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捉迷藏

■何佩梅 薰風習習吹來,利用假日媽媽帶我們回外婆家玩,鄉下的三合院,古意盎然。表哥提議:「我們來玩捉迷藏?」我猜拳輸了只好當鬼,數到一百便開始四處尋找。 首先,發現雞籠位移到牆角,迅速掀開,果真是表妹瑟縮著身子,如小雞一般躲在裡面 。再走到茅廁,打開門一看,只見幾個便桶有些微微的震動,推開一瞧,表弟躲在後面已是滿身大汗。 找了好久,走進外公房間,聽見微微鼾聲,往床底瞧,只見哥哥躺在地上,似乎已經睡著了。他側身挪出時,全身都是蜘蛛網,我們一邊幫他清除,一邊忍俊不住哄堂大笑。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每天放學後,在學校玩的捉迷藏。因為天天玩,就愈要往深處躲,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鬼」也是眼尖心細,每回聽見鬼一步步逼近,在萬籟無聲中,我似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乒乓作響。 有一回,我跑個大老遠躲進一扇安全門的樓梯間。遠遠聽見其他的同伴一一被尋獲,心裡想著勝利的畫面。但是光陰一分一秒的流逝,似乎已超過了玩遊戲的時間,我想推開門出去時,竟然被反鎖,窗戶很高,我大聲喊著同伴的名字,卻沒有人回應 。就在我嚎啕大哭到淚流盡時,終於聽見「喀噠!」一聲,是工友伯伯打開門,我終於獲救,也結束了這場終身難忘的遊戲! 現在回想起來,人生的起起伏伏猶如捉迷藏,以為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可以偷窺大千世界的懵懂;殊不知是另一個危機的開始,即使是聲嘶力竭的求援,也不一定能得到救贖。那種恐懼有如被反鎖在密室中,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心中的恐懼如夜幕低垂,逐漸陷入黑暗中。 我想捉迷藏如同生命中的抉擇,當你選一條熱門的大道,自然成竹在胸,即使失敗也有同伴相陪,不至於落單。然而,若你選擇一條地圖上沒有標誌的路,就要有「會迷路,甚至找不到出口」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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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妳是我的彼岸

■安祖 妳是我的彼岸 令我忘卻人生的痛   哪個回眸 換來那數載的纏綿 當夜披上黑紗後 我們呢喃的心語   哪段跋涉 若沒有妳 即沒有那般風華的景色   哪回道別 灑遍了一地的唏噓 懊悔只能寫成詩   如果沒離去 現在 該是如何的風光明媚   倘若重來 我仍願意 與妳步過 那些愛與痛的砂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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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中年對鏡

■邱逸華 1. 胸無丘壑 腹有腴土   2. 山色已秋 春花才開   3. 素顏與盛裝 在愛的面前兩全 恨以後俱傷   4. 七竅平添狼煙: 柴米油鹽醬醋茶 五內有獸蟄伏: 蛇蠍蜈蚣壁虎蟾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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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文學傳播掌舵者蔡文甫

■張夢瑞 2020年7月15日,九歌出版社創辦人蔡文甫在台大醫院逝世,享耆壽95歲。 蔡文甫在1978年創辦的九歌出版社,為台灣80年代文學的黃金時代推波助瀾,慧眼打造王鼎鈞、杏林子、琦君、林清玄等名家,也陸續挖掘出朱少麟、楊富閔等作家。他曾表示:「好的文學作品,永遠是我人生路上令人流連忘返的風景。」詩人向陽認為,蔡文甫可說是文學傳播的掌舵者。作家廖玉蕙認為,蔡文甫身上洋溢著「上一代出版人的風範」,她感慨這種風範「現在可能沒有了」。   「半人出版社」出版2千餘種書   2008年10月21日,九歌出版社在凱悅飯店舉辦創社30周年慶,蔡文甫致詞時表示,當年創立九歌時,他還住在公家宿舍,用違章建築的書房充辦公室。當時他邊在中華日報編副刊,邊在家中編書,他說,九歌勉強算「半人出版社」。 如今這個「半人出版社」發展到擁有九歌、健行、天培三家出版社,出版品近2千種,培養「老中青童」四代作家,廣泛深入地照顧文學的每一個層面。   文學永遠精采 難以企及   作家余光中認為,30年並不是很長的時間,對台灣來說卻已經很久,因為這30年來,台灣換了很多任總統、行政院長及教育部長,唯有九歌還是繼續在堅持文學之路,非常難能可貴。 2008年4月,高齡82歲的蔡文甫重新出版45年前他在台灣的第一部小說集《解凍的時候》。讀者才想起,這位資深出版前輩原來是位傑出的小說家,出版過短篇、中篇、長篇小說10多種,但是,蔡文甫不敢自詡是小說家,他說:「我是個天生的凡夫俗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是,文學不一樣,文學永遠精采,是我難以企及的。」 多年來,一直以拓荒者的態度面對生命中此起彼落挑戰的蔡文甫,原是行伍出身。祖籍江蘇盬城的他,幼年喪母、失學、歷經戰亂,初中未畢業即進入憲兵學校,軍階是二等兵。1950年,蔡文甫隨著部隊到了台灣,當時軍中已建立制度,升遷要憑年資、戰功和學歷。他因為戰亂投入軍中,任何資歷都沒有,只能永遠做一個上士。   寫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蔡文甫不願放棄自己,做一個不需思考、沒有創意工作的人,他認為自己還有某些能力沒有發揮出來。無論環境多麼艱困,蔡文甫始終沒有忘記讀書及寫作,經過一連串艱難的考試,最後終於考取了高考。 來台第二年,蔡文甫因見同袍用稿紙寫稿,激發幼年的一段寫作經驗。當時部隊駐防在板橋公賣局酒廠走廊,酒廠女工在眼前來來去去,給了他寫作的靈感,遂以「丁玉」為筆名(蔡文甫說,此時尚不懂什麼叫第一人稱)寫了一篇「希望」,約3千字,投給中華日報副刊,主要是連部訂閱的就是中華日報,想不到處女作竟被刊載了。 蔡文甫坦承,「由於發表這篇作品,才有以後寫作的興趣。如果作品石沉大海,也許就不會走寫作這條路了。」也因為深深了解作品刊用對投稿者鼓勵之大,日後,蔡文甫成為中華日報副刊主編,即推己及人,刊登不少青年作家的作品,希望能藉此多鼓勵文壇新兵。   盡量鼓勵學生發表意見   繼「希望」刊登後,蔡文甫又陸續向外投寄稿件,但用得少,退得多,這時他領悟到,寫稿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能像「希望」那,寄出去就可發表。他心中躍起另一個潛藏已久的意念:參加原來計畫的考試,彌補沒有學歷的遺憾。 從1951年開始,蔡文甫積極參加考試,一心要取得公務人員任用資格,先後通過普通檢定考、普考、高等檢定考、高考等多項考試,1955年,通過高等考試。民國40幾年的台北市各個民間團體紛紛舉辦演講,時間都在星期天上午,和各電影院的勞軍電影時間相同(當年台北市的電影院,周日早上均提供電影免費招待軍人觀賞,時間是早上8點)。蔡文甫寧可放棄電影,也要去各個公共場所聽講,無緣在課堂上接受正規教育的他,不斷找機會從演講場所獲得知識。 印象最深刻的是台大政治系教授薩孟武的演講。薩孟武說:「社會科學沒有一定的真理,只要講得通就是真理。」這句話讓他茅塞頓開,日後對他分析事理影響頗大。後來他轉行任教時,也盡量鼓勵學生發表意見。   小說寫作班造就一位出版家   1953年,蔡文甫在工作之餘,參加電影話劇講習班,另外,還加入了中國文藝協會主辦的第2期小說寫作班;舒暢、段彩華、馬延齡、周介塵、盧克彰、楊思諶等都是他的同學。因為參加文協小說寫作班,因而培養了良好的寫作習慣。 回想當年參加文協小說寫作班,蔡文甫說:「小說寫作班的實際效益很難評估;但是精神方面來說,對我影響頗大。」有感文協小說班之惠,1992年,蔡文甫創辦九歌文教基金會,特別成立小說寫作班,積極培養小說人才,如今畢業同學有3百餘人。 1956年,蔡文甫因一場意外衝突離開軍中,只領到460元的軍人退保費。從大陸隨著部隊到舟山群島再撤退到台灣,雖然遠離家人,孑然一身,但不論在陸軍或空軍,住的不論是民房或營房,吃的是大鍋飯,見面和接觸的全是親如兄弟的同袍,離開軍營以後將何去何從?雖然他通過高考,但這只是任用的資格考試,任何機關如果有空缺,一定有成群的人往內擠,怎會由候用人名冊去挑選而輪到他?   沒有稿費仍源源投稿   人在絕望時,總希望抓住一片葉、一根草……,「但我現在沒有什麼好攀爬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蔡文甫以「奮鬥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鼓勵自己,他說:「我只是前進受到挫折,對未來沒有絕望。」 沒有多久,他的機會來了,經「文協」同學盧克彰延攬,擔任中華文藝函授學校教務主任,一年後,受聘到桃園大溪初中復興分班任教。隔年轉入汐止初中,在教學相長下,寫作突飛猛進。無論教學多麼繁忙,蔡文甫幾乎筆不停手,陸續在「文學雜誌」、「現代文學」等雜誌發表文章。「現代文學」鼓勵創新,對作者的內容、意識形態不設限,有廣大發揮空間。儘管沒有稿費,蔡文甫仍持續投稿。 根據作家歐陽子在《現代文學小說選》的統計,發表篇數最多的前3名是創辦人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第4名是七等生14篇,第5名是蔡文甫和李昂並列,各為9篇。當年一些作家,包括郭良蕙、莊信正等人,因為常看到蔡文甫在《現代文學》發表小說,誤以為他是白先勇這些作家在台大外文系的學弟或同學。 在不到10年的時間,蔡文甫共主版了3本小說集,分別是《解凍的時候》、《女生宿舍》、《沒有觀眾的舞台》,和一本長達20萬字的長篇小說《雨夜的月亮》。耶魯大學東亞語文系教授孫康宜認為,蔡文甫這樣的寫作熱情,這樣的豐收,也只有在經過長期訓練深思之後,才可醞釀出來的靈感火花。   主編副刊得到行家讚賞   1971年,45歲的蔡文甫應中華日報之聘主編副刊。蔡文甫上任後,開始思考並界定讀者群分布,了解讀者的層次與接受度,以相近或是水平高一些的文章為副刊主軸,然後廣泛地向國內外作家邀稿,並積極參加各地舉辦的藝文活動,希望增加稿源。 蔡文甫堅持副刊的多樣性,因此不辭辛勞到各處邀稿。有位教授對華副的綜合性相當不以為然,認為蔡文甫破壞副刊的傳統。蔡文甫卻不以為然,副刊編者不能憑自己的喜好,專刊登一些深奧或是譁眾取寵的文章。1988年,蔡文甫獲新聞局頒發副刊編輯金鼎獎,證明他處理的副刊得到行家的讚賞。   獨具慧眼發掘新人出版好書   1978年3月,蔡文甫創辦九歌出版社,為了維持出版品質,除竭力爭取有內容有深度之名家作品,同時積極發掘有潛力之年輕作家。如早期的陳幸蕙、林清玄,蕭颯、吳鳴等,在26歲之前的作品皆列入九歌文庫。近期的如:張啟彊、鍾怡雯、凌明玉、張瀛太、郝譽翔、吳明益等,均在九歌大顯身手。 以《傷心咖啡店之歌》長篇小說在文壇大放異彩的新人朱少麟,是九歌別具慧眼識英雄的最佳範例。當初朱少麟給九歌投稿前,曾將這部多達25萬字的作品投遞給數家大型出版社;有人沒興趣,有人願意出版,卻堅持要刪掉5萬字,朱少麟最後投給九歌。 蔡文甫收到稿件,讀了5千字,很快就被書中人物、故事吸引,兩天內即讀完,他的感覺是:和時下年輕人的脈動、思維相連,一度曾擔心太長會影響讀者閱讀的樂趣,對其中部分情節也有意見,但為了尊重作者的創作理念及寫長篇的魄力,不堅持刪改,於是通知作者願意出版。 巧的是,在一個評審會上,蔡文甫碰到名評論家馬森,於是他便向馬森推薦這位從未寫過文章的年輕人,一出手便寫了25萬字的長篇。馬森對此書也很有興趣,閱畢後,寫了一篇「遇到了一位天生的作家」序文。出書前,蔡文甫曾告訴作者,此書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銷售量2千本,另外一種是20萬本。出版後,引起讀者的普遍好評,銷售量歷久不衰,銷售量果然被蔡文甫言中,售出20萬本以上。   以真心說服不願出書人   另一件讓讀者津津道的是,九歌爭取到從不出書的張繼高,為他出了3本書。 九歌成立之初,即訂定了幾項原則,包括「要為讀者出好書」、「要適時出版有意義的書」。 被譽為新聞人、文化人、音樂人的張繼高,就是九歌極力爭取出版有意義的書的作者,但張繼高堅持三不主義(不教書、不出書、不上電視),仰慕張繼高多年的蔡文甫,把張繼高發表過的文章一篇篇剪好收集,待時機成熟後,他把剪報拿給張繼高看,表明希望為他出書。 張繼高二話不說,居然沒收剪報,堅不出書。這件事看起來似乎無望了,沒想到最後出現峰回路轉的局面。張繼高得了肺癌住進榮總,蔡文甫找到這個機會,請友人代為安排也住進榮總作身體檢查,他的房間與張繼高的病房只隔一層樓,蔡文甫趁機上樓,多次找張繼高閒聊,最後終於說服對方,一口氣為張繼高出版《必須贏的人》、《從精緻到完美》、《樂府春秋》3本書。推出後受到讀者的熱烈回響。大陸浙江文藝出版社編選簡體字《張繼高散文》,同樣也獲得極高的評價。   每一本書後都有動人的故事   九歌剛創辦時,以出版國內作家的創作為主,但從大處遠處著眼,逐漸出版世界各國,大陸作家的文學作品,也擴大翻譯範圍,做為一個出版人,蔡文甫認為應量力而為,不能畫地自限。 詹姆斯‧喬伊斯著的《尤利西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版的。《尤里西斯》是世界文學經典,全世界2百多種譯本中獨缺中文。九歌透過友人的協助,找到大陸旅美翻譯家金隄翻譯全書,同時分5年預付美金,使金隄不致因翻譯而擔心生活費用。金隄研究《尤》書達12年之久,而且翻譯了約20萬字的刪節本,還需5年交稿。《尤利西斯》的新聞見報後,瞭解台灣出版行情的人均認為,此書銷路有限,一定會虧本;甚至有人以「頭殼壞去」形容蔡文甫,說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好文學看千遍不厭倦   蔡文甫一點也不介意,按照計畫行事。5年後,《尤》書出版,銷路還不錯。 在愛爾蘭喬伊斯紀念館中,九歌版排列在最中央,是全世界各種版本中最精美的一部。1996年,北京舉辦喬伊斯國際研討會,全世界研究喬伊斯的中外學者近百人與會。 蔡文甫以九歌的精裝本獻給參與開幕典禮的愛爾蘭駐北京大使,並提供與會的莊信正、李奭學、曾麗玲3位作家來回機票,使九歌《尤利西斯》名揚國際(註:金隄是國際喬伊斯學會會員)。 在九歌出版的每一本書後面,都有一段動人的故事,那是經過九歌團隊努力爭取才能排上讀者的書架。不管是自己寫還是讓那些重要的小說呈現在世人面前,蔡文甫對小說一直有一份深情。他說:「好的文學作品,永遠是我人生路上令人流連忘返的風景。我願一直瀏覽下去,看它千遍也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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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和你一起看看星星〈下〉

■殷謙 三、   我感覺到她的失望,或者她沒明白我為什麼會那樣做,為什麼會想修一扇完好的窗子,並且還堅定地將它們拆了下來。我瞥見她朝我翻白眼,然後將錘子扔到我腳下,轉頭就從我身邊溜走了。 我無聊地望著天空,希望能看到飛鳥展翅劃過樹梢。她又掀簾出來,努著嘴在陽光中再次溜了回來,我想像著她是否將這件無厘頭般的小事當成和我認識以來而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最糟糕的事情。多年以來,她歡快而且健康,一個愛笑的小傢伙,寂靜中的鋼琴聲總是為夜幕而脆響。 「是不是很無聊呢?不如去城裡玩兒吧。」她偏著頭對我說。我又坐回小板凳,告訴她對於我來說忙碌工作要比貪玩意義重大。 「可你沒有一個工作。」她說完,然後嘟著嘴。 「怎麼樣才算是有一個工作呢?」我問她。她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什麼話也沒有說。 漆黑的夜晚,我又出來看星星,她也跟著我看星星,昂頭太久容易眩暈,她說實在不知道星星都長一個樣兒有什麼好看的。我仰著臉望著透過樹枝的天上的一組繁星,我告訴她這些星星的名字,我告訴她星星閃爍的光都不一樣,教她如何分辨星芒的方向,以及當某一顆星星到了什麼方位所意味著什麼。她突然興趣勃然,讓我教這種有趣的知識,我讓她先練習如何仰望夜空,等她某天仰望星星時不再眩暈了才肯教她。我讓她找出銀河兩旁的牛郎織女星,因為她跟我學過,她立刻將小指頭戳向天空告訴了我。我問她牛郎織女星和前兩夜有何變化?她卻嗚嗚啦啦地說牛郎織女好可憐呦!什麼時候兩顆星星能在一起呢?我啞然。我一直聽她說類似的話,但是從未遵照她的意願去生活,而是依然故我地生活在當前的緊張中。多年來我只是生活在大量的模糊的想法裡。當我設定著周圍像頭頂上那些星光一般美好的事物時,我所堅持的東西對她來說似乎成了唯一且無聊的障礙。 「對你來說,那些有工作的人所有的僅僅是一份工作而已,我理解你了。」她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小傢伙根本就不理解我,她知道我說的工作究竟是什麼?我的工作就是咸吃蘿蔔淡操心的思考,比如時代道德的淪喪,價值觀的扭曲,人心所向的物質毒害,人情社會中的權力腐敗,司法和特權造成的不公,無辜人和底層人的眼淚和艱難……這些都每時每刻折磨著我的內心,挑釁和激怒我的人道情感,所以我一整天很難有好的心情。世道不古,心境至此,惟恨不能早死,活著實在煎熬。 對我而言,這個地方只是我人生的漫長成就弧線上的其中一個站台,但是小傢伙卻把這兒當成了她的家。 於是我告訴她將來所有的事情都會好轉,時間不只是對我們兩個人,而是對所有的人。 「我們不必擔心。」我強調說,「如果就因為一份工作的話,我有的是時間考慮它。」 「想到你工作的事情,我就會害怕。」她慢吞吞說。我認識到這正是我和她之間的不同之處,我總是埋下自己的頭在第二年才開始耕耘,然後義無反顧地繼續向前走,永不回頭,直到如我所願,而我從不會顧慮還是否與這裡的人取得聯繫,不論搬去哪裡居住,每當小傢伙和她的朋友在一塊兒時,她首先會考慮自己很快就要離開她們了。 當她打開門時,廚房的耀眼的燈光灑向院子。我見她停在門檻處,低著頭,在瀰漫著橙色的光芒裡佇立片刻,然後又進了屋,隨手關上了門。 我大喊一聲:「不論去哪裡都別忘了努力學習! 「我想她只關心自己的生活和將來,而不是像此刻的我一樣站在夜裡,俯視黑暗中林立的煙囪,傻傻地關心著居住在裡面的人們到底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有沒有像我一樣在夜裡思考一些尖銳且沉重的大問題,有沒有思考瞬間讓人心底產生一種驚醒感和刺痛感的大問題?這就像扎入我穴位的尖刺,我想像著煙囪裡會不會突然劃出一道閃電,想像著居住在這些房子裡的人,是否是一個有思想、有勇氣、有激情的人? 在衝動面前越是脆弱,就越是急於向某些人提高自己的嗓門,寧可懷疑別人也不願意懷疑自己。但是,全世界都知道你只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他們懷疑你,是因為你佔有的東西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你的負重的能力。 當小傢伙的生命需要一個啟示才能通向實現時,於是我們的道路隨即在一個巧妙而恰當的時間交叉在了一起。這是一種慣性的思維和習性,就像我習慣於進門時先把自己的外套掛上衣架的同時,又順手將拐角處的花盆挪向陽光,都是未作任何考慮的不經意的舉動,但足以能讓花枝茂盛起來。   四、   來德令哈之前,我像平時抱柴那樣抱了滿滿一懷東西,然後裝進了貨運卡車。 我不停地遷徙,到底在期望些什麼呢?生活的沿途中,當我遇到了阻礙,我就會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事實上沒有時間來做出回答。難道是期望自己擁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錢?更加的安定?受到更多的尊敬?還是更好的希望和前程? 我在鎮裡找到了一個四面延伸的帶園子的農舍,並且租下它,決定在這裡度過日漸臨近的夏天,或者還有秋天和冬天。這是我一直希望的那種房子,儘管它的租金是在西寧鄉下時所租的房子的兩倍。當我第一眼發現它時,我覺得它應該像成功者居住的房子。它靠近海子,像我這樣的人完全有能力將自己的生活安頓的妥妥噹噹,舒舒服服,並且接下來我們將像模像樣地度過整個夏天、秋天和冬天。 當我帶頭將卡車引進村路時,鄰居和他的女兒正等在那兒迎接我們。當走進空蕩的房間時,小傢伙蹙眉問我為什麼從青海搬家又搬回了青海。 「這裡是新的家。」我告訴她。 「呀!哈!」她偏著頭笑道,「但是,我是說,我們為什麼離開西寧呢?」 「因為它離德令哈太遠了。」我懶散地說。我的聲音在空落落的牆壁和乾燥的地板之間迴蕩著。 安放好所有家具後,我為我的處境而感到焦慮和不安了。不僅僅是因為,在開頭的幾個月內,又有幾個出版社拒絕了我的書稿,而是因為其實仍有兩家出版社可以在漫長的時間裡靜候佳音,但這個殘酷的現實令我急迫地向所有親友隱瞞這個消息。 儘管我在做家務的過程中進行過反省,雖然我懷疑這個世界可能已經不可更改地變了,但是我心中還存有一線希望,我理解不了事態的真實情況,但再一次搬家對我來說比任何事情都要深刻。小傢伙整理好自己臥室,擺放好自己的所有的東西,然後她的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就像急著要糾正我當下所持有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注意到小傢伙已經細心地將她的油畫和水墨畫掛了起來,青藍似玉的天空掛著月亮和閃閃的星星,白色的海鷗環繞著和泰坦尼克號一樣航船。我不記得何時看到她畫下這些作品,就好像突然出現了,我驚奇她哪裡來的時間呢? 我知道小傢伙現在想要讓這個陌生的房子看上去更像個家。好吧,我想。她並未飄浮於過去,也未提前進入未來,她只是在這裡,在當前。我並不希望她在這個年齡向前邁上一步,進入到悲慘世界,就像她在自己的小生活圈子裡撞見一個個惡魔般的障礙一樣,然後立刻開始責罵,或者盡力地拿出道理去解釋,試圖獲得瞭解,我多次告訴她不要去理會,因為—當你善意地將真理捧到陽光下時,它在那些無理取鬧、惡意破壞者的眼裡,永遠都只是一個藉口。 難道沉默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嗎?做一個不幸的懦夫、受盡詆毀和污衊,也只能苟活於逆來順受的處境,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樣忍耐和沉默,成為獸類爪下的一塊爛抹布,難道要將順從的感情默默地掩藏在模糊的褶縫裡嗎?當然不是,我想告訴她獸類屬於獸類的世界,人類屬於人類的世界。 也許忙到太累,當我再次看小傢伙時,她已經睡著了,眼角掛著淚。 那個三月夜晚的西邊,在我家的樹木和房屋陰影之外,對面的河岸上仍然亮著燈。黑暗中火光點點,我看著小傢伙,希望在她在將來自己的生活中,能夠找到像今晚這樣的時刻,真正意義上的生命存在的時刻,一直到她面臨的生活的下一段使她不再有更多的要求。我希望她人在旅途,千萬不要被慾望帶走,不要像我一樣被生存的慾望帶著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一個地方,而且沒有滿足的時候,等待著生活有一天能夠達到我所期望。 她說她是一個幸運的人,我卻內心深處隱隱作痛,我一生都努力去一個理想的地方,但是現在看來,我偏偏絆倒在自己的腳下,而此時小傢伙卻需要依靠著我。 她有驚人的能量,總是懷揣美好希望和健康樂觀的精神,一個通情達理的女孩有著一顆美麗樸實的心靈,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光芒,每個遇到過她的人都會注意到她並會記住她。她從不在毫無作為的事上空耗精力,當我看見她在書山中逍遙漫步,我承認所有的這些漸漸耗竭,當我擔心她將來萬一嫁給一個不能依靠的男人,她的生活變得艱難和痛苦時,一種陰影開始緩緩爬上我的心頭。 我就這樣看著熟睡中的她,時間很長,看得出她想知道是否我會告訴她這裡將是一個固定的居所,一個永遠也不會搬遷的家,這對她來說將是一個意外的驚喜。而我此時卻感到迷茫,就像是剛從音樂會劇院的光亮的大門中走出來,轉瞬又踏入無邊的黑暗之中一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傢伙竟然轉了過來,睜開眼睛面對著我,忽然問我是不是有心事,問我是不是又要離開家。我聽出她說話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擔憂,我吃驚了,因為在過去那些漫長的歲月中,她總是我們生活中充滿冒險精神的那一個。 (筆於西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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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51.希臘人說信仰是一種「神聖瘋狂」。「神聖」和「瘋狂」是兩種互逆互反的東西;互逆互反的雙方結合為一,那是第二層次的神聖與瘋狂。 152.寫詩是為了美化、改造世界的缺陷,殊不知這世界的缺陷主要是人造成的,人造出世界的缺陷,再美化、改造這缺陷,這是人的悲喜劇或荒謬劇。 153.「若非我已毀亡了,我就已經毀亡了。」齊克果這句話終究並非是一種辯證理則,卻是一種抒情性,展現出人性的不屈。 154.我們看雲,雲便是帶著心靈、精神的雲;雲不會無端生起,它是依某種自身的精神,即自我的凝視而生起的。 155.人生如朝露,很快的,我們的一生就要消失、過去了,這點給了我們悲哀,也給了我們歡喜。悲哀和歡喜都是由同一件事情而來的,這點值得我們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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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草履蟲

■風雅 我有一雙行腳的草鞋。   一隻行走於陸上的江湖 和人們保持安全的社交距離   另一隻游走於水中的世界 和生命之源,臍帶相連   我的天地就子宮那麼大 日子盡是安靜的羊水 單核心的耳朵 聽不見外面的五四三   我是單細胞的草履蟲 一種單純的生命體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一好,一切都好   我的行、住、坐、臥都好…簡單 像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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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塔上的星光

■王景新 杵在邊旁瞧著如此眼生,還長了四條腿的明晃晃不鏽鋼水塔,遙憶起眼熟的灰撲撲暗色舊式水泥水塔,還有那水塔上明滅的星光。 家住六層樓舊寓,而今看似落入等待建商都更的敗部復活區。40年前甫新建落成時,卻也是這一鄰里最高的新式住居,平房與透天厝,是當年的住居主流款。幼稚園至國小低年級,與同棟二、三樓的鄰居同班,下課還從學校走一隊同路回家,繼兄大我四歲餘,常常我半天下學,他還得接續整天課,兄弟難聚;與這些同輩玩伴天天同進同出玩在一塊,反而走得更親近。 那陣子里內外的公園尚在整建或徵收中,三和國中也還沒大興土木,晚飯過後,若不追八點檔,餘興節目多上六樓頂追看星星,點點眨巴閃動著的點點光芒一盞盞,夜幕其實並不濃黑,數之不盡的天上眼睛,也含情脈脈地看著正嘆賞星子的地上人們;孤單單的高冷月相碧華相形遜色。有時二樓一家三兄妹、三樓的四姊弟,還有五樓的我們兩兄弟,不必相約自帶默契,紛紛前後上天台吹風透氣。我們最愛爬到水泥水塔的加蓋頂端席地坐,望著綴滿星星點燈的夜空出神或孩子氣抬槓,直到各自的父母上樓喚我們這群「星光幫」上床睡覺。 水塔上的星光座位區,尤以入秋施放國慶焰火時最一位難求!時年必在台北市的淡水河畔水門準時燃放,當聽到巨響震天,我們這些公寓的孩子爭先恐後奔赴頂樓水塔之巔,趁一聲聲煙火爆炸聲掩護,放膽笑鬧得更加有恃無恐,標準野屁孩。 是夜不能揣想,人世聚散猶似浮雲散聚,花火旋生即滅。 曾一起並肩仰望水塔上星光的同伴,有人搬家、有的嫁人當媽、有人娶妻生女,有的輕嘆母胎單身,有人已入幽冥;當時夜樂園聚首最幼齒的我,也老大不小年已三十有五。貌似穩固若山的水泥水塔,某日灰飛煙滅,聽說底部全淤積泥沙、害蟲與鴿羽毛,拆換作不鏽鋼水塔。 杵在旁邊看來如此眼生,生了四條腿的反光龐然巨物,讓我悵惘懷想,如今飲不鏽鋼水塔且被城市燈火聲光圍限的孩子,再也不能夠體會何謂水塔上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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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和你一起看看星星〈上〉

■殷謙 一 當我從微風中感受到一絲溫暖的時候,我就知道德令哈的春天來了。但是我家園裡園外還有不少未清除乾淨的蒿草,不論遠近,我看不見有任何綠意。可恨的是當我從玻璃窗外看到長長得院牆中間有個巨大的豁口時,我有點沮喪,遠遠看上去它就像一隻貪婪的張開的大嘴巴,很明顯就可以看見那隻突兀的豁牙,這將意味著我必須花一天的時間準備用水泥和磚頭來補齊它。 春天的乾燥迫使我牙疼,我捂著腮幫一心想著怎樣拔牙的事。事物的發展或是一連串的巧合,且令人感到奇特,因為我抬頭再看那豁口時,又見頓珠從院牆豁口跨了過來,她穿著像極了黑色的夾克衫,兩隻結實的腿被紅色的裙子勒出了線條,使我一眼就知道她是誰。她穿過齊脖子的蒿草,就像是一個入侵的士兵。 我從浮腫的腮幫子挪開手,迎了出去。她是整個村落裡最強悍的女人,也是我親密而友好的鄰居。我掀起門簾望向她,她喘著氣說她正在找一個男人去她家裡修理一下牛圈坍塌的牆,她炯炯有神地盯著我,費力地呼吸,雙手叉腰,兩腳分開很遠。 「就像那樣的嗎?」我抬起左手捂著腮幫子,右手指向我院牆的豁口。 小傢伙突然跑出來了,撅著小嘴,雙眸中射出犀利的光芒。 「阿姨你家的牆壞了,可以去找工人修哦,幹嘛非要找我們?」小傢伙雙手叉腰說,聲音很大。我忽然瞥見頓珠也竟然撅了撅嘴,不過她的厚厚的嘴唇有點乾澀。我趕緊將小傢伙攆進屋去。然後我耐心地告訴頓珠,修理牆是一種繁重勞累的工作,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等幾天我牙不疼了再修,因為我也要修我家的院牆。 「晚上牛就趕回來了,不修咋辦?」 頓珠說得理直氣壯。 「那好吧。」我說道。 那天上午,我扛著鐵鍬,手裡提著泥抹子,跟在她身穿過我家園子裡的蒿草和豁口。她大步流星,雖然我看清楚她穿著多層的花花綠綠的衣服,並且頭上裹著一條紅色的絲帶圍巾,正好包住她凌亂的頭髮,她的樣子看上去像一個在德令哈市街道上懶散遊逛的、漫無生活目標的婦女。 早春。她客廳裡的沙發鋪著潔白的單子,我仿若突然看到了畫布。房子很大,有著美麗的桃木製成的大桌子,還有木質的牆壁、石膏製成的帶著花紋的天花板,在窗戶反映的燦爛陽光中,每個擺設都熠熠生輝。自從我以裝修工的身份努力謀生以來,我曾經到過不少這樣的民房。只是不知道頓珠從哪裡聽說我能做一手好泥瓦活兒,能夠盡心做好活兒,並且我做泥瓦活兒從不拖泥帶水,結束後隨手收拾整理,除了泥抹子和鐵鍬,我絕不會隨身帶一隻乒鈴乓啷亂響的工具箱子。 我不願和那些到青海四處遊玩的有錢人說話,因為每次回到家中後,這很容易聽到小傢伙又說她聽說村裡某某人傳給她的閒話,我又成為某個酒席上被說起的人物:「嗨,我在德令哈一個村子裡認識了這個泥瓦工,他的手藝簡直絕了。」但是此番略有不同,當坍塌的牛圈牆被我修葺好之後,我終於提出我的疑惑,我問她從何處知曉我會幹泥瓦活兒的事,她就告訴我她碰巧遇到一個在西寧鄉下的親戚,是她的表哥,名字叫央金扎西。這話使我感到極為不舒服,突然感覺那句「好話不出門,壞話傳千里」的俗語,真快啊,八百多里地啊,比春風還快!   二 我沒有時間修葺自己家的院牆,甚至懷疑牆上的豁口會不會成為一扇新的大門。晚上,我帶著小傢伙去參加一個國外交響樂音樂會。晚飯後,我在廚房循著新聞聯播的節奏,用抹布和海棉收拾著筷子和鍋碗,若是好新聞我就刷碗,反之特別糟糕的話,我就刷洗鍋底。這時,我順眼看了一下隔間書房,望見小傢伙那神奇而美麗的世界,她穿著粉色的長袖,白色的襪子,當她將宣紙舉高,手臂伸展,將她的作品舉過她的頭時,她的小胳膊就露了出來,皮膚上隱約有墨水的痕跡。 我心裡想告訴她,這就是你為什麼拚命學習的原因,也是你生存的原因所在。我碰巧在這個時候抬頭看見了,否則我將錯過這個場面。收拾停當,我出外散步,才推開門小傢伙就追了出來,她正在努力的事物好像並不能吸引她,而是越過我,依舊頭也不回地走在我的前面。我駐足看晚霞的時候,她也停下來,把臉扭向我,並且告訴我說她是個幸運的人。 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屋內單獨創作,而她就安靜地消失在她學習的其餘部分中了。客廳裡掛著她的自畫像,每次走過,畫像上的她好像就在遠方,微微淺笑,雙目凝視。小傢伙會精心地收拾我的書房和書桌,整潔使我常常想起電影中林肯總統遇刺的那個福特劇院隔壁休息的那個房間。小傢伙非常可愛,經常露出媚人的微笑,然而,當各種繁重的作業堆上桌案時,我發現好多天她的微笑也慢慢消失了。 小傢伙學習時的樣子很認真,我很欽佩她的安然,她是一個能夠輕輕鬆鬆克服困難的女孩,並且大腦旋轉飛快,能夠及時地處理任何棘手的事情。我想告訴她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失去了我的工作,告訴她我是在何等漫長的時間內以自己的方式爭取我現在所擁有的事物,以致於我面臨生活的焦慮和恐懼時,常常為自己感到悲傷。我想告訴小傢伙,她是多麼的勤奮和上進,多麼的聰穎,我實在不該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找個理由揮著戒尺來責難她。 她問我為什麼每次洗刷鍋碗的時候要打開的電視看新聞聯播,而我卻根本不在屏幕面前,我告訴她,我喜歡聽那種聲音,多少年我都是從那種美好的新聞播報中來獲取心理安慰的,因為生活對我來說往往是艱難的,像極了家常便飯。我告訴她我如何放棄了我的優越而將自己變成一個沉默的人,在我看來,世上唯一變化的事情一直都是壞事情,並且一直發生在像我這樣的人的身上,而多年來我竟如此長期地經受它。我告訴她在我帶著這個家渡過難關的整個時間內,我希望她永遠都有一顆善心,讓她選擇做最好的事情,儘管非常艱難,但我也不會讓她選擇任何做起來更加容易的壞事情。 整個世界彷彿都在迷茫中奮力前行,因為人類自認為好像已經預見未來。無所事事的人越來越多,就像這個不斷重複的世界,像是兩個不同的色調和時間構成的,黎明還是黃昏,明亮還是晦暗,竟是曖昧不清的,如此懈怠而滯重,如此的懶惰和固執,如此地沉淪於物質,如此一成不變地苟安於各自的生活。 在我去散步的路上,我從幾個年輕人面前走過,他們坐在小超市外面的台階上,弓著背,抽著香菸,並且朝地上吐著唾沫,用一種無比厭倦又顯得異常優越的表情看著我。我知道這些小夥子,其實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是像很多人命中注定一樣成為一個男性。我蔑視其中兩個眼睛上掛著鬼一樣的墨鏡和長臂上像狗屎一樣的紋身,因此我拐了個彎兒走向通向曠野的另一條道路。 在農舍的幾天時間,我好像空中一隻失去方向的鴿子,不知道要去哪裡該做點什麼。天,小傢伙一直在我眼前跑來跑去,她是快樂的,因為她起碼知道自己每天該做什麼。我就對她說,打算教她修理一隻壞掉的窗子,她忽然茫然,奇怪地注視著我的眼睛。其實這是一件毫無目的感的小事兒,但是我明顯看到她為之高興。她扭頭跑回屋裡,認真地穿上圍裙。我從一間沒有儲存任何物品的倉庫牆上,拆下一個掉了漆皮的窗扇,然後提著它坐院子當中的一隻小板凳上,我打算搭起一個架子,用推鉋將它褪漆的地方逐一推平。當她看見我手中的窗扇時,她的眼睛閃現出美麗的光芒。我突然覺得這扇窗子是好的,根本沒有必要修。 「窗子是好的,我想應該把它安回去。」我喃喃說。當我從小板凳上起身,提著窗扇離開時,她正站在午後的陽光裡,撇著小嘴,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把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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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命結業式

■巧爾 人一出生,便慢慢接近死亡,生與死本是人一生當中極為自然的過程。但多數人偏愛生之喜悅,恐懼談論死亡;尤其對參加婚喪喜慶的意願與心情,也常常是兩樣情。開心的參加親友喜宴,但出席親友喪禮,心態上不免閃躲。 喪禮,一個人生命的結業式。參加者,有的是亡者的至親好友,特別來跟亡者道別送行的;有的是亡者家屬之朋友,此行是來致意、關懷家屬的。當然,也有一些人與亡者或家屬皆不熟識,出席喪禮是有特殊的社會或政治性考量的。 記得公公往生時的告別儀式有安排公祭,當時有不少親友前來致意。爾後,也因禮尚往來的必要性,讓平時深居簡出的婆婆,數次親臨友人或其家人的告別式現場致意回禮。婆婆生活簡單,一向不愛麻煩他人,她覺得這些禮俗能免則免。她也早早想好未來她要的喪禮型態,特別囑咐先生,以後辦理時只家祭,不公祭。不要讓朋友舟車勞頓,也避免造成兒女以後的負擔。 婆婆前陣子往生佛國,家人遵照老人家生前交代,低調辦理喪禮。先生並電話聯絡幾位婆婆的好友或鄰居,告知婆婆已往生之事。 在舉辦婆婆的告別式前,有天,我在住家附近的菜場,遇到老家一位鄰居友人,禮貌性的打招呼後,很自然的告知老鄰居婦人,婆婆已往生之事。老婦人聽聞後,怒目對我說:「你不知我跟您媽媽很熟嗎?怎麼可以不讓我們知悉此事呢?」我聞言,立即向她說明,婆婆告別式尚未舉行。老婦人一聽,面容愕然,身軀退後數步,也沒繼續關切婆婆設靈處,及告別式的時日。對照老婦人前後言行不一的行為,真是讓我感到匪夷所思。我猜,她只是想知道消息,但因年紀大對參加喪禮則有所顧忌吧。 幾日之後,我們簡單隆重辦完婆婆的告別式。也思及婆婆生前已妥善規劃自己生命結業式,並叮囑先生之作法,此舉不僅讓家人在辦理婆婆喪禮時有所依循,家人不因對喪禮儀式意見不同而有所杆格,也不勞煩一些朋友,並免除高齡老朋友老鄰居考慮參加喪禮已否的困擾。 婆婆思慮周到,讓後輩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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