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打蛋哲學

 文/張育銓 插圖/國泰 現代,性別角色重新定義、多元性別觀建立。我常思考:諸如父母子女、伴侶、朋友關係裡,「付出」是否為「傳達愛」或「得到愛」最佳的方式?畢竟古云「施比受更有福」。 那個冬夜,台中都城天寒地凍。我和大學一個閨蜜級的朋友,財金系的王小姐,約在學校附近的簡餐店吃晚餐。她衣物緊裹,脖頸還圍了毛織巾。入店我們都點火鍋。 據許多男性友人表示,王小姐長相清甜可愛,沒人看到不「暈」。至於為何我是男性,卻能和王小姐擁有純粹的友誼,這裡暫不表述。不過,我和她要好的關係,常惹男生朋友們的欣羨,我總為此驕傲──所以漂亮的是她,得意的卻是我。偶爾拿她出來說給其他男生朋友聽,滿足我的小虛榮感。出賣閨蜜,想來,真是可惡至極。 但王小姐並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和王小姐能熟起來,是因文學,在某次頒獎典禮和她認識。她成績好,家境不錯,在大學是溜冰社公關,更擔任投資研究社的社長,現接了商業公司的實習還有許多外務。興趣多樣,有主見、有實力,更有姿色,追求者一大票。 有時她主動跟我分享,幾次被人性騷擾或強送禮物。我身為朋友很替她擔憂,但不知為何,有時感覺她陳訴的神情,好像……摻雜一點驕傲?「看吧,我怎會這麼迷人!」換句話說就是這樣。但王小姐對感情很慎重,甚至是傳統的保守,所以和我相同,單身至今。 事實上,不論性別,她很用心對待每個朋友,這是我最喜歡她的地方,很可愛。   火鍋上桌。 按往例,我把討厭的芋頭夾給她,她不怕芋頭。但我恐懼芋頭投身火鍋,不能堅持原形,化作淤泥,沾染所有食物。 湯頭可口。我和她從校內的八卦、彼此近況、未來的出路,天南聊到地北。火鍋沸騰,湯水食材隨火咕嚕震動,愜意又溫馨。就在我卸下心防的當口,王小姐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貝齒白亮,她盯著餐盤上的生雞蛋,問:「最近我不太會打蛋,蛋殼總會掉下去,你能幫我嗎?」 我心裡狐疑,這有什麼難的?接過蛋,邊開玩笑說,「啊喲,妳這樣還說想跟人結婚,連打蛋都不會。」輕輕敲蛋,指頭一掐,蛋完美入鍋,咕嚕咕嚕,我心頭漾開暖暖成就感,她道謝,我更開心了。連自己那份蛋也打好後,跑到廁所洗手,怕蛋上有細菌。 等我回來,王小姐賊笑,我問何故。 「偷偷告訴你,但你不要打我──剛剛你是不是沒看見,蛋上有雞屎?」 原來她要我打蛋,是因為不想碰蛋! 終於知道她平時是怎麼對一堆傻呼呼的男生使用話術的。震驚,連我這知心好友也要騙,騙完還自行爆料。虧我還對完美的打蛋技術自鳴得意──原來被利用了! 不過我也沒真的生氣,反而心裡升起一股敬畏,還有感謝。 剛剛幫她打蛋時,是真心歡喜的,因為我被需要了。   如果說「施比受更有福」,那要愛一個人、拉近關係,可能不只幫忙就好,因享福的只有自己。有時反要建立起「需要感」,讓別人施,別人才受福。吃飯途中,我提及自己最近的感情和交友狀況,更加發現,她和我截然不同。我總愛討好所有人,承攬眾多責任,結果也沒因這些付出大受歡迎;她懂得照顧朋友,也讓朋友照顧,感情反加緊密。 後來,我問幾個男生,如果像這樣可愛親切的女性,吃火鍋時幫你剝蝦殼或打雞蛋,你覺得如何?男生們,尤其是理工科的「大木頭」,總會覺得「有點怪」、「不太好意思」、「感謝她」。然後,我假設另一個情景,換成王小姐主動問能否幫忙,所有的男生無一例外都說──太可愛了吧!打完蛋、剝完蝦就暈了。 有些人光聽描述,就已臉紅心跳,說幫一點小忙,比肢體接觸還可怕,讓人立刻墜落愛河。   他們認為,主動幫忙,比被幫忙更沒壓力,能展現自我,有被需要感。有人認為,那是因王小姐本就受歡迎,或只有女生才能用這種方式討男生歡心。但並非如此。我問了其他女性朋友,有些女生,聽到男生主動誇獎或表示需要,如:「哇!妳做的餅乾好好吃,我以後還想吃。」比男生主動送餅乾給女生還好。   古時候,有個關於孝順的典故。故事中,兒子回家,讓老母親幫他洗腳。眾人批之大逆不道,但兒子認為這是行孝。故事最後證明,事實上,那是位快樂的老母親。老母親想盡力表達愛。而兒子在也敬愛她的前提下,不畏世俗詬病,接受這份愛,讓老母親能享受愛的另一面:付出。 在我生長的南部鄉鎮,許多傳統家庭的夫妻關係,仍是大男人主義。女性辛苦付出,得不到應有的親密,以付出為使命,以使命為偉大,越做越沉溺,越做也越沉默。男人可能尊敬他的妻,卻沒那麼愛她。反倒是有些妻子敢對男人提出一些需求,卻反受疼愛。 幫與被幫,沒有好壞。從王小姐身上,我了解了「打蛋哲學」,除了以付出表達愛,也請給人付出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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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開往事

 文/攝影 洪文鍊 晨曦,我走在校園裡,花圃、草地和廊前牆角的櫻花樹,艷紅緋櫻已然落盡,枝幹不但長出了鮮嫩綠葉,有幾株還生出了一顆顆的赭紅色櫻桃果,新葉攜上嫩果,迎風招展,活力洋溢,如此朝氣蓬勃的感覺,像極了孩子的童顏,讓人倍覺精神,雖然春寒料峭,風似剪刀。 原本,自然萬物就有它的生死起滅,櫻花依時節而開,隨春風綻放,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然而,今朝的花開似錦,卻讓我想起初來學校的那年春日,曾經孤身望著校內的十來株櫻花樹,為何送舊年,迎新歲之後,樹幹枝上已經長新芽、冒綠葉,卻一丁點兒花開的動靜都沒有出現過。 彼時,有老師跟我說:「校長,我們的櫻花樹,它是公的,所以不會開花。」乍聽之下,著實叫我納悶不已……猶記當下,還真是無法相信此番說法。我雖非蒔花植草之能人,但是我真心相信,無花不開。 於是,我便揪著事務組長,一個憨厚務實的小夥子--A YOU:「走,咱們來去,讓樹開花吧!」我帶上他,驅車來到后里的花圃農場,一進農場,花海漫天,映入眼簾的盡是燦爛繽紛,真是個美不勝收的花兒天堂。是啊!白花花的陽光底下,怎會有「有花不開」的道理呢? 我們向花圃老闆提了「櫻花不開花」的疑惑,仔細的聽了說法,配合的買了肥料,滿足的上車返校,「來年,我一定要讓櫻花開。」當下我心裡頭這麼想著。回到學校後,我們像是乖巧的小學生,依著老闆的說明,施肥、覆土和澆水,一個步驟也不敢偷懶,每個晨昏都未有懈怠。 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當春風再度吹起,校園緋櫻嫣然一片,我們一年來苦心款待的櫻花樹,終於開花了,在那年寒假,在同事們陣陣驚呼中……而那個午后,A YOU和我,都醉了,他醉在一朵朵綻放的櫻花下,我醉在一聲聲讚嘆的浮誇裡。 往事回憶如煙塵,花開花謝催人老,這一季的花開更勝往昔,小夥子卻已經告別北漂,返回南部故鄉服務,此刻的校長大叔,還是守在原來的崗位上,陪著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快樂學習,健康成長,偶爾也會在櫻花樹下,愜意的喝茶看書,沈醉在溫暖花開的春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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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在三月

文∕賴研 插圖∕國泰 她是南方的女孩,他沒有的特質她都有。陽光,開朗,笑起來很燦爛。有個喜歡的男生在新竹清華,他假裝沒這回事。 不知不覺他們就走在一起了,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他還天天往她的信箱塞信,她也是,她的字方方正正,沒有嬌婉柔媚之氣。是不是戀愛呢?他以為是。一直也沒有勇氣問她到底喜歡誰? 大度山的那一年如果沒有她,他應該走不過那段放逐般的日子。她知道他要重考,也許是發自本質的善良,她始終陪著他。他把她的溫柔解釋為愛,覺得很幸福很自在。 決定有所表示,送了她一束白色的菊花,代表對愛情的堅貞。她生氣的把花丟在河裡,記得那條小河叫做約農河。 重考前,他們在學校後方一條隱密的小路上坐著,撐著一把傘,雨默默的落著。一句話也沒有,她也許在等著什麼,他想。 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她最後說:「走吧」。   暑假之後他如願的考上南部的國立大學,在鳳凰花城繼續行屍走肉的大學生活,基本上他不讀書,除非點名絕不上課,只是虛耗著玩樂團。在吉他社晃了一整年,也有了自己新的樂團。反正微積分,物理學都學過了,考試也都能應付。花了比較多的時間在中文系和數學系。 那年的聖誕節,他給她寄了張卡片,她沒有回,他想想應該是沒有繼續的可能了,卻還是保持頹廢。 學長終於看不下去,要他把那一年裡大度山上,她丟在郵局信箱裡的字條一張張攤平,一張張讀一遍,然後撕掉,第一張真的撕不下手,第二張容易些,慢慢就沒感覺了。像進行一個祭典一般,最後學長用火柴點了一把火,把紙條全部燒掉。 泡沫瞬間破滅,奇蹟般的他就活過來了。   人生這首歌的前奏也許很精彩,隨著歲月的催折打擊,聲音始於清亮,既而高亢,止於沙啞,最終也許不覺慢慢走音乃至失控,人生的真象往往就是如此。有的歌二十歲聽了只是因為旋律,或者是練練,炫耀一下吉他的指法華麗。四十歲能懂歌詞的意涵,五十歲也許才會跟自己和解。   但是有些事就算是被時間燒成灰燼,心裡卻依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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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古都之樂

文/攝影 葉宜君  踩著年節的最後一個假日,走進國華街。熙來攘往的人潮在七彩絢麗的燈籠海下熱鬧不已。 夜幕低垂之時,點點的燈籠閃動著各式顏彩,隨著晚風搖曳。走走逛逛的隨著樂聲來到廟邊,牆面的壁畫彩繪著南管鑼鼓,左右兩側繪有南管樂師,彈奏著琵琶與二絃等等的樂器,栩栩如生,躍然而出。 廟前焚香裊繞,一縷閒情、一份悠然,漫步在歷史的足跡中。 琵琶弦動,樂聲輕揚,唱曲者抑揚頓挫,轉韻之間,每每扣人心弦,如歷其境。尤其散曲之中(夫為功名)聲聲哀淒,弦音婉轉、簫聲輕柔,故事場景隨著樂聲流轉,恍如在目。 南管樂曲之中,大都以琵琶、洞簫、二絃、三絃演奏(四空管),搭配曲腳(歌者)拍板為五人合奏。洞簫出音、琵琶主奏、三絃合鳴、二絃和韻;聲樂弦簫仿如緩緩流動的江河,帶著情感溫暖人心。 曲目(望明月),沉浸樂聲之中,恍然投頭,七彩的燈籠在夜空中,閃爍著點點燭光,每一個燈籠都是一個故事、一場陳述、一份心情的表達,如同心裡的明月,隨著優美的南管樂聲在耳邊輕揚,夜幕之下,人群之中,帶動著情感的喧染,一曲接著一曲的撩撥著人心。 在這百年古廟前,感受節日的氛圍,文化藝術的傳承。我在古都,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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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老熊早餐店(上)

文∕王崢 插圖∕國泰 一 街上冷清,意料之中,「回去了吧,」 但還帶著僥倖,朝街又走。「開著,」一點煙從街角冒著鬚,在灰色的穹窿下,像星火,在疫情期間,還點著寥寥的食欲。 「來了嗷?」老闆的藍色圍裙,有點舊,但找不出汙漬,我抬頭,不是看菜單,太熟悉了,對著老闆說,「老樣子,多把點辣。」 來的多是快遞員,匆匆吃完,也並不算常客,匆匆就走,電動車在門口停著,歪著一排,看起來也很餓。有些快遞員從另一個街區來的,「騎到車找店, 走半天才看到我們還開,」老闆笑著說,但笑得很慢,不笑也慢。太陽上了街,電動車還剩兩輛,是老闆和老闆娘的。「不回克(編案:去)?」我還坐著問,老闆娘回頭,「回克虧錢吶,這個店不能丟了,要守到。」 「也不是虧錢的問題,就是要守到的問題。」老闆直了腰,把勺擱好,轉頭也說,手叉在背後,按摩。 「生生咧?」 我喝下最後一口,鹹的很,瞇著眼看老闆。 二 老張還是小張的時候,剛來武漢,在工廠上班,第二年老婆從縣城也來了,大著肚子。馬上就三口人,得租房。 小張的工廠旁是一片老房,老到有些建築沒見過,聽一個五金店老闆說,是日本時候的房子,有些花紋挺漂亮,就是被樓下的店都熏得嘛黑。老房便宜,小張租了一間三樓,望下去,老熊的五金店就開在臨街的一樓,小張常去,家具太貴了,打算自己打一些。老熊也會木工。 老熊的店裏,只有兩個白熾燈,一個掛在閣樓下方,塞得滿,有些塌,照著玻璃櫃台前,放了各種釘鉚楯榫,閃著油光。還有一個,在店的深處,照著一摞書,除了營造相關,還有大部分都是兒童書。剩下的小張讀不懂名。 這年武漢的春天來得晚,雪還壓得厚,到了二月,小張的兒子生了,和雪人一樣胖。暖和了幾天,小張把孩子裹嚴實,抱了下樓,不會抱,直哭,經過老熊的五金店。老熊一家沒孩子,看到小張抱著孩子,喜歡得很,眼睛都笑,「小張進來坐撒,把伢(編案:小孩子)在外面晾到都凍哭了嗷。」小張也笑,一邊顧著孩子,一邊朝店裏走,一進店,孩子不哭了,老熊想抱,小張要給,老熊老婆趕緊彎腰過來護,怕跌,「哪能這樣給,小張啊,」老熊抱住孩子就搖,隨著白熾燈一塊搖,孩子笑了。 「取了名字冇(編案:因某,沒有的意思)?小張。」老熊眼睛盯著孩子,不捨得抬眼。 「冇啊,」 小張看到老熊店裏那一摞書還亮著,「你們看書多,是文化人,幫著想個名字咧?」只是隨口一說。 老熊又笑,看著老婆,不說話,吐著舌頭,「哪裏文化人,現在都是開五金店,」老婆皺了下眉,但嘴還笑著,從玻璃櫃下拿出紙和筆,又去那摞書翻了翻,掄起一本字典,又厚又破,補過很多次了。 「你放心吧,我跟老婆幫你想想,明天早上名字就想好了。一直聽說你屋裏人生伢,也冇得麼什表示,先送你小家夥個名字麼樣?」 小張靦腆,不會說話,只點頭,眼睛看著兒子,在老熊懷裏睡著了。 老熊的手很細,很長,指甲也很幹凈,不像五金店老闆。 夜裏五金店亮了一晚上燈,光直晃,風大,第二天起來看,雪都硬了。 小張下樓,把昨天的事情都忘了,經過五金店才想起來,「小張!」是老熊的聲音,小張只好進去。 「你小家夥名字想好了喂,我們看半天,覺得雪生這兩個字蠻好,下雪天生的,骨子硬,聽起來也順又,你看麼樣咧?」小張臉紅,嘴上都說好,心裏也喜歡這名字,「我回克跟我屋裏人商量哈咧,」小張老婆沒讀過書,但聽得明白,「雪生,雪生,」聽起來像「學生,」 以後是個讀書人,「蠻好,就叫雪生吧,小名生生,回頭謝哈老熊咧,我們在武漢也冇得麼什熟人。」 「雪生,雪生,」老熊起的名字,叫起來也親,一聲聲,像是叫自己的兒子。但關心起來,總還像人家的骨肉,雪生在五金店玩累了,小張總還是要接回家去。 幾場雪過去,雪生叫了「熊叔叔」,老熊誇雪生聰明,小張心裏怪怪的,但老熊誇孩子,自己該高興。再幾場雪過去,雪生到了上學的年齡,小張也終於在武漢落了戶。老熊說,「生生該上學了,得要個書桌,」小張籌措著買房,租的房子要拆了,和工廠一起,都要改建小區,但算算,買書桌的錢還是有,「就不麻煩了吧,這點小錢,」老熊沒說話,往閣樓上走,人還沒下來,一條桌腿先下來,老熊老婆去接,小張要拒,看她一人不穩,也伸手去接,放好,老熊也落腳,手上還捎了塊布巾,擦了桌面,泛著光。 是一個桃木桌,小小的,剛好夠雪生用。 「曉得你會不要,我們就先做好了,省點錢撒。」小張有點楞,手往褲袋擦,摸到幾張錢想掏,但老熊餘光瞄到,說,「收到咧,等生生考上大學再回報我們撒。」老熊老婆也呆著,手兜著,眼睛盯著桌子出神,但嘴還笑著。小張看了看裏面那盞燈,擺著幾本生生愛看的兒童書,摞得整齊,再也不好拒絕,「那就不好意思了嗷咧,」他發現老熊的手指磨損嚴重,都是木屑。 小張和老熊一起把桌子搬回家,雪生在看動畫片,看到老熊,站起來就要抱,「熊叔叔來了,媽,」小張老婆也從廚房裏走出來迎,手還滴水,不好接,別在腰上,皺著眉笑,「老熊,這太不好意思了嗷撒,」小張一回頭,她就收了笑,「放那裏吧,離電視機遠一點。」放好,又笑,三人都笑,「謝謝熊叔叔,快謝謝,生生。」雪生跑過去,在桌沿摸來摸去,又往抽屜裏摸,「快謝謝撒,」「謝麼什喲,小意思,」雪生才回頭道謝,又繼續摸,老熊要走,「生生要好好學習咧,熊叔叔就走了嗷,」小張憋了半天,喊一聲,「老熊一起吃飯咧?」小張老婆一臉笑,乾在臉上,一手扶門,拍了小張一下,「算了,算了,」不知道是對誰說。樓道裏老熊的聲音飄著 ,「不了嗷,老婆做飯了,今天吃排骨。」 桃花木,摸起來很舒服,雪生又把鼻子湊近聞,聞著木材味,還有老熊的味道。一會玩膩了,又坐回電視跟前。小張和老婆商量,誰也想不出辦法把桌子退掉。小張說,等這桌子用上了,生生就留家裏學習,不到處亂跑。他老婆不說話,看了一眼生生,嘆氣,「生生,看電視莫太近了嗷。」 小張也嘆。 雪生對書桌的興趣停在了第一天。上學後的雪生,對於作業產生了天然牴觸。和從前一樣,雪生放學後直奔老熊家,小張老婆在樓上看著,書桌總空的,小張不好去接,每次等到飯點,才有藉口把雪生接回家,還是「借」回家呢?小張老婆想和老熊說明白,小張不肯,說鄰居街坊不要傷感情。 老熊送的書桌還嶄新,在牆角孤零零地坐著,木頭味被廚房的油煙替代,沒有一絲紙屑。 雪生不喜歡書桌,因為家裏的書桌和學校的並無不同,不過是禁錮身體的囚籠,甚至比學校的顏色更加單調,裸著桃木的原色,逐漸黯淡。老熊不敢問生生學校的事情,因為生生在五金店裏從來不提,總是一放下書包,就去那一摞書裏,摸一些畫報來看。雪生認字很快,很快就能認出店門口的五個字,「老熊五金店,」老熊也奇怪,雪生說,「畫報裏都有」。 這年雪又大,放寒假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來老熊店裏找雪生,說要找雪生的父母,老熊說自己不是,老師詫異,說雪生留的地址就是你們這個老熊五金店。老熊剛想說,但笑出了聲,老熊老婆也笑,但又都收了笑容,抿嘴問,「老師,生生怎麼了呢,」老師說到一半,「他成績,」說到一半又停,「算了,你們不是生生父母,不說多,你們知道他們住哪?」老熊心裏不是滋味,也擔心生生,頭一悶,就要出門,老師轉頭問老熊老婆,身後是老熊的聲音,「生生爸媽住三樓,就那個陽臺,應該都在家。」老師要道謝,老熊先一腳進門,「不謝。」 雪下了很久,沒見小張一家,有時候聽見小張老婆的聲音尖細,像是吵架,老熊擔心著,雪漸漸化成一灘,老熊掃著水,小張下樓,要買個螺絲。老熊問什麼用,小張半天不說,又漲紅臉,擠出來一句,「那個書桌有個螺絲鏽了,換一個。」 老熊老婆心急,從閣樓下來,在樓梯上就問,「小張麼樣了嗷撒,說哈咧。」小張說自己打了雪生,雪生要跑,就把雪生摁在書桌跟前,要他反省學習。小張老婆一直哭,說都是小張不管生生。後一句,小張沒說,「所以生生才總往老熊家跑,變成了他屋裏的野伢」。(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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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牆

詩/攝影 閑芷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 從九份蜿蜒而來 偶爾停留在悲情城市 讓旅人帶走石階上 跳躍成詩的印象   多少悲傷的眼神望向你 那秋季,山林枯槁的手指 滴落沁寒的雨珠 微弱地說著港灣之外 浪潮來往的故事   深秋襲來的桂花香 被雲煙捲成牆上的唏噓 渲染斑駁已久的歲月 如歌,山城躑躅如 你駐足的回首 跫音穿梭在牆的記憶裡 隨著雨絲輕輕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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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撞鏡

文/橋下船槳 插圖/國泰 那天,我把鞋落在了教室。   午後兩點拉長的影,回應殘冬入春的啁啾,摻雜羞愧,我連忙向眼前的中年男子道謝,他是隊長的父親,某所明星高中的輔導主任,奉女兒的令前來遞物,陽光絲毫不領情我的鞠躬,曬亮他滿臉通紅的不耐。 「鑰匙明天拿給安萍。」說完,聲帶還沉浸震動餘韻,影已不留情的漸淡遠去。   喀啦——灑落舞蹈教室獨特的輕盈跳躍味,一瞬折服剛才的沉悶尷尬。頭一次踏入教室,耐不住全身上下的請求,和搭校車認識的她,在眾多學長姐眼前接連翻滾跳躍,眼前的大片連身鏡彷彿也褪去禁錮已久的魔法,隨之左扭右擺,那天,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夢想。   我在更衣間左找右找遺落的鞋,那雙舞鞋很舊了,從剛進來一直穿到現在,天天和地板親吻摩擦,踮腳、踢腿在在使舞鞋蒼老,她是班上換舞鞋換最勤的,也是第一位穿上硬鞋,即便光是踮腳就爬滿了困難,她抬起的腿依然和微笑的臉龐相映,舞台上的光鮮由龐大無盡的陰影點亮,一整天的舞蹈課後,依然天天自我練習、鞋內紅紫編織的痛楚、達到自我要求的不懈,她,和我不同,有潛能又努力,且意志堅定。 找到了!五味雜陳又縫縫補補無數次的鞋。   準備告別舞蹈教室時,一陣幽微的碰撞聲傳入耳裡,循聲,是自大片連身鏡後可供一人通行的小空間傳來的。 一隻受了傷的小麻雀。先前也曾有過,也許是被大片連身鏡的亮光吸引,打掃時間趁機自未關的窗戶竄入,一不小心被關進了鏡後的小空間。 「等一下,現在就讓你出去。」   鏡門還未開啟,隔壁另一間舞蹈教室傳來熟悉的聲音。 「了解嗎?只要我一推薦,都不成問題了。」 舞蹈課開始前,在更衣室更衣時,常聽見的衣物摩擦聲。 「果然是我教出的乖孩子,雖然說你已經很努力了,但這世界不一定會回應你的努力,了解嗎?孩子。」 「了解。」   小鳥撞門的聲、衣物摩擦聲、跳現代舞時皮膚的磨蹭聲,和她當初稚音尚濃,邊喘氣邊微笑說著自己夢想的聲音,一瞬成了收訊不佳的老舊電視,跳動灰白粒子,混為一片吵雜的雜音。   午後的光仍舊溫煦,卻添了股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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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情中的收穫

文/歌容 圖/雨順 十月中旬的灣區,晴空碧洗,燦陽流金,黃葉即將舞秋風。 晨間走完山路,開車到家,一眼瞥見對面鄰居先生正從卡車卸下參賽回來的大南瓜。 我過了街。 詢問:「今年的幾磅?」 他回:「967磅。」 再問:「得名次了嗎?」 他答:「沒有,第一名2千多磅呢?」他笑了笑,又加了句: 「其實參賽只是興趣,無所謂得不得名。」 簡單的鄰里家常,卻是我們兩家人第一次的正面對話,而我們,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鄰居。 忙碌的矽谷,退休前的日子,各自早出晚歸。他家的郵箱在我們這邊,與我們郵箱並排。碰巧了,同時拿信,彼此點個頭就是禮數了。 後來,鄰居先生退休了,脫下西裝,換上農服,整天在院子裏進進出出。於是,他家的前院,春天繁花似錦,夏日玫瑰飄香,秋天橙黃橘綠,冬夜燈飾璀燦。而最有趣的是,每年見他搭棚播種,青翠的細苗長成巨無霸的大南瓜。 我們也退休後,閒暇下來,欣賞他們前院之餘,很想過去打打招呼。可是,矜持?隱私?唐突?打擾?隔閡?怕不受歡迎?他們是白人?對鄰先生曾是我服務公司的高管?始終沒跨出這一步。 新冠來襲,宅家成了常態,日子在柴米油鹽中輪迴。慶幸還有自家庭院可以踱步,時光在觀賞鄰家前院的變化中,走過了春夏秋冬。在前院活動多了,與對鄰遠距離點頭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 去年聖誕,疫情嚴峻中,對鄰太太寄來賀卡,附小詩一篇: When this is over, May we never take many things for granted, Embrace with a friend, Handshake with a stranger…… 我們屬於朋友,還是陌生人? 我回了一張賀卡,附上他家前院春華秋實的兩張照片。 今秋,南瓜外交後沒多久,發現他們換了一個有鎖的大信箱。這次,很自然地過去關切。第一次與對鄰太太近距離碰了面。她一見到我,老朋友似的,熱情地說: 「我們為鄰三十多年,卻沒有來往過,真是太瘋狂(Crazy)了 !」 接著,急切告知最近鄰里信件頻傳被竊,建議我們也換個信箱,並且用email 送來信箱型號及號碼貼紙的資訊。 我訂購了同款的信箱及貼紙。收到貨後,用email告知對鄰太太,我們準備找個工人來安裝。 Email才送出去,門鈴響了,對鄰先生站在門外:「我來幫你們安裝信箱。因為有一些前置作業,我得把你們信箱帶去我的車房。」我們當然點頭。只見他兩臂輕鬆抱起25磅的信箱如無物,想到我們大約同齡,真是羨慕他的體能狀況。另外,更意識到,這可是對鄰先生第一次踏入我家的庭院。 隔天,我家的信件就安全地躺在嶄新的大郵箱裡了。 今年雲端同學會主辨人出題:「疫情給我帶來最大的收穫」,於我而言,兩年疫情肆虐下,體會最深的是人類的渺小,生命的脆弱,以及人類共同體的意義。 把世俗的體制、族群、偏見、禁忌造成的差距拋開,其實,我們與生命中走過的人,都有更多的共同點,而非差異性。面對肆虐的疫情,我們和對鄰還有什麼不能互相過街的遲疑? 珍惜身邊人的存在,因為出現在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緣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個貴客。 雲淡風清朗,天涼好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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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季饗宴

文/攝影 徐然 入冬後,以為將迎來蕭瑟濕冷的天氣,即使冷氣團接續到來,卻少見灰濛濛的天空與荒涼的氣息,早晨,總是能見到燦爛的陽光,清澈潔淨的藍天,家中前院菜圃蔬菜的翠綠盎然,麻雀在屋子周圍啁啾不絕於耳,還有一位國中模樣的男學生,從斜對面的三合院,騎著單車從我家門前緩緩經過。 空氣冰涼,雙手放進口袋,往外走,隔壁鄰居的橘子已亮黃成熟,鄉村小徑靜謐安然,漫步行走之間,恍惚聽見後面傳來狗兒走來的聲音,是附近鄰居家的小黑,嘴邊鬍鬚有些泛白的小黑,牠的朋友就住在前面左轉的房子,體型比小黑小一號,我私自將牠取名為安安,記得第一次見到小黑與牠的朋友,是在家門前的轉彎處,那時我還將安安誤認是小黑,看到小黑默默走來,才發現是一隻幾乎與小黑長得一模一樣的臺灣犬。 好幾次小黑與我擦身而過,不是迅速奔蹄而去,就是行色匆匆的在村裡走動,彷彿牠也在忙碌著什麼。有次看見小黑領著安安與一隻黃色土狗,在油菜花田裡閒步行走,那時候,我甚至懷疑小黑也懂得欣賞美景,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小黑交遊廣闊,能隨時結識村裡的狗朋友。在動物世界裡,牠們或許和人類一樣,會互相交換家裡的情報,分享最近主人帶牠們去哪裡兜風,或是吃了哪些美食,當牠們在彼此身上頻頻嗅聞或輕輕碰觸,也算是進行閒話家常了。 如果可以的話,再走遠一些,就能見到那片花海了,首先是迎風而立的向日葵,花瓣黃澄鮮豔,無畏寒冬凜冽,所有花朵往同一個方向綻放,隨風搖曳,無論今天是否有陽光,向日葵依然順著雲後的太陽美麗盛開。也許是因為向日葵的花莖高大,色澤溫暖,向日葵在田園裡特別顯眼,距離百公尺外都能辨認它的身分。除了欣賞向日葵的熱情與大器,也聽見它對我傳遞心語:「雍容大度是一種胸襟,微笑是最好的祝福。」陽光明媚的冬天裡,能從植物身上學到智慧,是生活中的小幸運。 再往前走,各色花海如波浪繾綣而來,一畝畝的波斯菊與百日菊,往遠方延伸,走進花海裡,彷彿進入人間仙境,如夢似幻,不同顏色的花朵交錯其間,景色綿密壯麗,晴朗的日子,花海在陽光下顯得愈加璀璨華麗。繽紛浪漫花田,令人流連忘返,身心也隨著花海神遊,當我拿起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下花海盛況,一位老伯伯騎著腳踏車從遠處而來,對我說:「我昨天就來拍照了。」老伯伯戴著帽子,笑容十分親切,說完話,沿著花海巷弄騎去,背影慢慢消失在花海裡。 花海相伴的冬季,目光所及之處風情萬種,看小黑與狗朋友們在花田裡閒遊或跳躍奔跑,看花海靜默卻吐露芬芳,在巷弄裡不論與誰不期而遇,都能一起共享花宴盛況,說一說這一季的溫柔心情,在寒風刺骨的此刻,花正盛開,也為生命帶來豐饒無比的冬季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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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口湖雜記 -外公涼椅

文/攝影 蔡哲明 我帶著兒時印象長大了,回想與外公外婆一桌圍爐,如今已是二十年的回憶,雲林口湖刻劃農業時代,外公涼椅如今想起依舊歷歷在目。 我與外公再度話別,約定還要帶著曾孫回去看他,我的糧倉記憶從未生鏽,一旦浮雲白日湧上心頭,難免想起美好的兒時回憶;這是一股鄉下的芭樂味道,長大後才知道叫鄉愁。 我長大了好幾十年,因為唸書工作也曾離鄉背井,看過各種風景,走過不同地方,但對我而言最美的風光,依舊是記憶中的口湖鄉下時光。我不在的糧倉風景,長輩早已陸續凋零,每次返鄉回顧一望無際的鄉間田地,彷彿青春走的無聲無息,接著映入眼簾湧上心間,而外公總在門口涼椅上靜靜坐著。我的口湖雜記裝載了我的美好童年,當時的我無憂無慮,天真以為亙古不變,如今只能將回憶放在心中,透過一張張的照片細心品嘗,也療育了長大後的空虛疲乏。外公如今自己隻身一人,守在那些年我們住過的鄉下,每每逢年過節驅車南下,得以重返一生最快樂的「小時候」。 我屏息著刻畫口湖雜記,為讓這份記憶可以永恆,切記要讓歲月走進心田,時時灌溉記憶深處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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