亞反而大多守著華語不放,顯現了母國與移民國國力強弱之別。 原籍閩南,1962年出生於香港的蘇榮超因13歲才到菲國,中文是他的母語,雖在菲長達四十餘年,試圖溶入菲國文化是他不可逆的命運,這也成了他「現實我」與「創作我」常常爭論不休的紛擾之地。他2021年出版的詩集《奶與茶的一次偶然》多寫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或生老病死,涉及母國的詩作至少有〈廣州三題〉、〈圓明新園〉、〈珠海漁女〉、〈魚的申訴—致屈原〉、〈茶葉。蛋〉、〈中國結〉、〈紹興三題〉等,由題目即可知其對母國文化歷史地理的關切,也是鄉愁的寄託。但關於菲國的題材也有〈盆栽仙人掌—記千島傳奇〉、〈銅像—記慰安婦的心事〉、〈當思念被歲月阻隔—海外菲傭的心聲〉、〈隱祕谷—記hidden valley之旅〉、〈一場人類與病毒的爭分奪秒—馬尼拉封城後三日〉等詩,既有不離自己出生背景、母國文化傳統的創作,又容納了遠離這個傳統來到邊緣地帶的菲國生活的內容,顯然試圖在二者之間取得平衡。 但時隔不到兩年,這本更新的詩集則大大不同,強烈地突顯了在地性、本土性,除了附錄寫母國文化二十四節氣的詩作外,他把菲國從風俗民情、食衣住行、以致文化歷史近代人物等等均納入筆下,幾占了全書百分之百。光從詩題〈halohalo〉、〈鴨仔胎〉、〈吉普尼〉、〈王城〉、〈炸香蕉〉、〈拉布拉布〉、〈斯朗女將軍〉、〈博尼法喬〉、〈南洋珍珠〉、〈黑拿撒勒迎神賽會〉、〈阿替阿替漢〉、〈血之同盟〉、〈馬利金納谷〉、〈克婁巴特拉之死〉、〈塔爾火山〉、〈Bahala na〉、〈Mano po〉、〈阿多波〉(Adobo)、〈蘇曼愛妮島〉……等等,無不帶有強烈異國南洋色彩,極易引人好奇,但要以詩呈現,豈是容易?   詩的底蘊強烈展現菲律賓人的抗爭精神 幸好蘇榮紹此種試驗,大致允當,有部份詩作極為成功,有部份記錄性強,但所有詩作的底蘊都在強烈展現菲國人民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從風俗/人物/宗教/食衣住行均如此。抗爭不了時,就融混敵人消化強權,化有形為無形。因為殖民帝國的「好時光總有耗盡的一日/正如黑暗也將枯竭」,時間就是最有利的武器,以是「包括絆倒你的那塊石頭」末了都「將被處置」(〈斯朗女將軍〉)。因此連菲國今日的國歌都難忘多達四百多年的殖民奇恥史:「神聖的土地,英雄的搖籃/對於那侵略者,你永遠不屈服。/……光榮的土地,親愛的太陽,/在你的懷抱裡,我們歡樂無邊;/如果祖國受入侵,我們會以為你犧牲為榮」(〈親愛的土地〉)(Lupang Hinirang),胡連·菲立佩(Julian Felipe)(1861-1944)作曲,何塞·帕爾馬(Jos Palma)(1876-1903)於獨立前即作的詞) ,而蘇榮紹在同名〈親愛的土地〉詩中則說:「對於侵略和破壞不可折服/就算壓力已經到達山岳和峰頂」,山峰壓頂仍不肯折服,何其難也!此詩語也總結了菲國多少英雄人物數百年的不屈精神。 這本詩集也因此形成了與他上本詩集、乃至與其他菲華詩人書寫內容更大的區隔。此種嘗試,不僅挑戰性極大,若譯成菲國語言或英文,更可與菲國詩人去一較長短。書中所寫,並不是觀光客式的遊覽眼光,而是做為一位在地庶民長年的觀察和紀錄。有趣的是,上本詩集《奶與茶的一次偶然》分輯由第零輯至第六輯,此詩集則仍按常規由輯一起算,大有將母國先來個「歸零」的暗喻。他的後代之本土化成為菲國道地子民已是意料中事了,一如由宋代即有華人移民逐步融入菲國的現象,成為菲國政商階層極重要血統基因的一部份,他的詩可視做是先向蟄居數十年的菲國土地認同與感謝的一種表徵。 而因菲國本身就混融了東西方及多種民族包含馬來、西班牙、美、日、華人等的文化、宗教和語言乃至人種,呈現了強勢和弱勢文化彼此長期對抗和消長融合的各種過程及痕跡,其色彩之繽紛、真令人目不暇給,光看此集之目錄,即可略窺一二。誠如作者的第一首詩〈Halo Halo〉所昭告的,等於此詩集的宣言,首段說:   紅橙黃綠藍紫靛 閃耀的情緣 一起攪拌著我們逐漸清晰的夢 親愛的,視覺已然 暈眩 當味蕾綻放春天 繁花便不會感到寂寞   此詩附註說「Halo Halo」是混合甜豆、果凍,包括鷹嘴豆、紅豆、牛奶布丁以及碎冰,最後淋上鮮奶和冰淇淋等甜點,光視覺就令人「暈眩」,色彩繽紛是最大特色,因此Halo Halo菲律賓語有「混合在一起」之意。而能如此若無「情緣」也不可能發生,由視覺的多元再到入口的味覺嗅覺的豐富使「味蕾綻放春天」,身為其中一員自有參與感。詩的後半說:   混合,體驗著彼此的詩意 和甜蜜時光 另一類七彩文化 便悄悄的滋長並且延伸   混合是要適應的,需體驗「彼此的詩意和甜蜜時光」,了解形成此食物「七彩文化」的複雜原因,背後定有漫長的發展史和豐富的故事。蘇榮超以此詩當整本詩集的開端,正預示此書的意圖和走向。於是食物史、衣服史、建築史、工具史和歷史人物的多元相撞才造就了菲律賓文化的繁花盛景,作者試圖以詩切入,將其七彩繽紛以語言折射出來,也成了這本詩集最大的特色。另一首〈混血兒〉首段說能「打開人體封閉密碼」,是因「用一把愛慕的鑰匙」,接著說:   混合兩種色彩 超越語言和真相的完美組合 既是粗獷也是柔情 既有冷落也有繁盛 眾神饒有興緻的 看著人間一埸經典   黏土在火焰中互相緊抱、溶化 遺忘與寧靜不復存在   混合的過程有強弱對比有抵抗有不從是非常自然的事,但真相如何往往不可考,已「超越語言和真相」卻因對比太大使「混血兒」的結果超乎想像,經常形成「完美組合」,比如菲律賓佳麗是國際選美大賽常勝軍,至今共4位佳麗奪得環球小姐(Miss Universe)冠軍,包括中菲、菲美、菲澳的混血兒,這豈不成了上帝愛看的「人間一埸經典」,而如「黏土在火焰中互相緊抱、溶化」,再不可能拉開,既不能「遺忘」也難回復「寧靜」,再也回不到原初了。 這些「Halo Halo」(混合在一起)的發生,與地球氣候和人性本來就有著神秘的連結,一切都肇因於菲律賓是西方先進文明與落後的東方世界相撞極為激烈之地。西人多處北方寒帶,物質匱乏,人凶猛好戰,遊牧搶奪成性。菲人所在的南方熱,物質豐產,人慵懶溫順,自由鬆散成癖。於是近代所有帝國主義無不由北緯四十度以上(長城以北)的國家蜂湧南侵,殖民全世界,掠地割據自肥,遂成就所謂西方第一世界的文明和富庶,除了西歐和北美諸國,也包括日、澳、紐、加、和南非等已工業化的資本主義國家,除日本外,全是雅利安民族白人的天下。菲律賓比中國還南方,自然逃脫不了這種被殖民蹂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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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佳期如夢說元宵

■潘玉毅 春節才過去沒多久,元宵的氛圍就已經很濃了,全國各地爭相籌備起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活動和節目:舞龍、舞獅、踩高蹺、劃旱船、做燈籠、猜燈謎、包湯圓……可謂精彩紛呈。 無論在中國的南邊還是北邊,元宵是大家共同的節日。元宵將至時,每一座城市的古鎮、古村紛紛將燈籠掛了起來,戲臺也相繼裝扮完畢。與此同時,節日活動的預告借助發達的網路,傳入了人們的眼睛和耳朵。 盼望著,盼望著,元宵節終於到來了。夜幕降臨,大街小巷張燈結綵,男女老少在家裡吃過湯圓或元宵,一溜煙紮入了人堆裡。因著非遺的傳承,許多老味道又回到了人們身邊。賞月、觀燈、看「百戲」表演,猜謎、剪紙、品讀古人詩句……娛樂項目多到數不勝數。 街上遊人如織、摩肩接踵,看得出來,經過上千年時光的沉澱,元宵的節日氣氛非但沒有變淡,反而變得愈發濃郁。   一   熱鬧是國人對於元宵節共有的印象。正月十五鬧元宵,一個「鬧」字,點出了元宵節的精髓。仿佛不鬧一鬧,這個節就好像沒過似的。 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故稱元宵,也叫元夕,宵也好,夕也好,在字典裡都有夜的意思。漢語是很有意思的,從字與字的搭配裡通常能看出一個節日的與眾不同,而「元宵」二字似乎表明了這個節日的美好只有在入夜以後才能感受得到。因元宵有放燈的習俗,因此在民間也被叫做「燈節」。 「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三百內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唐代詩人張祜就曾用詩句描述過千年以前元宵節的全民狂歡。別的且不說,單從百、千、萬這些數詞裡,便不難看出場面的盛大與恢弘。 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元宵節就已是上至朝堂下至民間的一個重要節日。相傳,2000多年前的西漢時期,周勃等人平定「諸呂之亂」便在正月十五,漢文帝即位後,深感太平盛世來之不易,為了紀念這個日子,每逢正月十五之夜,他必出宮與民同歡。凡此良宵,西都長安,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久而久之,「鬧元宵」的習俗便保留了下來。 到了後來,元宵節變得愈發熱鬧。以隋朝為例,「每歲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於端門外、建國門內,綿亙八裡,列為戲場。百官起棚夾路,從昏達曙,以縱觀之,至晦而罷。伎人皆衣錦繡繒采,其歌者多為婦人服,鳴環佩,飾以花髦者,殆三萬人……金石匏革之聲聞數十裡外,彈弦擫管以上萬八千人。大列炬火,光燭天地,百戲之盛,振古無比。自是每年以為常焉。」《隋書》裡的這段記載,為我們再現了舊時的元宵盛況。   借助文字的投影,我們似乎看到了這樣一個壯觀的畫面:一根根火把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數萬名舞者沿著長街翩翩起舞,通宵達旦,令人羨嘆。無獨有偶,《東京夢華錄》所追述的北宋都城開封過元宵的場景亦是一般地熱鬧。現如今,萬人同舞、萬盞彩燈壘成燈山的畫面已經很難見著,但元宵節唱戲文的習俗在許多農村地區仍舊完好地保留著。元宵前後,或由企業家出資,或由村民集資,從遠方請來草台班子,鑼鼓喧天,要一連鬧上好幾日。間或,戲曲愛好者也會自發組織,為遊人免費地演上幾場。 元宵佳節,熱鬧不止於戲臺,而是充塞了大街小巷。小孩的歡鬧聲,大人的談笑聲,表演樂器發出的敲擊聲,遊人熙來攘往留下的嘈雜聲……聲聲悅耳,道盡了節日的美好!   二   元宵也是一個溫柔的節日。在西風東漸以前,元宵一直都是中國人的「情人節」。人們耳熟能詳的「破鏡重圓」的故事便發生在正月十五的夜裡。 相傳南北朝時期,南陳的樂昌公主與駙馬徐德言結婚以後伉儷情深,恩愛非常。然而生逢亂世,很多事情不由自主,眼見隋朝的軍隊兵臨城下,徐德言害怕城破後夫妻失散,將一面銅鏡分成兩半,一半交與妻子,一半自己貼身收藏。他與妻子約定,若是在戰亂中離散,就於每年的正月十五拿著半面銅鏡在洛陽的集市中進行售賣,以此相認。 南陳滅亡後,樂昌公主被楊素收為姬妾,但她從未忘記與丈夫的約定。每年正月十五,讓手下人拿著半面銅鏡到街市上去叫賣,終於在某一年的元宵節找到了大難不死的徐德言。楊素聽說了二人的故事,見他們情深難解,索性成人之美,將樂昌公主歸還給徐德言,讓其夫妻團圓。「破鏡重圓」讓元宵佳節的「佳」字變得名副其實。 作為一個傳統節日,元宵無疑是諸多節日中最浪漫的。它就像一個造型好看、寓意深刻的中國結,無論皇室貴胄,還是庶民百姓,一顆心俱被它深深地綰住。在古人的吟詠裡,關於元宵的詩詞不勝枚舉。譬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就有一闋《生查子》,詞雲:「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寥寥數語,讓人們得見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宋明兩代的話本小說裡,創作者還很喜歡把才子佳人邂逅的劇情安排在「元夜」這個時間點。仿佛到了此時,人就變得格外多情。馮夢龍《喻世明言》引有一首詩:「太平時節元宵夜,千里燈球映月輪。多少王孫並士女,綺羅叢裡盡懷春。「隱隱點出了這個節日的難得。讀其詩,讓人不由想起歌德所說的「哪個少年不善鍾情,哪個少女不善懷春」。 古時候,由於封建禮教思想的束縛,年輕的女孩子是不被允許隨便外出的,只有過節時例外。元宵節給那些未婚男女的相遇相識提供了一個契機,也給他們傳情達意創造了一個機會。每當節日來臨,未婚男女三三兩兩地結伴出遊,賞花賞燈,順便也為自己物色物件。一些互相傾慕的男女青年,更是特別珍惜這個機會,因為他們等了一年就為元宵燈節期間可以與情人偷偷相會。月光柳影下,兩情依依,互訴衷腸。 燈初放夜人初會,梅正開時月正圓,不管過去多少年,一對對情侶相攜出遊都是元宵佳節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三   元宵來臨時,地氣尚未轉暖,氣溫也是忽高忽低的。不過與肌膚感受到的乍暖還寒不同,它落在人心裡的感覺始終是溫暖的。 在傳統的認知裡,春節從農曆正月初一開始,到正月十五結束。換言之,過了元宵,才算真正地過了年。元宵一過,孩子們就該上學了,大人們也要收一收心,開始新一年的忙碌。於是,作為時間節點的元宵就顯得別具意義。 要知道,團圓是中國傳統節日的一大母題,元宵節亦包含在這個母題之下。中國的傳統節日有一大特點,那就是離不開美食,而且通常以吃開場,最終歸於情感寄託。元宵佳節,北方人吃元宵,南方人湯圓。那麼人們何以對這兩種食物情有獨鍾呢?說到底,也與飲食背後的文化息息相關。譬如湯圓,音同團圓,兼有渾圓的形狀,自然而然地就被人們賦予了團圓的象徵意義。 湯圓有大有小,味道也是五花八門,在寧波,它還有一個名字,叫「湯糰」,也不知是否取義「帶湯的糯米團子」。湯圓具體起源於何時說法不一,不過宋朝時就有大抵是不會錯的。據說其原產地為明州,也就是今天的寧波。當然,古時候的湯圓做法上沒有今天這麼多的花樣,多以黑芝麻和白糖、豬油為餡料,用搓成餅狀的糯米粉將之包起,放入鍋裡煮熟了即可食用,若不喜歡湯汁,也可放在支架上蒸熟。為免粘連,中間需要放一層紗布。時至如今,寧波人元宵節吃湯圓的習俗依然未變。勤勞且心靈手巧的人們大多會選擇自己裹麵粉、自己包湯圓,那些手腳笨拙或是工作忙實在抽不開身的,則會提前從超市買一些半成品來,專門留待元宵節這天煮著來吃。 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自寧波的湯圓早已在全國普及。四川、重慶、貴州、廣東、上海、江蘇……大家都愛吃它,並且變換出了更多的口味和花樣。 元宵節吃湯圓,大概也有盼團圓的意味在裡面。沒有一場戲可以唱一輩子,亦沒有一場筵席可以綿亙不散。於是,在這春節的尾聲,湯圓表達了我們對故鄉、對親人的愛與不舍。也許,在老人與兒女的心裡,吃過了湯圓,即是許下了再聚首的承諾吧。有這個承諾在,不管風雨多大,不管旅途多難,不管外面的世界多麼繁華,遊子必將歸來。也正因此,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元宵、吃湯圓,把酒閒話,明明春意未滿,卻覺身心溫暖。 有人說,被幸福包圍的人,不應只顧著自己享受,也要把落在身上的陽光勻一點給別人,只有這樣,我們生活的世界才會更加明媚。我喜歡過元宵,不只為元宵節的熱鬧與繁華,美食和深情,更與節日的這層寓意有關。 舉家團圓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記掛著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想著為他們送去自己的關心和關懷。譬如,在我所在的城市,「時代楷模」錢海軍和他團隊的志願者們就是這樣的一群人。每年元宵節臨近,他們都會提前忙碌起來:商討方案、分配人手、溝通細節……節日一到,就帶上禮物和食材,去到結對的孤寡、空巢老人家裡看望慰問,與他們一起過元宵,像是春風般不約而至。想來,在他們心裡,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如果可以用自己的雙手給那些沒有兒女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做上一頓好吃的,陪著老人說說話,聊聊家常,那是一種別樣的幸福。無意中,也讓元宵這個節日變得更加溫暖更加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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