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老地方的新發現

文/圖 李民安 儘管這個自以為熟悉的「新公園」,已經被更名為「二二八紀念公園」,但是和朋友在一起時,衝口而出的依舊是她的老名字。 為什麼說這個公園是「自以為熟悉」的呢?畢竟從小就常常到這個地方來玩耍,在那個休閒活動與設施都不很發達的年代,新公園裡面一應俱全的地球儀、溜滑梯、蹺蹺板和鞦韆,對我們幾個小毛頭來說,其意義跟今天的迪士尼沒有兩樣。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熟悉的地方,直到最近才發現裡面藏著不少寶貝。 日本人統治台灣期間,在台北市規劃了17座公園,第一座圓山公園開園之後,間隔了十一年才完成第二座;和圓山公園相較,這是嶄新的一座公園,所以名為「新公園」,這也是台灣首座採歐洲風格設計的都市公園。 印象中半圓形的音樂台,當年是很重要的戶外表演場地,國中的時候,我還在這裡演過小放牛;從表演台前左側穿出去,就看到一座青石牌坊;新公園由於地理位置絕佳,而且是老台北城中唯一的大型公園,因此每當市區重劃或都市更新時,附近受到拆遷影響的歷史文物,往往就移到這裡重新安家,這座由光緒皇帝親題「急公好義」的牌坊,也是這樣從衡陽路搬遷到這裡的。 光緒元年沈葆楨奏請設置台北府,隨後興建府城,並籌建考場,當時只有台南府城設有舉行科舉考試的考棚,所以北台灣上千名的考生,都得舟車勞頓遠赴三百公里外的台南府去考試,非常不便,於是有一位富商洪騰雲,在光緒四年捐地興建考棚,嘉惠無數北台灣的考生。首任台灣巡撫劉銘傳便將洪的義舉報請朝廷,請建牌坊以示獎勵。這座牌坊原本建於洪騰雲住宅附近的石坊街,也就是現在的衡陽路附近,後因牌坊影響人車通行,才拆遷到新公園內。 在急公好義坊隔壁,還有一座土地公廟「福德宮」,別看它小小的只有兩坪大,這大概是全台灣最有權勢的土地公,因為它的「轄區」包含總統府、立法院等眾多中央機關,所以檯面上不分黨派的政治人物,逢年過節都會來此參拜,這裡大概也是在現實社會中,最能實現政黨和諧的地方了。只是不知道這些官員們來「拜碼頭」求保佑的時候,會不會看兩眼「急公好義」?!我八成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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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樹絮語

文/ 圖 蔡莉莉 粗壯的樹幹經常佔據畫紙前景的位置。有時,我也在畫面後方種上幾棵樹,讓隱約的綠意成為一道遙遠的背景。 老榕樹 蔡莉莉 鉛筆速寫 50x20公分 2020 巷底的大榕樹看起來十分永恆,總是撐著綠色的大傘,有一種抵擋歲月的牢靠安穩。躲在樹下,躲著陽光,也躲著時光。 我始終覺得榕樹細長的氣根,像極了在太陽下曝曬的麵線,是雞絲麵的那種。社區前的這棵老榕樹,即使定期修成光禿禿的窘樣,不多時,便又伸枝長葉,戴回那頂厚厚的樹冠,蔽蔭直徑幾乎等同小圓環。 這棵老榕不因住在深巷盡頭而寂寞,涼快的樹蔭下不時有小童出沒,野貓野狗逡巡,還有麻雀顧盼跳躍,呼朋引伴大啖樹上掉落的隱花果。若將這畫面定格,幾乎就是水墨畫中不可或缺的點景了。穿過葉隙的樹影,彷彿小孩吹落滿地的泡泡,圈圈點點,重疊成一張褪色的童年地圖。 我時常這麼想,身為一棵榕樹,耳根想必很難清淨。天未明,雞窩頭般的樹葉裡,各種鳥族爭相獨唱、重唱與合唱。天才亮,一群怕曬又在意身材的婆媽們,來到大樹下聞樂起舞。正午,收容一群不愛午睡的嬉鬧小孩。日落時分,傾聽等待晚餐上桌的老人們絮叨閒話。榕樹下,就像社區隱形的生活網絡,終日流動著鄰里的喜怒哀樂。直到夕陽一點一點隱沒,日影逐漸變淡,空氣中飯菜的氣味漸濃,榕樹的一天才感覺有些古典。 榕樹,每日路過,又彷彿陌生,那麼無法忽視的存在,卻僅止於成為我遠觀描繪的對象。它的樹皮宜皴擦,樹幹宜分塊面,繁密的樹叢宜表現明暗。粗壯的樹幹經常佔據畫紙前景的位置。有時,我也在畫面後方種上幾棵樹,讓隱約的綠意成為一道遙遠的背景。 或許是中年才搬來此地,這樹下沒有鑲嵌我的童年圖景,使得我與老榕並不親。那一顆顆樹瘤,像是睜著冷眼靜靜打量我,又像暗藏什麼竊聽秘密的裝置,有點深沉,有些魔幻。偶爾,我也有走向它的時候,民間流傳榕葉可避邪,上醫院探病或弔唁之前,摘幾片榕葉放入紅包塞進口袋,據說可使邪靈不侵。關於這種舉手之勞的庇護傳說,我從不介意相信。 世人貪享榕樹的涼蔭,然而,茂盛的榕葉易吞噬陽光,使周邊建築陷入不見光的陰暗,必得反覆修剪,不免想起《舊唐書.魏徵傳》那句「禍福相倚,吉凶同域」。除了可視的逼近,莫之能禦的從來都是暗處看不見的什麼。榕樹根,有著無限擴張的侵略性,像是藏匿地底的冷酷巨龍,所經之處,即使水泥地面亦不敵侵逼而拱起龜裂,使我不能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異形》這部電影。 倘若榕樹長在圍牆邊,年歲日久,樹根吸附壁面,蜘蛛網也似,最終柱倒牆塌亦不足怪。不知為何,這景象彷彿銅版畫一般,深深地蝕刻在我的心版。以至於後來只要提到海明威的冰山理論,我的腦海總會透視出一幅榕樹根在地底盤錯的畫面。 到陽台澆花,眼光總會不自覺地停在老榕樹頂上那一朵朵綠雲,像是身陷水泥叢林的我,借景大自然,感受到一絲土地的連結。那兀自在風中款擺的大榕樹,彷彿童年記憶裡操場邊的那棵大樹,像一個安靜的老友,輕輕翻閱黑白照片裡的童顏往事,我因此想起敻虹的〈記得〉:   「關切是問 而有時 關切 是 不問 倘若一無消息 如沉船後靜靜的 海面,其實也是 靜靜的記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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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她是誰

 文/張育銓 插圖/國泰 那天,結束研究所的推甄面試和一整周的期中考,我興高采烈的收拾簡單行囊,有種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暢快,連台中城市迷濛的午後天空,好像也有了溫暖的感受,無論應試的結果如何。 揮手別室友,招手來公車。台中七十三號公車,一路朝西屯區的朝馬轉運站,是我回北台南的固定路線,省錢又快速,到了轉運站,再坐統聯客運直達麻豆小鎮,轉公車,抵我熟悉的佳里,達我可愛的家裡。這時肚腸已牽掛著那微糖的肉燥飯和虱目魚湯、半糖的甜油膏淋肉粽、全糖的土魠魚羹,這些是我常吃的早午餐。 坐在公車橘紅軟椅,背後外籍人士交語,窗外捲入眼中的景色,是建物爭相爭高,到了夜晚,它們的玻璃帷幕就會噴出青光,招牌燈光閃爍。都市人多,什麼人和店都有。在這些異鄉景色流轉喧鬧之時,心情總會有些低落,胡思亂想,當然,新奇還是有的。 我總在這時感到寂寞。 坐車無聊,很想偷觀察身邊的人,但這城市近期發生惡霸毆打少年的暴力事件,我遂收斂眼光,低頭滑手機,時間還早,索性提早按鈴下車到百貨公司遛躂,買點東西作為犒賞,帶回家分給家人,再步行約十分鐘到轉運站。 我看見了她。當我離開百貨公司,準備前往轉運站坐客運時。 一名頭髮灰白的老婦人,蹲踞在建地外的狹窄人行道,她身旁有塑膠袋,裡面都是寶特瓶,她移開水溝蓋,裡頭是奔流不止的地下水,但也算水溝髒水,她用寶特瓶伸進去裝滿水,一個瓶子又一個瓶子,放進因壓力日久變形的塑膠袋。 熙來攘往人群,同台中的水道般川流不息,許多情侶相攬,聖誕節將至,設計過的假聖誕樹,在下午的陽光裡高聳矗立。光芒萬縷。人群高而大,山也高而大,盆狀環繞著一切,封鎖覆蓋一切。 百貨公司外設的保養品促銷活動小姐主持的聲音,被狂烈的寒風打亂揍散,爬著白色斑馬線,一格復一格,到了交會處,不知去向,附近是動輒千萬的高級住宅和建築工地。 她是如此的渺小,狂風吹亂她的發白泛黃的髮絲,她的拖鞋已經破爛得快要斷裂。和身邊那些拖著行李、光鮮亮麗的遊人、情侶、老夫妻完全不同。邋遢的她彷彿將要在世上隱形,她把水裝好,就佝僂著身把沉重的水溝蓋推回去。 我佇立著等紅燈變綠燈,汽車們兇猛的輾過眼前斑馬線。她也拖著那袋沉重的水瓶站在我附近。我們身後有建商的出售看板,看板前種植花卉,是正流行的品種,灑水器隨意地噴灑著乾淨的水,和她剛才盛裝的小心翼翼,形成強烈對比。風把灑水器的水珠吹亂,部分灑到我這裡,我移步躲開,但她沒動,風和水絲打在她身上,她額前的頭髮被吹上唇,她撥開咬到的髮絲,手抱那些水,眼睛盯著前方。 我內心升起許多的疑惑和感觸。 我感到慚愧,當看見她的衰老枯瘦,我想把剛才在百貨公司買的牛角麵包整袋送她,但又恐於自以為是──也許這樣會破壞她的尊嚴。 我改過台中學生的作文,有次題目是「善意,在手中」,學生多寫城市遊民還有他們施捨金錢的經驗,那時我改到懷疑真偽,思索這是否是種廉價的好心──結果輪到我,遲遲不敢交送麵包,即使憑藉鬼話連篇又厚臉皮的我,隨便都能編個像「活動贈送吃不完」的理由送出手。 即使送了麵包,她的生活品質呢?我是陌生人,是個須靠打工收入的窮學生,我無法過問太多,問出來了,似乎也不能幫什麼。 她是遊民嗎?如此狼狽裝水是為何?我甚至懷疑,那些水她是否要生飲,為了剩下瓦斯費用?又或那是直接用來洗漱──但即使是沒處理過的髒水。 我想起今日研究所面試前,中午在宿舍附近遇見T,一段時間未見面,點頭之交般簡易寒暄,T仍然是那麼好心腸、有才幹的人。都過一年了,遇見T,我仍宛如沐浴在泰戈爾筆下的苦痛之燈,心中焦炙摻雜溫暖。 蓋生活有趣之所在。   而她,那個老嫗,在情侶、學生朋友、家人結團牽手牽連的街道,她有沒有愛過誰?如果有,現在的她還愛嗎?剛才那些水,會和她最愛的人分享嗎? 上午研究所的面試狀況我還是很憂慮,方才在公車上心情複雜到底是T還是面試結果,也許我想回家,不只是因為想家,更因為想見家人好好放鬆。 這個街角之後,她和滿身破爛包袱,將要去哪裡? 綠燈亮了,自以為寂寞的我頭也不回,我要回家了,而她,孤獨的她,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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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開蘭族譜樹──詩致吳沙

詩/攝影 林秀蓉 踏上遺址臺階,從期待成確信 彷彿穿越歷史廊道,遊子隨風返航 吹遠雪山吹遠海,吹不散的是 三界公爐上繚繞你的香火   一柄斧深掘寂靜的月光種子 細雨甘霖澆沃荒地蔓草間 木犁翻過頸項,壯圍無償贈地 開蘭的你攜眾耕織人生夢田   孤懸的墾證讓希望的曙光不再虛擬 一斗米是否殘留在文明胃囊裡 蛤仔難平原有爬梳不盡的金黃穗粒 行腳歲月渡口,霧隱的故事誰來點亮   輕搖微醺繁星,追尋勇者血脈 滴滴閃熠在百年古井旁的汲水聲 當生根的族譜樹在故居處開枝散葉 浮雲填滿記憶音符,萌芽樂章依然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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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父親

 文/照片提供 魏世昌 父親成長的五○年代,家中窮到只剩四面牆壁。而在自家空地養豬是父親一家人一項重要的收入。祖母拿來還賒帳、孩子註冊費,也貼補家用。 因為養豬,父親小小年紀就要扛起餿水桶挨家挨戶撿廚餘,還要學會觀察母豬是否有呈現焦躁與不安,一旦母豬出現發情癥狀,就要找來飼養種公豬的業者,牽著配種公豬至豬圈交配。家裡母豬生了是大事,豬仔每次懷胎約七到十胎左右,祖母、父親要幫母豬接生,小豬一胎胎伴著胎盤很快滑出,小豬滑出,祖母賣力用竹竿頂住母豬肥胖身軀,父親則火速跳入豬圈,小心移走出生豬仔,將牠們放入舖有茅草溫暖安全的窩。平時豬圈的環境,當然也得靠父親清洗整理。 還在讀初中,父親就跟著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學習修理腳踏車幫忙分擔家計。父親當年挺會讀書,卻因家庭經濟拮据而無法裁培,半工半讀刻苦到職校。 畢業以後,抽籤當兵,父親抽到的是憲兵,在離島金門,當時需服役二年。祖母頓時陷入愁雲,因為本就人丁單薄,現在沒人幫忙做工賺錢,祖母寢食難安,煩惱很大。家裡很長一段時間籠罩著低氣壓。但,不受歡迎的日子還是來到,父親入伍當兵了。 那時阿兵哥每天都要嚴格訓練體能,強度很高。演習時荷槍實彈,模擬戰爭發生時的坑道碉堡都要靠自己徒手挖掘,開鑿出具有規模的掩體,是相當艱鉅的任務。幸好父親的生活從來就不快活,他並不以為苦,再多訓練和勤務也能夠承受。父親就在日復一日的訓練中磨礪出勇猛矯健、肌肉精實的身姿。父親說,有一次他因緣際會到照相館,攝影師見他體貌魁梧,知道這一身肌肉不簡單,便主動提議替父親拍照,留作軍旅生涯的紀念。 父親學歷並不是很高,那是貧困年代所造就出來的不幸,坎坷命運實非他所能避免,但父親始終保有踏實、不屈撓、意志力堅強,且不向運命低頭的奮發態度。現是公職火車駕駛員退休,從沒怨過生活貧窮和辛苦。 我們三個子女,有幸在他努力打拚、撐起這個家的照拂下,個個都能在社會上有所貢獻,擁有還不錯的文憑,這一切的一切都得歸功於父親的用心栽培。父親令人敬佩且難得可貴的精神,在於他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不好高騖遠,無懼、無畏的向前,就有展翅高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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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肉身練習

 文/瑪西 插圖/國泰 許多人看到年輕護理師扎針總是害怕,深怕成為對方的白老鼠,其實護理學生最先練習的對象不是患者,往往是同學。照老師們說法,透過對痛苦的感同身受,更能激發同理心,理解對方。 猶記初次扎針的場景,偌大的回示範教室裡,女學生各個惴惴不安,越是逼近操作時間,情緒越是鼓譟,在老師踏入教室後,甚至還出現了哀號聲。我和同伴C猜拳後,獲得先發權,儘管前一日對著假手模擬多次,當下腦子卻像扭轉千折的水管緊繃不得了,身軀也宛若機器人般,僵硬地消毒、抽藥、邊作邊口述注射步驟。 繃緊C的皮膚後,我請她深呼吸,自己也跟著吸氣,遵照打針不痛的法門——快狠準,迅疾以射飛鏢力道與速度擲射著,然而針扎進肉裡瞬間,C尖叫一聲,令我反射性跟著大喊:「對不起。」 「你是在幫病人做治療,不可以說對不起喔。」老師在身旁柔聲提醒。   我緩緩推針,伴隨著C接續的哀號聲,結束後,她紅著的眼眶讓我好愧疚,並暗自下決定,就算年幼時我曾在診所前陣前脫逃,待會C下針時不論如何都不能哭,甚至還故作輕鬆向C說我不怕痛,雖然僵硬的肌肉早露了餡。 越是不去想,越是會去想,即便緊閉雙眼,C持針的惶恐樣貌逼近在眼前。當針入肉裡那一陣酸、麻、痛格外清晰,也被恐懼放大,心理的痛楚加成著物理上的痛覺,拼湊成難以忍受的痛苦。 我拼命哈著氣,卻意識到自己啜泣起來,竟想著用笑聲掩飾著哭聲,越是這麼想著、笑著,身體也顫抖著,感覺針也緊隨肌肉滑動著,痛苦加倍。我已忘記那一堂課有多少人紅著眼下課,只知道結束後我偷偷揩去眼淚狼狽模樣。 如此肉身練習確實讓我感受到扎針之痛,不過臨床多年後發現巨塔內充斥著癌症、心理、內外科等大大小小不同疾病,患者所承受痛苦不是旁人所能體會,如果只將同理視為非得經感官、體驗才能產生的情感,那永遠不可能發展出同理心;在發展同理心前須認同人人有不一樣的難處和痛苦,並不帶質疑、不批判對方,就算對方反應、痛苦非我能了解。 與其說同理心靠肉身體驗過才能激發的情緒,不如說是一種共感。十多年前新生團康活動,某同學感謝實習時醫師給予許多的學習機會,像恰巧有患者CPR壓胸三十分鐘急救無效,醫師就讓實習生去練習急救。當下同學滿懷感恩,我卻聽得很心酸,那片刻即便我活著,呼吸著,沒有死過,卻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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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鏗鏘玫瑰

 文/攝影 蘇佳欣 前幾天,我看著杏仁茶,跟店員說我要買椰子汁。店員聽不明白,所以我又重複說了兩三遍,慢慢說、大聲點說,自己完全不知道有什麼錯。直到店員跟我說,妳要買杏仁茶嗎?我才發現我講錯了。這家杏仁茶專賣店,我有包會員卡,紀錄中已經買了15次,每次都買微糖的。回家後,我覺得害怕,這麼簡單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說錯呢?又不是什麼數學問題,或是什麼特殊料理,只不過是我每週必買的飲料而已。當時我並沒有想喝椰子汁,我的確是要去買杏仁茶沒錯,我想喝的是杏仁茶沒錯。我清楚記得我的感覺記憶,只是說不出杏仁茶三個字,這三個字或這符號,當時在腦中不存在或被消失了,我沒辦法叫出這三個字,沒辦法好好把這符號說出來,這問題可大可小,不僅僅是詞不達意而已。 過幾天後,我把發生在我身上的杏仁茶問題問我爸,因為我擔心這是否算失智或早衰症狀。我爸已經七十多歲了,若有什麼遺傳上的問題,直接問他最好,應該八九不離十吧!沒想到,我爸說起以前聽他做鱔魚意麵的老闆朋友說過的一件奇人異事,有一天,有個客人來店裡,看著血淋淋的鱔魚問老闆:老闆,鱔魚意麵是菜的嗎?用國語想:老闆,鱔魚意麵是素的嗎?我爸說他沒騙我,這是真的發生過的事。在台南有很多家鱔魚意麵老店,我爸有時會跟鱔魚意麵或海產粥的老闆去打麻將,所以他所聽所言可能不假,應該不是故意編出來嚇我。聽老爸說完,我想直接去找醫生看,確認一下有什麼問題。如果一開始不好好處理失智的問題,最後可能連簡單的判斷能力都喪失。 為了給自己打氣,我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從頭到尾告訴我的小孩,讓他們有心理準備,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才不會措手不及。小孩聽完,直接打臉我,應該是你上個星期去看電影瀑布的關係吧!那是感覺失調,不是失智早衰啦,幹嘛自己嚇自己啦!幸好經他們提醒,要不然繼續發展下去,我可能可以直接擔任瀑布第二集的女主角了。看一部好電影後,竟然自己杯弓蛇影起來,這真是始料未及的影響。 豁然開朗後,隔天早上起來,我看到廚房不鏽鋼流理台上怎麼有幾朵玫瑰花,沒有插在水裡,隨便放著真可惜,照理說這不應該是愛乾淨的我會犯的錯。仔細一看,原來是昨晚的青江菜,把頭切下來,忘記丟廚餘,被我看成鏗鏘玫瑰綻放著,一點都不驚悚。為求確定與安心,我放在臉書分享照片,朋友也說那是好美的玫瑰。幸好,這次我沒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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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讓自己成為一把樂器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  他說他加入了一個合唱團。這決定,我始料未及。 阿魚,成了國一新生,開學不久要選社團課,他在桌球社、排球社、羽球社……,舉棋不定,我心忖選體育性社團練練身體也不錯。幾天後,他忽另闢蹊徑,說參加了合唱團。從未留下想唱歌足跡的他,所為何來?像個謎。 學校社團參觀當天,合唱團招收團員,他與同班同學Z走了進去。 「參觀要先簽名」,學長說。 二個傻小子,阿魚與Z,在簿子上簽了字,回頭離開時,學長們說簽了名就是新團員。是學長的玩笑話吧?不過這次參觀,正中阿魚軟肋。 「比賽得名,有飲料喝。」阿魚語昂說著,「合唱團有校外比賽,若進入全國賽到外地過夜,一半時間比賽,那另一半時間就拿來遊玩。」學長們把大餅料理得料多酥香,他怎能不舉起筷子,大快朵頤。我總結了他的所為何來,四個字:「吃喝玩樂」。 阿魚駁說,「那只是其中一項。」同學的邀約、合唱樂聲好聽,也是他加入合唱團的原因。 他與同學Z成為了「吃喝玩樂」的新團員,不,是合唱團新團員。 「真的,簽名就加入?」我嚇到吃手手。 「當然,不是。」阿魚白了我一眼,要我不要老裝傻,「要讀樂譜,新生們試唱,找出合適的聲音,聲音合適的、有意願的新生都可加入。」所以仍有簡單測試,用粗口篩子,濾出有點帶玉的粗礫石,再來慢慢打磨。 國中這時期的男生處於聲變期。他們是一個男聲合唱團,變聲、未變聲,分二部。同學Z未完全變聲分在高音部,而他則落入低音部。 加入合唱後,練了二個多月,迎來全國學生音樂會比賽。嘉義市初賽場地在文化中心音樂廳,學校離初賽場地太近了,當日整團走路去參賽。非主力的新生尚生澀,不若學長們演唱自若,不過對阿魚來說,這舞台他不陌生,國小管樂隊演奏低音號(TUBA,土巴)的他,在這裡有過好幾場演出。連所站隊位,都與管樂團差不多。 「緊張嗎?」我問他。 「不會。」他冷冷說。 「你還喜歡加入合唱團嗎?」 「對啊。」他語堅氣足,「至少,不用再拿那支重重的TUBA。每年十二月的嘉義國際管樂節,不用扛著巨大低音號銅管,走上街頭。最棒的是,合唱團不用踩街。」 「也對。你現在的這把樂器,隨身攜帶,輕重自己決定,人到開口就演奏。」   「你把自己變成了一把樂器。」 阿魚給我一個認同與欣慰的眼神—是的,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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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雲嵐依附誰的翅膀

詩/攝影 李展平 霧誤入森林 深深淺淺與煙嵐交會 無所遁逃的蟬鳴 時間悄悄移轉一縷 蟬聲幽柔於旅人 眉宇間 清冷 晨曦守候如水月   一陣微風帶薄荷氣息 無邊綠意讓清晨 靜成一片海 一片烟 如青蛇蜿蜒爬升 如鳥輕衣飛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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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讀書不記得如何

文/攝影 翁少非 在悶熱的季節穿吊仔揮汗苦讀,是值得你珍藏的「寒窗」寫照。 求學時代,讀到《傳習錄》裡的敘述:一友問王陽明「讀書不記得如何?」王陽明回答「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這段話讓你印象深刻,但總覺得王陽明不夠貼心,讀書不記得已經很懊惱了,不安慰人家還反問「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意思是說,只要理解就行了,為什麼要記住? 哈,不記住怎麼行?參加各類考試,每張考卷都有標準答案,一字一詞可偏差不得。花時間心血讀書,若忘記大半,成績自然不理想,因此落榜或重修,更會嚴重傷及自尊和信心。 那時,讀書不記得,對你是大事,常會為此煩惱。 前些日子整理舊照,發現一張彰化教育學院同學老K所拍的「宿舍自修」照。 年代已遠,你端詳回憶:夜讀乎?檯燈沒亮,應是白天。桌上有兩大疊書,長得不像你喜歡看的武俠小說,從拿著鉛筆畫記來判斷,應該是教科書。為何這麼多? 嗯,考試的兩週前,你習慣把書全都攤上桌。 泛黃照片裡的蛛絲馬跡,透露了八零年代大學生宿舍生活:斑駁牆壁上貼有名人和美女的玉照,那是臥薪嘗膽式的激勵力量;房間有衛浴設備、上下舖木床,三人各有一張書桌,室內沒裝冷氣,在悶熱的季節穿吊仔揮汗苦讀,留住了年輕時的你如何讀書的樣貌,是值得珍藏的「寒窗」寫照。 向來,你很認份,當「好」學生,讀書就得努力,成績不能難看,免得愧對家鄉父老。所幸,在教育學院期間各科成績都不賴,唯一受到驚嚇的一次是「諮商理論」的期中考,五個問答題只寫完三題,教授給「五十八分」。你怪自己沒掌握好時間,寢食難安起來,因為有位學姊曾因這門課被當,留下來重修。 顯然,期末考必須考好才能免於被當。期末考在大禮堂舉行、採梅花座,氣氛相當凝重肅殺;教授說要出選擇題和填充題,更需要精準的記憶才行,迫使你不得不嚴肅以對,積極尋求方法提高讀書和應考的效能。 那段時間在校園,你經常從大學服右口袋掏卡片看,喃喃自語後放到左口袋,接著又拿出一張,怪異的行徑是因為你從教材裡自抓兩百多題,寫在卡片上,每天帶二十題出門,用零碎時間自考,會答的放進左袋,答不出的放回右袋,晚上加強複習。經過考前三個禮拜的過度學習,就變成長期記憶了,果然,期末考輕鬆愉快,學期成績輕騎過關。 年紀增長,圖書館汗牛充棟的藏書,常讓你興起「這麼多書怎看得完、而從小到大看過的書自己又記得多少」之嘆,這時倒覺得王陽明的「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很貼心,彷彿在安慰你說:不記得沒關係,別太在意,理解文字背後的意涵,比機械式的背書重要;況且,王陽明還鼓勵你把曉得放在心裡起作用,期待你能知行合一去實踐明得。 有了較深的體會後,無形中也影響了你的教學態度和教法。去年底參加一場婚宴,幾位屏科大的同學異口同聲,向同桌的賓客介紹說你是「九宮格老師」,眾賓客聽了一臉茫然,讓你有點尷尬,很驚訝九宮格變成你的代稱。都畢業十多年了,還念念不忘每堂課上完後,你要他們提交的A4心得筆記。 讀書能否記得、曉得、明得,跟所學材料深淺、個人身心特質有關,讀書時當下的學習動機與學習方法,亦是影響成效的要素,如「人類行為與社會環境」這門課,把發展心理學家愛利克.愛瑞克森(Erik Erikson)暱稱為「愛你夠深」,讀起他的人生階段八個挑戰,再繁複深奧的理論內容,好像都變得親切浪漫起來。 聽課時,透過心智圖、影像大腦記憶模式學習,試著把新知摘要、聯想延伸、感觸綻放,連結自己的心智情感,用扼要的文字或符號寫在九宮格裡。這作法雖簡單容易,卻需要不斷鍛鍊,藉此始能茁壯感受力與創思力。一學期下來,批閱同學們的九宮格,感覺知情意跟教材的黏合越來越緊,所得所感越來越豐厚。 而今,你已度過升學就業應考的人生階段,聽一場演講或看一本書時,除了喜歡有一杯清茶陪伴,更喜歡拿一張紙畫成九宮格,冀望自己能把王陽明的記得、曉得和明得都邀請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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