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慢慢

詩/chamonix lin 攝影/T.K. 等你旋轉再旋轉 晴雨或冷暖 門把與某些可能   時間潤滑暮與夜的卡榫 天色嫁接淡然寧靜 光線與機架交纏 你在天空的翅膀燒烙各種飛翔 「種了些仙人掌」我說   這些植物避讓真心生長 所以微刺、微微自我保護 但眼尾有浪細軟溫馴 交談,並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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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焚燒門松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正月未過,熱海已經七十幾度,連續二天像初夏的日子。報紙出現「被騙開花的梅花」的標題,刊載東京的公園梅花綻放的照片。東京似乎很暖和。我反而感冒了。暖和的二天後,我到外頭惡寒侵入背部。 十三日也傍晚就上床睡覺。醒來吃過晚餐已經過了晚上十時。然後和加代下圍棋。我發燒因此對對方差勁的棋力不由得生氣。 「這麼笨,還常說要做學問。」 加代頹喪的表情,靜默下來。──她沒念女校。因此,希望先做女校程度的學問。雖然棋力差,然而她的希望被正面粉碎,當然生氣。 靜默之間心情調適了,加代說睡覺吧,已接近二時。我一進入溫泉, 「嘿!嘿!請不要說話,又來了呀!」她害怕得在湯中縮著身子。屋頂上有聲響。 「嘿!」 依她說的,我屏住氣息;卻好像沒什麼動靜。 「這個月底搬家吧!」 「啊,搬吧!」   像前陣子小偷來窺視廚房天花板的明窗,剛好在湯池上的屋頂吱吱嘎嘎走著。那樣的事要是一星期來個二三次就受不了。之前的那個小偷不可能有勇氣來第二次,而其他的小偷也不會覬覦同一家。不過,由於之前的事,加代晚上到廚房都害怕。連我一到深夜耳中也傳來家四處的樹木鳴叫聲。 自己的家會有小偷來這件事,是我出生以來想像不到的;但是,這次看來我家似乎早就被覬覦了。話說「看到人就認為是小偷」,加代的感覺似乎就是這樣子。走在街上,我一看到哪個小夥子的臉,笑著問: 「不是他嗎?」 那是二三天前要變天的夜晚,我去看電影。坐在我旁邊的小夥子像前夜的小偷。陰暗下看到的側臉,不是說感覺,實在是長得太像了。「這是什麼奇遇呢?」 我感到命運的惡作劇不得不笑。──燈亮了一看,他穿著中學生制服,手非常漂亮。那個小偷的手似乎沒有這麼漂亮。 總之有這樣的事;我和加代的害怕是笑不出來的。 上了二樓的床鋪,加代說: 「再晚一點吧!」睡到十點,反正我也睡不著。 「聽!那聲音,就是那聲音。來了不是嗎?」 屋頂有響聲,那是人躡手躡腳的走路聲,注意聽聽得到。加代以為我睡著了,叫醒我, 「剛剛有人站在我枕邊呀!我的頭都麻了,動彈不得。──」她說。 「喂!」過了一陣子,這次換我搖醒加代。 「喂!那聲音是什麼?咣!咣!咣!響著。」 「那聲音我從剛才就聽到了呀!」 「鋸子在鋸玄關旁邊的格子不是嗎?」 「嗯!」 聽來是鋸木的聲音。──我起來,打開附在雨窗的天窗看,庭院裡沒有人影。 看得到前方旅館後門的玻璃窗中的情景;那裏鋪的木板上有三四隻小老鼠跑著玩。以為是鋸子的聲音,其實是遠處打大鼓的聲音。 「是大鼓的聲音呀!」我回到床鋪想睡時,大鼓的聲音變得更響。似乎是整個村子亂打繞著,靠過來了。 「奇怪呀!是發生火災了嗎?」 「這個嘛!」 「火災的話是敲警鐘呀!是小偷吧!抓到小偷了,用大鼓叫醒所有人?」 似乎不是只有一二個大鼓,在警鐘之中還聽得到群眾one two的叫喊聲。 「是山上發生大火?還是有暴動?東京發生大火?盜賊往熱海攻打過來了?」 聽得到夾雜在大鼓聲和喊叫聲中的槍聲。被村人包圍的盜賊開槍了? 「我去看看?」 「不要去!」 「什麼事?」 「是不是什麼祭典呢?好像是。」 被這麼一說,也像是扛著御輿巡街的聲音。 「即使是祭典,把全村都吵醒遊街,也很奇怪。」 「是有船隻遇難嗎?」 「可是也不會在夜晚這樣子。」 「是呀!」 「那是大量溫泉噴出來?」 我又起來往外瞧。右手邊的山丘有大火和濃煙升起。 「是火燒著呢。」 「那還是有船遇難呀!」 「那應該是在海岸燒的。」 來路不明的大鼓聲音卻讓我們有了精神。 「已經不害怕了吧?大家那麼早起吵吵嚷嚷的。」 「是的!」加代的聲音也愉快了。 過了一陣子,加代若無其事說: 「我們分開吧!」 「那也好呀!分開之後想做什麼?」 「我跟妹妹租房子,送妹妹上學,我念夜校,白天到哪兒工作去。可是你不每個月給我錢不行呀!」 「多少?」 「七十圓就可以。」 「可是唸完女校怎麼辦?只是女校畢業也不能做什麼呀!」 「我還想再念書。」 「念什麼?」 「念歷史與國語。」 「哦!然後當女校的老師?」 「我不喜歡呀!」 接著二人開始仔細計算七十圓夠不夠加代和她妹妹的生活。──好像寫童話故事的心情, 「那您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租房子吧!」 「這樣的話,廚房的道具什麼的我要了。」 「那些東西送你。──有錢的話就買公債。還有二千元的獎金可拿呀。」 加代安詳睡著了。從海上傳來長長的氣笛聲,果然是船遇難了?大鼓的聲音還響著。海上的天空在晨曦下已泛白了吧。 然而,跟加代分開租房子住,更覺得寒冷。我去旅行,回到東京,最後還是要求加代讓我住她的家!不過,沒什麼緣故像童話似的和加代分開這事兒,就像看著被囚的鹿往山裡逃跑,我感到愉快。 她認為和男人一起生活不如一個人去念女校有意義的想法有趣。她是她,她想著什麼,這樣子總讓我快活。 正午的陽光強烈照射到餐廳,我起來走過去。加代以洗滌衣物的姿態出來。 「聽說昨夜的大鼓是焚燒門松。」 「哦~」 「聽說街上的小孩聚在一起每年都焚燒的。為了不要讓人以為是發生火災,所以打大鼓繞街。聽說是冥河河灘神的日子。從前非常盛行,這陣子學校的老師覺得吵。說是熱海每年固定的活動。」 「那很有趣呀!會幫忙燒我們家的門松嗎?」 這麼說是,年底小孩子們說要供冥河河灘神要我們把門松捐出去。正月時小孩又說要燒門松,又來拿。搞不清幹什麼,所以這次我拒絕了。 然而,我到外頭一看,玄關的門松沒了。 「喂!我們家的門松沒了呀!什麼時候拿走的?」 「到底什麼時候拿走的呀?」 不知怎的,我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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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東西‧南北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一個在臉書長期追蹤的香港海味鋪頭,在開業半世紀後,也許是店面被買走,前陣子宣布二月底與老客戶揮手告別。 粉絲頁即刻湧入大量留言,紛紛表示不捨。 這種不捨我也練過,可以列舉出大把食材,從高中後就沒再吃過。年紀小一點時會懷疑人生,為何我習慣的東西,說沒有就沒有?(比如再也無法從香港帶臘腸臘鴨回台。) 等年紀長一點就不浪費時間廢話了,沒有什麼永遠不變,所以有幸再次遇見,必須盡情享受。 興致盎然地翻閱那家海味的新春貼文,嘴巴吃不到,眼睛看看也好。 按讚最多的南非BB鮑,一罐倒出來幾十頭,沾醬油wasabi吃,有夠夭壽欸,這麼小就給人家吃下去,可若有一罐出現眼前,我一定搶第一口。 此外,店家每日推介各式開年好意頭食材,蠔豉、陳皮、各尺寸蝦乾、花膠、刺參、日本花菇。 瞥見過年糖蓮子,心頭抽了一下。 還敢說自己有練過,還不是一樣想念。   想不起從前外婆把各式詭異乾貨藏在哪裡?一點一點地在平凡日子裡變出別人家沒有的菜色。 那年代的台南還有好些老眷村,應該找得到口味道地的南北雜貨。 通常過年桌上會有一道髮菜蠔豉燜冬菇(發財好市),我年紀小不懂欣賞蠔乾,只覺氣味腥重,倒是偏愛長了漂亮裂痕的大冬菇。燜過的冬菇既肥且厚,吸飽鮮味,需費力大口狂嚼,可滿足口慾。髮菜長相有些怪異,卻很有滋味,並沒有狂風沙把頭髮吹進嘴裡的詭異口感。 糖蓮子是孩子的心頭好,甜蜜紮實,在唇齒間散發淡淡香氣,一顆吃完又一顆;可惜這零食既不是天天吃也不是到處有,不經不覺竟多年沒遇過。看到照片十分驚喜,隨即饞了起來,朋友湊過來說她也很久沒吃到了,除開網路購物,兩個人都想不起哪兒有現貨。 深刻體驗到方便又齊全的南北貨購物經驗,大約是住北美那些年。 老唐人街是非常奇妙的地方,時至今日依舊充滿彌勒佛像、大花瓶、廉價首飾、古銅錢、風景明信片,如時光凍結,仍是許多初來乍到的唐人落腳之處,是離家最像家的所在。 街上幾間擁擠又不算太乾淨的超級市場架上,擺滿來自大江南北的各式醬料、食品,每逢週末人頭湧湧,移民、學生紛紛進城採買;有次見到一群人興高采烈圍著一口罈子,蓋子都被黴衝開了,每人手套塑膠袋抓取罈裡的東西,站一旁觀察很久仍看不出裡頭醃的是什麼。比較起來我喜歡逛南北雜貨行,人沒那麼擠,食材更有趣。欣賞著店面擺放一落落漂亮的乾貨,回想對照兒時家裡煮了些什麼,是生活趣味。偶爾買些羅漢果、菜乾煲個湯,照顧自己一下。一日見攤子前堆起南北杏小山,買了兩把混在一起,興沖沖拿「貴夫人」加水打碎,以為這樣就是台式杏仁茶。煮完香是很香,卻不懂得要隔渣,不曉得要加米,飲得一口唏噓的杏仁渣。 下回經過,見鋪頭一字擺開至家常不過的新進腐竹,二話不說買下兩包。腐竹泡軟熬碎至豆漿狀,落冰糖,最後趁熱燜個窩蛋。吃進第一口的時候愣了一下,那是頭一次自己煮這道甜點,像機器人輸入程式那樣便做出來,完全複製兒時記憶,就如洋人早晨睡眼惺忪,摸黑都能倒碗牛奶泡cereal。這款腐竹窩蛋糖水熱的好吃,凍也好吃,四季皆宜,不僅飽肚,做起來亦不難。從前在家吃,外婆還會加上少少白果(銀杏)與蓮子,味道自然更加精緻有層次。 上禮拜想起這糖水,特地繞到生機食材專門店,打聽是否有真空白果賣?   沒有。 中藥行必定是有的吧?唉,可是我懶得浸。 不曉得日式餐廳都跟誰買?有些茶碗蒸裡會放一顆。 媽媽同樣愛吃白果腐竹雞蛋糖水,這幾年卻不太做,常抱怨買回來的腐竹煲不融。 我有同感。 南部的飲食強項不同,尤其這些年,所謂「年貨大街」或「南北貨」品項不敵北部,更加憶起唐人街莫名的利便。 唯獨一款外婆總是特意叮囑必須喝完不可浪費,但就算送我一整間南北貨也不肯再做來吃的甜湯,是雪蛤膏。 雪蛤膏,中間那個字,粵語發音gaap2。 鴿子的鴿,發音gap3。(差一點點差很多) 我年紀太小,兩個音搞不清楚,一直認定外婆宰了隻美麗的白鴿做成什麼點心,反正我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她從不解釋,現在想想,大概是怕講明了我們就不肯吃吧。 碗裡一坨坨半透明,黏膩膩的物體,看不出是鴿子的什麼部位?我左思右想,確定是鴿子的口水。(頭腦簡單的孩子,跟燕窩搞混了。) 吃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聞起來有點不尋常。 後來妹妹終於不知打哪獲知「真相」,指著碗裡的雪蛤膏大喊:「那個是癩蛤蟆!」(當然不是,是某品種雌蛙之輸卵管) 從此再也不碰。 可是雪蛤聽起來跟天山雪蓮一樣美呀,潔白的蛙,在皚皚白雪裡跳啊跳的。(都不會凍死) 當一個天真的小孩還是挺不錯的。 曾問身邊朋友有沒有吃過雪蛤膏,朋友說:「嗯,我吃過。那東西很像腫瘤。」 我癟嘴皺眉苦笑,忙不迭點頭同意。 當然外婆肯定是愛吃的,雪蛤養顏美容,她極愛美。 現在保養品如此發達,醫美技術更是,我想,就不需再回味雪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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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高架草莓族

文∕攝影 邱逸華 說到不堪催逼、抗壓性低的代詞,無論是水蜜桃族、豆腐族或布丁族,都不及「草莓族」這個名號流傳久遠、深植人心。二、三十年前,第一批被賜名「草莓族」的少年,如今多已年屆不惑或知命。在年齡增長與職位進階的過程中,名正言順地將這個屈辱的勳章,「傳承」給一代又一代初出茅廬、未諳人世險惡的小草莓。 一旦被貼上這個充滿刻板印象的標籤,任誰都不免慍懟而降罪於草莓——以強加於她的種姓制度,凸顯自己的無辜。難道草莓不無辜?就這麼被遷怒!明明是紅艷艷香甜誘人的珍果,不管是蘸蜂蜜、製成糖葫蘆、登上甜點週主題秀,或是脂粉不施地進駐餐桌,都能輕易挑動男女老少的味蕾,吹出季節限定的旋風。何以賦予她人性之後,竟淪為「非我族類」、該當受毀遭謗的次級品? 上個世紀的草莓株因為委身泥地,天災與病蟲害極易摧折她的成長,生存難免窘促。畢竟先天嬌貴、脆弱,經不起這庸俗世界的橫暴與無禮。直到愛她惜她的神農終於巧策獻技,為委屈的她平反——抬高她的棲身之架,讓她徹底遠離雨澇與踐踏。 有架子自然就能擺譜。擺出她的族譜,細細翻閱考究——雖然世系算不上綿長,但自從不沾穢土、投靠有機介質以後,便清清白白地躋身高門大戶,並隨之展露出她獨特的尊貴氣質——一種顛覆階級,親切端莊的權威。畢竟要別人屈膝弓背、彎腰伏低地服侍,已經是不合時宜的封建思維。隨架子抬高的身價並非傲慢的收入,而是平視的慷慨——讓迷戀她的人都能一親芳澤,享有真實的幸福。 元宵節前後,孩子們都愛射這樣的燈謎:「羊來了——草莓(沒)了」。當草莓的現身和溫馴的羊有了因果關係,狼的意象也會涎著口水向他們撲過來。看似渺不相涉的三個物種,竟在冥冥之中產生了無理而妙的連結。只可惜愛她的人大多不夠瞭解她——她的紅心果肉,其實是為愛膨大的花托;薄薄臉皮上佈滿無數粉刺,而這些細刺才是她謙卑的果實,象徵此生無憾的圓熟。既然改變不了天生多汁招搖的性感,自然會招來無數貪狼,考驗慾望底層弱肉強食殘忍的這一關。 每年冬末春初,多少吃貨都亟欲扮演一回狼,幹下「種草莓」、「壁咚草莓」那樣好色放縱、風流嘴饞之事。也因此關於草莓族的酸言酸語一直沒停過,雖然生生世世,她們從未自甘墮落,一直守身如最溫軟的紅玉。更何況擺開族譜,君不見,她們已經如此飽滿乾淨,是有架子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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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天的珍珠

圖∕盧兆琦 文∕離畢華 壁爐裡的火炭燃燒的聲音十分輕微,在有如真空狀態的房間卻足以驚醒夢中人。 從床上坐起身來,惺忪中一陣子怔忪怔忪的,環顧四週,壁爐裡氳氤的曖昧光線中,燭台、銅壺和銅製床架散發出不明不白的寓意,好像有人翻閱著《陰翳禮讚》一樣。床褥、地毯和掛毯都有類似的花色,就是紫紅混入桃紅,所有暖色系的色塊都緄上松綠色的邊,都是羊毛製品,只是依功能採取綿羊不同部位的羊毛而已。兩層玻璃的窗戶讓寒氣覓不著一絲一縫可以侵入,所以沒有暖氣設備的房間也十分舒適。   看出窗外,這個季節的大自然總是豐富而沉默,因為沉默,所以並不知道寂靜的邊界有多麼遠,整座農園像一張噴上水霧打上蘋果綠底色的水彩紙,等待雞鳴和羊咩的聲響在上面作畫。人聲?這時應已清晨,為何無有半點人聲?有天使銅雕的小座鐘裡面鑲嵌綠松石的時針分針這時立正站好,六點。 廚房有一些聲響,是奧德莉女主人和她的朋友也是助手稱作汀娜的女孩輕聲交談的聲音,比她們的聲音更早傳出來的是甜甜的香氣,果然,長桌上已擺滿早餐,果汁、牛奶、窯烤麵包、培根蛋、起司和餐後點心蘋果派,以及一大瓶花色清新的花朵。通常在問過早安、吃過早餐後,我便會隨著瓊˙考克利先生到農園四處走走逛逛,瓊˙考克利先生是奧德莉的先生,也是農場主人。 農場很大,不但住植花卉和水果,也養了一群牛和羊,還有一座極具規模也十分現代化的雞舍,農場產品當然不只供應考克利先生一家和員工吃食而已,所有產出也一周一次運送到農夫市集販賣。 今天,考克利先生要帶我到蘋果園。 我在廚房看到一張畫有蘋果的靜物畫,構圖雖然平穩無奇,但在細膩的筆觸當中細細觀覽又可看到每一道筆刷刷過之處,寒暖色層疊交錯,交織成色彩的迷霧,十分迷人。問了奧德莉女士,她說是考克夫的作品。 考克夫和我穿過家屋旁一小段松林細徑,我這才發覺為何我在家屋前石階上曬著難得的陽光、翻讀幾頁詩句時,會隱約聽到水聲,那時一直以為錯覺,原來是松林過去一點有一條清澈小溪,隨著季節轉換,溪水也從枯乾變成涓涓細流,現在已然錚錚淙淙了。 考克利先生說這水源便是引來作為灌溉蘋果園的。「雖說是有機栽種,但我堅持必須用活水來灌溉。誰不喜歡喝清涼甘美的水呢?」考克夫先生這麼說。他是把蘋果樹也當一個個的活人對待了。也因為如此,現在尚未走到蘋果園已經聞到陣陣蘋果香甜的氣味。說到「人」,我問考克利先生,「是不是有一種蘋果的品種叫做粉紅佳人呢?」 他對著我沾滿露珠的頭髮微微笑著,說,「我種的是『秋天的珍珠』,卡爾波(Carpo)。」 是了。且看夾雜了翠綠如碧玉和燦黃如今陽的菓葉中,隱藏了一顆顆一粒粒圓滾滾又紅通通的蘋果,彷彿秋收女神Carpo臉上的笑意。整座園子好大好大──恕我沒有面積概念,實在不知園子的邊際在哪裡,但見早有十數位採果工人揹著藤簍辛勤的採收蘋果。考克利先生在教我如何採摘蘋果之前先從樹上摘下一顆,大約張開五指的手掌可以掌握的大小,我學著他直接咬下去,果皮脆度一如咬碎一片薄冰,果汁馬上應聲噴出,我竟噴到考克利先生的毛絨背心,他也尷尬的看著我臉上被他噴濺的汁液,兩人不禁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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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故鄉的巫女之丘

文∕攝影 王源錕 佳里北頭洋平淡無奇的小沙丘,竟埋藏著平埔西拉雅族的傳奇故事。 我的故鄉有個好聽的地名─佳里。說起來真難為情,旅行過一些國家,對自己的故鄉卻有幾分陌生,還必須像個觀光客一樣重新來認識。 台南市佳里區古名蕭壠Soulangh,是台灣原住民平埔西拉雅族「四大社」之一,蕭壠社位處古台江內海和灣裡溪(今名曾文溪)間的半島陸塊。荷蘭人於1636年征服這裡,歷經明鄭、滿清、日據、民國等年代,西拉雅族群大多漢化,幾乎已從這片土地上消失,只留下少數平埔地名與遺跡,聊供今人緬懷。 要追尋佳里的西拉雅文化源頭,不能不提到北頭洋。「北頭」和台北的「北投」一樣,是平埔族語「巫女」的意思,「北頭洋」也就是「巫女之丘」。當地原為平埔族聚落,老一輩傳說有一條龍飛來此處形成沙丘;也有人說在紅毛統治年代,某夜突颳起狂風,從將軍苓子寮吹來漫天飛砂,隔日大風止息後,平埔族屋舍幾乎全遭掩埋,只有沙丘邊緣的少數人倖免於難,這個沙丘又稱為「飛沙崙」。 我記得小時候曾在佳里滑過沙,坐著木板從沙丘上滑下來,刺激快感十足,不過我滑沙的山崙應該是在佳里中山公園附近,那裡和北頭洋還有一小段距離。從佳里鬧區到北頭洋,走忠孝路沿南26線往青鯤鯓方向,經過「善行寺」不遠就到了,如果沒有特別提醒,一般人都不會注意路邊有座小山丘,還以為只是一叢亂竹林,因為那沙丘實在太矮了。 山丘上有座瞭望台,古代平埔族有以藤竹搭樓守望禦敵的風俗,日治時期日軍為監控青鯤鯓沿海防務,曾以木頭、電線桿搭高台,族人稱為「望高寮」。現在的「望高寮」是二十多年當地民眾仿古貌重建,據說晴天時登到樓頂,可以看到台灣海峽,不過為避免發生危險,「望高寮」不建議遊客攀登,我想登高望遠的念頭也就打消了。 從「望高寮」循著稜線下山,經過橫在路當中的百年黃槿樹,從前做紅龜粿時都會摘這種樹葉做襯墊,所以又稱為「粿葉樹」,聽說台南很多「粿葉樹」都是由這棵老樹分枝的。 接著來到「荷蘭井」,荷蘭人在此曾經挖了四口井,除了供人飲用之外,當時從印度引進一百二十一頭牛,也是喝這些井的水,從這段歷史可以發現,佳里還是全台灣最早大規模養牛的地方呢。四口古井有三口陸續被飛沙掩埋,剩下的一口在日據時代還用來生產「蘋果水」飲料,光復後這口井仍繼續使用,隨著自來水普及「荷蘭井」逐漸被遺忘,沉睡在沙堆裡,直到十幾年前才重見天日。 北頭洋當地人大多有西拉雅族血統,至今仍保存完整的「阿立祖」信仰,村中的「立長宮」就是祭拜「阿立祖」的「公廨」,廟內沒有神像,而擺滿大大小小象徵女性生殖器官的瓶罐,是最大特色,也說明平埔族是個母系社會。廟門前對聯「一口檳榔祭阿立祖,千壺醇酒念先住民」,出自佳里名醫、「北門七子」之一、鹽分地帶文學家吳新榮手筆。「立長宮」前面,有一座漢人樣式的「慶長宮」,形成「漢番合祀」格局,要到「立長宮」參拜,必須從「慶長宮」旁小巷進入,這種族群融合的奇特景象,其他地方難得一見。 北頭洋立長宮仍保存「阿立祖」信仰及祀壺的傳統。 當地民眾生活雖已完全漢化,但仍以西拉雅後裔為榮,並在沙丘南麓建立北頭洋文化館,展出西拉雅文物。文化館入口處有座「飛番」像,相傳平埔原住民善跑,族人程天與更是腳程如飛,能和駿馬一較長短,清朝乾隆皇帝召見令其表演,程天與在髮辮上綁了一百個銅錢,讓駿馬「三鞭」才出發,結果仍先抵終點,因速度實在太快了,綁著銅錢的長髮,在腦後飛成水平狀,皇帝龍心大悅,賜其入京晉見,光耀門楣。 程天與賽跑速度這麼快,當時如果有奧運會的話,肯定要奪得好幾面金牌了。他過世後墓碑刻「父子面君三次」,其墓址就在北頭洋山腳農田中。此故事有很濃的神話色彩,不過在封建時代,如果連這種牛也敢吹,可是要殺頭的欺君大罪,我們就姑妄聽之、姑妄信之。 幫我們熱心導覽的太太說,要知道自己有沒有平埔血統,就把手臂彎起來,看下臂靠近彎曲處,有沒有出現一條橫紋,有的話就可能是平埔後裔。這種分辨法不知是否有科學根據?為什麼網路上有些說法卻不一樣?佳里是平埔西拉雅生息繁衍之地,這裡的人身上有平埔基因應該相當合理,算起來我也扯得上地緣關係,說不定北頭洋就是我「尋根」的起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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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寂寞城市

文/王映涵 插圖/國泰 不知道何時語言建構了我的認知思維甚至影響了我的行為,我任它引導我穿入這個,從生理的飢餓溫暖到情感的媽媽爸爸和自己,親密甜膩的在我口中喃喃的分不清到底叫著誰,或許是口齒不輕的後遺症:我的語言總是讓人誤會。 我開始學著用它來抵禦或歌唱,在凹凸不平走出暢通,或是在直腸小徑走出懸淵──多神奇的語言,用來氾濫誘惑誤導爭執著,在我所認知的侷限文字艱難地表達──時而激昂時而溫順,時而沈默卻顯得咄咄逼人。鴻鴻不早在詩中說了他跟語言的關係嗎:教人學習如何搭橋如何離開,學會,儘量不和它獨處,以免陷入尷尬。   語言建構了這個城市,符號的聲音的嘈嘈切切的模模糊糊,我開始不想說話,因為你說得更好:電視上廣場上人群中,眾聲喧嘩的令人暈眩的的民主啊!透過電腦網路的四通八達,成了原來的象形符號:哭笑ORZ閃光各式符碼火星文出現,年輕的蜘蛛人,大清早打開電腦,心神精神都掛在網路上,映射出一個個沒有觸感沒有溫度沒有形體的新新人類。 跟家人的私密性不比朋友,夢想理想計畫對象都不是家人,因為家人不理解;受傷再跑回家在父母懷裡大聲痛哭,退回小孩子的任性!──以為能過去的一切,還是在緩緩流動的時間裡改變,在我睡著的時候。   沉默成為一種必須,一種必須,一種不得不的必須。就像聲音的存在一樣:電視手機媒體機器鈴聲說明,都沒有溫度,聲音的來源已經不再重要,捷運上此起彼落的電玩鈴聲對話爭執,必須的公開私密,無關信任也無關情愛,說是溝通──每個人花了大把金錢把輻射線聲音控制往身上攬去,再大喊不自由無聊!為了莫名引發的大大小小是是非非,不可以休息。 連話都講不清還要吵。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是一種不得不的後現代嗎?   我想到寂寞的張愛玲,被發現死在電視聲中的行軍床,像是預言了都市人的寂寞──聲音燈光不一定要有意義效用,這是都市的紅塵熱絡;巴黎酒吧中孤單的羅蘭‧巴特在〈文本的愉悅〉中被酒吧的音樂交談桌椅交錯的聲音,文明野蠻的超越了語言,在體內流動──巴特不是說了嗎,愉悅就是在語言的意義裡穿街走巷,狂喜就是走出了意義,在無意義中隨波逐流;張小虹更進一步的明說,那是一種當語言變成聲音,當聲音帶著主體漂流,當主體在飄流中失所,狂喜就是語言表意的極度過剩! 電視打開的同時,在聲音畫面流動中,慢慢被市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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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梅妻

詩/畫 陽荷 這一樹冰清 沿著林和靖的步履 有暗香 飄 落   縱有孤寂 在寒冬中 也要擎一生雪白 為你 芬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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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日讀詩

文/慕溪 攝影/Charlie 四季流年以詩詞的姿態,向我撒下清新典雅的芳香之味,也帶來了片刻寧靜的心靈空間。古典詩詞沉香雅致,彷彿品飲一盞老壺新沏的茶品,溫潤地,舒緩地,薰陶古典情懷意境,同時也慰藉那早已遺忘的生命溫柔。 品味著詩人生命結晶釀的文字蜜香,緩緩串起一段曼妙的閱讀時光。這一首時光凝刻的古典詩,經過歲月沉澱後的靜美悠緩,仍保有不被時間解構的生命痕跡,依然藏有詩人情感的重量。 眾芳搖落獨暄妍, 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 宋人林逋〈山園小梅〉的詠梅七律,對偶詩句鋪成的既視感,召喚出記憶裡難忘的梅姿絕景。 那一年,山寒料峭,偕同友人深入觀花步道內,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深淺疊映的白梅世界,彷彿走進一場奇幻瑩白的夢境。枝頭粉白嬌蕊,同時一口氣地似的綻放,展現凜冬迸放的生命力與傲姿。迂迴花徑之中,浮動飄散冰冷空氣中,隱隱一股幽雅脫俗的清香。梅樹曲幹蒼勁,宛若無法忽視、堅忍執拗的力量,各有各的清奇姿態。枝椏倒映水塘,又是一番靈秀影綽的美。眾花搖落凋零,唯有白梅獨佔冬色,交融著生機不息的希望。 閱讀詩的同時,也是一段返歸心靈的內在旅程,當詩句意象疊合自我的生命經驗,使得某些記憶鮮明了起來,喚醒依稀存留的甜美淡雅感受。 不論疏影橫斜,還是暗香浮動,都是「梅妻鶴子」林逋的深刻又真實的體驗。當這首宋詩穿越時空,穿透紙頁散發幽香餘味時,白梅彷彿對著我微笑,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到那一場最初美好的賞梅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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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凍」人的哈爾濱旅記

位於老道外的大羅新百貨商店舊址 文/攝影 黃筱婷 梅濟民在〈長白山夜話〉中如此形容黑龍江:「在冰雪連綿的故鄉冬日裏,那是一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季節。每當一場初雪過後,大地變成一片銀潔,秋天所留下的那幅凋零蕭條的景象,已被白雪所掩蓋,就彷彿造物者把世界又刷新了一番。」如此玲瓏絕美的筆觸,讓我對於黑龍江的廣袤土地為之心神嚮往。 作為黑龍江省的省會,哈爾濱是著名的冰雪之城,有著「東方小巴黎」的稱號,這座城市既有極為濃厚的俄羅斯風情,同時也保留有東北地區的歷史人文景貌,理所當然成為我暢遊黑龍江地區的首選之地。 過去許多人稱呼東北地區為「北大荒」,這裏的料理大多是以馬鈴薯、南瓜、蘿蔔等作為主角,再加入肉類一同入鍋燉煮成為大鍋菜。哈爾濱的水餃皮薄餡料多,多以魚類做為餡料,塊頭特別大口味也多元,是自助旅行者可飽餐一頓的麵食。 除了東北菜餚之外,紅菜湯、列巴、格瓦斯和紅腸等琳瑯滿目的經典俄式料理也值得一嘗。若是想要嘗試醬鴨舌、溜肉片、扒肉、醬骨棒等哈爾濱最為道地的街頭小吃,也可以到老道外街區的百年老店舖找尋最為傳統的味道。 聖索菲亞大教堂、中央大街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外觀為紅磚式結構,最上方「洋蔥頭」式的圓形穹頂則為綠色,整座教堂結合拜占庭風格與俄羅斯民間風格,是哈爾濱最為著名的地標。在聖索菲亞大教堂不遠處則是原名「中國大街」的「中央大街」,這是中國第一處商業步行街,其重要性不言可喻,街道兩旁滿是文藝復興、巴洛克、折衷主義及現代主義等不同風格的建築物,說這裡是哈爾濱的建築博物館可是一點都不為過。 在傍晚時分來到中央大街,這裡的標示牌是以中文、英文及俄文三種語言書寫,華燈初上的夜晚漫步在所費不貲的方磚石街道上,再看看兩旁的歐式建築,竟然有種置身歐洲般的美好錯覺。 千萬別忘記到已有百年歷史的馬迭爾冷飲廳(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購買一根冰棍,四四方方的冰棍有著香醇濃厚的奶香味,在零下二十度的哈爾濱吃上一根馬迭爾冰棍,是來到哈爾濱的特殊體驗唷! 老道外街區 哈爾濱友人和我提到:「來到哈爾濱沒有到老道外,就等於沒有來過哈爾濱!」從這句話便可知道哈爾濱人對於老道外的深厚情感。哈爾濱分為道里區與道外區,這個「道」指的就是「中東鐵路」,鐵路西邊的「道里區」,多居住著外國人士;鐵路東邊的「道外區」,則是哈爾濱市井老百姓的住所。目前所稱的「老道外」,範圍約在靖宇街附近,這裡是哈爾濱最早開始發展的地方,在老道外的圈樓裡,可以看見最為真實的市井生活。相比與中央大街的繁華,老道外的建築大多因歷史悠久而更顯滄桑感,喜歡歷史建築的朋友可千萬別錯過了。 在嚴冬時節吃根馬迭爾冰棍是相當特別的體驗 百年濱江鐵橋 在1957年時哈爾濱曾飽受洪水肆虐,哈爾濱居民群策群力興建堤壩,終於成功抵擋洪水來犯。 松花江是最能夠代表黑龍江意象的一條母親河,我在嚴冬時刻造訪哈爾濱,眼前的江水早因動輒零下數十度的低溫而結凍了,因此無緣得見松花江水滔滔奔流的情景。 從史達林公園往右走即可來到百年濱江鐵橋,這座鐵橋是哈爾濱道里區與道外區的分界,它是松花江上最早興建的一座鐵橋,也是哈爾濱第一座跨江大橋。目前這座百年鐵橋已經退役,許多人在黃昏時刻會到鐵橋上欣賞哈爾濱的晚霞,讓這座鐵橋多了些浪漫。 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遺址 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遺址位在哈爾濱的平房區,從市中心搭乘公車前往需要一小時的時間即可抵達。日本關東軍第七三一部隊曾經在此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並且在撤退時將所有資料就地焚毀,掩滅所犯下的種種惡行。走在人煙稀少的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遺址,寒風陣陣吹來,那是無法言喻般的刺骨冷意,慘絕人寰的暴行讓許多人失去寶貴生命,想來讓人無比揪心。 我在雪窖冰天的嚴冬前往哈爾濱這處極寒之地,歲暮天寒的哈爾濱街頭每天動輒都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溫,要從民宿往外頭走實在是需要無比的勇氣。漫天的白雪使得哈爾濱的街景如詩畫一般呈現在我的眼前,街邊的行道樹都默契似地抹上一層銀白色的雪霜 ,即便哈爾濱不似上海與北京等城市風華正茂,但她依舊保有自己那滄桑又異常優雅的特殊風格,這樣的哈爾濱在在讓我充滿了「凍人」且「動人」的難忘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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