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青春書信變奏體

文/波晏 插圖/國泰 I.沉香劍蘭 我和齊團圓通信,是同學哥哥出的主意。儘管身為物理老師,但他多少瞭解文壇動態——他的大學室友齊團圓雖是英文老師,國學修養絕不亞於中文系的人才,最重要是他在現代詩上耕耘有成,在校期間就和幾個同好共同創辦《掌燈詩刊》,說他因為家住外島,生活周邊盡是海景,視野絕對不同於久居在城市生長的人。 第一次收到齊團圓的郵件,是他用印刷品的方式,寄了最新一期《掌燈詩刊》給我,所謂的詩刊,其實就是兩張半開海報紙,摺疊成十六開本大小,刊登詩社同好的詩作。在那個資源匱乏的年代,報紙副刊名家居多,這些熱愛寫詩的藝文青年,將自己的創作印成鉛字,也就創造出某種喜悅榮光。 齊團圓算是第一個與我通信的詩人青年,對我而言,這似乎意味著進入文學界的契機。在中文多半慣於直書的年代,我先去書店買一本帶花紋的直行的精美信紙,寫下我滿腔的文學熱情,並且像投稿似的,把我的詩寫在稿紙上一併寄去給他,期待他盡快有所回音。但他服務的學校畢竟是位在香火鼎盛的鹿港天后宮附近,躺在中部綠色郵筒的鄉村信件要抵達南方港都怎能不費幾天工夫,以致我一度以為他並不想回覆我。 當我滿懷希望剪開隱隱約約還聞得到沉香氣味的厚實的標準信封,攤開信紙一看,淚水差點溢出。那是一張背面有印壞油漬的英文考卷,理所當然,考卷中不會出現「To be or not to be」這樣的深度詰問,至多只有「I am a student.」這種簡易的be動詞變化。然而,他的信並沒有因此採用橫書,而是中式直行書寫,他認為以國三生來說,能夠寫出這樣的詩,確實是有點早慧,但顯然題材一直糾結在虛無的愛情上,格局有限。 我思量整封信,感覺唯一與詩人連結,應該是他書寫的調性,信函基本上是四大段,每大段必然用一破折號開頭,鋼筆拉扯出的自信線條,像是破曉陽光揭示大自然規律,如若詩評家似的,揚昇起他銳利的言語犀利掃射我的弱點,在淚水中,我相信這人正高高掌燈讓我看清詩的道路遍佈荊棘。我近乎確定這個名為詩人的英文老師,是個摧毀感性的殺手。真的,他的詩作就算是涉及到花這樣的嬌柔的對象,也要找個尖銳的「劍蘭」為題,好讓劍及履及的意象滿溢在他那擅長嘲諷的詩篇中。 而我在幾次收到他那考試卷信紙後,終於覺悟,他的詩和他的信,一點都不像他的名字齊團圓那樣給人溫暖有趣的感覺,而是像那泛黃粗糙的考卷紙一樣,銳利的割傷一個對文學與音樂滿懷寄望的文藝少年。 II.偽航空信的擺渡 于道智是我國三時,輔導室裡從台北前來蒐集個案資料做專注力論文研究的心研所碩士生。那天我頂撞國文老師,說他念的是公訓系,對文學根本毫無鑑賞力。這名地中海髮型的中年老師,一氣之下,便將我扭去訓導處要求記我一支警告,但訓育組長認為只是小事一樁,待國文老師走後,便把我送去輔導室。但輔導老師輔導我不到一分鐘,就因為一名自閉症學生出了狀況,不得不把我交給于道智。 儘管他此行的目的在專注力,還是先同情的瞭解我的狀況。 他那充滿磁性又善解人意的聲音,讓我暫時穩定下來,並且因此展開一段通信情誼。 和于道智通信的時期,我開始用淡藍色的鋼筆墨水,在如若透明羽翼的輕薄航空信紙上,傾訴自己對制式化課程的厭惡,以及對文學與音樂的易感騷動,小心翼翼放入水藍的航空信封裡,貼上唐詩或宋詞郵票寄出。 而他的信總是用黑色細簽字筆在黃底格線的活頁紙書寫,在航空黃牛皮紙信封上,貼上常見的燈塔郵票。他很能理解我在升學主義掛帥下的叛逆。或許因為我熱愛寫詩,因此他的信不時穿插古詩詞:「少年聽雨歌樓上……點滴到天明」來提點我歲月風霜的變化感觸。 我們通信時,正是校園民歌的興發期,簡單吉他伴奏,吟唱當代詩人作品蔚為風潮。我還記得,我寄出那張有著周夢蝶詩作〈擺渡船上〉、〈行到水窮處〉,名為唱《我們的歌》的唱片給他。當吳楚楚唱出「擺盪著,深深地」時,我是如此期待「卻有一片幽香,冷冷在目,在耳,在衣」觸發的明朗,透過非書信的形式,在輕與重,古典與現代中擺渡出偽航空信的光影希望。 III.書信變奏體 譚富士是我參加活動時的帶隊組長。我喜歡他的名字,那少見的姓氏,總讓我想起年幼時讀的《天方夜譚》,神祕的阿拉伯神燈似的;至於富士兩字,儘管難以和他那纖細如竹的瘦長身材聯想,但引發出富士山上白雪皚皚,又或者是那種鮮紅奪目的日本富士大蘋果的意象是極其自然的。況且,在那個仰賴底片相機來捕捉影像的時代,富士軟片與柯達軟片同樣擲地有聲。因此,他的名字充滿神秘與具象的連結,我想揭開這名字背後的意涵。 譚富士念的雖是物理學,但是他熱愛沉思,以至於我們通信的內容多半環繞著哲學課題。那時候我喜歡向他提問存在主義的哲學議題,一系列環繞著「薛西弗斯神話」而來的生命詰問——薛西弗斯推著巨石邁向山頭,面對永無止境的命運懲罰時,薛西弗斯快樂與否的辯證問題。 譚富士去美國之後,我終於收到真實氣味的航空信,那種解壓高空氣壓的輕薄淡藍信件,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異國氣味。更重要是,我意識到時間所衍生出的一系列問題。最直接的思索便是因為空間所造成的明確隔閡——他的白天,我的黑夜。又或者,他所在的美東已然霜雪飛揚,台北的秋涼卻依然殘留著夏日的餘溫。也許正是這種時空的差異,喚醒我探究海德格《存有與時間》哲學的初始意識。 我還記得,我們信件在他三十歲生日時,出現一次奇特的變造。那時台北的唱片行出現一種專門拷貝名家錄音的古典音樂卡帶,我選了卡爾薩斯演奏巴哈無伴奏組曲,找了個我喜歡的曲奇餅乾盒裝起來。並且把包裝上的產品資料做了更動:「商品名稱: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材料:卡帶 製造廠商:波晏 製造日期:20.10.○○○○ 保存期限:永遠,直到壞掉。」 我不清楚塑膠卡帶能夠維持多久的生命,在輕便攜帶的前提下,聆聽到卡爾薩斯演奏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的心靈洗禮,讓生活圈限在島嶼上的我認為,音樂與包裝盒上即興更動,已然是頂尖客製化禮物。 隔年十二月,我在陽明山上的隱蔽小巷,收到他從美國寄來的賀年明信片。說是不知如何感謝我的情意,就以這當年世界最昂貴的名畫梵谷《鳶尾花》聊表答謝之意,兼賀新年。 樂音之信,名畫明信片,逾越傳統書信而來的書信變奏體,生活歷經多次搬遷,這張價值不斐的明信片早已佚散,但那藍色鳶尾花的影像卻已深深烙印心海。 失聯多年,近日卻得知他已然離世而去,我不知道我該用佛瑞〈安魂曲〉來為他送別,還是該讓愛沙尼亞作曲家佩爾特〈搖籃曲〉輕輕搖晃,假裝他只是睡眠而已。但我確定我會在內心燃燒梵谷〈星夜〉隔空傳給他,我相信,他所在的天堂必然如這〈星夜〉一般,在藍色憂鬱的雲朵漩渦上,流轉出藝術生命的純粹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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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醇酒醉影中的Caffe Reggio

文/攝影 程奇逢 格林威治村令人陶醉,是因為它一直給追求情趣的人以精神的醇釀、迷恍的醉影。 在MacDougal街119號,與著名的Cafe Wha?酒吧一店之隔的地方,有一家百年老店Caffe Reggio,它建於1927年,是村裡一直沒有改變的咖啡屋之一,草綠色的門、窗、遮陽帆布是它標誌性的裝飾。創辦者多梅尼克·帕里西(Domenico Parisi)是義大利移民,開辦之初,他就大量地引進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古董,現在店裡有超過80件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物件,宛如一個小型博物館。 牆上掛滿名畫,其中有16世紀義大利畫家卡拉瓦喬(Caravaggio)學生的作品,還有一副尺幅很大的18世紀義大利油畫。大理石小圓桌、鐵條座椅,都是幾百年前的遺存。天花板上吊扇是電影《卡薩布蘭卡》的拍攝道具。這裡的懷舊氣氛,自然讓很多導演選擇它作為拍攝的場景。包括電影《教父2》,及《大公司小老闆》(In Good Company)等。 這裡是第一杯從義大利介紹到美國的cappuccino誕生地,現在採用的仍然是100多年前的配方,上面撒上肉桂粉,說實在的,我不很習慣它的味道,但我每次來都會點上一杯。牆角上一人高的鍍銀咖啡壺,製作於1902年,是最早用來製作濃縮咖啡的,現在已由效率更高的機器代替,但它被主人陳列在那裡,傲視紐約所有咖啡酒吧的歷史。 近代美國文化那些傳奇人物也曾在這裡駐足,從40年代美國繪畫抽象表現主義的領軍人物傑克遜·波洛克,到50年代「垮掉一代」(Beat Generation)的凱魯亞克和金斯堡,到60年代開啟新音樂時代的鮑勃·狄倫。我坐的長凳是從佛羅倫斯帶過來的,顏色古褐,但雕刻仍清晰,這只長椅上坐過多少歷史人物?我感到時間在被壓縮,如同那只鍍銀咖啡壺裡的咖啡被壓縮,必定味道醇厚,也如同詩歌中,文字被壓縮,必定意味深長。 其實,Caffe Reggio裡的古董也好,油畫也好,都沒有這裡的美女好看。我奇怪,這裡的女子個個都漂亮。遠處一個女孩兒坐在一副古畫下,她穿著深色的衣服融入那深色的背景裡,但她皮膚白皙,眉目生動,側面的線條美得如同米洛島上的愛神,她自己就是一幅油畫。對面一張桌子坐了四個女孩兒,都方當韶齡,美貌如花。一個女孩兒側身而坐,穿著白色的衣服,帶有紅色的花飾,膚若凝脂,朱唇皓齒,笑起來更是生動萬分,標緻極了,除了美麗,再沒有什麼別的了。她們是演員?是模特?還是住在格林威治村的新貴? 她們灼目的美麗顯現在我已不年輕的眼睛中,年輕的她們並不自覺,正如我年輕時,並不自覺那是一段被浪費的盛麗歲月。歷史是由當下去看衰老的過去,而美麗是從衰老看別人的當下。我還記得頓悟自己已經變老那難忘的一天,是突然覺得走在馬路上的少男少女都無比漂亮。我曾經也在他們之列,不覺得年輕就是美麗,而當我已經不能與他們為伍時,才覺得年輕是那麼美好。 Caffe Reggio店裡陳設與創始時相差無幾,我坐在裡面,感覺微醺,回味歷史,觀看美人,也追憶自己的逝水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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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我在租書店的小日子之「日夜粉紅」

文/林熹 插圖/國泰 白日,依笙沉迷寫文,傍晚則踏進租書店打工。 寫書和看書,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她喜歡粉紅,在故事和人群裡,感悟泡影夢幻。 這個蜜色黃昏,依笙外出至租書打工的腳步比平常輕快。 中午吃飯百無聊賴時上網收信,一封期待許久的甲出版社過稿信終於如願飛入信箱。 這是第二本被通知過稿的稿子。自在甲出版社過稿第一本小說後,接二連三投稿至甲出版社不是退就是修。 稿子修好寄過去,等待回音時間等同投新稿過去,審稿時間一個多月到兩個多月不等。 被退稿件她會仔細一修再修,一再重回「沉默的聲音」網站,尋找可能更適合這本稿子的出版社後轉投。除了據說接受新人度最高的甲出版社以外,至今其他出版社仍久攻不下。即便是已過稿一本的甲出版社,也遲遲未表明何時能正式出書? 她似乎已踏上兒時夢想之路,但前景仍屬一片未知。 人人都言這是一條荊棘之道,她知道。但沒關係,因為是夢想,在她眼中這就是一條花路。即便這條花路上翻飛如絮的文字花瓣已近百萬,未曾出世,已入土埋葬。自我雪藏。 退稿信件內文詳細列點說得十分清楚,每一條皆是玻璃心上一條血淋淋鞭痕。每個字眼睛都認得,傳到大腦後端卻無法順利運轉:小說中間讓男主前女友回來找他想再續前緣以增加衝突、文字過於冗長和瑣碎、故事想表現冷漠疏離卻反而顯得沉悶、說服力和感動力不足、劇情濃度過於清淡、缺乏濃厚人性和糾結心理因素、故事具有強烈衝擊性卻流於浮面、感覺女主的悲傷是假性悲傷、高冷男主的設定就是要讓人感覺女主很幸福而非讀起來與角色之間有距離感、劇情濃度與氣氛可以再加強、角色營造與人設再更具體一點會更好、如果感覺不太真實那故事就不會太吸引人…… 所有評語在電腦上反覆看過後仍覺不夠,依笙拿出小厚一本鮮黃色便利貼,一條一條用筆一個字、一個字寫上,黏貼於電腦桌旁直至牆面一片落葉飛黃。方便她想看就看,今日領會不到說不定哪天隨看得時間久了,腦袋突然開竅,一切便大徹大悟了。 便利貼靠於近側,看得次數越來越多,理解深度疑似並未因次數增加而領悟更多。 某日中午吃飯時間再次收到退稿信件,她終於受不了字裡行間存在過多無法心神領會的曖昧空間,抓起手掌大小的豔黃便利貼,先將新退稿評語寫上,用力撕下,接著如回到學生時期勤做筆記拿出紅筆拔開蓋頭在文字下方畫線做批示:先把「增加衝突」圈起來、再把「冗長、瑣碎」分別打上血紅的大叉叉、「沉悶」大叉叉、「說服力、感動力」圈成兩團大紅色熊貓眼、「距離感」又是大叉叉、「真實」超大圈圈拼命加厚…… 一陣猛力振作過後,一張張黃紙條上落滿無數鮮紅批示如鬼畫符。鮮黃便利貼是永不凋萎之葉。 情緒大風吹,吹下落滿桌的黃片葉。寫完畫完收服猛然暴衝的張牙舞爪,又乖乖貼回原處,上半部黏合處要牢不牢彷彿一陣強風吹過隨時都會隨風遠逝,下半部擺盪於半空中前後搖擺如盪鞦韆一下子往前一下子往後,越盪越高越盪越不安最終盪出一雙腿在半空中晃呀晃的鬼影幢幢。 黃色紙條緊黏身側,如傳統人家在大門頂上張貼符咒防妖魔鬼怪避邪運。 直至很多年很多年後,依笙偶然間翻出隨手夾入記事本內的這幾張鮮黃色便利貼,仍舊卡於一知半解之中,遲遲參悟不透。卡在彈珠台上的彈珠,透明之身,彩帶附體,卻終究舞動不出一首曲目。那時她已出書數十本。 考慮到人需要吃飯才能生存下去,她持續在中午休息吃飯時間,連上網路蒐尋各種工作,有興趣的全都看,不拘全職或兼職。 如果是兼職,她希望能找份月收入七、八千左右的打工工作,賺來的錢剛好能吃飽就行,不需特別多也不用有餘裕能夠存下一點錢。夠用即可。 唯獨工作內容不能太累,影響隔天打小說的進度和敏銳度。工作時間不能太長,也不能在她精神最好的時段,如果能落於打完一天小說的半疲累狀態時間點上最好。工作內容希望能跟愛情小說有相關,如果沒相關也沒關係,至少能讓她觀察到路人們的種種行為也很好。如果能找到完全符合以上要求的打工,便一切完美。 完美的兼職工作翩然降臨,介紹人是資深言小愛好者小花大大是也。 每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六點到十點工作,工作期間可以吃東西,正好讓她將晚餐順便解決掉。 工作內容簡單易操作,跟錢有關的部分是替客人加值、收取內閱者的內閱費用、向新辦卡的會員解釋相關訊息;跟書有關的部分主要是上下架書寶寶們、給新書新漫畫穿上一件防髒防汙的透明書套、每月新進雜誌建檔貼條碼包書套、替客人尋覓想借卻找不到的書,以及推薦好看的小說漫畫。 依笙迫切的生存問題,因粉紅租書屋的存在,獲得暫時緩解,鬆開心頭上重壓的一大塊巨石。 雖然成功解決吃飯問題,但她並不想因此推遲每日寫作進度,以寫作質量不變的大前提之下,希望跟以往一樣,維持每天打小說七小時的創作進度。為了打滿七小時小說,不是減少到睡眠時間,便是壓縮吃飯時間。 最後她做出選擇。 每天早上九點起床,用過早餐,約九點半左右坐到電腦桌前開始打小說,直至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吃飯,中午吃飯加休息加上網亂逛找工作加看些放鬆精神的偶劇或愛情相關綜藝,一長串加個不停的複合式時間運用,壓縮至僅有短短一小時。中午十二點半開始打小說,直至下午五點半存檔關機,準備到粉紅屋租書店打卡工作。 上午打兩小時,下午打五小時,硬是湊滿七小時。 剛開始依笙沒覺出多大的負擔,數日後慢慢覺察下午場連續五小時創作簡直堪比用短跑速度衝刺馬拉松的長度。 經過調整,她同樣九點起床,九點半左右來到電腦前報到開始打小說,一路打到下午一點,進入午休時間。上午場工作三個半小時,中場休息一個小時,下午場從兩點開始到五點半約莫三個半小時,絞盡腦汁的腦力負擔感覺比較小,像全力衝刺兩次中短長度的快跑。 一樣打字七小時,時間分配進化至2.0版本後,當她以最快速度打理好外貌儀容踏出家門前往粉紅屋,全身上下的輕快度和滿足度都蹭蹭蹭筆直上揚── 今日份正職工作已完成,轉場進入兼職工作。 特別是今日,初次過稿後經歷種種退稿和修稿,如同西遊記中的九九八十一磨難,終於再度成功過稿撒花轉圈圈。 那封過稿信代表她即將收到一份小說合約和一張數萬元支票。不過出書日期依舊遙遙無期,她想問卻不敢多問,爾後想想問了也是白問,出版社自有打算不一定因為她問了或不問,而改變出書日期。 順其自然,一切便好。 白日,粉色籠罩依笙大腦。 夜晚,她被粉色空間和粉紅少女心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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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剩下的城門

文/圖 李民安 我小學上的是東門國小,記得家裡到了過年的時候,都會到南門市場去買春卷皮,青少年時期喜歡在西門町一帶混,從家裡坐公車去當時最熱鬧的西門町,前一站叫小南門,後來在新莊上大學,上下學的時候,車子都會走北門高架橋;對我這個自小活動地區不出台北的土包子來說,這些帶「門」字的地方,都只不過是個地名而已,儘管從東門國小往總統府的方向過去,確實有一個被圓環圍住的「仿古城門樓」,只記得有憲兵在那裡站崗,但打心裡,我從沒把它們,跟真實的「城門」聯想在一起。 那年台北換了個新市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北門高架橋在很短的時間拆掉,然後一個好像從沒被人正眼瞧過的古樸城樓,忽然就成了全台北人的視線焦點,然後,還是只在偶爾坐車行經時短暫的打量它一兩眼,覺得少了高架橋的城樓,果然給人一種眉目舒朗的感覺,彷彿腰桿挺直了不少。 入秋的台北連著幾天都下雨,我跟著介紹台北無圍牆博物館的老師,走近北門,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細細觀賞這座台北市僅存,以清時期風貌保存的古城門。光緒年間皇帝批准了福建巡撫沈葆楨所提,「台北擬建一府三線」的奏摺,成立「台北府」,而台北城也在1884年正式完工,一共有五個城門:東門(景福門),西門(寶成門),南門(麗正門),小南門(重熙門),北門(承恩門)。但是這座經歷多位清朝官員努力才蓋好的城池,真正存留的歷史不到三十年,甲午戰敗,清廷將台灣割讓給日本,而日本總督府以街地整理和貫穿道路為由,開始動手拆除這座原來以抵抗日本侵入為目的所建的城牆。原來的計畫是連城門都通通都要拆光的,但拆了西門之後,民意反抗激烈,總督改變心意,這才留下四座孤零零的城門。 原本所有的城門長得都差不多,都是傳統台灣式的建築,但是其他三座城門的閣樓部分,在政府遷台後,都被改成華北樣式的風格,只有這座面向北方「承接天恩」的北門,沒有被「美容」,保持了原來的素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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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歲末跨界

出不了國門,以往繪寫世界的旅行畫記,頓時失去可能。 文/圖 蔡莉莉 大疫之年,諸事暫停。秋風起,疾疫似乎有進入尾聲的跡象,喘口氣,終於等到能安心整理書稿的時候了。從來沒想過這一本會以如此樣貌呈現,如同我從來沒想過瘟疫的迸發會驀地改變了整個世界,也造成我寫作的轉折。出不了國門,以往繪寫世界的旅行畫記,頓時失去可能。 被疫情所迫而成為巢居者的日子,常常站在高樓陽台,望著腳下充滿頓號的城市,以迥異於往常的視野,俯瞰過去曾經自在穿梭的世界,腦海不時浮現艾倫·萊特曼《愛因斯坦的夢》所寫:「在這個世界,時間的質地剛巧是黏的。每個城總有些地區卡在歷史洪流中的某個時刻而出不來。所以,個人也一樣,卡在他們生命的某一點上,而不得自由。」 穴居在家,日子反覆而悠長,像唱盤上一首不斷跳針的歌,日日看書寫作,寫作看書。想著,寫著,漸漸地,逝去之事,遠遠地向我走來,不知不覺寫出一篇又一篇的散文。現在回頭校對稿子,就想起當時寫它們的心情。這些兜攏在一起的篇章,一部分是成長回溯,一部分是生活感知,時間的向度含括五十年的光陰,空間自台灣南部綿亙至美國洛杉磯,時而歲月靜好,時而山風海雨,想想,竟有點回憶錄的意思了。 跨過歲末,便來到三十年職場生涯畫下句點的時刻。我彷彿一只無懼天寬地闊的風箏,在舞盡天涯的中年,收線、拖曳、歸返。但知有一絲什麼依舊牽動著飛翔的軌跡,或許往後的時光因而有了其它的意義,風吹水流,現在的我還看不清,也說不明白。就像走進水墨畫的留白,雲裡霧裡,或有松杉琳宇,或有萬壑谿山,彷彿有種種可能和無盡隱喻藏身其中。 任誰都會走到卸下責任與義務的那一天,人生的處境只有自己最明白,站在終點回望,湧上心頭的是張愛玲說的,教書最難,「又要做戲,又要做人」。在這個過去與未來交會的斷裂時刻,裝填生活的巨大落差的方法有千百種,有人試圖拼回生命的缺口,有人竭力挽留手中流失的沙,有人面向他方追逐若有若無的光,有人立基生活微笑尋回迷路的自己……一顆靜定的心,縱使身在大霧,依然能在靜默中聽見天地的回音,為未來的人生場景寫生。 現實的人生是一場等價交換,想得到什麼,必須拿出別的什麼來換。脫得出衡量人間得失的那把尺,生命自然上升至另一種高度。從高處看見自己流散一路的虛虛點點,才會明白什麼是「失掉世界,得到存在」。想起陳黎所寫「在我們生活的角落住著許多詩」,此刻的我,像是踩在一首長詩的兩個段落,隱隱中察覺需要的並不是疊加,而是刪去那些不屬於詩的部分。惟有空白,方能凸顯詩的存在。 如同眼前校對中的這疊書稿,正處於書本的模樣未知但又真實存在的邊界狀態,而我,一字一字刪減,一句一句搬動,彷彿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反覆演練著,一種跨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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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少爺時代

左:林文義,右:陳銘磻 —笨鳥先飛,人間旅途的文學清風,一吹五十里 文/照片提供 陳銘磻 瘟疫蔓延的那一季春及夏,戚戚怨氣四處流竄,心神荒蕪,無不焦灼;我在自囚的牢籠種植幾盆花草,舒心保安;勤奮寫作了一本與老樹新葉懇談少年成長的書。 餘命不長的後中年,不曉得噥噥喃喃多少遍,每次都浮誇賣俏這是今世寫作五十生涯的最終一里路;卻是,日復一日,落筆不止,天天埋首寫他千百字,當作初學者的創作興味相待。 作為一介文弱書生,不時和可能枯竭的靈思糾纏,即使出版蕭條,即使只能寫上幾句被人讀過後拋棄、過目即忘的文字,也不想輕易放棄寫作者這個身分。 亂哄哄的現世,人心一片幽怨,總有些虛竭的迷茫與疑惑,我將如何費心費神寫些寂寞至極無聊的蟬鳴聒噪,又怎麼從愛戀之情,找到人文光澤。 總覺得時光像流沙,正從手中快速消逝,我甚至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一場不那麼好玩的天理人情的遊戲。如芥川龍之介說:「假如人性沒有變,就不可能產生什麼完美的烏托邦;假如人性變了,你所認定完美的烏托邦,卻又立刻覺得它不是那麼完美無暇。」我是什麼?我不一定是我呀!   小時,在自以為的不甘寂寞裡,與福禍產生心結,並和情感糾結不清,時常莫名心痛到無法自己,一切的怨念,都源自對人生本質無法深切了悟,以及過於自我所引發難以釋懷的結果;直至年過七十,這才讓窮理盡性的意識強壓的私情私欲,以寫作方式快意迸發。 首次以傳記體散文呈現歲月情事,說不上是急於抓住幾段尋常生活賦予的恩澤,還是懼怕承受那個驚世駭俗,不能為而為的人性之初,莽撞青澀的羞慚舊事,重現無遺。 清楚明白這是個迂闊怪詭、爭詐繁起的世道,人的殘酷語言、詭辯惡靈,隱藏著無法言明的實相,我只能用誠摯的寫作態度,說出對薄生生的命,萬般慨然的愧懺,以及對不完滿的人情世故無盡的道歉與道謝。 這一本向生命致意的書,其創作動機,大抵來自和作家林文義在電話閒談中,念及川端康成的生死禪學,芥川龍之介的現實哲學,三島由紀夫的存在美學,夏目漱石的經典文學;還有名家們執著與寫作相依為命,一段不好割捨的眷戀情意。文學,彷彿人生的全部。 而我,因為早早碰觸微妙的苦楚生活,身陷困厄,好似跟文學分手了好一陣子。 知曉文義這個年紀比我略小的男生,是在我們尚未明瞭寫作目的為何,便貿然自進獻身意味寫實主義的美文寫作,一個面臨次文化運動風起雲湧,瀰漫世界,既是反抗舊式傳統,又是充滿反戰思維的嬉皮風潮、急欲擺脫社會習俗的存在主義,空前放浪的年代;彼時,眾人無不瘋狂閱讀傑克倫敦的《野性的呼喚》、卡繆的《異鄉人》、三島由紀夫的《假面的告白》,追星般聆聽安迪威廉斯、披頭四和搖滾樂之王艾維斯普里斯萊流聲悅耳的歌曲。 同樣酷愛東洋和西洋文學,縱然面臨寥寂現實,也願意理解一旦陷身清苦的寫作行列,人生悲喜必然自文字世界跳脫出來。   及至各自在男人必須奔波忙碌於事業、賺錢持家的多年後,我莽鹵了結出版事業,生計陷入潦倒絕境,不知如何應對;時值他亦結束遭人詬病的「政論名嘴」工作;兩人且於那段艱困時期,重拾文筆,再登寫作之列;我專注於盤旋腦子許久的「日本文學地景紀行」資料搜集,他則全然脫離縹緲的風花雪月,悠悠然深入以歷史、社會為素材的人文議題的散文書寫。 他說:「二十年前,銘磻決定歇止出版事業,我則在每晚電視評論節目現身,只是純粹謀生計。內心的苦悶不免相與訴說,他帶我時而尋靜去尖石原鄉;交換現實的悲歡心事,更多的還是文學半生的堅持與互勉。」或許吧,那些執意投身創作的時光,難免困頓,在煩囂城市找不到答案,只有繼續上路,奔赴下一個遠方,直到走過許多地方才恍然,不被多數人領會的文學,原來早已藏匿生活中,不管心思是否確定,行動早已給了最確切的答案。例如:很多時候,寫不寫作並非明確的是與否,在是否間,其實還夾雜數不清的可能。 多年來,兩人大都以電話傳布寫作構思,便於探究技法。初期,我感到十分困惑,電話能談什麼文學?寫作能用三言兩語說到底嗎?堅執懷抱文學為畢生職志的文義說:「電話兩端,各自的近年文字、發表、合集出書;嚴謹的評比,破缺的訂正,放下寫作的筆,就是從前的編輯人觀點。這是晚秋歲月相互應許:更為精進的力求創作更新、更多的可能!」又說:「桃園距離臺北有多遠?夜梟兩人竟在電話中不時交換正在寫作的感想,同樣是編輯經歷,他最初的第一本書不是讀者已然定位的:報導文學,而是散文集《車過臺北橋》。那是前世紀七○年代中期,我們青春鳥初習文學的起飛時刻,美麗且虔真。」 作家平路形容文義:「阿義對朋友們不離不棄,文字相惜,總是綿長的牽繫。他的感性有時混搭著義氣,成分甚醇甚濃,不是秋季限定,而是始終如此。」 電話閒聊,相互交流、彼此鼓舞,真能領受文學寫作的真諦嗎?我始終懷疑。經過好一陣子,感到開口閉口文學,實在索然沒趣,無比枯燥。 怠惰有時也可能會殺害一個人。真愛文學不可能只存在於真空中,每一個喜歡寫作的人,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而令花朵綻放,提交出成績單的人,必然是自己。回歸自己本來的人生,這是寫作者面對創作的最好回應。 確然,我們同樣在文字典籍裡找尋營生的救贖良方,終究,後來他出版了深受眾人矚目的大散文《遺事八帖》、《酒的遠方》和《夜梟》,更且名列台灣十大散文家;我則在十數年間,陸續完成十二冊日本文學地景紀行,如《源氏物語之旅》、《平家物語之旅》等,以及兩冊《一生必讀的50本日本文學名著》,甚而,回顧平生拾遺的《給人生的道歉書》。他回覆道:「銘磻新散文集《給人生的道歉書》是文字美學的宣示,再續的新書,遍寫生命歷經、熟識之人,不只留憶,更是青春至晚秋的情懷。是啊,子夜通話深論文學,我請益良多,猶如這本新作《我的少爺時代》雋實而動人;文學眷愛,永不止息。」 長期電話交流,恍然澈悟,或能從歷經七十的疲累歲月,載記某些值得紀錄的事蹟,遂以命途和遭遇略有相似的夏目漱石名著《少爺》,哥兒在四國松山中學教書的際遇為典範,用回顧心情,寫下少時遭受欺凌與自我煩辱,淡薄辛酸的《我的少爺時代》;藉由一場搬遷桃園新宅的茫然開始,也以安居桃園結尾,深刻寫下從好命少爺到枯槁老朽,自新竹、尖石到台北,砥礪不安的死生存亡,自贖世態人情,步出不再磨折慾念的低谷,以慢板行歌的姿態走向孤寒暮年。   時刻惦記川端康成在〈伊豆歸來〉說的話:「這種讓人不由得感到寂寞的風景,正是忘卻事物的最佳景致,腐朽的樹頭行列,像記憶中的路樹,一一從腦海中閃過。」與其說是忘卻,不如說想讓生活的現實感變得模糊不清。我知道,世間罕有願意和自己一起反顧回憶的人,想要想起的,想要忘記的,時常在腦海交織成傷感的暮景殘光,而過去總像夢一般飄浮空中,我的記憶自然變得遲鈍許多。 這場孤寂的寫作,敘述夢魂顛倒的境遇、人與人複雜的情愛與義理、人性淒冷的矛盾、哀愁湧上心頭的思念,無論多麼慘烈,料想得到,誰的青春沒有祕密;那些過去緘默未提的殘缺曖昧,是用盡年少氣力,時刻維護的青澀光澤。無以計較得失的青春,本是一場勇氣與告白的烙痕印跡啊。 我的腦子總是浮現一個畫面:認識的人都會在某一天互道再見,其實更像是與自我的某一部分告別。只不過,黯然是暫時的,人生就是不斷與他人相遇、相處,然後又不斷和自己告別的過程。 這樣說吧,活著就會有生死、是非、成敗、輸贏,原是理所當然的事,贏了,自然歡喜;要是輸了,算是不幸嗎? 柳樹生來彎身以恆,是否意味向辛勞的寫作者致意!何其僥倖,能在疫癘滅絕人命的猖獗期,全心投入個人第一一四本書《我的少爺時代》寫作。獨鍾那一段與常人頗有差異的少年時期,矛盾、掙扎、對峙的經歷;落筆完成後,下一次與書寫重逢,更待何年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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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流蘇飛雪

文/攝影 徐然 每年這個時候,是流蘇花開的季節。我等待的流蘇,不在熱門打卡的知名風景區,也不在公園裡,平時他只是捷運站旁一棵不太引人注目的樹,光禿禿的,連一片葉子都沒有。 直到春天來臨,萬物萌發,經過立春、雨水和驚蟄,流蘇樹開始長出葉子,每天經過流蘇身旁,觀察他,直到整棵樹都長滿綠葉,我為他開心,然後又滿心期待花期的到來。起先只少許開了幾朵,隔天開了三成,我知道就在這些日子裡,那瞬間滿開的狀態就會向我奔湧而來。 這天我在捷運站附近吃早餐,卻有些心不在焉,因為等一下要去赴一個重要的約會,是的,流蘇在等我,走出早餐店,經過斑馬線,流蘇就在前方了,我們的距離這麼近,以致於我的心情萬分雀躍,心跳比平常快一些,即使我可以想像流蘇花盛開的模樣,哪怕每一年都是一樣的,此刻,我所盼望的,都是絕無僅有的相遇。 春天是個嶄新的開始,那麼就勇敢的赴一場約會吧!走過斑馬線,向右轉,流蘇樹綴滿潔白花朵,滿開的流蘇花形成雪景般的視覺,美的令人屏息,美的讓人由衷讚歎,微風吹來,花瓣款款舞動,為春天帶來美不勝收的盛宴,在人來人往的城市街頭,他的存在格外安靜,卻又將城市點綴的無比美麗。 站在流蘇樹下,欣賞他獨特的飛雪姿容,深深呼吸著似有若無的幽香,花香淡雅不染纖塵,這是將一整年沉澱後的心情,透過滿樹飛雪向世界問好的方式,流蘇和春天有約,而我和流蘇有約,把握短暫的約會時光,佇足流連,此生戀戀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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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人的KTV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 都說唱歌是解壓良方,然而,如今的好樂迪,是我心中最遙遠的距離。思來想去,乾脆走進浴室水一開、蓮蓬頭一掛,很快便在霧氣蒸騰間,打造出我專屬的KTV。 人在浴室唱歌,興許是磁磚環繞的音效、或是堪比乾冰的氤氳,滿地打滾的殺豬音,竟恍惚生出海豚的清亮感。但見小女子得意而忘形,把一間小浴室唱成大型演唱會現場,頭頂灑下的熱水似聚光燈,這一刻,我就是浴缸裡冉冉上升的王者。 天后演唱時,自有她的口袋歌單。最近這兩年,愛上唱粵語歌:從〈風繼續吹〉到〈友情歲月〉,從〈富士山下〉再到〈格林童話〉,三十餘年的港樂跨幅,被濃縮成一段淋浴的時長。事實上,相較頻受調侃的港式普通話,一個講中文的人唱起粵語歌,並沒有比較不尷尬──但,實在是迷戀它的發音──諸如「愛」和「我」的婉轉韻致,「沒」與「合」的爽利吐氣,其中,又尤其是「可」、「空」、「開」等ㄎ聲字,一度不容妥協的鏗鏘,來到粵語裡,盡皆化作ㄏ聲喉音,發聲時,總感覺為他人留了些溫潤餘地。 可能是年過三十,無法不欣賞那份開口後、喉間特意轉圜出的體貼。 話說回來,趁洗澡時大唱粵語歌,的確是挺適合的。如同被遮擋住的不完美裸體,鎖門後的浴室,寬宏地收留了我殘破的發音。平日裡的講究和約束,隨著衣物一同褪去,蓮蓬頭下方的我,悄悄閉上眼、放鬆小腹和咬字,坦然享受一份可以不正確的隱私。 嘩啦啦的水聲中,漸漸地,整個世界無關對錯,只剩下我、和我的歌聲。 身處一個人的KTV,卸下塵俗憂慮,酣暢袒露真性情。總要等到小聽眾忿忿敲門:「媽媽妳洗太久了吧!」才會惆悵地大毛巾一拿、升降舞台緩緩落下,結束我不羈放縱愛自由的歡唱時光。 儘管如此,仍不忘在關上燈時,抬手一抱拳: 「咱們青山不改,有緣江湖再見。」 目送我的轉身,濕淋淋的浴室依舊無聲,僅用它半坪大的空間,容納著下次任性的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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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常作去年花

文/攝影 黃筱婷 ─悼skDakis Pawan郭明正老師 skDakis Pawan老師,漢名郭明正,對於賽德克族群之語言、歷史、文化各方面均涉獵廣博;生於1954年,卒於2021年,享年六十有八。 許多人都以「賽德克族國寶」來稱呼skDakis老師,因為他長年積極推廣賽德克語;記得他每次背的黑色書包上頭就寫有斗大的「我要說族語」這句標語,可見他對賽德克族群的語言有多麼的看重與愛護。 skDakis老師在埔里高工機械科任教之時,便利用課餘時間傾盡心力拜訪清流部落的耆老們,試圖解開1930年代霧社事件的種種謎團,並將部落耆老們所傳授的傳說故事與塞德克gaya文化以口述歷史的方式紀錄下來;skDakis老師鑽研自我族群兢兢業業的勤奮精神,也讓魏德盛導演親自出馬,邀他擔任電影〈賽德克巴萊〉的族語指導及歷史文化總顧問。 在得知skDakis老師已然辭世的消息,我的腦中停格許久,無法相信亦不願相信,腦中不斷回憶起和skDakis老師請益的各個場景。 每次前往埔里,心情總是相當愉悅,因為可以和skDakis老師見面,聽老師述說賽德克族歷史文化及Gaya,即使我把skDakis老師給問煩了,老師依舊有問必答,然後不忘幽默地消遣我一下:「妳的問題真的很多呵!」興致來時,老師還會教導幾句對我來說異常困難的賽德克語,skDakis老師就是這樣一位慈祥的長者。 這次前往埔里,心情卻是無比的哀戚與沉重,哀戚的是skDakis老師已然離開人間,沉重的是不知這如同烏雲般籠罩的黑幕究竟何時才會徹底結束。 在skDakis老師仙逝前數月,他還一直和我提及明年四月準備出書的計畫,還有一系列賽德克族語的復振點滴,言猶在耳,不想老師卻已先行一步踏上彩虹橋,回到祖靈們的居所。 我彷彿趕上skDakis老師生命的最後一站,他曾數次帶領我深入當時的抗日六部落進行田野調查,更不藏私的將賽德克族歷史文化傾囊相授於我這位客籍人士;skDakis老師也曾經帶我至清流部落拜訪其表兄Takun Walis邱建堂老師,Takun老師的曾祖父是霧社事件抗暴六部落中唯一倖存的頭目,對於賽德克族之歷史文化與霧社事件亦知之甚詳;skDakis老師更曾帶我深入Mahebo古戰場,賽德克的先祖們便是在Mahebo險惡的溪谷中飛簷走壁與日軍對戰,看著眼前深不見底的湍急溪流,我十分敬佩賽德克族人捍衛傳統領域的勇猛;我們也曾到巴蘭部落深處的Tgdaya群總頭目Walis Buni的墓前聊表哀思,至今我依然難忘skDakis老師在Mona Rudo與Walis Buni的墓前以賽德克族語低頭哀悼的背影,那個背影在我看來總是如此堅毅又略帶哀思。 skDakis老師仙逝後的某天,埔里下著微微細雨,好似連天空都在哀嘆著skDakis老師的離去;我從新竹南下至skDakis老師埔里家中弔唁,看到掛在客廳上方skDakis老師微笑的照片,我深深的三鞠躬,心裡輕聲說道:「skDakis老師我來看您了。」再看到師母與Takun老師消瘦許多的身軀,除了擁抱與陪伴,我實在不知該安慰些什麼才好;連skDakis老師生前最喜愛,總會帶到自宅前方小公園散步的的狗兒仔仔都蜷曲在沙發上,一點生氣也沒有,與平日裡又叫又跳的模樣大相逕庭,我想著仔仔心裡想必也十分難過吧……我始終不願相信skDakis老師已然離開,直到看到skDakis老師安詳遺容的那一刻,才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skDakis老師與我的談論始於霧社事件,遍及各項原住民議題;我感覺skDakis老師在敘述賽德克族文化歷史時,眼神總是光彩中帶著幾許落寞,那份光彩是著急地想讓世人更加理解賽德克族,而那份落寞則是慟悼先祖的際遇。 感謝skDakis老師的引領,讓我對於霧社事件略有理解;老師在酒過三巡之後總喜歡唱著萬年不變的那首歌:「我的一生是多麼的苦,我還是永遠的愛著你」;甚至是「一千個傷心的理由」;遇到不合理的事情時,老師總安慰自己與他人:「沒有關係。」就連過馬路時,老師也總是提醒:「要慢慢喔!要小心車子。」有時在部落走累了,老師蹲在原地休息時,也會可愛的說:「這樣的蹲法就是『賽德克蹲』。」老師就是這麼一個平易近人又誠懇待人的長輩,我相信他的和善將永留眾人之心。 陪伴skDakis老師的棺柩回到清流部落時,金黃色澤的稻穗迎風輕搖,整片稻浪好似也在和skDakis老師道別,加之以明媚光陽的映照,skDakis老師終回他最愛的故鄉。我依稀望見生前總予人諸多溫暖的skDakis老師,正矗立在彩虹橋彼端,對他所關愛的大家報以那熟悉且和善的暖心微笑。 李白在《下途歸石門舊居》開篇提到「山高,越水清,握手無言傷別情。」的確,別離是需要努力練習的。 skDakis老師曾和我說過他最為欣賞李商隱的詩,因其語詞清冷淡漠但意象卻極其深沉悠遠,謹以《憶梅》「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一詩追憶skDakis老師;我想,skDakis老師已徜徉於天地之間,在山林裡幻化為一縷清風,在Pusu Qhuni山頭笑看人間千百萬個歡笑與憂愁。   謹以此文悼念skDakis Pawan郭明正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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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翡翠捲心酥登場

文/攝影 默子 筆者蟄居鄉下小農村三十餘年,休閒假日喜歡跟團搭遊覽車遊走台灣各大景點祕境,這兩年因為新冠肺炎的影響、幾乎少出遠門,那就往鄰近村落尋幽攬勝去。農民忙碌的季節又到了,忙得不可開交的秧苗場好戲上場,路過時不忘駐足盡情欣賞,就像蛋捲似地一捲又一捲的翠綠捲心酥上架了,視各個農田的需求逐一分配,等插秧機一陣忙碌後,近四個月的成長期,就有飽穗的稻香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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