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吃雞

文/圖 方晴君  很多的有情人,大概都過不了聘金那一關卡吧。 母親要求一百萬的聘金,後來勉為其難的降到三十六萬,卻一再推延,定好日期又改期,反反覆覆,最後不想讓她安排,所以我和先生私奔了,這段沒有受祝福的婚姻,看樣子就是這樣了。 但畢竟是親情,加上隨著女兒出生,我婆婆來幫我帶小孩,她也覺得多少跟我媽打好關係。   孩子的爸知道我媽很愛吃海鮮,平日若回去南部,就會將烏魚子、紅蟳或蝦子等海產帶回台中進貢給我媽;海鮮媽媽是不會客氣的,算是投其所好,暫時安穩過了一些日子,可惜因為我媽本身有別的想法吧,反正最後還是收人手軟,所以在那段時間,我媽跑我家是跑很勤的,除了偶爾她又喝醉來鬧事,平時假日時,會來我家吃雞。   那個時期,在路邊很流行「鋼管雞」非常好吃,風行好一陣子。 總之每星期,孩子的爸都會去我家樓下路邊,買一兩隻鋼管雞,請我媽來家裡吃,妹妹也會順道來,雖然我妹本來就很常來我家了~那時就是靠吃雞來維繫娘家和婆家的關係,所以「鋼管雞」在那時間,有很重要的位置。 但是可能「鋼管雞」是樹大招風吧~因為實在是太火紅,太熱賣了,有時一條路就連著好幾家都在賣,沒多久「鋼管雞」因為路邊衛生疑慮,被人舉報,還有在燒炭烘烤時產生極大的煙霧,也開始被警察開單取締,漸漸的就沒落了,真的是算很可惜的美食。 現在雖然是人事已非,過去已不可追,但我想到「鋼管雞」還是頂懷念那個美味。   雖然現在有些店家也吃的到,但是,還是覺得「鋼管雞」就該出現在路邊?!可能就是回憶讓它該在那個位置吧.但我想,我忘不了,它的滋味,這一生,或許會令我一直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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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美髮店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推開木門,小妍正在忙,她示意我坐進最裡頭的理髮椅,我從雜誌架上取幾本《小日子》,邊閱讀邊等小妍。 五年前懷揣不安走進這裡,因為剪得一頭爛髮可以把我的自尊消滅殆盡,對這座城市陌生,不知哪家美髮店可靠,偶然嘗試,使我至今依賴此處如地衣渙生。   猶記初相見我就被店內的氛圍吸引,它沒有某些咖啡店陽剛的背景音樂,也沒有星巴克交談的鼎沸聲,這裡只擔保靜。 小妍剪髮的節奏巴哈式,洗起髮來手指飄若扶柳,與細膩的粉泡交疊成柔軟的童話故事。若你向小妍訴說髮的不馴與困惑,訴說渴望「變髮」圖個心情重新開機,她總是專注凝聽、詳盡回復。 有回我們談起她的乾燥玫瑰色的眼影,我問她哪買,她回我某個未曾聽聞的視頻網站。而她棕栗色染髮令我著迷,兩人遂淺談挑染,我問她如何改造妾髮初覆額的瀏海,她建議我輕燙令之微捲,可以有別於平日。 這間髮藝店水泥隔間牆、梣木推拉門、黑色鋼筋、管線橫跨天花板,似工業風又不全然相仿,有吧檯有咖啡機卻始終靜默。而來店坐定後,小妍也不會問妳是否需要茶,修完髮後遞給妳張衛生紙,暗示一切髮屑請自行處理。 它位在巷弄裡,用google地圖難以索驥,疫情封閉三個月後我還在巷弄兜轉一陣才與它相遇。   它在轉角,店名也有個「轉角」,可以替代休葛蘭和茱莉亞羅勃茲邂逅的書店,但不適合上演珍奧斯丁小說中的誤會鬥嘴,因為這裡沉靜得讓你不生情緒裂縫。 它的氛圍捏緊我的心尖,但僅就這一捏,便化作五年來整理髮型的常客。 五年此處如常,沒有轟轟烈烈的改變,唯獨店內植栽生氣縱橫,而我的生活也偶爾蓬勃若植物,偶爾凋零似植物,貌似這裡頭的四季。 但我的四季較為難馴,每回我在被各類緊繃追趕得無處可避時,便躲進此處稍待片刻,獲致浮生半日閒的沉醉。在等待中閱讀,或在等候中與自己對話,修剪浮亂的髮讓一切如那句「過往是株棗蓮樹,修剪它,它就會生長」圓滿起來。(《樹冠上》) 而後推開木門離去,剎見陽光迸落直往心底澆灌,長出一株嘹亮的百日紅。   編案:《樹冠上》,原名《The Overstory》,理察.鮑爾斯所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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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書架上的元老

文/攝影 陳玉琳 去年九月收拾返台行李時,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用塑膠膜仔細包裹好,放在我隨身行李中,這本書就是陪伴我已超過半世紀的《婚姻的故事》。 我擁有的這本四吋寬,約七吋半長的書,是1963年初版,由文星叢刊發行,那是在讀小學四年級時父親送我的書。記得當時父親還送了我《城南舊事》與鍾梅音著的《海天遊蹤》,不知我為何只留下了這本《婚姻的故事》?在年紀小完全不懂「婚姻」意義的時期,我卻能將這本書讀得津津有味,只因作者的文筆簡潔,文章易懂含意卻深厚,尤其對人物個性的描繪極生動,使雖不諳婚姻大事卻被文中人物故事深深吸引的我著迷,並對書中多位人物的鮮明個性記憶深刻。如作者那位因丈夫娶小妾而與丈夫嘔氣半生的婆婆,又如婚後一個月丈夫就因肺病過世的怡姐,她的遭遇使我對舊社會「沖喜」的陋習深惡痛絕。其他如享受齊人之福的方先生,以及〈五鳳連心記〉中多病早夭的四妹。 令我最有感觸的是全書最後一篇〈地壇樂園〉,記載著作者走訪已是「瘋人院」(那年代對精神病患者治療處的稱呼)的「地壇」時的見聞。每位病患的身上都有著不同的故事,因不適應城市生活,而精神失常的老人,他是一位留洋名醫的父親,最後在瘋人院中飼養著他熟悉的羊,而治癒了他的精神失常。每次讀到以下這段文字,我格外感動:「領著一群動物,沐浴在大自然之下,看著羊兒吃草,他就安心了,雖然他兒子家是精緻的洋房,孫兒的洋書念得很棒,但並不能代替他的幾隻羊。」我在步入老年後,已在為將來要與兒女們共同生活而預做思考,希望將來我能以平常心面對生活環境的改變。 還有那位喊作者為「三姑」的病人鄧太太,原來她口中的「三姑」是她夫家最厲害的一位姑子,她嫁入那個上有公婆,下有多位大小姑子的北方舊家庭,承受不了來自各方的壓制以致精神崩潰而住進瘋人院,見到與三姑神似的作者,她仍語帶諂媚地請「三姑」善待自己的孩子,這故事使我年少時就意識到;面對新環境要適當調整心態。 這些成人世界中的鮮活故事,似乎取代了適合我當時年紀該閱讀的書籍,如《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等在我認知中的地位,我極重視這種微妙的取代,以致一直將這本書放在我書架重要的位置上。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讀的書也更多更廣泛,但《婚姻的故事》這本書一直在我書架上挺立著。雖然它的外型較窄,是屬於「口袋書」的袖珍外型,但它在書架上挺立的姿態總令我歡喜,時時取下來翻閱,也藉此回味我的童年。三十年前我移民來美,這本書也隨著我的所有家當飄洋過海移居北美。我初到美國住在俄亥俄州的鄉下,美麗愜意的鄉間生活雖好,卻遠離了我熟悉的故鄉,閱讀帶來的書籍帶給我許多精神上的安慰。一位老同學的妹妹住在附近,得知我帶來許多好書,因為仰慕林海音的文采,她想借閱。不久我們因買下一個小生意而搬到達拉斯,臨走前得知同學的妹妹將這本書遺失了,我很難過。 搬到新居後的書架上,缺少了這本伴我成長的「書友」,我很傷感。沒想到數年後,竟意外收到老友妹妹寄還這書,我喜出望外,原來書掉在她的床與牆間,她換床墊時發現後立刻寄還,我開心極了! 每次閱讀這本書,總覺得依然津津有味,更佩服作者的功力,她的文筆有特殊魅力,既能讓幼年的我看懂文義,又能讓歷經人生百味的我百讀不厭,我書架上的這本「元老」,永遠是我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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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白紗印象

文/照片提供 湯長華 大概兩三歲時,外婆帶我去台北看林旺,這次見面我更是一點也不記得,只有相片為證。當年牠從緬北一路辛苦撤退到廣州市,總算能喘息一下的當口,外婆也帶媽媽去見了林旺,那時牠還叫「阿妹」。 無數生命共同生活在地球,我們此生將面對各種際遇和挑戰。 也許挑戰對不同物種來說有不同樣貌,但不論如何,我總覺得不懂說話的動物遇到人類就倒楣。小至棄養,大至戰爭,牠們只能任憑命運擺佈。 俄國入侵烏克蘭,人要逃,也帶著寵物逃。開打以來,幾次搜尋新聞,讀幾行就難過,視線漸漸模糊,無法繼續。尤其讀到動物園那隻無法跟著較小型動物逃到波蘭,被轟炸聲嚇得無法成眠,需要飼育員每晚陪伴的大象,心裡激動。 只要看過動物星球頻道,多少都知道大象生性敏感,記憶力又特別強大,能記得一生的經歷。 以前台灣也有當過「戰象」的林旺爺爺,光是站在柵欄外與牠相望,怎麼也無法理解人類戰爭加諸於牠身上的痛苦。 相較於動物的有苦難言,很幸運地,我與牠們的各種相遇,就算是與流浪貓狗的萍水相逢,大多快樂且難忘。   許多年前,人生頭一次與大型動物相見,我竟穿著一件極不應景的花童白紗裙。 相信所有的媽媽都很願意自己的小孩被找去當花童,因為小小孩穿著正式打扮都好可愛。 當花童說簡單也簡單,去百貨公司買極好的正式童裝,穿起來就有花童的扮勢。說麻煩也很麻煩,如果必須跟新娘的婚紗做十足的搭配,就得量身訂做。 小時候那件小禮服,絕對是訂做的。 我不用回想也知道,穿上超高腰花童白紗陪著新娘子走上紅毯的那一刻,興奮雀躍,心裡大聲歡呼:「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別人都沒有。」 新娘捧著一把鵝黃捧花,我的手腕戴著一朵同色系的小雛菊;還有很多膠原蛋白的頭髮上,別著柔軟鵝黃色的緞帶。 但這種禮服無法天天穿上學,我心裡明白,不管多愛,平時沒人穿成這樣出門。 然而還是有機會穿了第二次。   老實說,穿著白紗出門,自己也全身不對勁,連路人都能一眼看出我要出席什麼重要場合,還得小心翼翼免得勾壞了。 那日北上領兒童畫展的金牌,當屆主辦國是日本。抵達會場,外公先幫我跟我的「獅子跳火圈」合拍一張照。 典禮上,一個日本人頒給我獎牌,大概再加一疊包裝好的文具圖畫紙。 接著,換個白人來找我。 原來我的獅子會被他帶走,去別的地方跳火圈。我送他一個這麼可愛又貴重的禮物,他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我嚇好大一跳,因為他是個大鬍子,鬍渣原來那麼刺。 幾十年前,大人帶著孩子奔舟車勞頓,千里迢迢從台南去到台北,簡直跟非洲動物大遷徙一樣辛苦。其實,八零年代的台灣真有個「非洲大草原」,那就是所有小朋友心目中最夢幻的新竹六福村。我猜,外公外婆太疼愛孫女,回程牙一咬,帶穿著白紗裙的我們去體驗「Safari」。 草原上的稀有動物,沒有柵欄牢籠的束縛,到處閒晃;我們坐在車裡,隔著緊閉的窗戶,緩緩靠近電視「動物奇觀」才會出現的猛獸。我一邊想繼續回憶這段小旅行,一面翻看舊相本,發覺根本不記得在六福村看了些什麼。大水池裡泡著的兩隻棕熊,草原裡的犀牛,午後陽光下趴在棚架發懶的老虎,全都褪色成一種曖昧古怪的土黃,只有身上穿的小禮服,白得顯眼。   幾年前在網路讀到一個英國女人的趣聞。她表示一件婚紗造價那麼貴,只穿一次實在很浪費,所以不管去音樂祭、跟朋友午餐、去超市,整理花園她都穿著婚紗。 孩子們長大的速度飛快,白紗裙一下就塞不進去了,要不是小小孩很粗魯,穿個幾次就會勾破,我大概非常很樂意每天穿。天天當公主,穿著玩沙、穿著騎三輪車、穿著遛狗、跳橡皮筋編成的跳高,還要穿著蹲在漫畫店裡,一邊看一邊挖鼻孔。 也許精通裁縫的外婆曾把紗裙改成別的東西。 也許是抹布。 也許什麼也沒改,就這樣靜靜躺在抽屜裡,隨著時間,發黃。 終於,在某年的大掃除,丟掉。   相簿封底,外公用黑色簽字筆寫下69年8月2日,六福動物園。那天,肯定有些灰塵粒粒,飄過有騷味的獅子鬃毛,與奔跑的駝鳥擦肩而過,再經過大象粗硬的皮膚,最後卡在我最珍愛的裙子裡。 雖不記得白紗裙的下落,如果它會說話,除了喝過喜酒外,應該很高興跟我去了動物園,大概 也算「不枉此生」吧。 與妹妹穿白紗禮服逛六福村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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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黃詣姓名的由來

文/黃詣 攝影/陳玉姑 黃詣潔(左),黃詣(中 19個月大),黃詣典(右) 我出生於新竹市林鴻偉婦產科,有一兄一姊,父母雙全,自幼接受健全完整的國民教育,自不在話下。 話說爹娘給你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你的名字,每每想起我名字的由來,就不禁悲從中來。   悲劇的開始是需要鋪陳的,這事也得從我的兄姊開始說起,姊姊是家中的第一個娃娃,名喚詣潔,姓黃。哥哥是家中的長子,名喚詣典。 「喂喂,那你為什麼叫黃詣啊?才兩個字耶?!」小白一號提問。 如果可以,我會先掛上虛假但不會令人困擾的傻笑說出以下的血淚史。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黃永河的男生和一個叫陳玉姑的女生,以美貌相親沒人要,經由善心同學牽線介紹結為連理,他們打算有一對小孩,一男一女,可真歡樂不是? 女方玉姑雖然心中想讓小孩姓陳的野心蠢蠢欲動,現實狀況依然姑且讓小孩姓黃,加上他們是有計畫性的繁衍後代,所以小孩的名字當然可以先取好。 「詣,這字不錯。」算命的撚鬚微笑。 「真的嗎?」村姑玉姑激動的捏皺鈔票。 又因一女一男,一潔一典,一節一點,成雙成對,於是乎,兩個嬰兒的大名從此拍板定案,不得上訴。 「可是……這隻呢……?」鄉民永河眉頭深鎖。 「詣,是一定要的……至於第三個字……就暫時空下吧……」玉姑女士倒是不甚困擾。   從此,「黃詣」第三字之缺,一缺數載,也就是說,從「一節」到「一點」到「沒有」,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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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記十三坑

文/樂馬 攝影/王駿豪 出發十三坑前夜我們來到Joshua的宿舍做最後清點。就在確認的差不多時,社工與Joshua卻因事前工作分配沒有溝通好起了口角,一時間氣氛僵硬,陰雲籠罩焦躁的春末夜晚,像是為明日行程卜了下籤。 慶幸沒有爆發進一步衝突,大家便各自散去休息。 清晨,我跟阿豪抵達集合點,已能看見阿伊特地從台中開下來的休旅車,這次全靠他帶我們前往登山口。除了阿伊,生長在城市的原住民Ben,和自小成長於原住民部落的瓦利也已在那等候。最後社工跟Joshua的身影出現在對街,七人小隊終於到齊。 看天氣預報時還擔心這兩日會陰雨綿綿,幸好天公作美,望著清澈的晨光,累積一晚的憂悒也雨雲消去。按照計劃我們將於下午抵達駐紮地。七人在車上談笑風生,昨日的紛爭似已煙消雲散。遠天青巒迭起,可見一帶溪流劃地蜿蜒,在管理站簽好名字,再往前開一段路便是作為地標的土地公廟,我們的行程將由此開始。 一行人中除了阿豪跟阿伊都有山林經驗,我忖相互照料下,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只是當阿伊拿出裝備時,竟是一個塞滿物品的棉被套,再三確認後,得知那確實是阿伊的全部行李,讓眾人驚愕不已。要知道先前我們曾用普通背包兩側掛塑膠袋的方式登山,那已經夠折騰人,此時阿伊的裝備更是令人震撼。 當下我有預感今天無法在太陽下山前到達目的地。還沒走多遠,阿伊的體能已開始呈現赤字,下山的路多是急陡坡,對他來說更是雪上加霜,看著他豐腴的身材揹著棉被套艱難下坡的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於是,腳程較快的瓦利接過棉被套,體格最強壯的社工則負責押後帶領阿伊。 儘管如此,緩慢的行進速度大大感受到時間壓力。過了一會,我們已經分成三段,瓦利和Ben走在最前面,我跟阿豪在中間,社工和Joshua陪著阿伊遠遠落後,然而棉被套的折磨才正開始,首先它重量不均又無法保持平衡,讓瓦利走得相當痛苦,由於入山時間較晚,為怕營地沒有位置,瓦利跟Ben決定先行,將燙手山芋交給我後,過幾個彎便消失無蹤。   這段山路並無什麼別緻的景色,加上一路陡下,有些路段需靠爬繩下去,沒有美景可以分散注意力,只感覺這棉被套是個可怕的詛咒。 路過半程,聽到汩汩水流聲時,溪谷彷彿近在咫尺,心底總算踏實不少。隨著水聲越大,我們的腳步也越發輕鬆,已能看見寶來溪潺潺流過石堆。曬了一路,大夥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用冰涼溪水沖了把臉,燥熱的肌膚觸碰到溪水剎那,身體似乎在水底生了根,不想離開這裡了,又看向那包好氣又好笑的棉被套,這段溪谷似還有十萬八千里長。 一路走來,我們已是今日入山的末班車,正在修整的前鋒隊為了加快搶地的步伐,便把沉重的食材交由我們一起壓後。前鋒隊重整好行裝,如卸下重負的馬兒飛躍石堆河灘,我們五人則穩步前行。 風吹雲動,日頭就落到山的另一頭,眼見就要斜在山肩,再晚便得摸黑。由於時間拉得比預定還長,耗費的體力大大超乎預期,儘管休息越多次身體更疲累,回頭望阿伊吃力地跟在後邊,也只能讓他多歇息幾回。 攀過一塊大石頭後,我們在石頭上看見了濛濛夕日下有一群年輕男女正在河中嬉戲,心中不禁感慨萬千。陽光越照越淡,好似一縷即將抽完的絲線,看見人影,我們拉大步伐,終於在陽光燃盡前抵達人煙處。   瓦利跟Ben的名字兩小時前便到了,原本佔了一塊平坦的大營地,可是才離開一會,便讓人給用去。山林本不屬於誰,既然我們慢來,自然只能摸摸鼻子另尋他處。上面的位置雜草叢生石礫不平,而且還窄,所幸臨近溫泉,至少腿撒開幾步就能下去。 Joshua跟社工放下行囊,直接衣服脫了先下溫泉削減疲勞。 我跟阿豪趕緊撐起帳篷,見到睡覺的地方有著落,心裡又更踏實些。大家在溫泉邊支好天幕,作為煮飯之所,可誰也沒心思去弄吃的,泡著溫泉後湧出的疲憊感,讓人只想賴在裡頭。 夜色早已降臨,大家戴著頭燈分散泉池一角,猶如一隻隻忘記閃爍的螢火蟲。明日可是得用疲憊的身體攻克比今日還難走的上坡路段,因此我忖應當早些開伙,吃飽喝足趕緊就寢休養。 未料昨夜的癥結成為一顆定時炸彈,還炸在這個最不該引爆的時刻。 Joshua跟社工原想釐清昨日的誤會,估計這段路已累得讓兩人難以理智,口角一出情況越演越烈。說到底兩人的發出點都是為團體,只是兩人的好這時候都成壞的了。事情發展至此,也不知如何勸解。長途跋涉後又看見夥伴不和,身心俱疲,飯照常煮,酒依舊開,儘管沉悶的氛圍未隨晚風散去,我們還是努力說說笑笑讓氣氛緩和,只能祈望休息一晚冷靜下來。 吃過飯,飲完酒,眾人散去,雖擔憂今晚的鬧劇延燒至明日,但已累得不能再多想。   次日醒來,那些令人惱怒的情緒大概在山林作用下消散,朝陽融化兩人的冰點,互退一步致歉,又能有說有笑。其實好友間不怕爭吵,只怕吵後無法面對彼此,許多關係都是由此結束。另一方面來說,Joshua跟社工的友誼是絕好的,才能像金子一樣千錘百鍊後依然生輝。 回程時我們依然分成兩路,我、Joshua、瓦利扛著食材鍋具先行到河谷與山路的交接地帶備餐,Ben、阿豪、社工則護送阿伊。 我們三個先鋒不到九十分鐘便來到預定地點,取水、燒水、煮麵一氣呵成,就在我們吃飽後,其他組人馬都已先後抵達,並吃飽飯攻向山頭,卻遲遲未見到Ben等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我們焦急之際,遠遠看到幾個黑影走來。除了阿伊臉紅氣喘外,其他人的神情都無異樣。於是趕緊熱麵,讓他們填飽肚子,同時也讓阿伊好好休息。 這一耽擱,鐵定得摸黑走山路,既然結局最壞便是如此,也就沒什麼好緊張了。大家準備出發時,明亮的陽光已染著微黃,在夕照下告別寶來溪。   上坡路比想像中還要艱難,大夥一個累過一個,腿腳繃得只要一鬆懈就會滾落山崖。 富有經驗的瓦利在最前頭領路,所有人都憑著意志向上爬,漆黑山中唯有七盞小燈,天曉得我們用了多少毅力才走出重重難關,見到停車的土地公廟時,那種興奮難以言說,只想喝杯冷飲吃個飽飯,洗個熱水澡鑽進被窩,等休息足夠再細細品味這段旅程。 眾人精疲力盡上車,阿伊載著我們駛出逶迤山路,社工坐在副駕不停說話,充當提神飲料的角色。疲憊不堪的我卻已知道,這段旅程不論是誰都會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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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散文中的事件

文∕王鼎鈞 插圖∕國泰 依前輩作家的主張,散文裡頭是沒有事件的。什麼是「事件」?下定義難,舉例容易,再讀一遍林良的「阿里山日出」吧,在他筆下,全是寫景。如果他繼續寫,有一個孩子看了這個七彩世界,忽然想跳下去。他們並不是站在懸崖上,並沒有一個垂直的高空可以供他失足成恨,他還是平平安安回家。他從此喜歡繪畫。長大了,不畫畫兒了,他去信教,他覺得信教就是跳下去了。我們替他延長的這一段,就是事件。 再讀一遍李健吾先生的「雨中登泰山」吧,通篇寫景,「人」除了發現景物以外,不做別的,沒有產生事件。如果寫到後來,有人遇雨受涼,得了重感冒,那人兩個兒子上山探視。那年代泰山還沒有纜車,一個主張雇人揹著父親下山,一個主張重金請醫生上山,兩個兒子起了爭執,這就有了事件。 這麼說,朱自清先生的「春」沒有事件,「背影」有事件。 周作人先生的散文:「有一年冬天在南京的秦淮河邊也遇到過賣花人。是個少女。跑來跟我的朋友說:「姐姐送你一支花。」我們當時都很驚訝,朋友笑著收下來,道了謝。少女馬上調皮地衝我說,「哥哥付錢,十塊一枝。」這也是事件。 且看林海音女士的「竊讀記」:在某一段時間,某一些地方,孩子們想讀某些書,沒有錢購買,到書店里去冒充顧客,從書架上取下書來「試讀」。這件事很多人做過,也有很多人寫過,直到「竊讀記」才給這個行為取了個名字,「竊讀」是一個事件,把竊讀的環境,心情,技巧,挫折,緩解,一筆一筆勾畫出來。 現在的書店,店裡陳列很多書架,書放在書架上,想買書的人可以在書架前面走在走去,自由挑選,最後你一本書也沒買,沒人管你,這才有「竊讀」的可能。 這樣的書店叫「開架式」。開架式出現以前,書店另是一付模樣,進門是個大櫃台,像長城一樣擋住你,長城裡面是書架,可望不可即。好在櫃台裡面坐著一位服務員,你得告訴他書的名字,作者是誰,他到裡面的書架上找出來,一手交錢 ,一手交貨。那年代竊讀固然不可能,買書也不容易。 我們來模仿「竊讀記」,另寫一篇文章。她寫偷偷的看書,我們來寫偷偷的看戲。 先說環境:某一個鄉鎮,本來沒有戲院,後來漸漸繁榮了,商家投資興建戲院。戲院並不是天天演戲,也有歌舞,也玩魔術,也演講開會,也唱京戲(演平劇),唱京戲的時候最轟動。看戲時要買票入場,小朋友沒有錢,也想辦法「偷看」。 再說心情,小朋友喜歡做夢,戲劇是他們的白日夢。當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的英雄人物,楊家將,岳家軍,趙子龍,十二郎,耳聞已久,戲劇使他們親眼看見,與之為伍。小朋友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也有自己的世界了!這個吸引力沒法兒抵抗。 沒有票,怎麼通過「收票口」那一關?怎麼能進場?這就說到技巧。小戲院節省開銷,員工很少,只能在開演前一個小時派一個人收票,一大群觀眾在門外等候很久了!這時一湧而入,密密麻麻的長腿夾帶著孩子,收票的人只有馬馬虎虎。 戲院的大門關上了,從裡面栓好了,有些孩子沒能進去,也還有別的機會。聽京戲有個習慣叫捧角兒,我只聽某一個演員主演的那一齣戲,我在他快要出場表演的時候才進場,我看完了他的這齣戲就回家,別人演的戲我一律不看。可想而知,這位看戲的大爺是本鄉本鎮的重要人物,戲院管事的要準時伺候,他來了,他走了,只要門開一縫,孩子就有辦法擠進去。 也還有別的機會,例如警察要進場維持秩序,其實他也是來看戲,有些警察脾氣挺好,對你公然包庇。…… 最後談到挫折。小朋友無票入場,裡面沒有他的座位,即使後排有空位他也不能坐,因為小戲院的地面是平的,五尺之童坐下去,前面丈二金剛擋著,看不見舞台,你只有站在通道上,或者扒在舞台前沿,目標十分明顯。台上緊鑼密鼓,你正出神忘我,突然一隻大手抓住你的臂膀,像拎小雞一樣拖著你走。武松還沒過景陽崗呢,我怎麼可以走!楊六郎正要斬楊宗保呢,我怎麼可以走!人家可是不容分說把你推出門外。 有救嗎,有救,這就要說到一個人物,他在戲院裡管事兒,懂戲,碰上哪齣戲缺一個配角,他能上去湊個數。他天生上唇有個缺口,露出門牙,書本上說這叫兔唇,民間俗稱豁嘴,戲班子裡的人管他叫豁爺。他在台上戴著長長的鬍子,扮相倒也不差,可惜台詞有一句「呀呀呸!」最後這個「呸」字沒有聲音,只見一縷鬍子飛起來,台下觀眾大樂,鼓掌叫好。他若碰上小朋友遭人驅逐出境的場面,總是走過來阻止:「別這樣,讓他們看戲,讓他們看戲!」他這句話很管用。 聽說有人批評豁爺,認為他壞了戲院的規矩。聽說豁爺告訴戲院的老闆和戲班子的班主:「你現在讓孩子看京戲,將來才會有人看京戲」,他的意思是戲劇靠觀眾支持,觀眾要從小培養。豁爺這一句話,使「偷看戲」有一寫的價值。三十年後我在台北聽戲,滿座盡是白頭,有人不禁憂慮,這輩人謝世以後,平劇演給誰看呢?於是有心有力的人出面專為兒童演戲,讓兒童免費看戲,要觀眾後繼有人,平劇才香火綿延。那時想起豁爺,佩服他見解高明。 你看,都是散文,裡頭沒有事件,好比北京清粥,很爽口,有了事件,好比廣東的白果薏米粥,皮蛋瘦肉粥,多了些咬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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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雲舒霞卷

 文/攝影 宋隆輝 傍晚的天空畫布,在好天氣加持下,幻化的斑斕彩霞,在情義相挺下,彩繪出曼妙的靈慧;雲舒霞卷瞬息萬變,不但讓人充滿想像力,也擁有豐富色彩與絕麗姿容,如此佳景,不斷捎來心曠神怡的喜訊,的確能夠成為忙碌的現代人,紓壓又舒心的萬靈丹! 我愛上彩霞,源自於求學時喜歡揹著相機獵取美景,讓不說謊的鏡頭,在「喀嚓」聲中,留下美好的話題,也藉此裝填彩色的生活韻致;自從數位相機問世之後,智慧型手機緊隨,有緣盛載艷麗多姿的天空畫布,便成為我眼球與鏡頭追逐的首要目標,就是不想錯過雲蒸霞蔚的勝景,得以讓不缺席的好心情,如同彩霞一樣,永遠處於絢爛綺麗進階版狀態。 讓人充滿想像力的彩麗雲影,藉著鏡頭的能耐,用真情來加以捕捉;雖然沒有同框留影的激情,卻擁有無比溫馨的暖暖情懷,更順利成為告別生活壓力鍋的利器。 瞧見如此多元采韻的療癒畫面,不禁讓我想起蘇軾《芙蓉城》中的名句:「珠簾玉案翡翠屏,雲舒霞卷千俜停。」看來有機緣映入我眼簾的殊勝美景,早已鐫刻在我甜美的心版上,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得以讓好心情不斷複製,也讓歡樂與幸福的機緣持續貼上,順利完成身心靈不可或缺的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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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 夢過青海湖

 文/王源錕 插圖/國泰 2019年夏天西藏之旅,從成都飛往拉薩,翻山越嶺經江孜、日喀則、定日抵珠峰第一基地營,親眼仰望世界之巔的珠穆朗瑪峰,心中澎湃激盪。回程搭青藏鐵路從拉薩往西寧,如果途中能一窺青海湖的丰姿,那就更完美不過了! 百年前國父孫中山先生發表《實業計畫》時,就已有興建鐵路通往西藏的構想,但以當時的國力與工程技術而言,幾乎是天方夜譚。1979年全長845公里的青藏鐵路一期工程(西寧至格爾木段)修好,1984年正式通車營運,但二期工程卻因凍土、高原缺氧等難題而停擺。直到2005年全長1142公里的青藏鐵路二期工程完成,被稱為「天路」的青藏鐵路終於全線貫通。 很多人到西藏旅遊,為了逐漸適應高原環境,通常選擇從青海省會西寧市搭青藏鐵路到拉薩,我們的路線剛好相反,直接搭飛機到海拔3650公尺的拉薩,一路勇闖5200公尺高的珠峰大本營,再上去就觀光客止步了,這也是我這輩子抵達最高海拔的極限,託天之幸團友們都沒出現太嚴重的高原反應。從拉薩往西寧的青藏鐵路海拔高度下降1400多公尺,大可好整以暇,輕鬆自在欣賞窗外風光。 從拉薩到西寧車程二十多小時,我們訂的是四人一室的軟臥,室內上下舖共有四個床位。 火車上有製氧機器控制氧氣濃度,每個床位都有獨立供氧口,如有需要可跟服務員索取輸氧管線,因此不會有缺氧的困擾。餐車享用六菜一湯外加一罐酸奶,解決民生問題,從來沒坐過這麼久的火車,回房時我們早把飲料跟零食都「傳便便」,準備跟漫漫長路抗戰。 看多了西藏的大山大水,很多風景開始覺得單調,有個冒煙的地方可能是羊八井地熱區,遠遠瞧見一個美麗的湖,搞不清是納木措湖?還是措那湖?藏語的「措」就是「湖」的意思,西藏湖泊太多、太美,大家笑說值得一措(錯)再措(錯)。在那曲站與一列西寧開來的火車交會,北行經過札加藏布站,那是西藏邊界的一個無人站,從這裡翻越唐古喇山,就進入青海省境內了。 青藏鐵路有550公里左右經過凍土層,這些凍土在天氣炎熱時可能融化造成路基下陷,工程單位規劃時盡量避開有凍土層的路段,同時在路基插上灌注液氨的熱導管加以克服。沿途看見許多修路工人辛勤維修,巡路員當列車經過時都會肅立舉手敬禮,其實他們才值得致敬哪! 青藏高原最有名的指標性物種:藏羚羊、藏野驢與野氂牛,吸引我和瞌睡蟲搏鬥,強打起精神朝窗外搜尋。氂牛群到處可見,有的在江邊泡澡,有的在草甸、山壁吃草,一派悠閒模樣;藏野驢像小size的馬,不太容易看到;被列為一級保護野生動物的藏羚羊,更是少之又少。藏羚羊身上的羊絨非常輕柔保暖,一條純藏羚羊絨織的披肩,甚至要價上萬美金,也因此藏羚羊遭到嚴重盜獵,幸好中國大陸當局設置藏羚羊保護區,才使牠免於滅絕命運。 同行團友從頭到尾都沒看到半隻藏羚羊的蹤影,當我拿我拍的照片向他們炫耀時,大家都問在一望無際的草原是怎麼找到藏羚羊的?以前當兵時我是搜索排排長,怎麼觀察地形地物、搜索敵情,還不是一塊小蛋糕? 領隊傳來火車時刻表,晚上十點多會在格爾木停車,讓大家下去伸伸腿、拍拍照,見識一下這個位於柴達木盆地的交通樞紐。結果時間快到時服務人員來說,格爾木有沙塵暴,建議大家別下車,我們暗忖莫非是「阿共仔的陰謀」,結果到站時真的漫天風沙,讓我們見識到沙塵暴的威力。 從格爾木到青海湖大約六小時車程,我對這個中國最大內陸湖泊慕名已久。據說西王母設蟠桃壽宴於瑤池,周穆王千里迢迢乘著八駿之輦前來赴宴,彼此情歌對唱,還相約三年後再見,這個美麗神話中的瑤池就是現在的青海湖。也有人說唐朝文成公主遠嫁吐蕃途中思念家鄉,拿出父皇賜的日月寶鏡,看見久違的長安使她淚如泉湧,但她知道自己肩負「和親」的使命,因此把日月寶鏡扔了,寶鏡落地時閃出一道金光,變成了青海湖。 「神池浩淼,如天鏡浮空」的瑤池,曾使周穆王如癡如醉,樂而忘歸,我也好想看看它到底有多美。只不過火車經過青海湖站的預定時間是三更半夜,悵然按熄床頭小燈,車窗未曾拉上簾幕,星光灑落搖搖晃晃的臥榻,青藏高原景物歷歷浮現,我與青海湖在睡夢中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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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薔薇要開了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大寒之日,於南國之境,對於山巔雪花之遐想,是浪尖上的白色泡沫,海風習習,會是山徑密林裡細枝搖擺的嘆息嗎?坐在海邊,坐在海邊的我們,坐在無人的海邊的我們,我們坐在無人海邊看著遠遠海面上的漁船,聽著漁船傳來隱隱的引擎聲像是在念一首詩,像是念一首婦孺能唱不有歧義的詩,不會是李商隱,應該是范仲庵,我聽他吟出「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裡」。 有誰可以不勞而獲呢? 山上飄下的雪花瘦弱得像淺淺一盤剉冰,不加糖水蜜餞和水果的清冰,卻瘋了一群夏蟲,冒著生命危險直往山區奔去,堆出營養不良的雪人。住在宛如瓦缽的盆地的人們,冷是冷了,套上羽絨衣圍上脖圍便能對付過去,老人家要多穿些,年輕人甚至還一身夏裝,短袖短褲。還眷戀著熱情的夏日嗎?韶光飛逝,縱有韶光染色如蛾翠的綺麗,也再不回來了。 大寒後一日,天氣晴。任誰也難料老天對於氣候、溫度、風速和雨滴大小的計較,不該是天寒地凍嗎?我蹲坐小板凳在花圃磨練耐心地將昭和草、野莧、圓葉錦葵和貓牽牛等雜草一一拔除,這昭和草算是外來植物,二戰時,因糧食匱乏,日軍將昭和草種子從飛機上灑落,漫山遍野的任其生長,當時的原住民摘取來和非洲蝸牛一起煮湯。據說原民老者很是喜歡吃那「像鼻涕一樣的(藝術家張恩典語)」滑嫩的湯品。野莧菜既是莧科,當也可食,說是野地求生時就急充飢的食物,看她瘦小又毛茸茸的葉子像是初生嬰兒臉上的細毛,它要等到夏天才肥美,但若是等到夏天它長大了我卻不耐在豔陽下曝曬勞作,所以現在就一併除去。 其實圓葉錦葵不論花型或葉子都十分可愛,五片花瓣每瓣都描上淡紫的放射狀線條,拿一對老花眼睛看去,美得像少年的第一場春夢。新生的葉子皺得心事重重,待眉頭舒展,才漸漸看出互生的葉面,團團圓圓,看著舒服。可是就是有不識稻稗的我在初見時竟然驚呼,「好嬌小的絲瓜葉啊。」一併把她的花也認作絲瓜花了。跟錦葵交纏互生的是貓牽牛,如果只認名字,有時很難想像她到底是何家閨秀,若說長得很像地瓜葉、開著潔白花朵的話,或許就可以描出一個概約的輪廓。畢竟不是地瓜葉,如果直說「白牽牛花」也就明白了。 不知道蹲坐在小板凳上久了也十分吃力,連伸個懶腰都這兒酸那兒痛,太陽也散發出溫暖,一頂斗笠似乎也抵擋不住灼熱感;慢慢地立起身來,走到樹蔭下,擦拭一下微汗、啜一口香茶,看著只才整理了三分之一的花圃,想著,人的思緒不也如不問季節橫生漫長的雜草,要保持心思清明不生雜念無動於衷,可比清除雜草困難多了。 望向慢慢變得比較像一座花園的雛形的園圃時,特意栽種的蔓藤薔薇已然長得有五六歲小子的高度,待她再長高些,伸出一些蔓條,準備開出重重層層的花瓣生成的花朵時,便要架一座花梯,或是一座小小拱門任她們恣意展現風姿。眼下這時,蔓藤枝葉只是綠著、嬌豔的重瓣花朵尚未見芳蹤、不管是拱門或花梯都還在構想中,我卻預見滿園蜂蝶為了朵朵簇簇的嬌嫩花顏癲狂,芳香也撲鼻而來,那時候應該是華美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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