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在租書店的小日子之「恆溫微笑」

■林熹 停下來! 真的不能再衝了。 傍晚夕陽時分,六點到夜晚十點前往粉紅租書屋的打工,讓依笙一心直奔向前的寫稿進度不得不放緩奔速。 踩到底閉關寫作的油門,稍稍往上鬆開幾公分,穿過這道四小時窄縫,生活中無數人、事、物如點開手機影劇播放鍵,現實不同切面萬馬奔騰紛紛奔湧向她。人與人之間,物與物之間,以及人與物之間,她在裡頭扮演中介角色,而非關鍵主角。 她仔細算過,原本早上打兩個多小時小說,中午午休做飯加吃飯加看個偶像劇放鬆放鬆緊繃精神約需花費三小時左右,下午再打個三小時,晚餐時間放飛自我吃喝加看電視看綜藝節目,喘口氣後晚上八點到十點還能再衝最後一波,達成一天創作七小時,約打七千字小說的進度規劃。 每天大白日,她閉關家中快馬加鞭打小說,客廳每扇窗,刺蝟般尖銳強白的光線穿射進室內,直到大片大片時光靜靜流淌而過,天光精釀成金黃色澤,像秋天熟成的葉片。一片落葉、兩片落葉……一滴蜜、兩滴蜜……轉眼流淌滿地。她加快速度將手邊正一路飛馳的故事,催趕至某個能稍微歇歇腳的段落。運氣好的話能剛巧結束一章節,如同江湖趕路人在沙漠之中成功投宿龍門客棧;運氣稍差停在場景轉換之際,也算及時找了間荒郊野外的小酒館或小茶館暫時歇腿喝杯茶吃口飯,一切都為了讓明天能順利接著往下繼續趕路。 如果離「能暫告一段落」太遠,即便立馬八百里加急,亦望塵莫及,終歸無法及時趕到能暫時喘口氣之所,望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旅途窘境,她只能當機立斷馬上連按三次Enter空白三行,用文字飛快素描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人、事、時、地、物,能有多快盡量多快寫完,最後用黃底標明用鮮豔色彩提點明天的自己。 在一片雪白不斷往下飛奔的word檔橫式直條文字軸內,黃底框住的文字區塊像臨時匆匆搭建的顯眼小帳棚,終止前方落落長天馬行地一路向下飆奔的各種文字足跡。哪怕天馬奔馳揚起萬丈塵土也得暫時止步,雙腳平穩落地,搭帳入棚讓飛快奔行的word檔進入絲毫不動休眠狀態。 噠噠馬蹄,暫時打住。設置一座鮮黃小帳棚,給明天當線索。存檔。關機。等待電腦完成關機之前,好好利用零碎時間整理儀容,將頭髮梳順綁成公主頭或抓個俐落馬尾。直至電腦確實完成關機,螢幕如藏鏡人晃身一閃轉眼全黑,主機運轉聲全然消停。未完成的小說,已酣然入眠盪進夢鄉。故事發展跟人在江湖走跳其實很像,不可能幾萬字一氣呵成不用睡直奔終點,武功再高強的英雄也要吃飯睡覺洗澡喝水。 天馬已安然睡下。為了現實生存,她抓起背包,腳踏實地快步穿出家門。剛告別小說世界裡各路人馬各種俗世紛爭的激躍翻騰,轉身,打開家門,轉眼雙腳已進入另一個別有洞天存在更多人事物的多層次世界。 每天傍晚才出門打工,從花白日頭落入一片蜜色,讓她有種喝了杯空間的蜂蜜檸檬汁後,再進入粉紅世界與真實活人交流的錯覺。是否因為這層緣故?在粉紅屋內發生的一切,對她而言並非完全的真實或者說現實,而是介於夢境與小說之間一種微妙的特殊境地。 她睡了,天馬也睡了,剩下的什麼東西藉機跑出來到處橫衝直撞……直撞橫衝。 粉紅屋內,透過幾個刷書背條碼的人類日常行為,亦或互推各自看過認為好看小說的人類語言交流,她的身分從粉紅泡泡製造者,搖身一變成為粉紅泡泡與享受粉紅泡泡人類之間的一座小小橋樑。 座標位置落於粉紅空間內,她時常沒來由覺得萬分驚奇,彷彿一根手指指尖便能戳破的粉紅泡泡,被收入一個又一個方方正正的立體八角空間之內,從作者腦中輸出透過雙四角齊全的書本紙頁,將一頁一頁故事輸入讀者腦中,還原作者的創作世界,並由讀者任意加以腦補增色成自己更喜歡更願意看見的故事。 每本小說都是作者的文字作品,但一百位讀者看過後,能產生出一百零一種小說面貌。 如同人臉,每張臉皆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口和兩個耳朵,人人都一樣,但人人長得都不一樣。 來者眾人,享受並安心於這方粉紅空間之內,又哭又笑或感動或隱隱覺察到什麼而學會好好自憐,先在這片天地開心如嬰兒般自在玩耍越天真越痛快,爾後才有力量全副武裝,拿倚天劍的拿倚天劍、扛屠龍刀的扛屠龍刀,或者藏把不顯眼的魚腸劍以備不時之需,回到現實生活裡衝鋒陷陣奮勇殺敵接聽各種謊言忍受大大小小突發事件,還能露出一朵恆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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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梧桐樹下

■費城 三月春暖,舊家老宅院前的梧桐便悄悄孕青了。掐一片嫩芽,靠近舌尖一嘗,那滋味竟是澀的。我苦著臉抬頭張望,卻驚喜地發現,梧桐不知何時已生出幾簇淡紫色花苞。氣溫乍一回暖,這棵院子裡的梧桐樹,已悄悄醞釀起花期。 哦,又是梧桐花開的季節。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會想起那段關於梧桐樹的往事。 那時候,老宅院前栽有一棵梧桐,枝繁葉茂,樹身高過房檐。每到桐花盛開的時節,遠遠望去,猶如燃燒的紫色雲霞,仿佛要把整個院子點燃。每當有風吹過,滿樹的桐花繽紛零落,鋪天蓋地一般落滿整個場院,桐花的清香則遠近可聞,引來許多蜜蜂和蝴蝶,在院子周圍競相追逐、忙碌。那會兒,我和幾個小夥伴成天在梧桐樹下瘋跑,追逐著院子裡的落花,衣裳上、頭髮間滿是梧桐花的香味和花屑。 年年如此。院子裡的這棵梧桐長勢愈發蔥蘢,伸展的枝椏一度伸出院牆。而肥厚的桐樹葉子,層層疊疊覆蓋著,傘蓋一般阻擋了房舍的採光。氳氣濕重的時候,便時常招來許多不知名的小蟲在院子裡築巢鳴唱。沒幾日,原本乾燥潔淨的場院,便留下許多小蟲子啃噬的痕跡。家人為此大傷腦筋,想出許多辦法,結果還是沒能把蟲子驅除。後來,父親不得不動用武力,強行把過於繁盛的枝椏砍掉,以防止蟲子爬進紗窗、沾染傢俱。 梧桐樹因此遭了幾次重創,加上一家人忙於生活日常,對於梧桐樹更是疏於培護。不出數月,原本枝繁葉茂的梧桐,已有大半樹身枯萎,每天都會落下許多黃葉。到了後來,家中重新修葺老屋,打算在旁邊新建一間伙房,這棵梧桐原先佔據的地盤因此影響了宅地基的開挖和磚瓦的運輸。父親思量再三,最終決定把樹砍掉。 那是一個放學的午後,我背著書包剛跨進院門,就看見高大的樹身在陣陣鋸木聲中轟然倒地。轉瞬,又被大人們用刀斧齒鋸截斷成一堆用來生火煮飯的柴垛,被整齊碼放在距離院牆不遠的空地上。 此後,院子旁邊騰出了一小塊空地,原先越過瓦簷的梧桐樹從此就沒有了,只剩下一截樹樁孤獨地坐在院牆的角落裡。原先濃蔭掩映的場院,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到了桐花綻放的時節,我們再也看不到那滿樹迎風起舞的桐花了,心頭不禁掠過幾分悵然。 一晃好些年過去,我們的生活也被忙碌填滿,而關於桐花的記憶也慢慢變淡,到後來,到梧桐樹開花的時節,也很少會想起。桐花,終於從我們日常的記憶裡淡去…… 直到多年以後,我驚喜的發現,原來這棵被砍掉的樹並沒有因此死去。在靜默的時間裡,它那被砍掉的樹根依然活著。它就在人們熟視無睹的眼前,那個被遺忘的角落裡,努力吸允著養分,暗自積蓄著力量,在殘磚斷瓦堆裡萌芽抽枝,頑強生長。期待有朝一日衝破層層磚瓦的覆蓋,重新站立成一棵開花的樹。 我撥開沉積的雜草和覆蓋的磚石,給這棵梧桐樹的生長挪出一小塊空地,甚至還在一個清晨搬來磚塊,在樹身周圍起一道柵欄。經過幾年的悉心培育,這棵梧桐長勢良好,枝葉愈發的繁茂,伸展的枝幹已經越過了院牆。樹冠如傘,在紗窗前高高擎起。前些時候,我又回到家中。幾場朦朧的春雨過後,站在院前駐足時驚喜地發現,梧桐竟已悄悄孕出了一簇簇花苞。在和煦的風中,它正搖曳著滿樹花苞,窈窕女子般在風中曼妙起舞。 又一個清晨。我起了個大早,站在樹下張望。我看一樹桐花擎起花骨朵,猶如一隻只玲瓏的小喇叭在迎風召喚。我在院子裡走個來回,細緻打量一朵朵桐花,摘一朵含在嘴裡,苦澀中透出絲絲甘甜,令我淺嘗出幾分人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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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說番薯

■牧羊女 歲月邊走邊訴說許多故事,在島鄉長大的我們,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番薯,所有左鄰右舍都相同。讀高中了才知道後浦人生活和我們鄉下人不同,弟弟早熟,說他小時候看到城裡人會心生自卑,我個性大咧咧,不知人間煙囪升著高低不同的煙,灶腳炊煮暈素不同食物。 回望來時路,每日一成不變:風從耳邊吹過,鳥群停在樹梢,無雲晴朗的天空……充滿自然清幽,因年紀小沒有想法,每個人跟隨父兄腳步上山下海,沒那一個人能預知人生為何被吹皺。 童年天天依靠番薯過活,記得有一次已經長記憶了,在沒有番薯的季節,吃番薯韱,不經意看到細細小小的蟲,母親洗一洗照煮,再加一點稀稀的米粒,不敢說嚇死人不敢吃之類的話,不吃肚子餓啊,配著鹹的要命的豆鼓,也甘之如飴。 世上萬物在變,每一個階段人事物都像蛇一般,一層皮一層皮的脫,也像蛾一般蛻變著。 初始母島大部分人們吃著簡單的番薯,其方式不外切成塊加搓成細末煮成一鍋沒有米的純番薯湯,三餐主食如此單薄,姐姐們盛地瓜時沒敢挑大塊的往碗裡放,據說阿嬤認為男人要做粗活比較需要把肚子填飽,昔日物資缺乏啊,連吃地瓜都不能盡興,我比姐姐們小十幾二十歲,幸運多了,已經可以隨意的食用,卻也因為沒有看過別人的生活方式,以為眾生都在吃地瓜呢。高中到同學家,終於懂了城鄉差距,只能感嘆自己是憨大呆。 地瓜經濟價值是搓成細末擠出汁曬成地瓜粉,可以販售,人們買去做蚵仔煎或炸蚵爹。嚴寒冬天陽光顯得特別薄弱,因著生活需要,母親仍需頂著凜冽剌骨的寒風「洗番薯粉」,冬日一口氣呵出來都是煙,也不是煙,冰冷的雙手仍需搓那番薯粉、擠捏著,雙手因而龜裂。好長一段時光,一家人仍吃沒有米的地瓜湯。未見家人抱怨過,春去秋來仍然感覺日日好日。 昨天踫到某同鄉,他唱作俱佳訴說當時年紀小,每天吃這東西非常生氣,甚至問過他母親:為何每天讓我吃這鬼東西?他問母親愣在那裡回答不出來。我愣了特別好笑,許是魯鈍,兒時竟不知提出這問題,我天天吃的挺開心,以為天生該吃這食物,沒有為此質疑過,當然,偶爾有米飯或三層五花肉會更快樂。 番薯,葉子綠時養豬,葉子黃時蒐集回來搗碎和豬食仍然是養豬。一截二十五到三十公分長的番薯藤枝,插在炎熱乾旱的土囊。它們求生意識強到只能奮力生長攀爬,也就恣意長成一畦一畦綠葉,自在開著紫色漂亮的花。豐收季節衍生曬安韱、地瓜片,以備不是盛產月份食用,曾經以為四季都有它可吃,不知也有休息而匱乏的時候,直到母親需要天天吃才知道。 番薯在我家沒有比之神聖的食物,母親有二、三十年只吃地瓜糜配肉鬆,其他一概不吃,二哥終年都要備有地瓜讓母親食用,在家二哥地位如神農,盛產季節沒問題,一簍一簍挑回家後要隨時保持新鮮是高難度,他把整簍番薯埋在沙地裡,保有原來滋味好讓嫂嫂們為母親煮糜。許是受母親影響,兄弟姐妹忒愛地瓜稀飯,回到老家二嫂一鍋番薯糜或安韱糜加一盤黃甲魚、豆腐煮蚵仔、二哥種的菜蔬,這就是美食,不需美食家評點,自家兄妹甚為滿足。 爾後隨著悠長歲月,每個人嚐盡各種酸甜苦辣,環境改善了,事業有成的鄉親比比皆是,大夥踫面總會懷念起兒時共同記憶:番薯、炮聲、高粱、防空洞等等,有人環境好了碰都不碰它,有人念念不忘;吃到怕了或者吃到戒不掉,各有理由,或是要讓日子好到不必食用它,也或許是有它才有今天的我,仍然忒愛,全都因為番薯。 浯島得胡璉將軍之賜,一斤高粱可以換一斤米,有了白米的日子真幸福,地瓜加米煮稀飯滿足一直裝番薯的腸胃。再之後看到它被美化:有烤地瓜、蜜地瓜、地瓜泥、炸地瓜……後來有錢人說番薯養生,番薯葉也成為名菜,當年番薯葉是養豬用的啊。初始在台北菜市場發現它被當菜蔬販售,哇,嚇死人,何時翻身了?再後來加半顆皮蛋,或加幾粒枸杞價格就飆漲,已非昔日阿蒙。 當下超商日日擺一盤烤番薯,不時提醒人們其翻身成時髦貴氣的食品,似流鼻涕的丫頭變身美女,內心莫名的興奮,感覺與有榮焉,和人生雷同,翻身總有時。耳邊響起名詞曲家李子恆一首催淚歌曲「番薯情」:小漢的夢是一區番薯園,有春天啊有風霜,番薯的心是這爾軟,愈艱苦愈能生存……。 時光從指縫中溜走,什麼都留不住,唯有地瓜糜仍是我今生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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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烏鴉君

■秀實 我寄寓在這個房子已經十五年了。後來的六年來了一頭烏鴉。 烏鴉君全身墨色,羽毛間有閃亮的光,如極深邃的郊野夜空。他的舌頭很大,以致叫鳴聲比同類的低沉沙啞,屬男低音那種。他有三隻腳,多出來的一隻屈曲藏於腹下的羽毛中。不讀歷史的人是不知道的。 烏鴉君是怎樣找上我,我已經忘記了。有一年我自東瀛洲和歌山返來,打開背包,發現他匿藏在最後的夾層裏。那個間隔,是放置手提電腦的地方。這是我長久的習慣,以寫作抵抗漂泊的深宵。手提電腦也是全然的黑色,這給烏鴉君藉保護色逃過機場海關安檢的機會。他沒有經過檢疫便入境了。 那個晚上整理行李。打開背包時,烏鴉君便一躍而出,站在摺疊桌子的右上角,看著我。我對烏鴉君是一見鍾情。這點恕我拙劣,找不到任何能與內心吻合的詩句,以表達我的愛慕。但他的藝術審美觀和我高度相同:線條優美和諧,適可而止。混於普羅之中狀若同群,單獨或和我一起時,便大異其旨了。我有這樣的直覺,惟有我這般佯狂的詩人才能接近他的小心臟。 烏鴉君盯著我,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對視了六秒鐘。我懂了,他像我一樣具有寫詩的潛能。我把他安放在小窗旁的櫸木書架上,與最高一層塞滿了中外詩集混在一起。烏鴉君既懂得把石子丟進玻璃瓶裏,令水位上升供其解渴,定必有以喙翻書的才華。從此他便靜靜地棲息於這個可以讀詩、也可以觀看窗外「那城」的角落。每當我外出時,也總是帶上烏鴉君,有他在,多少可以驅散一丟丟的寂寞。搖著搖著,那寂寞便如細微的粉末,飄去遠方。這樣在仲夏不停的搖晃,而烏鴉君竟未曾掉落一片羽毛。每次外出,無論到哪個地方,我總不忘把烏鴉君放在他偷渡時匿藏於背包的那個位置。 某年我在「這城」遇上C。我們在城南一個片區的咖啡館吃下午茶。C是在漂泊路上能讓我想到停下來的遇見。但我沒有說。午後的陽光從馬路對面商店的玻璃窗折射進咖啡館,投映到掛著一幅童話風格的城市畫圖旁的灰白色油漆上。C拿著照像機的影子被剪貼在上面,我感到C的影子也是可以收藏的。當背包打開拿出奧林匹斯相機時,冷不防烏鴉君又一躍而出,擱在我的咖啡杯上。我對C說: 「妳坐在牆角,讓烏鴉君靠著妳右手,我替妳拍!」 時間比日影走得更緩慢。因為我沒有那幀相片,只能用文字複述當時的境況:C約略整理一下自己,便慢慢地在角落坐下。她右手扶著烏鴉君,溫柔而脆弱地。我未曾看過烏鴉君這般的安靜。他竭力地成為一把扇子般貼在C的手腕上。C臉朝牆,微微低下頭。眼睛如收藏著過多的海水般,不停地起伏。照片拍好後,烏鴉君自動返回背包去。如果我停下來,C即我所書寫的,超越一切的畫圖。所以我沒有說: 「Dear C,把剛才拍的相片給我!」 幾天後我便離開「這城」,回到「那城」。烏鴉君一直相伴。過了秋分,他竟比從前安靜多了,致使這個房子更為寂寥。後來我發現烏鴉君也寫詩,有時還用上了外國語。最近無意中看到他的手稿,寫在一幀雪地般的團圞扇面上。翻譯了是這樣的: 路總有時會在群山之中迷失。八咫烏立在枝椏,如黑子在太陽中飛翔。化作一個使者,攜帶了太陽的口訊抵達中州。 (2022.10.12凌晨1時婕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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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晝夜樂〉往事拾鱗

■子寧 記得那天初相遇 面泛霞 眼如炬 何期偶然小聚 變作兼葭倚玉 夕陽低映小窗敘 語鶯鶯 顏丹鬢綠 曾幾好時光 無奈塵與露 彷彿落花兼柳絮 因風起 隨風去 驀然彩雲朦郁 伊人情歸何處? 小雨欲晴晴不定 強相思 徒牽愁緒 黃河若不斷 白首長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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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金門的沙美摩洛哥

■apple 和小妹一起相約回金門,回來可以多陪伴爸媽,許久不見的姊妹彼此也能趁機相約附近逛逛,難得有此假期,能小遊一番,心情分外的輕鬆與美麗。 金門的沙美老街,距今約350至800多年歷史,店屋約是清朝道光30幾年就有了。昔日有許多的小吃店、理髮店、撞球店、冰果室、布店、藥房、油室,甚至還有童時覺得恐怖、心生畏懼的糊紙坊……記憶中常見大批駐守前線的軍士官兵與百姓互動頻繁、往返穿梭……當時人潮聚集、熱鬧繁華,卻隨著城鎮的逐漸沒落與蕭條,老街多成頹屋,終遭致冷落、被棄置的命運。然物換星移,幾番更迭,今日的沙美老街,在一片斷垣殘壁中充滿廢墟的寂寥感,形成另股特殊的韻味,迎合了流行的復古風與追求低調奢華的人們,一躍而成為旅遊的時尚新據點。其類似中東地區摩洛哥的沙黃色、米色、土色、褐色的大地色系建築遍佈,充滿著異國神秘的色彩與風情…後也因此被稱為「沙美摩洛哥」、「台版小摩洛哥」。 老街的一牆一房、一景一物、隨意一處、任何角度,都是經典場景,未有精緻雕花、繁複彩繪,勿需額外點綴與襯托,簡單呈現往昔古老城鎮的原始風貌,未過度修整的建築與景物還原度極高。白天時有成群觀光客,偶見穿著旗袍或古裝的遊客在拍照,甚有網紅來打卡、直播,也曾在知名的國際雜誌上瞧它的蹤跡。而其實沙美老街夜晚能避開吵雜與喧囂,反而有種恬靜、閒適的靜謐美,舒服度極佳。運氣好時,還能邂逅滿天的蒼穹星斗,或一輪明月高掛,越夜越美麗呢! 以往對摩洛哥的印象是北非的明珠,歐洲人的後花園,是在各城市中擁有絢麗的聞名古建築……也如一般人會立馬聯想起那部古老卻歷久彌新的電影,英格麗褒曼主演的《北非諜影》中那令人心馳神往的白房子。現在卻不用飛出國就能複製摩洛哥風景,真是讓人覺得又夢幻又寫實…… 金門的沙美老街走過輝煌的歷史,現在轉型成觀光的旅遊景點,展現古老城鎮再生再造的魅力與價值。其有人工的地方建築之美、天地不言的自然大美,能出外遊走、接觸,實是幸運、幸福。唯願金門的沙美摩洛哥能四季長春、風光明媚,家鄉時光靜好、歲月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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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六十四屆中國文藝獎章揭曉

一一二年榮譽獎章得獎人為蕭蕭(詩歌類)、王守英(美術類)、王廣生(舞蹈類)、陳缺(攝影類)。六十四屆文藝獎章得獎人為文學類:張雪媃、許水富、解昆樺。美術類:蔡永明、林昭慶、陳宏誠、吳淑幸、林秀鑾、江明良、彭明德、彭雲鋒、劉萬方。音樂類:王樂倫、王學彥、王建傑。舞蹈戲劇類:吳易珊、陳昭薇、馬薇茜、徐亞湘、陳阿雲、孫富叡、臧其亮、陳元鴻、梁珪華。民俗文藝類:黃信鎔。文藝工作獎:曾照薰、吳寂禎、張德貴、沙白。海外文藝獎:張鳳、李德莊、席地、黃光曙。定於五月四日文藝節假台北市花園大酒店國際廳舉行頒獎典禮。歡迎文友參與。洽詢:中國文藝協會:(02)23638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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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們華麗的武俠──閱讀嚴忠政《時間畢竟》

沈眠 時間。時間是詩。而最好的詩歌總是在追問追尋追祕時間。嚴忠政《時間畢竟》(時報出版,2022)詩集名在時間之後加了畢竟,畢竟顯得意味深遠,畢竟是追究到底所得的結論,然則這裡的畢竟卻像是一個疑問,而不是解答,彷若某種提問的延續。而時間是不可能窮盡的,時間沒有盡頭,時間從來沒有解答,時間包含著所有生命的疑惑與問題。時間往往是謎,是人對極限的思索。 唐諾《盡頭》(印刻,2013):「詩曾經試圖做很多種不一樣的事,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最後才是可以怨,這四個加在一起,便構成了一個面向完整世界的書寫企圖。……這是一個(或一次)認識世界、向著世界走進去的有頭有尾過程,以興起開始,以反思完成,或者更直接講,以興高采烈開始,以某種難以窮盡之感不得不暫時結束,我們知道自己離某個事實、某種真相永遠不夠近,得失寸心自知。」 我以為嚴忠政正正意識到某種難以窮盡之感,所以如是寫:「時間應該是乾乾淨淨的……沒有比時間更豐饒的╱所謂往後餘生╱死後的時間應該更長更乾淨」、「唯一的目擊者是時間╱而時間躲在歷史的後面」、「宇宙洪荒╱那時候,我們才剛要認識╱誰都不知道╱我們現在又遼闊一次╱為了往時間裡去╱也為失去的海洋倒敘」、「愛與時間的溶解之物」、「時間與愛總是站在一塊」。 是這樣了,原來時間也是愛,時間正是人類愛的最大值。我忍不住要想起張懸〈畢竟〉(收錄於《親愛的…我還不知道》,Sony Music,2007):「我知道你不像我渴望那樣去愛╱可能更多的,就是我並不讓你渴望起來╱這不是不好的事╱你很好。現在別開始遺憾╱╱我知道你捨不得的是我而不是我何以存在╱所以你擁有許多。在我以後你什麼都有了╱這不是了不起的奢侈」。 詩與歌,對時間各自表述,有乾淨和遼闊,也有遺憾與渴望,時間是所有創作者一生不可能閃躲的基礎存在事實。唯其難以直言,卻又無從避離,而非得去愛不可──時間畢竟是最奢侈的愛。 而嚴忠政詩歌,意象之豐饒、技法之強大自不在話下,但我更喜歡他真心直指生命的體悟:「坐比痛更憔悴╱一座橋就在前方成為河流╱明天被今天溶解╱╱他哀痛嗎。我想╱幸福這件事╱幸福有使用說明書嗎」、「幸福有使用說明書嗎?╱我們都不想成為小數點之後的單人結局。╱但是有太多門窗,不是向明天發展。」、「這麼多恩怨情仇,誰是反派╱愛與不愛都已經是最壞」、「愛和萬有引力╱有了看不見的東西」、「愛到最後總是一個人活著╱沒有周而復始的魂魅╱想念最是浩瀚」等,無不是中年後,對人生情愛的中肯所見。 《時間畢竟》尚有一特點,其輯Ⅴ為「金庸讀本」,收錄著武俠詩,嚴忠政早在《玫瑰的破綻》(寶瓶,2009)就寫有輯五「江湖退稿」,顯然他對此類詩別有情懷,且並不滿足於舊有的寫法,意圖以專擅詩歌魔法,重新塑造武俠詩深遠意境。 從羅青《神州豪俠傳》(武陵,1975)、溫瑞安《山河錄》(時報出版,1979)以降,寫武俠詩的人愈發珍稀,僅有如李進文《除了野薑花,沒人在家》(九歌,2008)、《長得像夏卡爾的光》(寶瓶,2004),陳子謙《豐饒的陰影》(點出版,2016),許嘉瑋《七.武.海──十四行詩集》(許嘉瑋,2015)等等,有以武俠為題的成輯詩作。此外,某些詩人也有零星武俠詩,如唐捐〈七傷拳〉(《金臂勾》,蜃樓,2011)、〈後七傷〉(《蚱哭蜢笑王子面》,蜃樓,2013),潘家欣〈二小姐〉、〈開鋒〉(《雜色》,從南出版,2022)等。至於整部是武俠詩的詩集,終歸是罕見了,近來僅有路雅的《劍聲與落花》(紙藝軒,2015),以及我在VOCUS的創作計畫《武俠小說》(2017)。 嚴忠政的武俠詩可謂是易筋伐髓,一如王家衛《東邪西毒》比諸金庸原著更能掌握人物內在生活與江湖相互扣連的複雜狀態,一舉推反此前常見牢固化、僵硬化的套路。故而,嚴忠政能以更深刻的體悟寫下如「大俠是要節制的,像一首詩。」、「人在不經意的時候╱不知道愛是一封很長的遺書╱幾次的死亡都想回到原地╱靜默,然後放聲╱很暴力的,穿越自己的呼吸╱和鑄鐵的肉體……江湖只有兩個不動的影子╱和一群平凡的蜜蜂╱在我們故事有結果之前採蜜╱或者我的詩╱就是絕情谷底」、「那時,我與孤獨比慢╱看黑夜如何跋山涉水抵達自己……愛我,在我們最鈍的時候╱╱人到最後一刻對手╱其實都是多餘的。何必爭論╱像我贏了最愛我的人╱卻也敗了此生╱不能把自己的影子摺回來╱和劍一起帶著離開」、「我們往江湖的方向╱亂草割傷一地的黃昏╱要俠義之前,十三歲╱先學會了不傷人的單戀」等。 嚴忠政的筆下,武俠並非懷舊,而是擁抱著現在──他以武俠詩點石成金地指出現代人的情感與思維狀態,使武俠詩更具有當代性與盛大感,尤其一句「我們華麗的武俠」,令人無限神往,彷彿霎那間也就飛回了神祕寬廣的無限江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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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黃士洲俳句   祭三車的農家 小滿 回內埔娘家的女兒 穀雨 夏雲 起伏蕩漾的波浪 忽明忽滅的手電筒 螻蟈鳴 溪水的紅包袋 培墓   丁口俳句   飛入機車格的廣告單 九降風 露天舞台劇的戲迷 傘 無國界醫生的傳單 騎樓 進入圖書館的自動門 夏至 踢正步的退休老兵 光復節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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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百里香驢肉」三段 ── 記錄一種鄉村計畫設計

馮傑 1 進入冬天,全縣人民興起一陣吃驢肉高潮。一面街的張世龍以賣燒雞見長,買了十年,忽然貿易調整,不賣燒雞了,開始賣驢肉。親戚們說,別人都是揚長避短,老張賣驢就是揚短避長,細數一下,因為張家的七姑八姨都賣燒雞,名聲有「衛河燒雞第一家」之稱。張世龍堅持己見,說自有絕招,大家說他是「羊群裡跑出一匹驢駒。」 私下裡,他說雞群裡跑出驢更準確,他還謙虛地說是媳婦出的主意。 後來我知道,張世龍做生意不故步自封,敢創新,這一絕招不亞於驢腿上的那一枚「夜眼」。他先雇來十個人在全縣張貼廣告,每人一天開50元工錢。對比一下知道這標準不抵,因為在工地搞建築頂多這個標準。他要求十個雇工開始在全縣點線杆子、街道兩旁張貼廣告。 三天後,有人用微信發給我看。我開心極了,我後來在縣文聯寫作班上講文學的新鮮性還作範文。我說,這題材寫得會氣半死省文學院會裡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包括我這虛張聲勢的副主席。 多虧了張世龍職業是賣燒雞,賣驢肉。他在廣告先不說買驢肉,他先說離婚。   2 離婚協議   張世龍,你個小王八蛋,當初你追老娘的時候,你是咋說的?天天說要給我買好車,在道口鎮上買套房,在安陽買套房,要吃香的喝辣的,如今老娘我都嫁給你六年了,哪一件你都沒有兌現。 我跟你說吧,車子啊房子啊我娘家表哥已經幫我搞定啦,帶我吃點我喜歡吃的,你總可以做到吧?夫妻這麼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平時喜歡吃驢肉,更喜歡 吃驢肉火鍋,可別說我不給你機會。 娘家表哥說道口鎮順河街西邊一百米有一家叫「百里香」的驢肉火鍋特別好吃,張世龍,你小王八蛋,這是給你最後的機會,不帶我去吃驢肉火鍋明天老娘就和你離婚。 百里香驢肉預約電話0372-5501755轉隔壁   3 廣告一貼出來,起了化學反應,大家先是當新聞笑談,有說試試真假。說不定是趙本山導演的一齣戲。 結果,百里香驢肉火鍋馬上熱鬧起來,那一匹匹驢子似乎也活了,有人略懂幽默,來店裡劈頭就問,誰是張世龍?他來過嗎? 站台的服務員一本正經,答道,來過。 孫百文作為一本土文人,把這事情編到一個公眾號上面,許多人看後都笑,大家都當成了一段相聲來聽,衛河直通天津,說比天津的馬三立都搞笑。本來屬藝術範圍,孫百文偏偏求證說,張世龍的媳婦是他家表妹。 那一次縣文聯組織一個北中原散文家培訓班,要我講寫作方法時,我舉了此例,說是鄉村文字的「欲擒故縱之法」。先離婚,再驢,再廣告。寫作也是這樣,當他人都賣燒雞時,你要賣驢肉。當他人都去寫某一種司空見慣之對象時,你不要去湊熱鬧,要出新,要賣驢。   (聯合文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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