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意義

詩/攝影 鍾敏蓉 1 時間 川上,他矗立著 不捨晝夜。而逝去的 只是時間   2 禮物 給落日一個天涯的地址 層層打開,是瘦馬一匹,迷了路 秋風的嘆息聲 斷了腸的,黃昏   3 渡口 船兒它根本纜不住,你 一次次遠去的衣袂 我本以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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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山海回望

文/圖 蔡莉莉 安如山人/安如山房 蔡莉莉 篆刻 2.4x2.4公分 2014 我嚮往「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寧定與安心,曾以之為字號,為齋名,並琢磨成書畫用印,一朱文「安如山人」,一白文「安如山房」。 車行至山頂,天空是湛藍的,海面閃動迷眩的光。海灣遠遠近近的樓房灰黑一片,港口泊著一艘遊輪,如白色的礁岩,靜止不動,延伸成海岸的岬角。 一排巨大的英文字母立在山的最高點,不覺連想洛杉磯寫著「HOLLYWOOD」標誌的山頭,也想起京都夏日夜晚的「大文字五山送火」。晴天的基隆,俯視下的基隆港,熟悉又陌生,眼前舊舊的沉默山海,彷彿隱藏著沒有說出口的什麼。 上上下下於曲折窄巷,紅磚牆,老樹和貓,不斷重複,不斷浮現,光陰的臉寫滿海雨,山風與故事。轉角一座二層樓的老屋,染了歲月的苔色,忍不住在心裡畫起來,知道再也無人居住。突然,一雙細瘦的枯手推開木門,銀白的髮絲在夕暉下顫動,想是獨居的老人,一堆一堆雜物,屋內全黑。 上這山頂來,是為了一間書店,一間開在基隆山上已經廢校的小學。是的,一所回不去的校舍,一座再無小孩笑聲的操場。那就是時間的篩選,光陰留下的姿態,有一點潮溼,有一點寂寞。 站在昔時太平國小的校門口,彷彿碼頭邊那艘巨大的白色遊輪被施了魔法,瞬間移動到山頂。我看到人為的搶救,從廢墟到書店,就是要大家正視老建物的保存與山村的活化。老屋不是只能消失在歷史的煙塵裡,憑藉大環境的再造,可以重新兌換一次青春。 走入書店,打通樓面的挑高天花板,填滿天光。走上木梯,通過掛滿基隆地方文史照片的甬道,空中懸著海浪般的弧形掛布,軟化空間線條,區隔出樓層。抬頭,柱上留一掛牌,寫著「圖書室」。 站在面海的玻璃窗前,端起咖啡,我的身影疊印於一道無聲的山海風景上,不禁想起在師大美術系的自己。彼時,總愛畫老街,老屋,老人。年輕的我,不知「老」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住老屋漏水透風發霉的種種不便,入眼的是,豐富多變的層次與耐人尋味的色調,可以容許我一再地皴擦點染,不嫌多的刻畫層層質感與肌理。 如今平安長大,終究老去,我依然愛畫老屋。然而,面對傾圮屋舍,浮現心頭的卻是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我嚮往「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寧定與安心,曾以之為字號,為齋名,並琢磨成書畫用印,一朱文「安如山人」,一白文「安如山房」。 離開這座濱海的山村,一條寂寞的窄巷,一株長鬍子的老榕和樹下重聽的老人,我知道這個以石階串接的灰黑色山村,會在未來的日子裡出現更多無人居住的老屋,也會在節慶來臨之時繼續進駐年輕人的創意市集,一攤又一攤,在竄長著羊齒植物的矮牆之間。 夕陽下,車子滑行於彎曲的山徑,望著海天不停變幻色彩的雲朵,我的腦海想起鄭愁予的〈賦別〉: 「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 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 這世界,我仍體切地踏著, 而已是你底夢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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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明年繼續努力

文/攝影 李燕瓊 歡喜唱著感恩聖詩的天使們放送祝福。 終於,全世界很努力「抗疫」到了歲末,又來個超級Omicron,雖然不少學者專家還是不看好2022年,我努力蓄積能量火力,準備好繼續正面迎戰。 而我實驗發現,在擔憂和不確定性的病毒威脅之際,簡單的問候,或雖然戴著口罩、但仍然可以從眼眉感受到的微笑,在冬寒天裡更顯可愛溫暖。 只希望今年快快過去;蔣勳老師說得真確:捨得,或捨不得,時間都不會停留。 是的,only one way往前看、向前走,今年也不容易,疫情持續不斷,看盡潮汐漲退,生死存乎一線之隔,彷彿生命浪濤倏忽捲起千堆雪般,好不驚心;生命如浪潮,潮來、浪去,花開了就會花謝,這是大自然的如常;但生活偶之無常,時間的「相」把我們帶到充滿挑戰和偏離正軌的疫情中,生活存在著無明的變數,難免害怕,但佛法教會我們:接受、面對且處理它。 佛法說「無相」,是不要把「相」停留在心裏,外離一切相,過去就過去了;莊子也說:「至人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正是教導我們「事情來之前不相迎,事情過後也不留」,隨順平常心自在看待。 是的,用平常心如常過日子。這二年,不少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任務圓滿、雲遊遠去了,有專訪過的企業界領袖,一起跑新聞的友報記者朋友,有著革命情感的報社舊同事…,他們的影像彷彿昨天才見面般真實著,卻已遠在天涯了! 人若能像小草,學習微小謙卑,也欣賞大自然的風吹羽扇輕舞,春夏遠山如黛,秋楓冬雪的歲時紀律,花的綻放是為延續生命,享受自在美好的生活。 因為疫情而更居家,更餘裕從容地體悟到:生活如開車,是否在在急促之下按喇叭前,更有耐心地再等一下?或許就會看到不一樣的答案,或真正重要的事情。 我在小病小痛中學習把美好存放心中,感受更多被照顧的愛和感謝所有的付出。人們和世界需要更多正能量來恢復正常,希望日子持續運作美好,歡喜把日子過好就是好日子;更相信,黑夜會有盡頭。我是這樣鼓勵自己的。 到郊外剪了幾叢聖誕樹枝綁了聖誕門飾,掛上充滿喜氣的「春」字,還有甚麼比這「春」字更美更滿滿希望、朝氣蓬勃的呢?期待春到福到日日好。 歲末新歲之交,我用看到的勵志短片的這句話互勉大家:Damit Sie sich um das kümmern können, worauf es im Leben wirklich ankommt.意思是:照顧好生活中真正重要的部分(事物)。如:家人、朋友、工作或興趣,尤其自己。 當然,我會繼續和深愛的文字談戀愛到海枯石爛,絕不變心,明年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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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最美的時刻

文/攝影 蔡碧航 久違日月潭! 來過不止十次,但很少能走遍各個角落,也很少能全覽湖光山色。 幾十年來日月潭有著極大的改變,曾經繁華興盛遊人如織,也經歷過九二一大地震的重磅摧殘。幸好中央山脈不會倒日月潭不曾涸到底,重建之後清風明月水色山光依舊在,撫慰著歷劫的創傷生靈,只遺憾邵族原民文化備受蹂躪難以完整復原。 昨日來時,黃昏微雨,遠山籠著輕霧,湖面水氣煙迷。人在薄霧中特別有一種仙氣,心境空靈清透,盡滌塵囂俗濁,靜美氛圍讓人流連忘歸,直到夜露沁涼。約好了今晨朝霧碼頭看日出。 看日出,其實我心中是猶豫的,因為不一定天晴,而且我想我是起不來的。向來貪愛夜晚的寧靜,看書聽音樂甚或只發呆胡思亂想都覺是莫大的享受,晚睡晚起自然就睡到日上三竿酣眠不覺曉。所以要我早起真是不太可能的事,除了某些不得不的原因,例如趕車趕飛機或旅途中錯過可惜的景點。 臨睡前我還是設定了鬧鐘,日出時間AM5:40。 來到朝霧碼頭,我猶在半昏矇狀態,眼睛尚未完全睜開。天色也是半昏濛的,潭面輕風細浪水波不興,只有漣漪悄悄微笑。泊岸的船也還沉睡,像搖籃一樣輕輕、輕輕的晃動。 抬頭望向中央山脈,遠近群峰濃墨淡煙,深的藍淺的灰霧的紫,層層疊疊洇染成一幅潑墨山水,如夢似幻禪境幽遠映示著天地大美。 晨光曦微,一輪初日慢慢的衝破雲層,從水社大山的上方露出臉來,瞬時萬道金光輝燦炫目,湖面閃動著粼粼波光。鍍著陽光金粉的景色更加明麗了,晴陽豔豔,青山綠水,蔚藍天空浮著朵朵白雲,好一片江山似錦! 徜佯許久,臨離去時我醺醺然,遺落了一句詩在湖面。   逆富士倒影絕景難遇 這情境堪比當年痴心去追河口湖逆富士的心情。 那年迢迢由JR水戶車站一路轉乘,經上野、新宿到河口湖,就只為了親睹富士山的倒影。 到達的時候也是黃昏,投宿在湖邊的旅店,推窗一望,驚見一抹彤雲罩在富士山頂,心中真是驚喜莫名。眼前有湖有山,一幅好景讓心情大好,睡前調好了鬧鐘,告訴自己一定不可賴床,一定要早起去尋逆富士的蹤影。 一夜淺淺的睡著。披衣出門時是清晨四點五十分,天才濛濛亮,沿湖的旅館和商店,仍然燈影迷離,將醒未醒。 走到湖岸,曉露沾衣,但見湖心幽藍,富士山的投影隱隱約約,將顯未顯。許多人架好了相機靜靜的守候著。 隨著晨光初透,湖面的逆富士倒影漸漸清晰,不多時山頂染上胭脂紅,是清晨霞光映射,這難逢的美景多麼動人心弦,舉著相機咔喳猛拍,心中滿溢著感動。 然後沿著湖岸走向河口湖大橋,天色漸漸亮了,來了一群水鴨,又來了一葉扁舟,攪動湖面,圈圈漣漪向四周擴散,富士山的倒影也搖搖晃晃乘波而去,漸漸消失了。 心滿意足的沿湖散步徐行,然後回旅館吃早餐喝咖啡,舉杯向著富士山: 「早安您好,感謝美好相會!」 昏濛破曉 旭日東昇一日初啟是十分驚天動地的,兩次湖上觀日出都令我心神為之震懾,我想人生的至美就在這一刻吧,尤其日出前的那一段昏濛幽境,正是至真至美至純的一刻。 每個人的心中或許都藏有一幅至美山水,彷彿生來內建,一生就懷抱著這幅山水尋尋覓覓,遊走他鄉,去到遠方,有時幸遇有時錯身。 幸遇的感動無以言說,然對於這至美卻又常常不知足不珍視,過了一山又一山,渡了一水又一水,山重水複行行重行行,永遠在追尋,永遠在嗟怨。直到有一天驀然回首,最美的時刻已遠去,錯過的豈止萬水千山。 幸好山水一直都在。 等待人們塵世輾轉風霜滿臉回頭再來尋,此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迷霧散去照眼會心,心中一定會滿懷感激。 幸好山水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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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五味雜陳牛番茄沾醬

文/照片提供 Tory 之前老婆跟著同事一起出遊澎湖,先在南部高雄過夜,然後就在手機中發了一張圖片給我,說:「老公,我終於吃到拍到你小時候吃的怪怪沾醬啦,就是那種酸甜辣甘鹹的沾醬啊,沾牛番茄吃的,你看看這我在高雄拍的,就是你說過的童年滋味了,對不對啊!?」 我看著這照片,就不免又落入童年的酸甜辣甘鹹,五合一的沾醬滋味中了,沒錯,就是這滋味,但那時的童年吃起牛番茄沾醬多過癮啊,比起這照片中那寥寥酸楚似的幾片牛番茄,那時,我們孩提時可吃起來過癮多了,因為那時的牛番茄在冰果室裡就很便宜,幾塊錢就能吃到一大盤滿滿的又脆又多汁、有點酸又有點甜的青綠與紅顏色搭配的牛番茄,就是因為有酸有甜,所以演變出怪怪的南部沾醬吃法。 這可以南部人童年的夏日最美滋味啊! 我印象裡的沾醬中,有薑泥、甘草粉、白糖、醬油膏,和酸梅粉,所以呈現酸甜辣甘鹹五味雜陳的怪怪沾醬滋味,但這就是流傳多年的南部特調的古早味啊。我們小時候,在酷暑的夏季,那時街頭小巷裡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冰果室,各種水果放在大大有冰管結成厚厚白霜的玻璃冰箱裡,擠得滿滿的,點的時候,老闆才將牛番茄從這冰箱中拿出來,兩三下就切出一大盤冰涼誘人的牛番茄切片,同時附贈一大碟這種超酷的沾醬,在馬路邊的小桌上就大快朵頤起來,而且每次吃的時候,非得將整碟沾醬沾完吃完不可。如果碰上大方的冰果室老闆,沾醬不夠,他就會再免費送你一碟,而我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這沾醬的五味雜陳滋味,為了多嘗那沾醬,也能慢慢享受,還刻意將每一片牛番茄咬成小口,每個小口都保證沾滿了沾醬才入口。在南部的夏季,冰冰涼涼又爽口的牛番茄,遇上酸酸甜甜辣辣甘甘又鹹鹹的沾醬,那簡直是童年最佳最棒最好吃的夏季水果了,可見那時多受我們南部小孩的歡迎,誰能不愛呢,誰又能敵擋那冰涼中帶有酸甜辣甘鹹的夏日童年滋味? 只是,那時我們小孩都太貪戀這滋味了,往往忽略要讓給老爸老媽多吃一點,這也是懷念牛番茄沾醬滋味之外,另一味苦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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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然的曬碗場

文/攝影 洪金鳳 在澎湖的離島,都可以看到一些我們成長期曾經親身體驗過的場景。 就像這個曬在戶外的碗筷一樣,我長大後,有了烘碗機、置碗籃,就不曾看過把碗曬在戶外的景象。 這天幸運如我,還能在東吉島上看到這個天然的曬碗場,又讓我懷想起小時候成長的記憶。 店家主人說,鍋碗瓢盆經由紫外線強光曝曬,乾淨消毒,才能放心盛用食材,保障遊客食的安全。 我不但來島上旅行,也上了一堂免費的自然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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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故鄉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來租房子的代書,一看到十二三歲小孩一副房東嘴臉,忍不住笑出來。 「不要說大話,寫信給媽媽問看看吧!」 「問媽媽的話,她一定拒絕喲!我租給你。」 「那房租多少?」 「耶,五圓吧!」 「哼,我可是知道行情的!」代書稍微裝正經。「五元太貴了,三圓吧?」 「那我不管了!」小孩一幅馬上就要往外頭衝出去的樣子。代書輕易上了這小孩子的鉤。對他來說這郡公所前的房子是絕對需要的。 「房租只有這個月是先付。」 「是交給你嗎?」 「嗯!」小孩展現像房東的自信點點頭。可是,小孩沒能忍住湧上來的微笑,於是故作正經閉上嘴巴。他現在覺得金錢的交易有趣得不得了。這次是第二次交易。   母親幫姐姐坐月子到東京三個月沒回來。說「來東京吧!」也沒寄旅費過來。小孩讓鄰家照顧。小孩把到鄰家的舊貨商拉過來,把自己家的舊雜誌和破衣服賣了。 興頭一來,「這個價錢不錯吧?」把火盆的鐵壺拆下給舊貨商看之後,著迷於賣掉所有東西的遊戲。把貧窮的家弄得亂七八糟,連死去的父親的禮服都賣了。已經湊齊五圓,足夠到東京來回。小孩從這些交易感覺到大人的生活、獲得每天糧食的不可思議的生活。小孩收取買賣的金錢,同時腦中也清楚刻畫出無論是舊貨商、老代書,他們疲於生活的慘狀。大人生活的第一步是,自己看來是勝利者,感覺在這世上是吃得到飯的樣子。 小孩背負著青森「成子蘋果」的青澀香味,抵達上野車站。母親驚訝得罵都罵不出來,回去的故鄉、家沒有了的念頭像水充溢胸懷。長男也在東京,要是把那個老家賣掉,長男就有做生意的本錢,多少年被責怪,總是捨不得放手。雖然賣了自己的和服維生,還留下丈夫的禮服,這個小孩卻把它當破爛賣掉了! 「我要睡三天分的覺!」小孩一到姐姐家馬上睡死了。 這裡是有大水池的郊外。翌日,小孩一個人一大早就到水池釣魚。回來時跟著五六個附近的小孩,在家門口把十條左右的鯽魚分給大家。 母親和姊姊在家裡哭。姊夫決定把小孩介紹給職場認識的泥水匠當學徒,今晚應該會來接。母親堅持小孩當學徒的話二人要回鄉下。小孩咚咚上來,像跨過小水溝一樣若無其事地說, 「大家吵成一團哭泣的話,我去哪裡都可以當學徒。」 母親默默地開始修補小孩的足袋。小孩把母親的單衣,還有自己的東西,雖然接下來是夏天,他連冬天的足袋都裝在行李裡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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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白木林的光影演繹

詩/攝影 李展平 葉子最先知人生冷暖 不想解釋和挽留 在積雪樹林等待 月亮從身上滑落 蛩音靜靜入眠   如果風雷閃爍木心 留下傷痕如岩石 枯山水羽化棉絮 月光竟催眠樹林 如斷翅之蝶   每棵樹皆旋翼成瘦削的自己 和逆風的葉子道別 不待封凍冰雪融化 讓千年月色漂洗清白 原來孤獨也能自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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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共餐的那晚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拿完港式料理從店門走出,竟然下起滂沱大雨,大雨如珍珠掉落柏油路面上,濺起碗狀的水花,我和一位先生躲在店前的廊下,他無奈望著陰暗的天光,我則衝向機車拿取坐墊下的雨衣,才幾分鐘的時間,瀏海已經濕透成束薪狀。 抵達校園我的牛皮網狀鞋已經濕透,因大雨而遲到的我心裡很焦急,進到她的辦公室四下無人,只有耳畔喧騰起狂躁的雨,擔憂她被雨困在校園某處,於是打電話問要不要送傘過去?她答以不需要。我隨意抽取桌上的衛生紙,塞在鞋裡,擦乾被雨搵濕的衣領,投降於雨的恣意妄為。 不一會她走進來,我要她趕緊來吃熱騰騰的晚餐,因為她要求精緻小點,說是明早有急務而略感食慾不振,於是我特選港式料理為她加油打氣。不一會她消失在門外,進來後手裡多了兩瓶鋁箔包裝的飲料,我看僅有百分之十的真果汁,並非吾愛,但感激她的好意還是收下了。 我點了鮮蝦腐皮捲、金錢韭菜餅、魚子釀燒賣,平常我茹素,但和朋友聚餐則不拘,為的是別讓他人困擾。 品嘗後她說這家餐點夾雜台風,不很純正,多年前和長官們聚餐嘗過,但已經忘記餐飲內容。 我夾了一塊韭菜餅,煎餅外皮金黃且薄,原以為只有韭菜內餡,不料一口咬下還摻和些許豬肉,很像豬肉韭菜丸子,壓捶後油煎而成。起初滋味新穎,在舌齒間引人走逛大觀園,但後勁卻走成味素的天下,對於平日口味淡薄的我,味道就不免喧鬧了些,但肚餒,於是又啖了一個。 餐食完畢,不知怎的我竟約起下次,但氣氛一時凍凝成霜。「下次煮些水餃給妳,東門興記的?」「不,外面的冷凍水餃吃起來都一樣」「下次我們一起去騎腳踏車,我知道可以騎去南寮。」「你說的那裏我知道,但不可能」「要不下次我們一起去吃水餃?」她搖搖頭。   我被她連擊三次殺球,躲也躲不掉地疼得鼻青臉腫,雖然還是漾盪笑容,但是心已龜裂,剎那覺得跌進馬里亞納海溝,地殼悄聲合攏,全世界沒人知道我囚禁其中,我剎那安靜得非常哀傷,隱約聽出埋怨的喧囂。 想是她要辦公,我卻又坐在沙發上,鞋子裡擠塞的衛生紙也已經吸吮過多的雨水,潰爛成泥,我把它們丟進垃圾桶,洗淨雙手。然後她終於開口說:「等下我還要忙。」「我知道了,那妳忙」。我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水蜜桃飲料,這款含糖的本來就不適合我,她可能對我知之甚少,然而我的微弱憤怒,就連付出的善意都想回收,於是慨然放回她的桌上,不過為了矯飾負面情緒,最終還是叮囑帶來的黑李好吃,記得洗滌後享用。 轉身走出辦公室,騎車離開,夜風帶點涼意但幸好不強悍,夜的重量我還能扛鼎。 在一家燈火通明的賣場前停下車打了通電話給摯友,我說陪我說說話,她就靜靜地聽我說了方才發生什麼事。我很難受地用言語掩飾滾滾淚水,這才知道言語的力量原來用於此刻,吞滅世上所有一切不快。 月雖狀似懷孕,光度稀稀微微,講完話的我還是一艘破敗的潛艇艦,走進賣場我點一杯香濃螫胃的卡布,陪我度過蕭索的夜晚。聲音病弱。回到家,看見一團亂的房間,上完線上教學趕緊出門,粉刷、粉餅盒、未喝完的黑咖啡、茶水、翻閱一半的犯罪小說全撞成一團,地上有我的毛髮四散,垃圾桶裡是今天的廚餘。 我把家徹頭徹尾的整理,晚間八點多,啜飲卡布,打開冰箱吃自己喜歡的食物。然後站在體重機上嗟嘆懊悔自己的貪念,打掃的速度很慢,因為疲憊,淚水一直積累在心,滾燙儲積而滯重,沒有要蒸散的意思。 更晚了,九點多,打開電視沒有一齣浪漫的劇。我想今晚就這樣度過了,想想同輩者於致仕之年體貌衰敗,進出醫院檢查麻痺的雙臂,我何嘗不是為了眼疾得與醫師保有熱線追蹤,開始了,這副身心在種種事務纏身下逐發警語,我聽到了嗎?或依然耗損他。 三個月前我和家人在吃完牛肉麵、豆花後,散步在無風襲來的夜間,大疫的腳步正當靠近,我們都清楚,卻不曉得來得這麼迅速,當晚返家後,隔日便進入三級,見染疫死亡人數攀升,我倉皇拿取幾本課本、借走公用筆電,開始走進租屋封閉。 封閉期間每回外出都忐忑不安,思念故鄉卻深怕病毒愛相隨而不敢搭車探望父母。三個月來成孤獨美食家,三個月後返鄉和家人用餐,笑語繽紛勝過米其林餐點。因此分外珍惜聚餐時刻,但今晚她始終不怎麼看我,我總是望向她的側影。 這必然是最後一次了,整理租屋後我精疲力盡,時間十一點多,想著自己漂浮般的過去與現在,時好時壞的小說情節,內裡強韌的孤傲與悍直,為什麼要俯首甘願於她,然而這麼說,還不如說是自己不能放手。為了與慾望絕交,當然也是過去曾想的嘗試,那就是連與人往來都堅決茹素,那晚,我下決定直到秋季來臨皆如此,這是邁向終身茹素的起始。 而與她之間,我突然想起儒家正名,於是應可以回歸同事的情分。想想這樣周轉情感、耽擱她的時間、折磨自身心緒也近半年,如今撢掉塵灰回到境淨之心,不忮不求、雙雙大好,於是迴向普門品時還是念誦了她的名字,祈願她工作順心。我心歷程,最終坦然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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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卑南遺址公園遐想

  文/圖 林明理 雨將至,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去過的那條靜謐蓮香的小徑。一株睡蓮靜聽著雲端裡低沉的雷聲,不多久,幾顆小雨點開始打在額上,讓我無端地笑了。 原是鄰近臺東車站的卑南文化公園十分遼闊,沿著展示廳前,是一條鋪設石板的階梯步道。蓮池四面,我聞到了泥土的香,也細心瀏覽一些標示卑南文化的謎語和高高低低的樹,便覺玩味其中了! 偌大的廣場,只我一個人背著相機踱著。那火筒樹的微光,穿過幽徑,引我從容看待一切,一如曠野輕輕踱步的雲。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蓮畔的蟬聲與風中的鳥鳴;但在風中閃現的,是那百鳥振翅飛舞的旋律,那些古老的家屋的故事和不斷起伏在風中的原住民和絃……遠遠近近,在天籟中交織。 展示廳入口的告示欄,其中有一幅海報,讓我印象深刻。它繪著一個原住民母親在屋外用傳統的陶爐升火,並煮湯給小女兒吃,乍看像是真實的螢幕,讓我感到那對母女相依的手,是多麼溫暖!微風過處,送來縷縷蓮花的清香……也緊貼著我的耳畔,彷彿遠處傳來遠古的歌聲似的。 攀木蜥蜴 微雨後,太陽又漸漸升高了。那叢綠中的海濛果,白色的花瓣彷彿來自星群,從多環獸型玉玦廣場飛出無數的白蝶,飛向史前家屋,飛向月型石柱的草地。忽地,一隻攀木蜥蜴落入我的眼眸,在高處叢生的大樹下,落下牠淡定的身影,靜止不動久久,如石一般;棋盤腳的花苞在枝上,花穗如珠簾,也被雨拍打,落了一地,迎出了樹影靜怡後的思念。 這時候,一對棕腹樹鵲有一絲絲的觸動,跟著風中之歌飛到廣場的另一邊去了……樹蟬用盡力氣嘶鳴了整個夏天。雖然溫暖的晨光讓沉睡中的夢土甦醒,我的影子和樹影之間有著和諧的弦律,恍惚中,祖靈依然守護著這片家園。而這座展示卑南遺址出土文物兼具休閒的公園,它是那麼可遇不可求的美!又鐫刻心動起來。 棋盤腳 我最喜歡站上展望臺,眺望整個臺東市區、一覽無遺;風兒似傾訴著愛情的話語,娓娓道來生命的永恆;且氣定神凝,嘗試著朗誦給我的繆斯聽。於是我記起濟慈在《賽姬頌》詩裡的一小段: 我看見,我歌唱,透過自己的雙眼得到靈感。∕讓我做你的唱詩班,為你吟唱∕在午夜時分裡。 而如今,無論晨昏,在寂靜的卑南遺址公園漫步,如義大利畫家拉斐爾手繪的聖母,充滿和諧。我在畫中走,綠是一種顏色。我凝神看了又看,就這樣──放慢了腳步,依偎著繆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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