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老熊早餐店(上)

文∕王崢 插圖∕國泰 一 街上冷清,意料之中,「回去了吧,」 但還帶著僥倖,朝街又走。「開著,」一點煙從街角冒著鬚,在灰色的穹窿下,像星火,在疫情期間,還點著寥寥的食欲。 「來了嗷?」老闆的藍色圍裙,有點舊,但找不出汙漬,我抬頭,不是看菜單,太熟悉了,對著老闆說,「老樣子,多把點辣。」 來的多是快遞員,匆匆吃完,也並不算常客,匆匆就走,電動車在門口停著,歪著一排,看起來也很餓。有些快遞員從另一個街區來的,「騎到車找店, 走半天才看到我們還開,」老闆笑著說,但笑得很慢,不笑也慢。太陽上了街,電動車還剩兩輛,是老闆和老闆娘的。「不回克(編案:去)?」我還坐著問,老闆娘回頭,「回克虧錢吶,這個店不能丟了,要守到。」 「也不是虧錢的問題,就是要守到的問題。」老闆直了腰,把勺擱好,轉頭也說,手叉在背後,按摩。 「生生咧?」 我喝下最後一口,鹹的很,瞇著眼看老闆。 二 老張還是小張的時候,剛來武漢,在工廠上班,第二年老婆從縣城也來了,大著肚子。馬上就三口人,得租房。 小張的工廠旁是一片老房,老到有些建築沒見過,聽一個五金店老闆說,是日本時候的房子,有些花紋挺漂亮,就是被樓下的店都熏得嘛黑。老房便宜,小張租了一間三樓,望下去,老熊的五金店就開在臨街的一樓,小張常去,家具太貴了,打算自己打一些。老熊也會木工。 老熊的店裏,只有兩個白熾燈,一個掛在閣樓下方,塞得滿,有些塌,照著玻璃櫃台前,放了各種釘鉚楯榫,閃著油光。還有一個,在店的深處,照著一摞書,除了營造相關,還有大部分都是兒童書。剩下的小張讀不懂名。 這年武漢的春天來得晚,雪還壓得厚,到了二月,小張的兒子生了,和雪人一樣胖。暖和了幾天,小張把孩子裹嚴實,抱了下樓,不會抱,直哭,經過老熊的五金店。老熊一家沒孩子,看到小張抱著孩子,喜歡得很,眼睛都笑,「小張進來坐撒,把伢(編案:小孩子)在外面晾到都凍哭了嗷。」小張也笑,一邊顧著孩子,一邊朝店裏走,一進店,孩子不哭了,老熊想抱,小張要給,老熊老婆趕緊彎腰過來護,怕跌,「哪能這樣給,小張啊,」老熊抱住孩子就搖,隨著白熾燈一塊搖,孩子笑了。 「取了名字冇(編案:因某,沒有的意思)?小張。」老熊眼睛盯著孩子,不捨得抬眼。 「冇啊,」 小張看到老熊店裏那一摞書還亮著,「你們看書多,是文化人,幫著想個名字咧?」只是隨口一說。 老熊又笑,看著老婆,不說話,吐著舌頭,「哪裏文化人,現在都是開五金店,」老婆皺了下眉,但嘴還笑著,從玻璃櫃下拿出紙和筆,又去那摞書翻了翻,掄起一本字典,又厚又破,補過很多次了。 「你放心吧,我跟老婆幫你想想,明天早上名字就想好了。一直聽說你屋裏人生伢,也冇得麼什表示,先送你小家夥個名字麼樣?」 小張靦腆,不會說話,只點頭,眼睛看著兒子,在老熊懷裏睡著了。 老熊的手很細,很長,指甲也很幹凈,不像五金店老闆。 夜裏五金店亮了一晚上燈,光直晃,風大,第二天起來看,雪都硬了。 小張下樓,把昨天的事情都忘了,經過五金店才想起來,「小張!」是老熊的聲音,小張只好進去。 「你小家夥名字想好了喂,我們看半天,覺得雪生這兩個字蠻好,下雪天生的,骨子硬,聽起來也順又,你看麼樣咧?」小張臉紅,嘴上都說好,心裏也喜歡這名字,「我回克跟我屋裏人商量哈咧,」小張老婆沒讀過書,但聽得明白,「雪生,雪生,」聽起來像「學生,」 以後是個讀書人,「蠻好,就叫雪生吧,小名生生,回頭謝哈老熊咧,我們在武漢也冇得麼什熟人。」 「雪生,雪生,」老熊起的名字,叫起來也親,一聲聲,像是叫自己的兒子。但關心起來,總還像人家的骨肉,雪生在五金店玩累了,小張總還是要接回家去。 幾場雪過去,雪生叫了「熊叔叔」,老熊誇雪生聰明,小張心裏怪怪的,但老熊誇孩子,自己該高興。再幾場雪過去,雪生到了上學的年齡,小張也終於在武漢落了戶。老熊說,「生生該上學了,得要個書桌,」小張籌措著買房,租的房子要拆了,和工廠一起,都要改建小區,但算算,買書桌的錢還是有,「就不麻煩了吧,這點小錢,」老熊沒說話,往閣樓上走,人還沒下來,一條桌腿先下來,老熊老婆去接,小張要拒,看她一人不穩,也伸手去接,放好,老熊也落腳,手上還捎了塊布巾,擦了桌面,泛著光。 是一個桃木桌,小小的,剛好夠雪生用。 「曉得你會不要,我們就先做好了,省點錢撒。」小張有點楞,手往褲袋擦,摸到幾張錢想掏,但老熊餘光瞄到,說,「收到咧,等生生考上大學再回報我們撒。」老熊老婆也呆著,手兜著,眼睛盯著桌子出神,但嘴還笑著。小張看了看裏面那盞燈,擺著幾本生生愛看的兒童書,摞得整齊,再也不好拒絕,「那就不好意思了嗷咧,」他發現老熊的手指磨損嚴重,都是木屑。 小張和老熊一起把桌子搬回家,雪生在看動畫片,看到老熊,站起來就要抱,「熊叔叔來了,媽,」小張老婆也從廚房裏走出來迎,手還滴水,不好接,別在腰上,皺著眉笑,「老熊,這太不好意思了嗷撒,」小張一回頭,她就收了笑,「放那裏吧,離電視機遠一點。」放好,又笑,三人都笑,「謝謝熊叔叔,快謝謝,生生。」雪生跑過去,在桌沿摸來摸去,又往抽屜裏摸,「快謝謝撒,」「謝麼什喲,小意思,」雪生才回頭道謝,又繼續摸,老熊要走,「生生要好好學習咧,熊叔叔就走了嗷,」小張憋了半天,喊一聲,「老熊一起吃飯咧?」小張老婆一臉笑,乾在臉上,一手扶門,拍了小張一下,「算了,算了,」不知道是對誰說。樓道裏老熊的聲音飄著 ,「不了嗷,老婆做飯了,今天吃排骨。」 桃花木,摸起來很舒服,雪生又把鼻子湊近聞,聞著木材味,還有老熊的味道。一會玩膩了,又坐回電視跟前。小張和老婆商量,誰也想不出辦法把桌子退掉。小張說,等這桌子用上了,生生就留家裏學習,不到處亂跑。他老婆不說話,看了一眼生生,嘆氣,「生生,看電視莫太近了嗷。」 小張也嘆。 雪生對書桌的興趣停在了第一天。上學後的雪生,對於作業產生了天然牴觸。和從前一樣,雪生放學後直奔老熊家,小張老婆在樓上看著,書桌總空的,小張不好去接,每次等到飯點,才有藉口把雪生接回家,還是「借」回家呢?小張老婆想和老熊說明白,小張不肯,說鄰居街坊不要傷感情。 老熊送的書桌還嶄新,在牆角孤零零地坐著,木頭味被廚房的油煙替代,沒有一絲紙屑。 雪生不喜歡書桌,因為家裏的書桌和學校的並無不同,不過是禁錮身體的囚籠,甚至比學校的顏色更加單調,裸著桃木的原色,逐漸黯淡。老熊不敢問生生學校的事情,因為生生在五金店裏從來不提,總是一放下書包,就去那一摞書裏,摸一些畫報來看。雪生認字很快,很快就能認出店門口的五個字,「老熊五金店,」老熊也奇怪,雪生說,「畫報裏都有」。 這年雪又大,放寒假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來老熊店裏找雪生,說要找雪生的父母,老熊說自己不是,老師詫異,說雪生留的地址就是你們這個老熊五金店。老熊剛想說,但笑出了聲,老熊老婆也笑,但又都收了笑容,抿嘴問,「老師,生生怎麼了呢,」老師說到一半,「他成績,」說到一半又停,「算了,你們不是生生父母,不說多,你們知道他們住哪?」老熊心裏不是滋味,也擔心生生,頭一悶,就要出門,老師轉頭問老熊老婆,身後是老熊的聲音,「生生爸媽住三樓,就那個陽臺,應該都在家。」老師要道謝,老熊先一腳進門,「不謝。」 雪下了很久,沒見小張一家,有時候聽見小張老婆的聲音尖細,像是吵架,老熊擔心著,雪漸漸化成一灘,老熊掃著水,小張下樓,要買個螺絲。老熊問什麼用,小張半天不說,又漲紅臉,擠出來一句,「那個書桌有個螺絲鏽了,換一個。」 老熊老婆心急,從閣樓下來,在樓梯上就問,「小張麼樣了嗷撒,說哈咧。」小張說自己打了雪生,雪生要跑,就把雪生摁在書桌跟前,要他反省學習。小張老婆一直哭,說都是小張不管生生。後一句,小張沒說,「所以生生才總往老熊家跑,變成了他屋裏的野伢」。(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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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牆

詩/攝影 閑芷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 從九份蜿蜒而來 偶爾停留在悲情城市 讓旅人帶走石階上 跳躍成詩的印象   多少悲傷的眼神望向你 那秋季,山林枯槁的手指 滴落沁寒的雨珠 微弱地說著港灣之外 浪潮來往的故事   深秋襲來的桂花香 被雲煙捲成牆上的唏噓 渲染斑駁已久的歲月 如歌,山城躑躅如 你駐足的回首 跫音穿梭在牆的記憶裡 隨著雨絲輕輕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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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撞鏡

文/橋下船槳 插圖/國泰 那天,我把鞋落在了教室。   午後兩點拉長的影,回應殘冬入春的啁啾,摻雜羞愧,我連忙向眼前的中年男子道謝,他是隊長的父親,某所明星高中的輔導主任,奉女兒的令前來遞物,陽光絲毫不領情我的鞠躬,曬亮他滿臉通紅的不耐。 「鑰匙明天拿給安萍。」說完,聲帶還沉浸震動餘韻,影已不留情的漸淡遠去。   喀啦——灑落舞蹈教室獨特的輕盈跳躍味,一瞬折服剛才的沉悶尷尬。頭一次踏入教室,耐不住全身上下的請求,和搭校車認識的她,在眾多學長姐眼前接連翻滾跳躍,眼前的大片連身鏡彷彿也褪去禁錮已久的魔法,隨之左扭右擺,那天,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夢想。   我在更衣間左找右找遺落的鞋,那雙舞鞋很舊了,從剛進來一直穿到現在,天天和地板親吻摩擦,踮腳、踢腿在在使舞鞋蒼老,她是班上換舞鞋換最勤的,也是第一位穿上硬鞋,即便光是踮腳就爬滿了困難,她抬起的腿依然和微笑的臉龐相映,舞台上的光鮮由龐大無盡的陰影點亮,一整天的舞蹈課後,依然天天自我練習、鞋內紅紫編織的痛楚、達到自我要求的不懈,她,和我不同,有潛能又努力,且意志堅定。 找到了!五味雜陳又縫縫補補無數次的鞋。   準備告別舞蹈教室時,一陣幽微的碰撞聲傳入耳裡,循聲,是自大片連身鏡後可供一人通行的小空間傳來的。 一隻受了傷的小麻雀。先前也曾有過,也許是被大片連身鏡的亮光吸引,打掃時間趁機自未關的窗戶竄入,一不小心被關進了鏡後的小空間。 「等一下,現在就讓你出去。」   鏡門還未開啟,隔壁另一間舞蹈教室傳來熟悉的聲音。 「了解嗎?只要我一推薦,都不成問題了。」 舞蹈課開始前,在更衣室更衣時,常聽見的衣物摩擦聲。 「果然是我教出的乖孩子,雖然說你已經很努力了,但這世界不一定會回應你的努力,了解嗎?孩子。」 「了解。」   小鳥撞門的聲、衣物摩擦聲、跳現代舞時皮膚的磨蹭聲,和她當初稚音尚濃,邊喘氣邊微笑說著自己夢想的聲音,一瞬成了收訊不佳的老舊電視,跳動灰白粒子,混為一片吵雜的雜音。   午後的光仍舊溫煦,卻添了股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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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情中的收穫

文/歌容 圖/雨順 十月中旬的灣區,晴空碧洗,燦陽流金,黃葉即將舞秋風。 晨間走完山路,開車到家,一眼瞥見對面鄰居先生正從卡車卸下參賽回來的大南瓜。 我過了街。 詢問:「今年的幾磅?」 他回:「967磅。」 再問:「得名次了嗎?」 他答:「沒有,第一名2千多磅呢?」他笑了笑,又加了句: 「其實參賽只是興趣,無所謂得不得名。」 簡單的鄰里家常,卻是我們兩家人第一次的正面對話,而我們,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鄰居。 忙碌的矽谷,退休前的日子,各自早出晚歸。他家的郵箱在我們這邊,與我們郵箱並排。碰巧了,同時拿信,彼此點個頭就是禮數了。 後來,鄰居先生退休了,脫下西裝,換上農服,整天在院子裏進進出出。於是,他家的前院,春天繁花似錦,夏日玫瑰飄香,秋天橙黃橘綠,冬夜燈飾璀燦。而最有趣的是,每年見他搭棚播種,青翠的細苗長成巨無霸的大南瓜。 我們也退休後,閒暇下來,欣賞他們前院之餘,很想過去打打招呼。可是,矜持?隱私?唐突?打擾?隔閡?怕不受歡迎?他們是白人?對鄰先生曾是我服務公司的高管?始終沒跨出這一步。 新冠來襲,宅家成了常態,日子在柴米油鹽中輪迴。慶幸還有自家庭院可以踱步,時光在觀賞鄰家前院的變化中,走過了春夏秋冬。在前院活動多了,與對鄰遠距離點頭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 去年聖誕,疫情嚴峻中,對鄰太太寄來賀卡,附小詩一篇: When this is over, May we never take many things for granted, Embrace with a friend, Handshake with a stranger…… 我們屬於朋友,還是陌生人? 我回了一張賀卡,附上他家前院春華秋實的兩張照片。 今秋,南瓜外交後沒多久,發現他們換了一個有鎖的大信箱。這次,很自然地過去關切。第一次與對鄰太太近距離碰了面。她一見到我,老朋友似的,熱情地說: 「我們為鄰三十多年,卻沒有來往過,真是太瘋狂(Crazy)了 !」 接著,急切告知最近鄰里信件頻傳被竊,建議我們也換個信箱,並且用email 送來信箱型號及號碼貼紙的資訊。 我訂購了同款的信箱及貼紙。收到貨後,用email告知對鄰太太,我們準備找個工人來安裝。 Email才送出去,門鈴響了,對鄰先生站在門外:「我來幫你們安裝信箱。因為有一些前置作業,我得把你們信箱帶去我的車房。」我們當然點頭。只見他兩臂輕鬆抱起25磅的信箱如無物,想到我們大約同齡,真是羨慕他的體能狀況。另外,更意識到,這可是對鄰先生第一次踏入我家的庭院。 隔天,我家的信件就安全地躺在嶄新的大郵箱裡了。 今年雲端同學會主辨人出題:「疫情給我帶來最大的收穫」,於我而言,兩年疫情肆虐下,體會最深的是人類的渺小,生命的脆弱,以及人類共同體的意義。 把世俗的體制、族群、偏見、禁忌造成的差距拋開,其實,我們與生命中走過的人,都有更多的共同點,而非差異性。面對肆虐的疫情,我們和對鄰還有什麼不能互相過街的遲疑? 珍惜身邊人的存在,因為出現在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緣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個貴客。 雲淡風清朗,天涼好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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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季饗宴

文/攝影 徐然 入冬後,以為將迎來蕭瑟濕冷的天氣,即使冷氣團接續到來,卻少見灰濛濛的天空與荒涼的氣息,早晨,總是能見到燦爛的陽光,清澈潔淨的藍天,家中前院菜圃蔬菜的翠綠盎然,麻雀在屋子周圍啁啾不絕於耳,還有一位國中模樣的男學生,從斜對面的三合院,騎著單車從我家門前緩緩經過。 空氣冰涼,雙手放進口袋,往外走,隔壁鄰居的橘子已亮黃成熟,鄉村小徑靜謐安然,漫步行走之間,恍惚聽見後面傳來狗兒走來的聲音,是附近鄰居家的小黑,嘴邊鬍鬚有些泛白的小黑,牠的朋友就住在前面左轉的房子,體型比小黑小一號,我私自將牠取名為安安,記得第一次見到小黑與牠的朋友,是在家門前的轉彎處,那時我還將安安誤認是小黑,看到小黑默默走來,才發現是一隻幾乎與小黑長得一模一樣的臺灣犬。 好幾次小黑與我擦身而過,不是迅速奔蹄而去,就是行色匆匆的在村裡走動,彷彿牠也在忙碌著什麼。有次看見小黑領著安安與一隻黃色土狗,在油菜花田裡閒步行走,那時候,我甚至懷疑小黑也懂得欣賞美景,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小黑交遊廣闊,能隨時結識村裡的狗朋友。在動物世界裡,牠們或許和人類一樣,會互相交換家裡的情報,分享最近主人帶牠們去哪裡兜風,或是吃了哪些美食,當牠們在彼此身上頻頻嗅聞或輕輕碰觸,也算是進行閒話家常了。 如果可以的話,再走遠一些,就能見到那片花海了,首先是迎風而立的向日葵,花瓣黃澄鮮豔,無畏寒冬凜冽,所有花朵往同一個方向綻放,隨風搖曳,無論今天是否有陽光,向日葵依然順著雲後的太陽美麗盛開。也許是因為向日葵的花莖高大,色澤溫暖,向日葵在田園裡特別顯眼,距離百公尺外都能辨認它的身分。除了欣賞向日葵的熱情與大器,也聽見它對我傳遞心語:「雍容大度是一種胸襟,微笑是最好的祝福。」陽光明媚的冬天裡,能從植物身上學到智慧,是生活中的小幸運。 再往前走,各色花海如波浪繾綣而來,一畝畝的波斯菊與百日菊,往遠方延伸,走進花海裡,彷彿進入人間仙境,如夢似幻,不同顏色的花朵交錯其間,景色綿密壯麗,晴朗的日子,花海在陽光下顯得愈加璀璨華麗。繽紛浪漫花田,令人流連忘返,身心也隨著花海神遊,當我拿起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下花海盛況,一位老伯伯騎著腳踏車從遠處而來,對我說:「我昨天就來拍照了。」老伯伯戴著帽子,笑容十分親切,說完話,沿著花海巷弄騎去,背影慢慢消失在花海裡。 花海相伴的冬季,目光所及之處風情萬種,看小黑與狗朋友們在花田裡閒遊或跳躍奔跑,看花海靜默卻吐露芬芳,在巷弄裡不論與誰不期而遇,都能一起共享花宴盛況,說一說這一季的溫柔心情,在寒風刺骨的此刻,花正盛開,也為生命帶來豐饒無比的冬季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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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口湖雜記 -外公涼椅

文/攝影 蔡哲明 我帶著兒時印象長大了,回想與外公外婆一桌圍爐,如今已是二十年的回憶,雲林口湖刻劃農業時代,外公涼椅如今想起依舊歷歷在目。 我與外公再度話別,約定還要帶著曾孫回去看他,我的糧倉記憶從未生鏽,一旦浮雲白日湧上心頭,難免想起美好的兒時回憶;這是一股鄉下的芭樂味道,長大後才知道叫鄉愁。 我長大了好幾十年,因為唸書工作也曾離鄉背井,看過各種風景,走過不同地方,但對我而言最美的風光,依舊是記憶中的口湖鄉下時光。我不在的糧倉風景,長輩早已陸續凋零,每次返鄉回顧一望無際的鄉間田地,彷彿青春走的無聲無息,接著映入眼簾湧上心間,而外公總在門口涼椅上靜靜坐著。我的口湖雜記裝載了我的美好童年,當時的我無憂無慮,天真以為亙古不變,如今只能將回憶放在心中,透過一張張的照片細心品嘗,也療育了長大後的空虛疲乏。外公如今自己隻身一人,守在那些年我們住過的鄉下,每每逢年過節驅車南下,得以重返一生最快樂的「小時候」。 我屏息著刻畫口湖雜記,為讓這份記憶可以永恆,切記要讓歲月走進心田,時時灌溉記憶深處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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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侍者與我

文/攝影 蘇佳欣  他西裝筆挺,運動員般的體格,即使穿著整套西裝,緊緊包守住肌肉線條,一絲不漏,卻隱約流竄出看得見的青春氣息、有靈魂的蛋白質,聞起來像沾在熱麵包上的奶油,那或許只是飯店早餐的味道,餓整晚的我胃口大開。 在異國香料氣味瀰漫的餐廳,我只辨別出其中一種,剛被磨細的黑胡椒顆粒新鮮嗆鼻。那起始濃烈而緩緩化開的香氣,從他那裡飄來我這裡,而他好生站著,後背斜方肌薄挺有力,胸膛厚實得叫人放心。我的視線順著近乎完美的曲線,偷偷觀察了幾個早上,在他值班時間內的工作內容,不外乎東看看西看看,偶爾一派優雅走動帶帶位,和旅客輕聲講講話而已,並不動手整理餐盤菜渣、擦桌子之類,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推測他可能是領班之類的小主管。等他剛好用他駱駝般大眼看到我這桌,濃密睫毛在眼瞼邊緣開合恰似招手,我終於鼓氣勇氣,故意請他送來當天的當地報紙。接受召喚的他向我這裡移動,神情顯得相當興奮,等待良久總算有人差遣。 特別注意到他胸前名牌,印刷體黑字打著他的名字Mo,像這樣的把「摸」唸成第四聲,越不經意越美好,如同突然把一面薄紗丟到地上去那樣不須費力。如果他叫阿里或阿布杜拉之類的,我可能不再注意他。有些道理放諸四海皆準,叫做阿什麼的實在太鄉土,雖異國也俗氣,跟阿春或阿花剛好配一對。到這個國家後才明白,有些年輕的阿拉伯男人叫Mo,華語應該翻成「穆」或「默」,穆罕默德的穆或默,有點親切、有點顛覆。 這麼一想,他在我心中的顏值帥度驟然上升,連阿拉也讚美他。若以溫度計來測量,瞬間從36.7度跳到37.8度,個人的體驗當然自己最了解,如同做完有氧運動的全身上下熱活起來,感謝阿拉。約莫在我人生倒數第二十個夏天,我欣賞起這種溫柔微笑、耐心等待的男人,約莫在他人生開始第二十個夏天。 白天氣溫將近四十度的開羅,偶爾出現的微燒根本算不上什麼,只是程度的問題,尚在可容忍的範圍內。我對埃及的印象,的確與溫度有關。記得導遊說過,在埃及的生活或生命,一切都與太陽有關,東邊升、西邊落。金字塔是屬於死亡的東西,通通座落在尼羅河的西邊。而我在尼羅河東邊的餐廳內吃著早餐,的確感受到與生活或生命有關的某種特別東西,微妙而複雜,無以名狀。 曾聽同齡閨蜜說過,經常感覺燥熱與體溫是否升高,並沒有絕對的關係,上了年紀自然而然如此。然而,我認為所謂的有什麼感覺,或許來自絕對與相對之間的曖昧關係。比如說,或許他不知道我幾歲,但我當然知道我幾歲了。在外國人眼中的遠東女人,特別是像我這樣單眼皮的女人,好像內建自動濾鏡或美肌修圖那樣不切實際。能夠如此沈醉在這般我猜他猜我很年輕的的幻想,眼前的中東食物叫人食慾大增。 烤過的麵包由於梅納反應的確會增添風味,但把人加熱並不會。換句話說,不管是天氣炙熱或自體發燒,仍無法使自己變得可口、增加魅力或減少歲數,實在可惜。看著桌上的報紙,隨著文字與文字的距離太靠近,我和文字的關係漸行漸遠。一個人獨自與自己在一起吃早餐,老花眼鏡是不必要的。沒有一個人可以使我更好過,也沒有一個人比我自己一個人更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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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她十五歲,在火車站賣花

[烏克蘭] 謝里·扎丹作 John Hennessy與Ostap Kin英譯 羅浩原/轉譯 國泰/插圖 作者簡介 謝里·扎丹 (Serhiy Zhadan,1974-),烏克蘭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與翻譯,出生於烏克蘭東部的盧甘斯克州,畢業於H.S.斯科沃羅達·哈爾科夫國立教育大學。自1990年代起,他的詩揮別當時盛行的抒情風格,回歸到如1920年代烏克蘭前衛作家的未來主義及前衛實驗風格,描寫他東烏克蘭家鄉的工業景觀。 謝里·扎丹是烏克蘭最具國際知名度的作家之一,出版過12本詩集與7部小說,曾獲瑞士的Jan Michalski文學獎、BBC烏克蘭十年最佳圖書獎、波蘭的Angelus中歐文學獎等十多座文學獎。他自學生時代起便懷抱強烈的烏克蘭民族主義,曾參與2004年的「橙色革命」,抗議政府貪腐與操縱總統大選,又在2013-2014年參與推翻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的親歐盟示威運動,成為哈爾科夫市協力委員會的成員。 2014年親俄民兵佔領頓巴斯東部地區後,他曾多次親往前線探視烏克蘭的抗俄民兵團體,並在2017年成立謝里·扎丹慈善基金會,為內戰中的前線市鎮提供人道救濟。 2022年2月24日俄國入侵烏克蘭後,謝里·扎丹堅守在他居住的烏東第一大城哈爾科夫,透過各種管道募集資源支援烏克蘭志願兵抵抗俄軍,並透過社群軟體FB與IG持續直播、報導,向國內外發聲。 她十五歲,在火車站賣花 陽光與漿果為籠罩在礦山上的氧氣加了糖 火車停留片刻,繼續往前開 士兵們向東而去、士兵們向西而去 無人停留在她的市鎮 沒有人想要帶她一起走 早上她站在賣花之處,心裡想 即便是這地界,到頭來,或許仍討喜可親 到頭來,你不會想長久離開此地 實際上,你想要守在此地好好生活 到頭來,這老舊的火車站,以及空盪盪的 夏日全景,足以令你珍愛 對於此事沒人給過她一個好的理由 無人帶花去給她哥哥上墳 在一場夢中,你聽見祖國在黑暗中形成的聲音 就像住寄宿學校的青少年的骨氣 光明與黑暗正在成形,一齊具備形狀 夏日的陽光流淌進冬日 所有今天發生在所有的人身上的事情,皆稱作時間 主要是要理解到這全都發生在他們身上 她的記憶正在形成,慰藉正在形成 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出生在這市鎮 每晚她都在回憶離開此地的每一個人 回憶到無人可回憶了,她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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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暮懷恩師

■久彌 「異地同佳日,征人感獨寒,客中無節物,愁外有鄉關,酒薄心仍醉,年衰帶已寬,向來飛動意,真作等閒看。」這是我來美早期,年關將近時,書法,譚淑恩師寫給我的。此詩第一句總括,我們不在一起的時節與情況,接連三句為我著想,一人在外逢佳節,全無佳節氣氛,只有思鄉的淒涼之情,後四句轉述自身對時過境遷的留念和年老體衰,意氣消沉的無奈,也隱含我又不在身邊,傾訴無人的感嘆。   記得初蒙譚師收入門下時,父親聽到非常為我高興,他說那是我的極高榮幸。並說譚師成名甚早,早年在南京時他就曾聽說,譚家大小姐十八歲,為父親譚延闓代筆而轟動一時之事,而譚師祖是民初公認繼清朝錢南園後,顏體字的又一大傳人。在台時寫顏體有名者,就當屬譚師和賈景德先生兩位了。譚師也是當時僅有的兩位女書法家之一,那時她在師大任教國文和書法課。另一位是以寫章草著名的張默君女士。   在美輾轉搬家多次,這幅字總掛在書房,而每逢年關歲暮都會忍不住重新細讀,回想當年譚師,從一點一捺起手,教我運筆的迥轉提按等細節。並教我詩詞,為我改詩,說明詩以言志的道理,要我年輕人莫作頹喪憤激語等。譚師也體諒我軍人家境,不收我學費,並要我節省,就用看完的舊報紙練習書寫。   可惜我當時年輕,不能充分領會恩師的關愛之情和寄與的厚望,以至學無所成。現在又逢天寒歲暮時節,疫情肆虐,侷處荒山,真的是「客中無節物,愁外有鄉關」,而自己也到了「向來飛動意,真作等閒看」的年齡,讀此詩,不僅感慨萬千,而對自己辜負恩師教誨期待,無以為報,就更不勝慚愧和感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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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醫生 今晚我要看「擔心」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 垂陽路上的一間皮膚科診所,那晚開診一小時後,診所櫃台前等掛號的人們,排成一條貪吃蛇的隊伍,彎曲回轉,終究,門內放不下它的身子,它扭出了門外,攤上了人行道。 我位於蛇的咽喉處,在室內,櫃台旁,算算再等四人就掛到號,但心中卻忐忑不安,因為這條蛇正在一點一滴吞噬自己。九月,防疫要求安全人距,室內需1.5公尺,看自己前後,排隊的人幹麻把彼此靠得那麼近,彷彿覺得靠近些掛號時間就縮短些,人與人距離不足五十公分。寬慰的,至少大家都戴好口罩,至少嘉義市相較北部的安全,沒事。 要看診的不是我,是小兒。幾日前,他阿姨驚見他腰身上那微小的青青胎記(我叫它小青),從小照料他的姨,便擔起了心。對他說「請爸媽帶你去看醫生」。 偶有新聞報導,人身上忽然多了一顆誌或是胎記變大、變深,就要小心體內的病變,可能是五臟六腑捎來的地獄訊息。 過了幾天,兒子仍沒動靜,姨的心挑著扁擔,上上下下,失眠了。姨只好告知我們她的擔心,要做父母的我們帶兒子去看醫生。 看著兒子腰子上的小青,我記得好像是他出生時已存在,床母做的記號,有點像胎記,這胎記雲淡風輕般幽微,小小幾絲,不明顯。12年了,我覺得小青看來還是老樣子。不過親人擔心,今晚我請兒子走一趟診所,給醫生看看!兒子受不了我們的大驚小怪,不耐說著:「幹麼看醫生。就說,只是一個小小烏青。」其實小青長得很清秀、嫩綠的臉不黑。 「姨說感覺它變大了。我長大了,身上的這烏青不就跟著變大。」聽來合情合理。但生命的走向,有時是不適用理性的邏輯判斷的,這樣的一絲想法及姨的擔心,說服了我。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 診間的門開開合合,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待兒子坐上診療椅,醫生問要看什麼? 兒子無語,看著醫生。對啊!要看什麼,我一時不知如何說起。小青靜靜臥在他腰上,無病無痛,不吵不鬧,那到底要看什麼?如何開口,才能避免醫師臉上跑出三條線。 實話實說。我說著阿姨的擔心,兒子露出他腰上的小青,醫生戴著單眼放大鏡筒,套在小青身上瞧,端詳一番,抬起頭道﹕「肉芽而已,沒事。」 「就這樣。」我問 「對,就這樣。」   醫生沒事要說,我不知要說什麼,場子有點尷尬,我們以迅電不及掩耳的腳步,退出了診間。 整個看診不到一分鐘。出了診間,回過神,忘了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我將面前的門又打開,探頭問。醫生見我的尷尬,給了我溫暖的回答,「不然開個擦臉的藥」,不過還是忍不住說:「不擔心他臉上那些豆豆,反而擔心身上那胎記」。我報以禮貌性的微笑,心滿意足答,「好啊!」 有時來診所掛診,不為那身上的病痛,而是心中那挑事的擔子,「擔心」了。 若能把事有個圓滿,使愛你及你愛的人安心,何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擔心時,使點力將擔子裡的事安穩落地;擔心時,試著診斷找藥方,去除事症,心中沒事,也就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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