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紅燈

■吳東興 紅燈照出海市蜃樓 光閃閃告訴我們不能再走了   妳在東 我在西 斑馬線怔忡 妳的長髮不知所措 妳的額有一朵過時的荷 妳揮一揮手 我點點頭   上午十一點半的烈日射出一把利箭 眩暈症的妳,走出了斑馬線 我畏光的眼,竟出現白內障症狀 妳往北 我往南 妳沒揮手 我沒點頭 寂寞分向兩頭   醉酒的太陽就站在路中央 焚燃一首未完成的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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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86.到目前為止,我所耳聞的,對人生無可奈何的真象披露得最透澈的,是下面這句話:「人類的悲劇有兩種,一種是不能如其所願,一種是能如其所願。」講出這種洞見之語的蕭伯納,起先必定是一邊冷笑,一邊淌著淚珠的,但終竟,他只是淡淡地說出來罷了,因為,幾乎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會感到無奈及自我寬釋。 187.當我們追問:「人生的目的是什麼?」事實上就給了答案了。「人生的目的是什麼?」的答案是:「沒什麼好解釋的」,為什呢?因為解釋是沒完沒了的。存在本身——事物(對象),都已經是解釋過的了。所以 「人生的目的是什麼?」這本來不必提問的追問,陷入一種無限的重複。然而,話說回來,人的可貴正在於這種矛盾的追問。 188.從一位同鄉友人那裡聽到這樣的真實故事:一對夫妻只在新婚當天彼此講了幾句話,隔天起,兩人再也沒再交談過,就算生兒育女也一樣,直到終身。在往後漫長的四、五十年歲月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莫非是語言與沉默的辯證?是解釋學所著墨的。解釋學所著墨的表面是語言,內在其實是人性,是人為什麼成為人的存在問題。這對夫妻何嘗沒有交談?有的,這對夫妻是以沉默作交談的,沉默是最豐富的語言。 189.你愛上一個女子的眼睛,你愛上一個女子的嘴唇,你愛上一個女子的小腿……。但愛必須是完全的,之前,那不是愛,那是喜歡,是部份的。愛是超越感官視覺的。愛是完整而渾沌一片的。 190.所有的神學、哲學、文學的解釋核心和本質,最終是靈性,是感情,再更精確的地說,是愛。所以說,凡事無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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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張面紙的結緣

■綠喵 一陣窸窸窣窣的嘈雜聲噬咬耳膜,好奇地抬頭尋聲瞥看:身旁的老嫗正津津有味地啃食塑膠袋中的麵包。大概是一大早來醫院待診,無暇先吃早餐吧。 召回目光。與帶來的詩集聚會中。 忽然,一聲驚呼暴走,再度轉頭乍見:老嫗早餐的利樂包飲料爆漿了,正噴灑在她身上及座椅上。坐在她另一邊看起來像是女兒的陪病者指責說:「妳沒喝乾還擠壓它!」羞得老嫗一臉歉然,嘴裡含滿了「失禮、失禮」。雙手不停地在身上、座椅忙碌游走,彷彿想藉由反覆擦拭來平息騷動。 看她一張面紙來回反覆按擦身體與椅子,我連忙自手提袋取出面紙,遞出。她接過手,感激地道謝。 將焦距再度拉回書本時,老嫗謙和的話聲跟隨而至,輕輕飄向耳蝸:「老灰呀郎總係笨手笨腳的,做不好啦。」我轉頭看她,也輕輕地搖搖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微笑。未見另一側剛剛斥責的家人,她的女兒似乎幫她丟垃圾去了。 老嫗見我抬頭聆聽她的話語,笑著說起她膝蓋動刀後骨質流失,必須補充鈣質,所以固定來醫院拿藥的經過;我除了適時應聲外,只得靜靜傾聽著。直到號碼牌叫到她的號次。她再度對我笑著點頭後,才讓女兒帶進診間就診。 我和爸爸看完診,從診間走出來。不意,有個瘦小的身影走到我身旁,站著,未發一語。當我意識到是老嫗撇下坐在待診椅的女兒,刻意站到旁邊時,抬頭與她對視。她一副等待很久的模樣,開心地對我說:「等拿單子啦!」說完,就與我站在一起,如同她也是爸爸的陪病者似的,陪著。直到她女兒從護理師手中接過處方箋後,她才依依不捨地與我們說再見。 從來沒想到,只不過是適時給出一張面紙的幫忙,我居然能獲得一次真摯對待。真是好大的回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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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的強大

■劉銘 小學畢業時,父親已經幫我買好了雕刻刀,他希我不要繼續讀書,而是能夠學習刻印章,藉此維生。因為在那個年代流行一句話,「一技在身,一生受用」,尤其對於身心障礙朋友更是受用。 對於父親的安排,心裡有些為難,可是卻不敢說出口,因為我並不喜歡雕刻,由於手部功能受損,刻印章對我來說是辛苦的。但是我並不會責怪父親,因為在那個年代,身心障礙朋友有四大行業,分別是:刻印章、修鐘錶、按摩、算命,大部分的障礙者都脫離不了如此的宿命。 還好那時候我住在「廣慈博愛院」,我對父親說,讓我繼續讀書,讀到我讀不下去為止,再來學刻印章也不遲啊!父親由於「鞭長莫及」,也只有隨我了。 由於我是坐輪椅的重度障礙者,雙腳無法行走,雙手無法舉高,還有嚴重的脊椎側彎,在生活起居幾乎需要假人之手。成長的過程當中,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如何克服殘障,第二個階段是如何接受殘障,第三個階段是如何超越殘障?另外,我一直在思考探索一個問題,老天爺給我這樣的障礙身體,不會平白無故,絕對有衪的用意所在。 在書中曾經看過一段這樣的話:「救苦救難是菩薩,受苦受難是大菩薩。」當時百思不得其解,令我困惑的是,救苦救難應該是大菩薩才對,為什麼反而是受苦受難,才是更上一個位階的大菩薩?後來逐漸地在生命成長的過程中,似乎有所體悟,為什麼受苦受難是大菩薩,或許那是一種「受苦知福」,更勝於「見苦知福」。 在監獄演講時,我會和收容人分享,或許他們會對於失去自由有所抱怨,甚至懷恨在心。然後我卻跟他們說,相形之下,他們比我幸運多了,看著他們疑惑的眼神,心想怎麼可能?我表示,他們失去身體的自由,只是暫時的,有一天當他們刑滿出獄,又將恢復了自由,然而對於我而言,我的障礙不可能消失,所以我身體失去的自由是一輩子的。 我的話語會讓他們有所省思,我的所作為為會讓他們產生影響力,慢慢的,我找到了可以不用從事刻印章的工作,那就是具有影響力的工作,那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人。如今我是廣播電視節目主持人,為身心障礙朋友打造了「混障綜藝團」,讓他們有一個秀才藝、說故事,散發正能量的舞台。 另外我還出了幾本書,忝為「作家」的身份,開始了到處演講的行程,這些都是讓我樂在其中,做著具有生命力的事情,並為自己寫下了斜槓的人生。 想想當初那個不知要做什麼的殘童,如今卻交出一張不錯的人生成績單,而這中間從逆境到逆轉最大的轉折,那就是「心」的打造,唯有心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能夠擊退許多的挫折困難,乃至於苦難。 邏輯會帶你從A點到達B點,影響力卻是無遠弗屆地可以到達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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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野孩子

■陳甘華 國小時大部分都讀半天,我們只有上學會穿鞋子,放學後都赤腳走路,不怕路上有玻璃碎片、生鏽釘子。我們走去很遠很遠的澄清湖,那裡有湖水、大魚、九曲橋、古色涼亭與亭上的夕陽,走了好久好久,大家吹風、玩遊戲、講人壞話,都不覺得累。 我們常在泥土空地,找來一塊塊泥塊,慢慢摔泥塊,一塊塊推砌,要蓋成「控頭窯」,當最後一塊泥塊放到「窯頂」,一群小孩歡聲雷動,開始生火,要把每一塊泥塊燒得紅通通。我們四處撿木材,回家拿番薯等著,有人看火加柴,有人玩騎馬打仗,等窯燒到整個通紅,我們也準備好了棍子與黃沙土,大家一下子把窯打掉,丟進番薯,再用黃沙土整個包蓋,不讓哪裡摸得到熱處 ,等的時候,我們玩跳竹竿舞,「白浪淘淘我不怕,掌起舵兒往前划……」,終於等好時間,我們打開黃土山,急著找到自己做記號的番薯,撥開,薯香四溢,好像在吃很香甜的蛋黃。 有時我們走到很遠的鬧區,看到市政府的噴水池,對我們來講是奇幻世界,一群小孩,紛紛跳進水池裡,我們潑來潑去,這就是我們的游泳池,不管路人怎麼看我們。 我們常常去採花,看到白色與粉紅色的花,覺得好漂亮,採完帶回家,它的樹葉細細長長的,有一天自然老師說那種花是夾竹桃,摸了它又吃東西,就會變啞巴,我嚇到叫了好大聲。 我們走在路上,都是包打聽,每家有什麼事,我們好像也都很清楚,但總有一兩家他們的孩子不會跟我們一起玩,他們將來要越區去讀比較好的國中,他們會去補習。我們的狗是路上撿的小白、小黃,路上亂跑;他們的狗是修剪高貴的狐狸狗,大人帶出來散步。常常在好熱的夏天,我買一塊大冰塊讓電風扇吹著,還是燥熱,他們家門窗緊閉,高掛冷器機,我想像冷器機應該是像冰一樣的風,讓人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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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分‧台南

這天,在赤道流浪的我[1] 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告別了三毛與荷西的撒哈拉 回去普羅民遮城[2],尋找記憶中的老榕   這天,老樹說:我承載不了葉子 只好捨離 於是葉子告別了 在西風的帶領下 尋找四百年前流浪的足跡[3]   那天,妳說:秋天是適合分手的日子 在火紅的欒樹下 我們選擇了吻別   一旁的咖啡廳裡放著「分手快樂」 所以我們選擇快樂的分手 只是轉過頭的我 在處暑天氣眼眶微微出汗 因此,我選擇流浪   今天,我回來了,回到普羅民遮城 尋找掛在魁星樓前的祈福牌 歷經四百年的記憶 「永不分離」是妳我共同鐫刻的印記 日子是:秋分   今天,鹿耳門溪口 我向聖母廟的千里眼順風耳祝禱 遠方的妳安好 然後,我和秋分的夕陽說再會 晚霞悄悄地說: 秋天是適合和過去分手的日子   註: [1]秋分當天,因為太陽直射,在赤道下站立人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2]現在的赤崁樓 [3]2024年是台南建城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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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親愛的

■易品沁 深知即使置身同文同種,猶依舊無法被穿透的皮質表象,很難被理解的那個自己。你正是世界上「唯一」的那人,能夠輕易突破語言重重屏障,完完整整進入我,以致擁有我的「全部」。更何況不曾有誰真正擁有過我,我的心神總是在「他方」,你則使我的身、心、靈聚匯一處。 也由於我們關係的基礎,恰恰是建立在毫無保留將自我靈魂與痼疾創傷,乃至僅能為世界唯一彼此所理解,且能無畏向唯一彼此道之的那個至大至深秘密的昭然揭示。 我打從心底感激在如此黑暗無光,以致曖曖內含光的時刻與你偕同一道走。這是生平第一次打從魂底確鑿無疑的三個字:親愛的。 如天啟,如電掣。   〈關於一個誤植的字〉 你與生俱來的音質有著bossa nova的閑散、隱隱微微嘶啞至恰到好處的性感。於是AugAst這個漂離物外、憑空降生的字,如同戀人的肉身之內必然含藏有尚待唯一彼此得以辨析的軌跡地誌圖那般。我明晰這隱隱發光的字詞多與飛翔有關。 當AugAst(註)這字,勢如破竹地乘上聲韻的迴旋翼,會90度轉彎飛騰至你蜜色的顎,輕巧履及因敏感而顯得含羞微顫的舌尖,接著便會倏及平掠過你那棉花糖綿軟觸感的唇瓣。一朵名為AugAst的字花,就如這字當中的字母之首的大寫A,誕生自開天闢地之初,因你注入以生息,而有了八月意謂的蔚藍與海潮。 以上,其實無非想要表達的是,無論你甚微或至大的誤植或失常,絲毫無損、無搖曳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註:AugAst這字取自日本‧神奈川吟遊歌人吉田英彥的自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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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注目禮

■陳青田 記得有次坐公車,看到一位男士面對兩位女士站著,一位是美若天仙,豔若桃李的女郎,而坐在旁邊的一位是個長像平庸的婦女,有位男士的眼光游移了一下,目光輕輕地放在這位平庸的婦女身上,當這位婦女要下車的時,低聲地向那位男士說:謝謝你。這舉動雖然在纖細一念之間,竟使那位婦女充滿感激。 一個尋常的小動作,也可能造成某人總是被無視的日常。 看見不被看見的,她之所以謝謝那位男士的背後,讓我理解到,這個注目禮有多麼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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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雙生內

■陳錦坤 上輩子得積累多少因果才能 修得同年同月同日生 並且出自同一個娘胎 這輩子得積累多少前世才能 默默 比翼在同一條窄巷   雙生內 無車無馬也無喧 靜謐凝成一部默片 偶爾雙聲的嬰啼 驚動老時鐘 慵懶抖動一步   沒有鑾轎 陳聖王坐在巷子底 日日庇佑 朝陽自山頭升起 夕陽從海面落下 香煙裊裊召告 帝力何有於我哉   一手牽一個兒孫 一手牽一個兒孫 阿公天天給陳聖王上香 祈求開枝散葉 默默 延續雙生的故事   註:「雙生內」是位於屏東縣枋寮漁港附近的小巷,一說巷內易生雙胞胎,一說有一對雙生兄弟迎娶一對雙生姐妹而得名。巷底有座陳氏祠堂,供奉陳聖王(開漳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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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晶球

■陳彥汝 人們願以水晶球去瞻望未來,但唯獨我卻守住回憶,在純淨的原色裡囚困色彩繽紛的過去。七原色匯集在手中的玻璃球上,聚焦成了無色,旋轉、搓揉,就如同回憶在心底反覆輾轉,上面印著誰的倒影? 曾經喜歡雨天,在大地的淚珠裡,穿透的光總是特別清新,像一開始那樣,清新、無染,是青春該有的樣子,就算灰濛的雨天也擋不住那樣的純粹。18歲,毫無雜質的歲月,卻擁有愛人的能力。 那年,青春歲月的悸動,別人眼中的日常,卻是我們無可取代的回憶,第一次牽手的大街、讀書室裡的耳語、以及那些羞澀靦腆的情話,在灰濛濛的讀書歲月裡,撒上些許色彩,所以。那時的我喜歡雨天,因為雨天傘底的浪漫,能掃走討厭的一切。 後來,討厭起雨天,因為陰霾如裂縫的窗口,打破計畫,也打碎一絲絲的勇敢,純粹的淚珠沾染上瀰漫的塵土,終歸是平凡的脆弱,就連分手也是平凡的。 但我卻以為只有守住剔透純淨的過去,才能在黑暗之處若無其事的微笑,所以我用增長的年齡固守回憶的一席之地。 說時間能癒合傷口的人也是有一絲道理,再後來,透明剔透的水晶球裡,只剩下我的倒影,歷練的短髮、職場的女強人,雨天對我來說,只剩下須記得帶傘的日子。過了好多年後,我才懂,所有色彩匯集在一處其實只剩透明,而我想守住的其實也只是18歲那個純粹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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