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老家

■楊熾麟 我在二樓沙發上坐了下來,書櫥內盡是年少時期,流浪各個城鎮時購買的文學書籍。一本本似在訴說殊異的過往歲月。歲月的臉,如今睜大雙眸在旁窺伺,我在摩娑書冊時,不禁沉湎在舊日的時光中。 如今喧囂之聲俱已散去,陽光從玻璃推門,照了進來,亮晃晃的光影,在客廳內挪移。沉寂的書桌,靜置的紙筆,還有一室謐靜的氛圍,我在柔軟的沙發上伸展身體。窗外偶爾傳來喧鳴的車聲,爆竹乍響,迎神的隊伍,一路迤邐而過,咚鏘咚鏘,鑼鼓齊鳴。「忘了燃放鞭炮,宗親會昨天通知,沿路須共襄盛舉,以示崇敬之意。」父親喃喃不已。 嘈雜過後,街道復歸平靜。對面大樹枝繁葉茂,年年新綠,攀附樹梢,樹齡已是百年有餘。「樹有樹神,長得如此壯碩宏偉,庇佑吾家,平安順遂。」初來乍到,雨港陌生的歲月,忽焉浮上心頭,彼時貧瘠年代,一家九口,顫危瑟縮在風雨之中。常在榻榻米上,聆聽雨水淅瀝沿樹而下。滴滴答答的雨聲,敲醒我童年的夢寐,兄弟姊妹蜷伏在蚊帳內酣睡,母親在廚房忙碌著,巴答一聲,果實掉落雨遮之上,短垣外,天光已亮,晾曬衣物的竹竿,猶殘存昨夜的雨珠。黃犬一陣嗚咽,黑白貓咪在牆頭上來回漫步,我在甜美的夢中醒來。 陽光攀爬到縫紉機上,補綴古老的歲月,母親踩踏機具,咿啞緩慢的聲響,蹣跚而過遙遠的年代。如今父母都已垂垂老矣,逐漸鏽蝕的勝家牌裁縫機具,依舊放置屋內的一角。成家後四處奔波謀食,被輕忽多時的父母驟然衰老,步履巔搖,骨瘦嶙峋,而我驚覺自己也已到達齒危髮禿的年紀了。 老家是父親四十多年前創業有成後,新建的四樓透天屋厝。彼時高樓稀少,頂樓陽台上,可以遙望防波堤岸和蔚藍海水。日後城鎮漸趨繁榮,大樓迭起,無景可觀,父親遂種植花木盆栽,每日攀爬而上,澆水剪枝,花草枝椏,逐漸娉婷風中。那日大弟忽然發現臨近地面,枝葉茂密處,鳥巢之內,居然安臥兩顆鳥蛋。看著綠繡眼忙進忙出,覓食餵哺。無毛閉眼的雛鳥,張大嘴巴,嗷嗷待哺。母鳥警戒,四下張望,都市繁囂之地,父親重溫了童年鄉野的樂趣。 四樓供奉祖先祠牌,金黃的名諱,繁衍的宗族。一世一代,時光在煙霧氳氤中飄然遠去。祖父母、堂兄相繼離世後,承續香火祭拜的責任,遂落在父親身上,早晚三炷清香,祈求先祖庇佑,妻賢子孝,永世昌茂。父親攀抓鐵欄,沿階而上,備極艱辛。 「爸,不要每日爬上四樓,萬一跌倒了,又無人知道,改成初一,十五燒香祭拜好嗎?」堅持一陣時日後,父親體力逐漸衰竭,上樓之日逐漸稀少。 三樓牆壁斑剝,雨水滲漏,曾是新婚的臥房,櫥櫃上,豔紅囍字依然醒目,櫥內堆放棉被和舊衣。「衣櫥內有很多衣服,整理看看,那些還可以穿,拿回家去吧。」母親三番兩次提醒。「都是些十幾年前的衣服,款式落伍,如此腰圍肚腹,應是穿不下了。」 「拿回去給小孩穿看看。」「媽,現在的小孩不可能再穿我們的衣服了。」昔日縫紉補綴,猶如百衲綻衣,貧困年代,甘之如飴。衣服器物,幾番欲丟棄,又被母親放回衣櫥內。室內悄然,熟悉的味道、暗紅的床櫃,微風輕揭窗簾,清涼午風,習習而入,光影在磁磚地面上,相互追逐。 父母體力衰竭,目花耳聾,活動之地,逐漸侷限一樓。「媽你眼睛不好,不要單獨過馬路哦!」去年母親身體猶健,外出橫越馬路,驟遭車撞,足脛裂損,折騰經年,方始逐漸恢復。驚懼加上體衰,只能盤桓屋內,哀嘆連連。父親食慾尚佳,水果餅乾,來者不拒。「爸,你有糖尿病,甜的東西少吃。」「有尿意時要趕快上廁所,以免尿濕褲底。」看電視成了父親老年消磨時光的最佳娛樂,「這個賴什麼的,是誰?」「剛才講過,你又忘了?」「不是什麼衝衝衝的,是副總統啦?」父親看似明瞭,但又滿臉狐疑。 父母的家永遠是子女的家,新居落成之日,子女羽翼未豐,一家和樂融融。展翅高飛之後,老家頓顯寂寥冷清,昔日喧噪之聲,如今只剩臨街轟隆而過的車聲,和偶爾棲息樹梢,盛夏嘶叫的蟬鳴。 陽光灑入廳堂,書房內,敬老獎狀和旅遊照片相互寒暄,訴說生命過往的種種足跡,父母在樓下酣眠,我在樓上逐層檢視,緬懷老屋曾經有過的輝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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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同的時空,相同的愛

■李月治 踏上寶島,步入婚姻,在柴米油鹽中打滾,始終無暇踏足中南部。常常,走過台北某個捷運站,某條地下街,會被招牌上寫的「台南碗粿」、「台南擔仔麵」、「台南虱目魚湯」吸引。點一份來品嚐,有一種獨特的風味。台南,是一座怎樣的古都呢?美食召喚著蠢蠢欲動的味蕾,嚮往著有一天到府城漫遊,品嚐道地的美食。 利用連假,女兒規劃了兩天一夜台南自由行。我們搭了三個多小時的火車來到台南,開始了一趟美食之旅。 府城比我想像的繁華熱鬧,四周高樓林立,人們多了一份北部沒有的從容悠然。女兒事先做足了功課,我們逛了孔廟、赤崁樓、安平古堡、夜市商圈。偶爾走錯路,詢問路人,總有人熱心指路,甚至帶我們走上一程。在台南,吃了道地的虱目魚湯、擔仔麵、碗粿,被台南純樸的人情味吸引。 朋友告訴我,一碗白飯,一碗牛肉湯是南部人的早餐。我們專程去吃了牛肉湯,老闆知道我們來自台北,非常熱情親切,還免費招待了一碟小菜。牛肉湯,類似故鄉閩南的小吃牛肉羹,故鄉的牛肉羹濃郁,台南的牛肉湯清爽。如果說,故鄉的牛肉羹是艷麗的少婦,台南的牛肉湯則是清純的少女,這樣的平民美食,很能撫慰旅人疲累的心和胃。 我們還去吃了一家人氣搶搶滾的小卷米粉湯,去的時候幾乎客滿,前面有一對情侶在排隊,知道我們來自台北,主動把位子先讓給我們。服務生把米粉湯端上桌,粗線條的米粉,上頭鋪著大塊飽滿、透著紅褐色澤的小卷,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在台北,我從沒吃過這樣的美食,嚐一口,湯頭清爽鮮美,米粉滑嫩Q彈,小卷甘甜有嚼勁。 吃著吃著,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湧上心頭,如此熟悉而溫暖。啊,米粉湯!在故鄉時,母親曾在我熬夜讀書時,端出只屬於我的深夜美食——米粉湯。手工做的米粉,自家種的青菜,有時加了白天自溪邊挖回來的蛤蜊。一樣鮮甜的湯頭,一樣滑嫩Q彈的米粉。彼時,母親為我端上熱騰騰的米粉湯,如今,女兒帶我來吃米粉湯。一碗米粉湯,不同的時空,相同的愛,我是幸福的女兒也是幸福的媽媽。 府城之旅,不僅收穫純樸溫暖的人情味,更意外尋獲久違的孰悉家鄉味。台南,因著美食,和故鄉有了某種連結。踏上歸途,台南,我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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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鳥遠行—送別詩人蓉子女士

■曾美玲 拍打一雙會飛的翅膀 青鳥遠行 臨行前,帶著維納麗莎的微笑 一朵向晚的青蓮,溫柔回眸 摯愛的人間與詩 重新打開 那把永遠不凋的傘 那朵自開自闔的花 躲進自在自適的小小世界 重新坐在妝鏡前 細心撫摸弓背的貓 撫摸看不見的寂寞與歲月 一顆久被紅塵擾亂的心 再度寧靜 青鳥遠行 拍打一雙會飛的翅膀 告別摯愛的大地 無牽無掛,飛向不老藍天 飛入永恆的國度   註:詩人蓉子女士於2021年1月9日逝世,享壽百歲。蓉子是我非常喜愛的女詩人,生前著有詩集16本,其中,〈青鳥〉、〈傘〉、〈我的妝鏡是一隻弓背的貓〉、〈維納麗莎組曲〉、〈一朵清蓮〉等都是著名的代表作。謹以此詩,表達深深的懷念,向前輩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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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陷

■橋下船槳 兩大棟彪形大物自遠而近,自上而下,如工廠模具,輾下,又搬移,方圓27公分的雜牌鞋腳底下,小草倒的、趴的,甚或是暈的,就是沒一個能在落下前,逃亡或偷渡,一圈400m大的操場草皮正中,我以鞋為刀,縱剖這顆無肉西瓜,向更偏的那角走去。 自上回在籃球場與外圍牆間的雜草堆中,拾到數根針筒後,沒事時,總習慣再回到那片雜草間,翻翻找找,若是能當場逮到,那是再好不過的,同事、長官都是知的,可下一步箭頭卻遙遙偏離法規白紙黑字明白寫的步驟,最多只是在週會上點一下,在制式反毒演講上再點一下,隨後,微風停小雨歇,宛若飄散空中的pm2.5,見不著,摸不到,傷害卻是在的,大概,和貼穿堂公告欄上那一張張大紅色的升學榜單,最頂斗大提著書法字體——再創佳績,有著些許反襯。 「真的沒辦法找出是誰嗎?」集會上,我隨口問了問隔壁戴銀色無框,一看就知度數不輕的同事。 見他倏地朝我上下打量,問:「離結訓還多久?」 「不到兩個禮拜。」 移開目光,他瞅向台上正奮力高昂宣導的校長,兩嘴角同時向上勾建起一座小吊橋,「全校多少人,要找也找不到,」後頭校長忽一聲激昂,要下頭的國中生們一齊吶喊,「拒絕毒品,人生美麗!」 但我聽得很清,那句隔壁同事似碎念又似說給我聽,「眼一眨,安分做完替代役,不就好了?」 找上整整一節課,至下節上體育課的學生,自遠一片轟鬧走來,這才離去,內心一陣自遙遠記憶那頭飄來甜過頭的味,偶爾夜裡,自廁所抽風機裡傳來,飄入房裡,之後才知那是毒品味,監獄、勒戒所來來去去好幾次,出來,哥依然重複最剛開始的信心喊話,到最後的再次落魄失意,家裡沒人曉得哥什麼時候碰的,和誰買的,媽自責、爸氣憤,而我,始終無法將隔窗會面時見到的哥和從前那個笑著拉我去學校附近的雜貨店,掏零用錢買冰給我,一路上聊老師、聊喜歡的人的哥,連起。 什麼時候變得傾圮頹廢一片? 那天晚上,六點,一本書、一杯水,到晚自習學生教室值班。留晚自習的學生多半是學校中成績較好的,一至三年級都有,使得原應該是魑魅魍魎隨時可能出沒的夜間校園,成了一管管忍著不眠的白熾,吞噬黑夜與冷清,白亮的詭異無比。坐黑板前,邊管秩序,邊聽台下學生此起彼落的翻書、書寫沙沙聲,八點鐘聲響起時,底下仍空著兩個空位,是下課前結伴去廁所的兩位同學。 「陳老師,麻煩您看一下我們班,有學生去廁所太久了。」隔壁班老師微帶不安的點點頭,要我快點去。 廁所在整層樓的最角落,燈照得小便盆一片白亮,敲門、開門、再關上,愈往最裡的掃具間走,不自覺急了,內心忽閃過一張張放新聞頭版的可怖畫面,晚自習、性侵、色狼、變態、受傷、名校、死亡……。 女廁也看了,卻沒見著一絲人影。 下個瞬間,一大聲巨響,外圍牆旁那片雜草堆,自天速降心湖正中。 奔下五樓,奔過中庭,奔越禮堂,奔向操場,再切一刀長又帶勁的痕,向更遠的籃球場跑去,光線漸漸黯淡,抵達那片雜草堆時,肉眼能見的,僅有身體輪廓而已。 約莫四五個人,零散的站一側,地上,側躺了一道蜷著的人影。 他們一人一踹,再踹,交雜狂噴含糊的不雅字眼。 身形較大的,掏出了什麼,尖銳的那頭在月光下,微微發亮。 他們強壓住地上那道掙扎的人影,朝他細瘦的臂上,插了進去。 微風中,我聞到記憶中刺鼻透頂的甜味,斥喝聲自我喉間猛力竄出,一瞬,軀體與黑相融,一道道看不見的臉自我眼前四散亂竄。 混亂中,我彷彿看見了,看見教學大樓間的死角處,恰似哥的背影,自口袋裡掏出幾張千元大鈔,向眼前那個看不見的臉,交換著什麼。 耳旁傳來一陣,小草被壓扁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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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枯井

▉簡玲 驟雨後。他們停在一口古井,荒野中,它睡多久?枯涸了嗎?好奇的孩子丟進一顆石頭,試探深不見底的水源,半晌,那口井喑啞回聲。男子的眼睛暗潮,瀕危的老父喉嚨間發出的也是這種低沉迴音,男子用口盛裝他的方言,只剩下搖搖欲墜的隻字片語,「The wishing well! The wishing well!」這時,那無邪的孩子語音正盛放。 他的父親離家很久很久,滂沱大雨流逝了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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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創世到啟示

▉黃柏榮 當聖經翻到最後一頁 誰肯定將復返第一章節 就像神創造世界 安息日隔天又是創始 起初淵面黝黑 要有光 默示了末世 要成為鹽 誰確知啟示會實現 道別之後仍有再見 別急著將語義指涉還沒到來的,明天 將成為廢墟一片 昨日黃花是今日的 盛開 別急著趨向無波歲月 吉相亦不夠美好 何不掬一把鹽 在纖細的指間 別急著擲向縹緲虛無 避凶不該是祈福 找一個人 遞給。轉動璀璨的鹽晶 照亮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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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由元好問的雁丘說起

▉程奇逢 被稱為COVID-19的疫情,從冬天到冬天,整整一年,給全世界帶來無盡的痛苦,日月無光,哀聲遍地。 昨天終日大雪,雪霽,朋友發來一微信,「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這是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中的幾句。開頭三句,盡人皆知,是中國古典詩詞的名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原詩有序,元好問16歲時赴太原應試,途中遇一張網捕雁者,他網到一雁,把它殺死,另一隻逃脫,卻不肯離去,悲鳴不止,後竟自投於地而死。元好問聽了十分悲哀,買下兩隻大雁,葬于汾水之上,壘石而識,號曰雁丘。這首中國詩詞的瑰寶《雁丘詞》也因此而生。 在疫情下讀這首元曲,竟別有一番感慨。元好問是由雁而及人,我不由得由人而及雁。 春秋兩季,雁行南北飛遷,飛行中的大雁,紀律嚴密,老雁引領,長幼有序。 民間傳說,大雁情深意長,雌雄相配,無論哪隻先死,剩下的一隻孤雁,不再找其它伴侶,所以有「雁孤一世,燕孤一時」之說。唐王勃《滕王閣詩序》:「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大雁與人無杵,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要捕之食之? 人類從爬行到直立,到學會使用石器、長矛、弓箭,進而製造槍炮,開始以強勢物種的面貌宰製這個地球,對任何動物生殺予取,而不顧及生物圈本身是一個整體,是一個巨大完整的生命系統這一事實。當「科技」進一步發展,人類甚至對地球本身進行榨取、污染、損毀。 然而,野生動物既然是地球生物圈的一員,他們也會對人類施以對抗報復。最常見的就是瘟疫,傳染病。病毒恐怕是地球最古老的居民,它可以直接殺死人類。各種存在久遠的動物也會與病毒合謀,以病毒宿主的身份加入對人類的戰爭。整個近代史上,人類的殺手天花、瘧疾、霍亂、麻疹、流行性感冒,都是從動物的疾病演化而來的傳染病,1959年就有了人類感染來自猴子的愛滋病病毒的記錄。 傳染病對人類巨大的殺傷,殷鑒未遠。第一次世界大戰剛結束,西班牙大流感就殺死了2100萬人,遠比大戰中士兵平民死亡的總數為多。黑死病(腺鼠疫)在1346至1352年間殺死歐洲1/4人口,薄伽丘的《十日談》為那次瘟疫作了旁證。美國經濟史學家貢德·弗蘭克在《白銀資本》一書中說,在殖民者到達美洲後的一個世紀,當地人口減少了95%,主要是被殖民者帶來的天花等疾病殺死的。 元好問葬雙雁,立雁丘,寫《雁丘詞》,「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我覺得他用這種極具儀式感的方式,已替人類向那隻被殺的大雁和那隻殉情的大雁道了歉。然而,當此全世界疫情肆虐之時,隔著800年的時光,向雁丘回望,我仍懊惱不已,人類似乎並沒有真正懺悔他們的傲慢與無限擴張的野心。如果這次疫情能夠迫使人類謹守生態平衡,對大自然保持永遠的敬畏,則幸甚。 ▉王鼎鈞 元代文學家元好問看見獵人捕雁,雁殉情而死,「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當代畫家李山不吃肉,畫很好,人憔悴。他並不信佛,素食的理由是追求公平,他也有一問:「它也是一條命,人憑什麼把它吃掉」? 我曾和他討論「食物鏈」,高級動物吃低級動物,低級動物吃植物,植物吃肥料,弱肉強食!可是人死以後,屍體分解,變成肥料,由植物吃回來,天道循環,無論吃和被吃,也算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李山兄好像用不著生那麼大的氣? 2020這一年,新冠狀病毒在全球各國流行,它最後破壞患者的肺,使人死亡。 從電視看世界,醫院爆滿,殯儀館爆滿,火葬場爆滿,拿體育館和學校教室當病房,公園改作停屍間,農田下面是千人塚。這飛來橫禍又一次印證了環保專家的警告,人對大自然掠奪破壞,不能節制,大自然要用種種災害反撲。專家言之有據,不過仍然有人懷疑,人類在用兩隻手撲蝴蝶的時代就有瘟疫,在一刀只能殺死一隻雞的時代就有旱災水災,那時候大自然又憑什麼生那麼大的氣?許多人懷疑「反撲」是戲劇性的說法,難道病毒也有意志,有情緒,也臥薪嘗膽、生聚教訓? 人類在工業時代選擇保留了漁獵時代、畜牧時代、農業時代的飲食習慣,這種發展出乎人性。人有缺點,人性掛帥終有一天出問題,中國古聖先賢開出的藥方是抑制人性,逆水行舟。到了西方,病人不合作,看看這一次新冠病毒大流行吧,死亡率節節升高,由每十九分鐘死一人到每三十三秒鐘死一人,教你戴口罩你偏不戴,教你別參加宴會你偏參加,教你別到風景名勝區旅行你偏去人擠人,現世報就在眼前,人散以後有人病,病患中有人死,居然有那麼多人視死如歸! 西方聖賢說,順應人性而生的問題,不能用逆反人性來解決,仍要順應人性求出路,他們主張把強暴犯送進戀愛訓練班,反對施以宮刑。人性只注意眼前的利益,不注意久遠的利益,只注意個人的利益,不注意全體的利益,這就說到排碳。現代工業排出太多的碳氣,使氣候變化,終有一天人類無法生存。這也是人性造成,你要他減少排碳,不會成功。那位曾經蟬聯世界首富的大資本家說,他已捐出數十億美元,希望能找到一種方法,既能減碳,又能使資本家賺錢。如果他們能順應人性,發明出一種東西來,把它滲進汽油裡,混進煤碳裡,使燃料完全變成能量,沒有碳氣排出來,現在每一加侖汽油大概能使汽車行駛27公里,到那時每一加侖汽油能使汽車行駛32里。有此奇貨,商人自然爭著賣,工廠自然搶著用,減碳輕而易舉。 說時快,那時慢,千呼萬喚,對付新冠病毒的疫苗總算研發成功了,這玩意兒既能防疫又能賺錢,正是上應天理、下順人情的奇貨,但願一針下去,省卻防疫的一切清規戒律,等閒結束了顛倒眾生的新冠時代,人性鬆綁,人心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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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在黃昏飲一杯梅酒

▉李子 陪丈夫去參觀建材展,簽到時送了一瓶梅酒。黃昏,我坐在三樓陽台,品嚐梅酒的酸甜,咀嚼堅果的酥脆,詩集陪我進入蒼芒暮色。 回憶爸爸年輕時愛喝酒,每晚飯後都要喝一杯,配點花生米,在燈下寫功課的我們喜歡爸爸喝了酒後微醺的笑容,偶而,我們去要點花生吃。平時他可嚴肅了,他坐上主位才可開飯,飯桌上不准聊天,有時弟弟一個搞笑動作,我們只能掩嘴偷笑。 爸爸需要出門應酬,有時很晚了,我們都上床了,聽到他一路唱歌進家門,就知道他喝醉了,爸爸酒品不錯,不生氣不罵人,只會變得話多變得愛唱歌,台灣民謠、日本歌謠,一首接一首,好像他置身一個夢幻的國度,又彷佛回到童年那般的純真歡樂。 爸爸是長子,一份薪水要養父母弟妹,還有我們一家八口,爸爸的堂弟們各個讀好書坐辦公室,而他則靠一手工藝,電銲鑄鐵敲打,換了一家溫飽。媽媽連續生下三女後,大弟的誕生讓他決定自己創業。 創業維艱,爸爸帶著徒弟到日月潭大觀電廠工作,一去數月,在沒有電視、手機的民國五0年代,深山寂聊的夜晚,師徒二人閒來無事喝喝小酒解悶,也許就是這樣養成飯後小酌的習慣吧! 一次爸爸休假回家,興奮說起蔣總統伉儷來視察水庫,他看到蔣夫人的風華絕代,深感榮幸。 有一回爸爸喝完喜酒,在回家路上突然鬼打牆,機車繞了半天找不到回家的路,酒意甚濃的他居然在馬路邊睡了一覺,醒來後爸爸從此不再喝酒。 我在陽台黃昏喝一杯梅酒,暮色四攏,社區開始有下班放學的車馬喧囂,當天空暗到讀不進去詩句時,我讀天空的雲朵,讀爸爸當年飯後飲酒的笑容,酸酸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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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動的親師情

■每真 開學初,走訪班上的學生家裡,一方面想了解學生的家庭背景,一方面想與家長建立初步關係以利未來親師溝通順暢。 偏鄉田野小徑,學生騎著腳踏車在前頭引路,我開著車慢慢跟著,還好,學生是最棒的導航員,讓我能精準的到他們家做家訪的工作。家長笑容可掬的歡迎老師,我簡單的介紹自己,阿嬤殷切的娓娓道來:「這孫子兩歲就跟著我,我承諾我兒子要把他的小孩帶大。......」我給阿嬤一些肯定與鼓舞,也告訴她我的職責。 隔天,又是另一戶偏遠地區,阿公懇切的與我聊孩子的樣貌,單純又善良,回家時阿公拿兩袋龍眼乾給我,說是自己烘焙的。盛情難卻的收下。 又到一戶農家家訪,孩子帶著媽媽來迎接我,到了透天厝,他拿著飲料請我喝,聊聊家裡的狀況,我說明班級經營理念,回家時家長又拿了自種的絲瓜給我。 放學載著孩子一起回家,車行過許多農田、小徑蜿蜒著,經過一座小魚池,看到三合院。父母離婚,媽媽帶著孩子回娘家住,媽媽到遠地工作,一週回家一次,女孩和弟弟都由外公外婆看顧,外公很健談,誇讚孫女跑步很厲害,升國中時很多學校爭相邀請她去讀,最後選擇就近讀書......。交流了一些對孩子的管教想法,外公拿了四甕自己做的醃漬綠竹筍,要我帶回家,我的推辭仍被阿公的熱情所折服,阿公對自家的產品很有信心,也教了烹煮的方式。 接新的班級,開學二週,利用放學時間家訪,十五個孩子除了兩個外縣市的孩子外,其他的陸續家訪完畢,聽到孩子們許多不同故事,有些故事讓我想掉眼淚,單親、隔代教養,看到孩子天真的笑容,我收起憐憫之心,也決定展現笑容,和孩子們一起創造屬於他們的青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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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謝如此善意相待

■琹涵 最終,學長依舊遠逝,留給我們無盡的哀思。 仔細想,像他這樣的才子其實是不多見的。文武雙全,才情多方。吹口琴,下象棋,寫古典詩,全都得獎,還喜歡足球、田徑賽…… 我和學長是怎麼開始聯絡的呢?大學時,學長高我們四屆,同屬中文系。因緣來自後來他娶了我的室友,還是我大學的同窗。交情自然有些不同。 我們都在教育界服務,可是,我在台南,他們在桃園,相距遠,加以彼此都忙,後來我調回台北任教,在更久以後,我們相繼退休。這一來,應該比較空閒了,卻驚聞學長罹癌,情況不好,然而,到底命大福大,居然逃離死劫,其實是妻子賢慧,全心照料有功。 那時候,我正忙著替班上同學做新的通訊錄,幾年以後又重新修訂了一次,常有電話聯絡,有時候,是我的同學來接,有時候是學長。 我寫散文,學長寫駢體文。當然,後者的難度高多了,有時候,我們在電話裡交換一些看法,多半是文學。我年年出書,還不只一本,每次出書,就趕緊給學長伉儷寄書。學長看書快而且認真,逐字細讀,逐段推敲,且多有高見。我常要在電話裡聆聽他的心得,有時候他覺得某段或某句不好,甚至建議我該如何改寫,可見有多麼的用心!有時我接受,有時沒有。畢竟我們為文的風格不同,他剛強,我柔弱。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人如此看重你的文字,希望你更有進步,單憑這樣的心意,多麼令人感動! 我們打的第一通談詩論文的電話是在2009年11月。往後,每周會有幾次聯繫。每次,學長都客氣的說:「多有打擾,不好意思。」實則受惠的是我。 學長研習駢文多年,出自駢文大家成惕軒教授門下,那時還在讀大學,後來學長用功日勤,大有精進,終究成了海峽兩岸知名的駢文家。積稿豐富,車載斗量,居然都未出版,而駢文的用詞高深,也很難交由他人處理。後來在友朋的不斷催促之下,幸好這些年來,他出了兩本駢文選集,洛陽紙貴,享有盛名,在台灣早已無人能出其右了。 學長的癌症治療,就在即將滿五年時復發,電話裡的聲音聽來還好,未見有任何異樣。由於我們除了在大學校園中曾經見過,然而時空都太遙遠了,至今不曾見面,我也以為,只是單純的談文論藝,這樣的友誼更符合我希望的簡單。 今年春天我忙著出書,書寄出時,我竟然接到學長辭世的訊息,心中的悲痛無以言宣。我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看重我的寫作,一心冀望我能越寫越好,在寫作的長途中,我失去的是難得的良師益友。 十多年來,我由衷感謝他曾經在寫作的路上如此殷勤指導和善意相待。 我曾經讀過蘇東坡的〈昭君怨〉,是送別故人柳子玉的一闋詞: 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 欲去又還不去,明日落花飛絮。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意思是:是誰在吹弄優美的笛聲?驚醒了我今夜難得的好夢。新月彎彎,離愁如煙瀰漫了整個江上。 該是道別的時候了,卻依然有所眷戀而不願離去,但是等到明天深春時節,風吹花飄零更是惹人離情依依,飛舞的花絮為我追送友人遠去的小舟,江水卻像是全然不知我的心意似的,自顧自地奔向東去。 這詞優美哀傷,卻又如何能全然道盡我們心中送別時的傷痛與淒惶? 學長一生長於富貴之家,加以娶妻賢德,注定了此生的幸福安樂。留下的著作是他對紅塵最美的祝福。 願學長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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