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對坐而食

插圖/國泰 文/周盈君 那天晚上,寒風呼嘯,連不怕冷的你都說這種冷夜,我們倆竟然還跋涉在人行道上,是不是有點滑稽。我也覺得古怪,但也許寂寞更冷,所以要我們一前一後如此相伴。 市場白天賣的是民生用品、生肉熟食都有,要坐下來吮碗熱湯,咀嚼客家湯圓都任君挑選。晚上則搖身為文青常逛處,咖哩定食、生魚片、泰式料理、英國司康、小籠包熱豆漿,無論舊雨新知都在文創的包裹下榮登文青照相機裡的頭號人物。 我們遊走其中,原本想來碗芋頭米粉,抵抗久飢之腹與寒風習習,後來見它滿座,實在懶得候位,好像面對食物我們都沒有非吃不可的欲望,便走開,最後被一盤咖哩炸豬排深深吸引,它讓我們停下腳步,你點了葷食,而我吃素,彼此大快朵頤。 我望著這榮景,吃吃喝喝,談天說笑,往來人群駢肩雜沓,笑語壟斷道渠,有如浮世繪再現,便說: 「我真耽溺此時此刻,想想病毒在其他國家蔓延,家破人亡,有如天災地震海嘯旱災水災飢荒的百孔千瘡,又彷彿戰爭的暴虐,屍臭而哭聲瀰漫。而此刻,我們在這裡用餐,市場古樸,蜿蜒著它未粉妝的身段,前後通口的風往來,磚造的立柱與水泥的天花板讓我們現下安穩,讓我們能對坐而食,你享用眼前那塊發生滋軋作響的豬肉,而我在青菜的甘甜中有如遨遊綠波的精靈,這點微小如肉末的幸福,讓我感動與感激。」 讓我感動與心懷感激。我重複說著,笑成蜜糖色澤。 你默不作聲,拿起竹筷儘管夾食,我們相對無語,各吃各的,最後把談話的重心放在工作。 事後我們沒有多聊,在職場上遂各忙各的,偶爾的簡訊,我這裡給你的是蓊鬱茂林、晴空遍照、游絲處處,而你還來的是冬季落葉,漂泊零落的隻字片語,有時我接住,有時我接不住。接不住的嘗試接住,但那寒風轉疾,小寒大寒追踵而來,葉便凋零的更加迅疾,好像忍不住只想投胎轉世,跳脫此現下。 後來久了,我也就捨下了,不忍踩,也就把這些全繞過去了,連葬葉的能耐都捨棄。 又後來我在《國寶》讀到日本歌舞伎裡《阿古屋》唱詞:「仇野之露不常在,鳥野邊煙無盡時,浮生誠如是」,原來世間一切同在搬演無常。而我,已經收納所有與你的涓滴於永恆了,珍惜與你共構的時刻,也以歡喜自處著。且讓我,繼續默誦《阿古屋》那句「一曲胡弓表誠心」,未來我將以那樣的誠摯,力抗你已遺忘我所說過的一切話語。 當生命走到某種向度,我也將不惑之年了,重新省識對坐於前的你,那樣的怡然靜默,又略帶佻達的自信,我深知彼此各有所愛的美食,終將對坐而食了。這是生命必然的岔開,然而,那剎那暖胃的馨香確實曾經悍然抵禦我獨行於夜的森冷。 於是我願讓夜風轉為舒爽快慰,權且容我借點燈燭的柔光照亮你的臉龐。而後一切的一切,我皆懂得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鞭痕

詩∕不鏽鋼線雕 曾富祺 時間 乃一條抓不到把柄 也看不到盡頭的 鞭子 不斷地從我們身上 輕輕 甩過 無論是痛,還是 痛快 除了紋炙的顫音 我們積存一生的皺紋 不過是短暫的 鞭痕

Read More

〈中華副刊〉湖畔遐思

文/圖 林明理 一天傍晚,我再度來到關山鎮親水公園裡設有八百公尺的帶狀走道上。從茂密的綠樹濃蔭下與倒映在湖面上白色屋頂的表演廣場前望去,眺望著無法想像的湖景,連綿的山巒托著積雲,宛如巨龍盤踞,蔚為詩意與壯觀。 園區與全台首座環鎮單車道結合,我仍喜歡回想上一次騎著鐵馬將沿途的水圳、稻田和夾道小徑的花木所留下的回憶,好好享受放鬆的自己。倘若不深入聚落,是沒法看到布農族和阿美族昔日生活的面貌。 在我愛的天空下,正好可以在戲水區與那片掩映著湖光山色之間駐足觀賞一座水源來自新武呂溪和卑南溪溪流的人工湖。走下了石階,草地上一片寂靜……在風兒的吹拂下,幾片雲塊從湖上向群山那邊飄去。 我走得愈來愈慢,生怕驚動了棲息在附近的黃頭鷺、白鷺鷥。是風,漸漸牽引我向園區後方,來到一座標示著原住民廣場的草地。那裡的高樹與花卉發出純潔的芬芳,有幾隻小松鼠結伴而行,從繁茂的樹攀爬、跳躍而下,一直到那遼闊的廣場上遊玩。 步向划船區,想像遊客在划船時還可能遇見苦花魚的樂趣,便產生一種安適感,不覺在腦中進行起合奏,想像著音樂的世界,想像著,若是在夏天的戲水河道旁,我可以撩起褲管戲水時該是什麼樣子。 最喜歡步向以蘭嶼獨木舟為設計概念的吊橋,諦聽大水車發出嘩嘩的水聲。在它旁邊,還有一個大涼亭,裡面有個三叉山事件紀念石碑,靜靜地被綠樹環抱,泛著稀微的光。 太陽快落山了,在斜暉的夕陽下,我的心仍像鳥兒般雀躍。這裡的一切都那麼新鮮,充滿活力而可愛。當我走出來,走到遊客中心的噴泉旁,有幾個小朋友開心地跑來跑去,家長們也在一旁幫忙拍照。遠處籠罩著一片柔和的山霧,樣子很溫暖。 我由衷感謝親水公園再次帶給我的回憶。那湖畔,那林中的聲音,像是如此熟悉……不禁讓我想起非馬中譯美國詩人佛洛斯特(1874-1963)一首流傳已久的自然詩篇(雪夕停馬林邊),詩裡的最後一段: 這樹林可愛,深邃且幽暗。∕但我有約待踐,∕在我睡前還有許多路要趕,∕在我睡前還有許多路要趕。 多麼美而純真的詩句。詩人筆下所描繪的一幅空曠而恬靜的雪夜裡的景象,很容易讓人靜下來發現,原來,美是無所不在的,尤以大自然的美麗和靜謐,最能將所有的煩惱拋諸腦後。 當我轉身向湖畔道別時,耳邊盡是悅耳的風聲,像是低吟一首無比柔美的歌,並對著我的耳朵,吹著一抹微笑。 而此刻,妙曼的月兒從院子裡的風鈴木樹梢移過,溫馨而靜好……我也慢慢領略這個世界的萬種風情與給我的慈悲。

Read More

〈中華副刊〉破碎的玻璃鞋

插圖/國泰 文/方晴君 突然看到玻璃鞋的圖,想到一些事。在我國小一二年級時,是班上的資優生。 我的爸爸家裡開書局,他會帶很多書回來給我,我從幼稚園就很愛看書,不管是故事書,還是家裡一堆神佛的書我都看。我幼稚園就能認很多的字,所以爸爸帶我們出去玩的時候,最喜歡指著各種告示牌和指示牌,問我上面寫了什麼。 爸爸很疼愛我,因為我是他的大女兒,我前面還有三個哥哥,爸爸很疼我和妹妹。 小時候我成績很好,常考前三名,加上我只要考一張一百分,全家就有牛排吃,爸爸一定拿錢叫媽媽帶我們去牛排館吃牛排。 以前那家牛排館叫做唐老鴨,那是我們最常光顧的西餐廳了,我想那是我能想到在家裡,最幸福的時光了。   一次月考後,爸爸送了我芭比娃娃,那時一個芭比娃娃要好幾千元,角色是灰姑娘,她有一襲漂亮的婚紗,還有一雙閃著星光的玻璃鞋,但鞋子當然是塑膠製的。那時候的芭比娃娃不比現在,個個價碼真的很高,而且精緻豪華。 我很寶貝那個芭比娃娃,我知道很貴,所以捨不得拿出來玩,我總把她放在書架前一個伸展台上,她是那麼美麗閃耀,我會看完書再看看她。 一次,鄰居的小孩來玩,什麼不玩,就吵著要我的芭比娃娃,我怎麼說都不肯,媽媽罵了我一頓,說借玩一下會死嗎?我媽使了眼色,不得已之下我借給了那個小孩。 那個小孩一直在鬧,父母親卻不出來管教,非得等我拿出來給他們的小孩玩。 不管是我母親,或是鄰居那一家子,他們永遠不知道那個娃娃,對人家有多重要。   那天,我的灰姑娘就被玩壞了…不是自己的東西,玩起來總是特別不愛惜。 我一直珍愛的灰姑娘被那個小孩玩到斷手斷腳了,拿到手中被分屍的娃娃,只換來了一句不痛不癢的對不起。 「誰要你的對不起啊!」我敢怒不敢言,因為我媽媽覺得我這樣失禮。 我悲傷的大哭,還不敢被爸爸知道,而被分屍的灰姑娘最後也被丟到垃圾桶裡了……連同那雙不是玻璃做的玻璃鞋,也一起丟了。我想,或許在那時候,把心中那份對芭比娃娃的喜歡也丟了吧!從此之後,我沒有芭比娃娃,但是看到玻璃鞋的關鍵字,還是會想起這樣的往事。   從那次之後,我再也不喜歡芭比娃娃了,我想,我的玻璃鞋,在那時就已經碎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立冬遇蛇

文/攝影 任安蓀 走在假日的工學院校園裡,安靜無聲,晴暖的太陽下,正漫步瀏賞燦麗的秋葉,享受季節特有的美妍禮遇,冷不防,「別踩上蛇!」身邊人突然止步,冒出的一句話,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楞在原地,僅一步之遙,一條近兩尺長的細蛇,攤在步道中央曬太陽! 連忙倒退幾步,好險啊,差點踩上牠!怎麼就動也不動的橫躺在步道當中,堂而皇之向陽光取暖?見人走近,不蠕動、不溜移、更不退縮,就這著麼大剌剌地、蛇眼睥睨地,與我對望二、三十秒,也不見絲毫動靜? 是牠先到的,在步道上有優先權,想想,兩人有志一同,便朝牠尾端的草地上,繞道而過,免得打攪牠的「日光浴」。 北美有些野生動物,似乎不太畏懼人,如野鹿、野火雞、松鼠,碰巧遇上時,會與人對峙凝視片晌,有的甚至會跑來索食,如公園裡的野雁、野鴨、花栗鼠,只沒料到,進入立冬的節氣,竟然遇見神閒氣定地橫躺路當中曬太陽,一條黃腹黑綠背的細長蛇! 初冬的密西根,不但有悠游湖水的雁群不急著南飛,連長蛇也不想冬眠,地球暖化,效應昭彰呢。

Read More

〈中華副刊〉管家

日落達爾湖 文/攝影 簡玲 戴著塔基亞帽的管家,聽說他七十歲了,他看來精神,整齊的暗紅色制服下穿著一雙拖鞋,腳後跟的粗繭龜裂著歲月痕跡,正像英人殖民撤離後留下來令人讚嘆的雕樑畫棟船屋和精緻胡桃木家具,走道某些角落,美麗的喀什米爾織毯下,木板已經陷落嘎吱嘎吱的風霜。 一個霧靄瀰漫的清晨,我和管家在達爾湖裡錯肩,我坐在希卡拉船裡,他擺渡一葉扁舟,美力的曲線不意成了我的風景,我拿起相機,他瞬間消失在無邊際的霧中。 我不大喜歡管家,譬如他默允水上的商人進入屋子,他們恭謙展示地毯、包包和圍巾,織毯太重,我試著掏空自己,需要的其實只是一張輕巧地圖;我不大喜歡管家插的瓶花,它們秩序地擺放在餐桌,極似神桌上供花,瓶口中每枝高度均一的乖寶寶,看不出生命層次的曼妙。 黎明五點,我靜坐風的湖岸,聆聽遠處山頭傳來低沉的宣禮聲,有個影子自暗黑處晃蕩,管家在天色甦醒時走來,湖鏡裡的白雲和群山渲染一幅潑墨的山水,成群的水鳥和水草打破沉默,我們寒暄起來,問及彼此家鄉,他英語夾雜手語,說他太太在鄉間種藏紅花,秋天的紫色花田像湖面的藍綠一樣漂亮,那得在日出前採收,一朵花只能採收三根花絲哩!為了增進抵抗力,旅程中我泡著藏紅花水喝,花素出眾的金黃色滲透在我不離身的透明水壺,正浮沉六根花絲。 「哇!開兩朵花了。」他像個老頑童。 稍後,從男人水上市場散場的花船停下來,我買了一束黃色雛菊和小白花,剪了兩枝船屋旁植栽的綠葉,管家拿出空瓶給我,訝異我另類插花方式,他汰換餐桌凋謝的瓶花,我這才問清楚,其實他只有五十三歲,在船屋工作將近四十年,歲月在勞動者的身上總是充滿滄桑,尤其烽火瀰漫下的人們。 管家沒有自己房間,多次早起,被蜷曲地毯一角的他驚嚇到,他管理這艘船屋的大小事務和伙食。穿起制服他機靈世故,卸下制服時,他的眼神沉靜友善,一天晚餐後,我杵在角落的櫥櫃觀賞一支適合花作的舊銅瓶,他問我喜歡嗎?我微笑,他說這不能賣,無價的,彷彿被看穿,對他建立的好感頓時消失。 離開斯里納加前一天,從湖心島回程,夕陽落幕後絢燦歸於寧靜,四周只有水波盪漾聲。突然,手機聲打破沉默,他眉開眼笑和女兒視訊,儼然溫柔慈父,讀大三的女孩向我揮手問好,他說很高興唯一的女兒喜歡唸書,他希望她能多讀點書,不要跟自己一樣。他轉頭向我,黑暗中他的眼睛閃爍星光: 「我真的很愛我的女兒,非常非常愛。」 第二天一早,他穿著制服準備早餐,我走到廚房遞一個紙袋給這個多情的父親,真心真意說: 「給你女兒買幾本書吧!因為,我也很愛很愛我的女兒。」我的眼睛潮濕起來,不知是因為想念還是即將告別。 背上行囊,勇敢往崎嶇的高原前去,他奔到湖畔,在我手上塞了一個用報紙包裹,細繩捆綁緊緊的長物,我握住,沉甸甸的瓶身。 「你偷的?」我逗他,推還。 「我是管家,我決定。」先是嚴肅,然後他笑。 船,漸漸離岸,環視喜馬拉雅群山,我試問自己:此生,我還會再來這個烽煙瀰漫的美麗天堂嗎?一回首,遠處那隻小紅螞蟻還站立那裡,我緊緊擁住銅瓶,遠方的湖面,慢慢盪開一片紫色的藏紅花海。

Read More

〈中華副刊〉春燕築新家了

文/攝影 Alia 之前住在三重的住家,因為離河畔公園很近,所以經常帶著相機去河邊散步和拍點素材,那裏更是春天的駐地,雖然花朵不多,但是鳥類不少,是觀察野鳥的不錯地點。 但我更會騎著單車繞過新北都會公園,那裏有個小小的荷花池,儘管荷花一向在炎炎夏季才開得暄鬧,溢出池塘,但如果在冬末季節去探看,荷花池惟見殘枝破葉,早已沒一絲絲荷花風起的蹤影,卻有另一番水塘消瘦的蕭瑟之美,也令人心緒蕩漾。除了冬天的美之外,荷塘之上更有不捨離去的燕子繼續惹得池面春漾粼粼,天空忌妒。來來去去的春燕就在那裡結起人間的情、後代的緣了。 春天一到,我總快樂地信步走到荷花池邊去探看觀察,池塘裡早已沒有半點荷花開落的影子,但半空中的春燕卻開始忙碌了。 池邊有個小孩指著荷花池問說,那些燕子是在做什麼呢? 一旁的媽媽藉機教育說,這些燕子都是燕子媽媽和爸爸,他們正趁春天來了,在池塘裡的泥濘中啣起泥巴和小枝枒,接著飛回那邊的高架橋橋墩下或隙縫中去布置新家,然後迎接小燕子的光臨呢。 小孩一聽,拍著手回頭叫著,小燕子有新家啦……   誰會辜負春天呢,媽媽和孩子不會,我和燕子不會,荷塘水色和天空也不會,一切都在春寒料峭中熱情地演出。

Read More

〈中華副刊〉華沙的音樂與婚禮

文/圖 余致毅 華沙舊城速寫 抵達華沙時,已經快晚上九點半了,中國女留學生幫我提行李下車,道別後就消失在車站的茫茫人海中。華沙車站充滿了來自各地的乘客,站外的天色已黑,在黑夜中尋找旅館的路,總有些擔心。幸好,華沙的道路整齊,旅館路線並不複雜,大概步行了25分鐘抵達。 早晨起床時,明顯感覺到天氣變冷了,吃了旅館提供的免費早餐,一位房客還送了我一塊好吃的麵包。蘑菇了好一陣子,才準備出門認識這座城市,沒有太多的準備,看看能與這座城市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和故事。戶外下著毛毛細雨,華沙只有17度,即使並非冬日仍感覺寒冷異常,走在路上直打著哆嗦。穿過樹林茂密的公園,可以見到共產主義下的建物,科學文化宮如蛋糕式奇異的矗立在華沙的市區內。前往火車站,排隊預訂前往維爾紐斯的車票,人龍隊伍很長,幸好有一個好心的男生跑來幫忙,告訴我巴士車站的位置與購票的地方,旅途中若非有這些熱情的善心人幫助,我可能要花更多的冤枉路和力氣。 在附近的家樂福買食物時,還巧遇了早上旅館的麵包男及其他房客。天氣寒冷就感到特別的飢餓,拉緊外套,提著雞蛋和通心麵,回到旅館煮一些餃子充飢,順便想一想行程。幾個房客大概是喝醉了,睡在交誼廳裡,一個捲髮男在旁邊打手足球,看到手足球桌有種令人懷念的老舊氛圍。 在參觀聖十字聖殿時,除了巧遇蕭邦的心臟外,剛好碰上一場婚禮,年輕的新郎至少兩百公分以上,一旁笑容甜蜜的新娘也有一百八十以上,非常高挑的新人組合。新人們站在門口邊接受親友們一一排隊祝賀,盛裝出席的親友們親吻祝賀新人。我也鼓起勇氣,去跟新人們合照沾沾喜氣,幸運地碰上第一場波蘭婚禮,站在新人旁邊我頓時成為小矮人,最後新人在大家的祝福聲中,坐上教堂外的黑色禮車揚長而去。 懷著幸福喜悅的心情,走在克拉科夫郊區街,一旁就是華沙大學,一位熱心的女士,主動幫我拍照。沿途好幾間教堂林立,裡面正唱著詩歌,也有落寞的行乞者站在門口乞討。往舊城區走去,諾大的城堡、舊城區裡有各式各樣充滿特色的美麗房子,各具豐饒姿態。在聖若翰洗者聖殿總主教座堂裡,又遇見了另一場婚禮,參加的親友都西裝筆挺,女生都穿著華麗的小禮服,新人們也是站在一邊接受親友們排隊祝福,排隊的親友親著右臉頰、左臉頰再右臉頰,還拿著蘭花、向日葵、玫瑰等花束送給新人,有的送上白色的信封套,不曉得是禮金還是卡片,也有贈送酒及其他禮物。教堂一角有一個小男孩拿著雨傘亂叫,差點燒到燭火,成為婚禮的一個小插曲。 對面巷道裡,有一對新人正在拍婚紗,舊城的角落都充滿愛的氣息。石磚鋪成的街道,古典的店舖櫥窗裡展示著各樣精緻的物品,一個拼貼式復古且華麗的蝸牛燈座,透著鵝黃的燈光,感覺幸福的溫暖。從舊城廣場走到華沙甕城城垛,兩隻可愛的鴿子躲在城垛裡靠著一起取暖,十分逗趣。沿路又經過幾個教堂,進入一個教堂,需要下幾個階梯才到內殿,白色的教堂內繚繞著詩歌的樂音。室外的天氣很冷,本來想要回旅館取暖,卻意外聽到陣陣的音樂聲響。旅人的好奇心像被笛音吸引,牽引著我往前,走到另一個廣場,感覺到了新的境域。在教堂旁的大廣場搭了一個舞台,原來有一個露天音樂會,吸引了不少民眾前往。舞台上有十二人在唱歌,還有一整群表演提琴、小喇叭、薩克斯風、伸縮喇叭、鼓等樂器的樂手,十分熱鬧,表演的曲目很好聽且充滿熱情,台下的觀眾們都很捧場地盡情扭動,身邊的許多男男女女不分老少都隨著音樂扭動搖擺身體,十分自在。又來兩個提琴與鍵盤表演,讓氣氛更熱鬧。雖然打著哆嗦,卻捨不得離開,難得碰上音樂會表演呢! 華沙舊城街景 在舊城區的聖安妮教堂外,搭設了一個小棚子,鋼琴家正在演奏動聽的古典曲目,幸運的欣賞了三首動人曲目。天空開始飄起細雨,便走進教堂內,遇上在華沙的第三場婚禮,剛好婚禮的儀式才準備開始。找到後方的位置坐下來等待,婚禮樂音響起,新人們在大家的掌聲中緩緩進場,神父在前方唸著一長串的詞,全體起立聆聽,並禱告,新人交換信物並唸著婚禮誓詞,教堂裡響起了聖母頌,在結婚進行曲的樂聲下新人離場。大家到了教堂外的長廊,排成了一條好長的百人隊伍,一一跟新人擁抱送禮祝福,依舊是幸福洋溢的場景。 躲到皇家城堡前廣場邊的建築物室內避雨取暖,一面吃著冷掉的漢堡充飢。隔著窗戶觀看廣場的雨中即景,天色漸暗,美麗的建築都附上一層灰藍色的影子。當自己靜了下來,不再遊走時,身旁的流動變得更加清晰,成群結隊的遊客歡樂的嬉鬧而過,三兩而行的路人與獨行者的匆匆,間或有穿著反光背心的警察團們在舊城間巡視。雨勢間歇,在皇宮前廣場聚集了許多圍觀的民眾,原來有夜間表演,踩著高蹺的黑衣人丟耍的火把,將圍觀民眾的臉照得通紅,是一場奇異的戲劇演出,讓舊城的黑夜變得繽紛且精彩。 回到旅館處理照片檔案,喝著咖啡,一轉眼天又快亮了。凌晨,被其他床位的房客清晰的夢話聲驚醒,斷斷續續的夢話說了快一個小時,窗外又是一個寒冷多雨的華沙清晨。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獨具一格的 圖書館酒店

 文/攝影 程奇逢 圖書館與酒店是兩個功能用途完全不同的地方,讀書借書去圖書館,出門旅行住酒店。我有時故意混淆它們的功能,興之所至,攜幾本書,在海邊或山裡住幾天酒店,專為讀書。但我發現紐約市中心有一家「圖書館酒店」,創辦者極有創意地把積發鴻博的書籍與溫馨舒適的休憩之地合二為一,卓爾自成一格,惹人想去探究,於是我去住了一次,結果被它深深吸引。 這家酒店的老闆叫亨利·卡藍(Henry Kallan),是個有學問的企業家,以經營精緻酒店而出名,這家圖書館酒店設立于繁華的麥迪森大街上,與著名的紐約公共圖書館僅百步之遙,它的成功令卡蘭在紐約的酒店業獨步一時。  酒店的樓層及房間的命名別出心裁,以圖書館常用的「杜威十進分類法」來取名。3樓至12樓分別命名為「社會科學」、「語言」、「數學與自然科學」、「科技」、「藝術」、「文學」、「歷史」、「通用知識」、「哲學」、「宗教」等十個樓層。每個樓層的房間再以各個小類命名,如七樓「藝術」層,001號房間是「建築」、002號是「繪畫」、003號是「表演藝術」、004號是「攝影」、005號是「音樂」、006號是「服裝設計」等等。 每個房間裡都放置與這個房間的名稱相關的書籍,旅客住宿時可選擇自己喜歡的學科房間。我第一次去住的時候選擇了9樓的「亞洲史」房間,裡面的書櫃上擺著大約六、七十本書,其中有英文版的《孔子》。 房門把手掛的牌子更有意思,一般酒店的把手掛牌,一面寫著「請勿打擾」,一面寫著「請打掃房間」。但在這裡,它棗紅色的一面上寫著:「噓…讓我讀書」(Shhh…Please let me read),藍黑色的一面寫著:「請撣撣我書上的灰塵」(Please dust off my books)。大床頭上橫放著一根長長的圓枕,上面寫「Book Lover Never Go To Bed Alone」。 一樓登記櫃檯後面的牆上,是仿造圖書館卡片目錄櫃的樣式,旅客走過去,不像是去Check in ,倒像是在辦理借閱手續。據說整個酒店的藏書,已超過六千餘冊。酒店的書,丟失的情況並不嚴重,即使有,他們也就是再去訂購新的圖書,把它當作一般酒店的消費用品來補充。有些作家來這裡,也會捐贈自己的著作給酒店,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就把她的作品《接骨師的女兒》送一本給酒店。 其實,我最喜歡的是14樓的頂層。圖書館酒店一樓的義大利餐廳及頂樓的Penthouse是對外開放的,前不久,我帶一個朋友去圖書館酒店,我們乘電梯直達14樓,電梯兩邊,一邊是溫室花園式的「詩園」(Poetry Garden),另一邊是「作家書房」(Writer’s Den)。那天紐約大雪初霽,外面的嚴寒,襯托出壁爐裡火光閃閃的溫暾,我們手捧一杯咖啡,輕聲聊天。 「詩園」兩面牆壁是桃花心木的典雅書架,牆角佈置有綠色植物與盆栽,「詩園」室外有露天陽臺,我驀然想起古羅馬哲人西塞羅的話:「假如你有一座花園和圖書館,你便擁有所需要的一切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藕花深處

文/賴研 插圖/國泰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李清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老天對他很特別,給了他三個女兒。大女兒星星是水瓶座,二女兒月亮是天蠍座。星星跟月亮有不同的母親,共同點是出生時他都不在醫院,一次是在飛機上,一次還在公司加夜班,這是兩個母親一致的判定,跟了一個不靠譜的男人。小女兒太陽是射手座,有前車之鑑的他,守在醫院的產房,確定是女兒時,心中有被九局下再見全壘打的解脫感。 三個女生都如風般自由,火般熾熱,都說女兒是前世的戀人,他也這麼理解著,所以恒常處於失戀狀態。 ‧水瓶座的星星 收到三姑姑通知的時候,正忙完一個心臟外科手術,疲憊不堪的當下,星星對著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說:「知道了,我會過去。」 「畢竟是妳爸爸,妳媽媽那邊就妳自己考慮一下要不要說吧!」 「我再想想。」 她掛了電話,隨便應付了午餐,直到晚上臨睡前才又想起這件事,有點厭煩的打開Line,找到之前跟父親的對話,一條條訊息都很類似,祝星星生日快樂,注意身體之類的。說是對話其實是一種獨白,這些年她已經不回訊息,他則是例行公事般的逢年過節問候著。 想想大概已經好幾年沒見面了,自從奶奶過世,她回海邊老家的最後一個理由也消失了。 聽說父親這些年一個人住在老家兩層的舊樓裏,寫他一直寫不完的推理小說,估計最後還是沒有完稿,這頗像他的人生,半途而廢是經常出現的結尾。 星星偶爾會關注他的臉書,看他不合時宜的文字,始終只是淡淡的看,拒絕點評也不按讚,注意到按讚的人越來越少,也許是他的朋友或同學也慢慢不見了吧! 在北部讀醫學院的那些年,應該是有修補他們疏離關係的機會,但是父親總是蜻蜓點水似的來來去去,每次說話又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久了她也就不在意了。 沒有他,她也長大了,有人人羨慕的工作,有經濟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的是可以照顧媽媽。 她猶豫了幾秒鐘,好像在手術室考慮切除癌症細胞的擴散範圍,冷靜沉著,撥通了電話,「媽媽,爸爸走了。」 「聽說了,我沒辦法過去。」 「那我自己處理好了。」 「好的。過年回南部嗎?」 「到時候看看醫院排班的情況吧!」 她現在還不想說,其實過年的假期已經排定了和另一個人去北海道。 她點開父親最後的一段訊息…… 「我覺得妳並不瞭解我,就如同我不瞭解妳的爺爺。 我不瞭解他喜歡喝什麼樣的酒,鞋子穿幾號,到底會不會抽煙。他是不想說,還是沒有機會說? 我也差不多,我也不怎麼瞭解妳,如同他不怎麼瞭解我。 他不知道我其實很悶騷,遺傳了他的個性。他不知道我記得六歲時他帶我去看的日本武士道電影,片名我都還記得,叫做「切腹」,是一個悲哀得很徹底的故事。他不知道我其實很想他牽著我的手,在那段曲折的山路。那天他也許是一時興起,帶我從山的這一邊要穿過好幾個茶園,不像是路又像是路的山徑從桃園這頭到台北。他自己走在前面,也沒管我是不是跟得上,有一陣子很怕他是要把我遺棄在這片山野中。 爺爺走的時候,我沒有在他身邊,估計他也沒什麼想交代我的,要是有他早就說了,或許他知道說了也是無濟於事。 我有些話想跟妳說,說了也許也是無濟於事,妳懂的我不用說,妳不懂的再過些年自然妳也就懂了。 Just in case. 女兒啊,妳到底喜歡微糖還是半糖,是少冰還是正常?或者妳根本不喝咖啡?」 我只喝黑咖啡,不加糖。她在心裡想著。 ‧天蠍座的月亮 月亮在整理父親老家的書房時發現一些寫了一半的文字,像信又沒有打算寄出去的樣子,老式的信封,信紙是筆記本裏撕開的某一頁,是寫給誰呢? 書房留下的書已經不多,她雖然是國文系出身,但是離開文學已經有一段時日,書有的已經幾十年,風塵僕僕的立在書架上,孤單的站了這麼長時間,總算可以休息了。 父親是一個矛盾的男人,人在一處,心卻在遠方。這幾年雖然是退休了,卻像是想找回什麼似的東忙西忙,直到躺下的前一天。 翻開一本她也讀過的書「一星如月」,陳之藩寫的,書裏也夾著一封沒署名的信,字跡是父親圓潤的姿態。父親在她國中時就買了一本「陳之藩散文集」要她好好讀,老實說她不是很感興趣。月亮喜歡邏輯理性的世界,對於貪嗔癡的有情天地,深具戒心。 她探險般的翻閱父親留下來的書,從東野圭吾寫的「信」裏找到一封信,而這封信毫無疑問是寫給她的。 「在小學畢業前,妳連過馬路都很猶豫,戰戰兢兢,因為我和媽媽都不敢放手讓妳自己越過馬路。 在國中之前,妳幾乎沒有脫離過爸爸媽媽的視線。我們把妳保護得過份的好,也許是出於妳是我們第一個作品,也許是出於世間父母的痴心。妳如願的進入了爸爸高中時想讀的院校和科系。 妳寫的新詩讓我知道妳在文學上可能飛翔的高度超過我的想像,妳點過的中國古籍,有些我連書名都沒聽過。密密麻麻,深深淺淺的圈點呈現妳與古人心神交會的痕跡,也漸漸不是我的生命經驗所企及。 妳即將獨自登上生命的大山,靠著自己心中的羅盤,爸爸只能站在原地欣賞妳的跌跌撞撞,忍住扶妳拉妳的本能與衝動,相信妳並且給妳選擇腳下道路的自由。 女兒,妳即將脫離我的視線,感謝有妳,讓爸爸學習如何面對生命中「愛別離」的功課。但是我相信妳跌倒了自己會爬起來,繼續探索未知的人生。 這是爸爸看著妳漸行漸遠的身影時的無聲祝福。妳選擇了出家,爸爸心裡明白這是很不容易的決定,原諒我做為父親的不捨遠遠凝視著妳,妳猶如白色的月光般遙遠而清涼……」 月亮一邊讀著父親給她的信,淚水緩緩流了下來,滴在她灰色的袈裟上。 ‧射手座的太陽 比起兩個姐姐,太陽似乎平凡了許多,只有爸爸一直用他笨拙的方法催眠她。他也許已經從星星與月亮的身上滿足了某些世俗的期待,跟太陽就是把她當成玩伴,從來不要求太陽在課業上表現,只要她天天快樂的活著。或許是完全沒有壓力,太陽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節奏長大。因為是老么,爸爸從小就喜歡逗她,小時候常常抱起她旋轉,這個瘋狂的把戲稱之為「抓狂」,大概玩到她小學前變重了才停止。爸爸還會幫她洗澡,直到讀小學的第一天,至今還常常想起讓她坐在膝蓋,幫她洗頭的甜蜜時光。 接到姐姐的電話時,她正在北京跟美國的客戶開會,突然意識到爸爸走了,從今以後沒有一個可以催眠太陽的男人。 從北京首都機場回台北的路上,在候機室裏突然想起有很長一段日子,大約在她高中時,爸爸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在兩岸間飛行,到上海,到深圳,到北京,這個候機室他一定也曾經來過,也許也坐在這附近的位置寫他那些長長短短的散文。 在飛行的過程中她不想再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選擇了一部曾經看過多次的日本電影又看了一遍。心情不好,再看一次「海街日記」,據說是漫畫改編的呢! 故事非常簡單,沒有高潮起伏的劇情,平淡如水的敘述四個姐妹間的感情,運鏡角度掌握人物與風景的協調性,看完會有人生如此幸福的美好錯覺。 人生很難,人生很短,人生美好的事都沒有那麼百折千迴。需要思考太多的決定,往往都不是太好的決定,跟著感覺走不會是一路陽光,但是沒有了感覺註定是風風雨雨。 爸爸也許只是到很遠的地方旅行,她這麼想著。淚不爭氣的湧了上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爸爸走了,留給她的應該就是面對困難時瀟灑的態度吧!也許還有一地落花? ‧淺藍色葬禮 沒有人問她是誰? 也許在這種場合大家都刻意保持一種疏遠,用一種「我知道妳是誰?」的眼光問候彼此,在安全的範圍。 她先看到穿著袈裟的白色月亮,其次是略顯哀傷的黑色太陽,最後到的是一身素淨的藍色星星。恰好是跟地球與三者的距離有相同的次序,可能就是一個巧合。 他的遺照可能是前兩年拍的,也許就在他們久別重逢之後。跟那天一起走那條登山步道時的樣子差不多,似笑非笑。 山路約莫不到兩公里,一路綠樹遮蔭,漸次盤旋而上,她走來輕鬆自在,他走來氣喘吁吁。中間休息了幾次,他握起她的手貼在心房,證明自己的確不是偷懶。 山頂有幾處供山客閒坐,他們喝著水,她擦拭著他背部的汗,風悠然的吹,松鼠偶爾從這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完全對人沒有戒心。 聊的話題頗為瑣碎,既是日常也是煩惱,既非想對方提出建議也不是找彼此訴苦。 內斂而自制是他們在其他人面前的表情。像兩顆互相環繞的星球,在寂寞的宇宙中旅行,需要距離保持安全,又需要轉動保持引力。 「路還很遠,沒有終點的壓力可以慢慢走,慢慢走。牽著手。」,他總是孩子氣的說著。 維摩詰言:「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為眾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眾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復病。」 …… 誦經聲起,一切緣滅。「希望你一路好走,走好。」,她心中獨自呢喃,無意中看到他和她的女兒星星眼淚如珍珠般落下。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