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春燕築新家了

文/攝影 Alia 之前住在三重的住家,因為離河畔公園很近,所以經常帶著相機去河邊散步和拍點素材,那裏更是春天的駐地,雖然花朵不多,但是鳥類不少,是觀察野鳥的不錯地點。 但我更會騎著單車繞過新北都會公園,那裏有個小小的荷花池,儘管荷花一向在炎炎夏季才開得暄鬧,溢出池塘,但如果在冬末季節去探看,荷花池惟見殘枝破葉,早已沒一絲絲荷花風起的蹤影,卻有另一番水塘消瘦的蕭瑟之美,也令人心緒蕩漾。除了冬天的美之外,荷塘之上更有不捨離去的燕子繼續惹得池面春漾粼粼,天空忌妒。來來去去的春燕就在那裡結起人間的情、後代的緣了。 春天一到,我總快樂地信步走到荷花池邊去探看觀察,池塘裡早已沒有半點荷花開落的影子,但半空中的春燕卻開始忙碌了。 池邊有個小孩指著荷花池問說,那些燕子是在做什麼呢? 一旁的媽媽藉機教育說,這些燕子都是燕子媽媽和爸爸,他們正趁春天來了,在池塘裡的泥濘中啣起泥巴和小枝枒,接著飛回那邊的高架橋橋墩下或隙縫中去布置新家,然後迎接小燕子的光臨呢。 小孩一聽,拍著手回頭叫著,小燕子有新家啦……   誰會辜負春天呢,媽媽和孩子不會,我和燕子不會,荷塘水色和天空也不會,一切都在春寒料峭中熱情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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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沙的音樂與婚禮

文/圖 余致毅 華沙舊城速寫 抵達華沙時,已經快晚上九點半了,中國女留學生幫我提行李下車,道別後就消失在車站的茫茫人海中。華沙車站充滿了來自各地的乘客,站外的天色已黑,在黑夜中尋找旅館的路,總有些擔心。幸好,華沙的道路整齊,旅館路線並不複雜,大概步行了25分鐘抵達。 早晨起床時,明顯感覺到天氣變冷了,吃了旅館提供的免費早餐,一位房客還送了我一塊好吃的麵包。蘑菇了好一陣子,才準備出門認識這座城市,沒有太多的準備,看看能與這座城市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和故事。戶外下著毛毛細雨,華沙只有17度,即使並非冬日仍感覺寒冷異常,走在路上直打著哆嗦。穿過樹林茂密的公園,可以見到共產主義下的建物,科學文化宮如蛋糕式奇異的矗立在華沙的市區內。前往火車站,排隊預訂前往維爾紐斯的車票,人龍隊伍很長,幸好有一個好心的男生跑來幫忙,告訴我巴士車站的位置與購票的地方,旅途中若非有這些熱情的善心人幫助,我可能要花更多的冤枉路和力氣。 在附近的家樂福買食物時,還巧遇了早上旅館的麵包男及其他房客。天氣寒冷就感到特別的飢餓,拉緊外套,提著雞蛋和通心麵,回到旅館煮一些餃子充飢,順便想一想行程。幾個房客大概是喝醉了,睡在交誼廳裡,一個捲髮男在旁邊打手足球,看到手足球桌有種令人懷念的老舊氛圍。 在參觀聖十字聖殿時,除了巧遇蕭邦的心臟外,剛好碰上一場婚禮,年輕的新郎至少兩百公分以上,一旁笑容甜蜜的新娘也有一百八十以上,非常高挑的新人組合。新人們站在門口邊接受親友們一一排隊祝賀,盛裝出席的親友們親吻祝賀新人。我也鼓起勇氣,去跟新人們合照沾沾喜氣,幸運地碰上第一場波蘭婚禮,站在新人旁邊我頓時成為小矮人,最後新人在大家的祝福聲中,坐上教堂外的黑色禮車揚長而去。 懷著幸福喜悅的心情,走在克拉科夫郊區街,一旁就是華沙大學,一位熱心的女士,主動幫我拍照。沿途好幾間教堂林立,裡面正唱著詩歌,也有落寞的行乞者站在門口乞討。往舊城區走去,諾大的城堡、舊城區裡有各式各樣充滿特色的美麗房子,各具豐饒姿態。在聖若翰洗者聖殿總主教座堂裡,又遇見了另一場婚禮,參加的親友都西裝筆挺,女生都穿著華麗的小禮服,新人們也是站在一邊接受親友們排隊祝福,排隊的親友親著右臉頰、左臉頰再右臉頰,還拿著蘭花、向日葵、玫瑰等花束送給新人,有的送上白色的信封套,不曉得是禮金還是卡片,也有贈送酒及其他禮物。教堂一角有一個小男孩拿著雨傘亂叫,差點燒到燭火,成為婚禮的一個小插曲。 對面巷道裡,有一對新人正在拍婚紗,舊城的角落都充滿愛的氣息。石磚鋪成的街道,古典的店舖櫥窗裡展示著各樣精緻的物品,一個拼貼式復古且華麗的蝸牛燈座,透著鵝黃的燈光,感覺幸福的溫暖。從舊城廣場走到華沙甕城城垛,兩隻可愛的鴿子躲在城垛裡靠著一起取暖,十分逗趣。沿路又經過幾個教堂,進入一個教堂,需要下幾個階梯才到內殿,白色的教堂內繚繞著詩歌的樂音。室外的天氣很冷,本來想要回旅館取暖,卻意外聽到陣陣的音樂聲響。旅人的好奇心像被笛音吸引,牽引著我往前,走到另一個廣場,感覺到了新的境域。在教堂旁的大廣場搭了一個舞台,原來有一個露天音樂會,吸引了不少民眾前往。舞台上有十二人在唱歌,還有一整群表演提琴、小喇叭、薩克斯風、伸縮喇叭、鼓等樂器的樂手,十分熱鬧,表演的曲目很好聽且充滿熱情,台下的觀眾們都很捧場地盡情扭動,身邊的許多男男女女不分老少都隨著音樂扭動搖擺身體,十分自在。又來兩個提琴與鍵盤表演,讓氣氛更熱鬧。雖然打著哆嗦,卻捨不得離開,難得碰上音樂會表演呢! 華沙舊城街景 在舊城區的聖安妮教堂外,搭設了一個小棚子,鋼琴家正在演奏動聽的古典曲目,幸運的欣賞了三首動人曲目。天空開始飄起細雨,便走進教堂內,遇上在華沙的第三場婚禮,剛好婚禮的儀式才準備開始。找到後方的位置坐下來等待,婚禮樂音響起,新人們在大家的掌聲中緩緩進場,神父在前方唸著一長串的詞,全體起立聆聽,並禱告,新人交換信物並唸著婚禮誓詞,教堂裡響起了聖母頌,在結婚進行曲的樂聲下新人離場。大家到了教堂外的長廊,排成了一條好長的百人隊伍,一一跟新人擁抱送禮祝福,依舊是幸福洋溢的場景。 躲到皇家城堡前廣場邊的建築物室內避雨取暖,一面吃著冷掉的漢堡充飢。隔著窗戶觀看廣場的雨中即景,天色漸暗,美麗的建築都附上一層灰藍色的影子。當自己靜了下來,不再遊走時,身旁的流動變得更加清晰,成群結隊的遊客歡樂的嬉鬧而過,三兩而行的路人與獨行者的匆匆,間或有穿著反光背心的警察團們在舊城間巡視。雨勢間歇,在皇宮前廣場聚集了許多圍觀的民眾,原來有夜間表演,踩著高蹺的黑衣人丟耍的火把,將圍觀民眾的臉照得通紅,是一場奇異的戲劇演出,讓舊城的黑夜變得繽紛且精彩。 回到旅館處理照片檔案,喝著咖啡,一轉眼天又快亮了。凌晨,被其他床位的房客清晰的夢話聲驚醒,斷斷續續的夢話說了快一個小時,窗外又是一個寒冷多雨的華沙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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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獨具一格的 圖書館酒店

 文/攝影 程奇逢 圖書館與酒店是兩個功能用途完全不同的地方,讀書借書去圖書館,出門旅行住酒店。我有時故意混淆它們的功能,興之所至,攜幾本書,在海邊或山裡住幾天酒店,專為讀書。但我發現紐約市中心有一家「圖書館酒店」,創辦者極有創意地把積發鴻博的書籍與溫馨舒適的休憩之地合二為一,卓爾自成一格,惹人想去探究,於是我去住了一次,結果被它深深吸引。 這家酒店的老闆叫亨利·卡藍(Henry Kallan),是個有學問的企業家,以經營精緻酒店而出名,這家圖書館酒店設立于繁華的麥迪森大街上,與著名的紐約公共圖書館僅百步之遙,它的成功令卡蘭在紐約的酒店業獨步一時。  酒店的樓層及房間的命名別出心裁,以圖書館常用的「杜威十進分類法」來取名。3樓至12樓分別命名為「社會科學」、「語言」、「數學與自然科學」、「科技」、「藝術」、「文學」、「歷史」、「通用知識」、「哲學」、「宗教」等十個樓層。每個樓層的房間再以各個小類命名,如七樓「藝術」層,001號房間是「建築」、002號是「繪畫」、003號是「表演藝術」、004號是「攝影」、005號是「音樂」、006號是「服裝設計」等等。 每個房間裡都放置與這個房間的名稱相關的書籍,旅客住宿時可選擇自己喜歡的學科房間。我第一次去住的時候選擇了9樓的「亞洲史」房間,裡面的書櫃上擺著大約六、七十本書,其中有英文版的《孔子》。 房門把手掛的牌子更有意思,一般酒店的把手掛牌,一面寫著「請勿打擾」,一面寫著「請打掃房間」。但在這裡,它棗紅色的一面上寫著:「噓…讓我讀書」(Shhh…Please let me read),藍黑色的一面寫著:「請撣撣我書上的灰塵」(Please dust off my books)。大床頭上橫放著一根長長的圓枕,上面寫「Book Lover Never Go To Bed Alone」。 一樓登記櫃檯後面的牆上,是仿造圖書館卡片目錄櫃的樣式,旅客走過去,不像是去Check in ,倒像是在辦理借閱手續。據說整個酒店的藏書,已超過六千餘冊。酒店的書,丟失的情況並不嚴重,即使有,他們也就是再去訂購新的圖書,把它當作一般酒店的消費用品來補充。有些作家來這裡,也會捐贈自己的著作給酒店,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就把她的作品《接骨師的女兒》送一本給酒店。 其實,我最喜歡的是14樓的頂層。圖書館酒店一樓的義大利餐廳及頂樓的Penthouse是對外開放的,前不久,我帶一個朋友去圖書館酒店,我們乘電梯直達14樓,電梯兩邊,一邊是溫室花園式的「詩園」(Poetry Garden),另一邊是「作家書房」(Writer’s Den)。那天紐約大雪初霽,外面的嚴寒,襯托出壁爐裡火光閃閃的溫暾,我們手捧一杯咖啡,輕聲聊天。 「詩園」兩面牆壁是桃花心木的典雅書架,牆角佈置有綠色植物與盆栽,「詩園」室外有露天陽臺,我驀然想起古羅馬哲人西塞羅的話:「假如你有一座花園和圖書館,你便擁有所需要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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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藕花深處

文/賴研 插圖/國泰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李清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老天對他很特別,給了他三個女兒。大女兒星星是水瓶座,二女兒月亮是天蠍座。星星跟月亮有不同的母親,共同點是出生時他都不在醫院,一次是在飛機上,一次還在公司加夜班,這是兩個母親一致的判定,跟了一個不靠譜的男人。小女兒太陽是射手座,有前車之鑑的他,守在醫院的產房,確定是女兒時,心中有被九局下再見全壘打的解脫感。 三個女生都如風般自由,火般熾熱,都說女兒是前世的戀人,他也這麼理解著,所以恒常處於失戀狀態。 ‧水瓶座的星星 收到三姑姑通知的時候,正忙完一個心臟外科手術,疲憊不堪的當下,星星對著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說:「知道了,我會過去。」 「畢竟是妳爸爸,妳媽媽那邊就妳自己考慮一下要不要說吧!」 「我再想想。」 她掛了電話,隨便應付了午餐,直到晚上臨睡前才又想起這件事,有點厭煩的打開Line,找到之前跟父親的對話,一條條訊息都很類似,祝星星生日快樂,注意身體之類的。說是對話其實是一種獨白,這些年她已經不回訊息,他則是例行公事般的逢年過節問候著。 想想大概已經好幾年沒見面了,自從奶奶過世,她回海邊老家的最後一個理由也消失了。 聽說父親這些年一個人住在老家兩層的舊樓裏,寫他一直寫不完的推理小說,估計最後還是沒有完稿,這頗像他的人生,半途而廢是經常出現的結尾。 星星偶爾會關注他的臉書,看他不合時宜的文字,始終只是淡淡的看,拒絕點評也不按讚,注意到按讚的人越來越少,也許是他的朋友或同學也慢慢不見了吧! 在北部讀醫學院的那些年,應該是有修補他們疏離關係的機會,但是父親總是蜻蜓點水似的來來去去,每次說話又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久了她也就不在意了。 沒有他,她也長大了,有人人羨慕的工作,有經濟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的是可以照顧媽媽。 她猶豫了幾秒鐘,好像在手術室考慮切除癌症細胞的擴散範圍,冷靜沉著,撥通了電話,「媽媽,爸爸走了。」 「聽說了,我沒辦法過去。」 「那我自己處理好了。」 「好的。過年回南部嗎?」 「到時候看看醫院排班的情況吧!」 她現在還不想說,其實過年的假期已經排定了和另一個人去北海道。 她點開父親最後的一段訊息…… 「我覺得妳並不瞭解我,就如同我不瞭解妳的爺爺。 我不瞭解他喜歡喝什麼樣的酒,鞋子穿幾號,到底會不會抽煙。他是不想說,還是沒有機會說? 我也差不多,我也不怎麼瞭解妳,如同他不怎麼瞭解我。 他不知道我其實很悶騷,遺傳了他的個性。他不知道我記得六歲時他帶我去看的日本武士道電影,片名我都還記得,叫做「切腹」,是一個悲哀得很徹底的故事。他不知道我其實很想他牽著我的手,在那段曲折的山路。那天他也許是一時興起,帶我從山的這一邊要穿過好幾個茶園,不像是路又像是路的山徑從桃園這頭到台北。他自己走在前面,也沒管我是不是跟得上,有一陣子很怕他是要把我遺棄在這片山野中。 爺爺走的時候,我沒有在他身邊,估計他也沒什麼想交代我的,要是有他早就說了,或許他知道說了也是無濟於事。 我有些話想跟妳說,說了也許也是無濟於事,妳懂的我不用說,妳不懂的再過些年自然妳也就懂了。 Just in case. 女兒啊,妳到底喜歡微糖還是半糖,是少冰還是正常?或者妳根本不喝咖啡?」 我只喝黑咖啡,不加糖。她在心裡想著。 ‧天蠍座的月亮 月亮在整理父親老家的書房時發現一些寫了一半的文字,像信又沒有打算寄出去的樣子,老式的信封,信紙是筆記本裏撕開的某一頁,是寫給誰呢? 書房留下的書已經不多,她雖然是國文系出身,但是離開文學已經有一段時日,書有的已經幾十年,風塵僕僕的立在書架上,孤單的站了這麼長時間,總算可以休息了。 父親是一個矛盾的男人,人在一處,心卻在遠方。這幾年雖然是退休了,卻像是想找回什麼似的東忙西忙,直到躺下的前一天。 翻開一本她也讀過的書「一星如月」,陳之藩寫的,書裏也夾著一封沒署名的信,字跡是父親圓潤的姿態。父親在她國中時就買了一本「陳之藩散文集」要她好好讀,老實說她不是很感興趣。月亮喜歡邏輯理性的世界,對於貪嗔癡的有情天地,深具戒心。 她探險般的翻閱父親留下來的書,從東野圭吾寫的「信」裏找到一封信,而這封信毫無疑問是寫給她的。 「在小學畢業前,妳連過馬路都很猶豫,戰戰兢兢,因為我和媽媽都不敢放手讓妳自己越過馬路。 在國中之前,妳幾乎沒有脫離過爸爸媽媽的視線。我們把妳保護得過份的好,也許是出於妳是我們第一個作品,也許是出於世間父母的痴心。妳如願的進入了爸爸高中時想讀的院校和科系。 妳寫的新詩讓我知道妳在文學上可能飛翔的高度超過我的想像,妳點過的中國古籍,有些我連書名都沒聽過。密密麻麻,深深淺淺的圈點呈現妳與古人心神交會的痕跡,也漸漸不是我的生命經驗所企及。 妳即將獨自登上生命的大山,靠著自己心中的羅盤,爸爸只能站在原地欣賞妳的跌跌撞撞,忍住扶妳拉妳的本能與衝動,相信妳並且給妳選擇腳下道路的自由。 女兒,妳即將脫離我的視線,感謝有妳,讓爸爸學習如何面對生命中「愛別離」的功課。但是我相信妳跌倒了自己會爬起來,繼續探索未知的人生。 這是爸爸看著妳漸行漸遠的身影時的無聲祝福。妳選擇了出家,爸爸心裡明白這是很不容易的決定,原諒我做為父親的不捨遠遠凝視著妳,妳猶如白色的月光般遙遠而清涼……」 月亮一邊讀著父親給她的信,淚水緩緩流了下來,滴在她灰色的袈裟上。 ‧射手座的太陽 比起兩個姐姐,太陽似乎平凡了許多,只有爸爸一直用他笨拙的方法催眠她。他也許已經從星星與月亮的身上滿足了某些世俗的期待,跟太陽就是把她當成玩伴,從來不要求太陽在課業上表現,只要她天天快樂的活著。或許是完全沒有壓力,太陽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節奏長大。因為是老么,爸爸從小就喜歡逗她,小時候常常抱起她旋轉,這個瘋狂的把戲稱之為「抓狂」,大概玩到她小學前變重了才停止。爸爸還會幫她洗澡,直到讀小學的第一天,至今還常常想起讓她坐在膝蓋,幫她洗頭的甜蜜時光。 接到姐姐的電話時,她正在北京跟美國的客戶開會,突然意識到爸爸走了,從今以後沒有一個可以催眠太陽的男人。 從北京首都機場回台北的路上,在候機室裏突然想起有很長一段日子,大約在她高中時,爸爸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在兩岸間飛行,到上海,到深圳,到北京,這個候機室他一定也曾經來過,也許也坐在這附近的位置寫他那些長長短短的散文。 在飛行的過程中她不想再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選擇了一部曾經看過多次的日本電影又看了一遍。心情不好,再看一次「海街日記」,據說是漫畫改編的呢! 故事非常簡單,沒有高潮起伏的劇情,平淡如水的敘述四個姐妹間的感情,運鏡角度掌握人物與風景的協調性,看完會有人生如此幸福的美好錯覺。 人生很難,人生很短,人生美好的事都沒有那麼百折千迴。需要思考太多的決定,往往都不是太好的決定,跟著感覺走不會是一路陽光,但是沒有了感覺註定是風風雨雨。 爸爸也許只是到很遠的地方旅行,她這麼想著。淚不爭氣的湧了上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爸爸走了,留給她的應該就是面對困難時瀟灑的態度吧!也許還有一地落花? ‧淺藍色葬禮 沒有人問她是誰? 也許在這種場合大家都刻意保持一種疏遠,用一種「我知道妳是誰?」的眼光問候彼此,在安全的範圍。 她先看到穿著袈裟的白色月亮,其次是略顯哀傷的黑色太陽,最後到的是一身素淨的藍色星星。恰好是跟地球與三者的距離有相同的次序,可能就是一個巧合。 他的遺照可能是前兩年拍的,也許就在他們久別重逢之後。跟那天一起走那條登山步道時的樣子差不多,似笑非笑。 山路約莫不到兩公里,一路綠樹遮蔭,漸次盤旋而上,她走來輕鬆自在,他走來氣喘吁吁。中間休息了幾次,他握起她的手貼在心房,證明自己的確不是偷懶。 山頂有幾處供山客閒坐,他們喝著水,她擦拭著他背部的汗,風悠然的吹,松鼠偶爾從這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完全對人沒有戒心。 聊的話題頗為瑣碎,既是日常也是煩惱,既非想對方提出建議也不是找彼此訴苦。 內斂而自制是他們在其他人面前的表情。像兩顆互相環繞的星球,在寂寞的宇宙中旅行,需要距離保持安全,又需要轉動保持引力。 「路還很遠,沒有終點的壓力可以慢慢走,慢慢走。牽著手。」,他總是孩子氣的說著。 維摩詰言:「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為眾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眾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復病。」 …… 誦經聲起,一切緣滅。「希望你一路好走,走好。」,她心中獨自呢喃,無意中看到他和她的女兒星星眼淚如珍珠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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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們的士林夜市

文/攝影 淡淡 十幾年以前,士林夜市這附近一家店也沒有,所有的攤販大概到慈諴宮那裡便結束了,隨著夜市愈來愈受觀光客的喜愛,在十幾年間,居然打通任督二脈,攤販們一直延伸至大南路上了。 有新的活血注入,也有老店家一直屹立不搖,趁著白天夜市裡人少的時候,騎著單車有另一種特殊的氣氛,在大北街和大西街的交叉口,轉入大西街,這裡以前整條街可都是「訂製西服」的服裝店喔! 所謂的「西服」指的是「西裝與制服」,因為臨近學校,所以很多學生們都會來這裡買制服,講究一點的大人,則會挑塊料子,量身製作一套西裝,所以大西街又稱作「西裝街」。隨著時代的推進,西裝街已不似當年熱鬧,不過還是有許多的老師傅駐守在這,每天開店,或許總有一天,了解且喜歡他們手藝的顧客,會再度回到這裡。 士林大名鼎鼎的郭合記,是一家製刀百年的老店,鎮店之寶就是比瑞士刀還早二十年被發明出來的「茄柄竹葉刀」。創始人郭合,年輕時向一位廣東師傅學習打鐵手藝,從大陸漳洲來台後在士林落腳,他設計出的「茄柄竹葉刀」能削能刮,順手好用,也因此得到許多工藝獎牌,最特別的一面獎牌,是日本頒的一張──純黃金製成的金牌獎! 當時士林還不叫士林,叫「八芝蘭」,因此在此居住、製刀的郭師傅所製的刀,便被稱作「八芝蘭刀」,後來日本人將此改名為「士林」,才稱作士林刀,也因為這樣帶動了士林附近街區一帶,成為全臺最有名的打鐵街,全盛時期,同業聚集在此開設了將近上百家的刀具專賣店。 就像一把能折疊的小李飛刀,狀似茄子造型的刀柄,以及像竹葉形的刀身,圓潤的刀柄使用的是牛角,不像一般刀具使用的是塑膠或木頭,容易損壞,而刀身在近年鋼材提煉技術愈來愈精進之下,耐用度更提升不少。 在創立之初,刀具的尺寸共有十種,顧客可依個人的需求與手掌大小訂刀,在當年不甚富裕的年代,擁有一把順手的好刀,幫助自己工作,似乎是每個男人的夢想。現在訂刀的人大多以收藏為主,不過訂單與手工製刀的速度相比之下,還是供不應求,所以真的想買刀的人,可能得先向老闆預約和排隊才能買的到。 往小北街和大東路的小圓環去,佔據圓環一角的是仿古建築的士林公民會館,一進入大廳,中間放著一大塊「反經石」,這可是士林的寶貝喔!反經石其實是一種有磁力的石頭,將正常的指南針靠近石頭的話,可是會讓指南針指反,所以才稱作反經石。 在公民會館除了有不定時的展覽可觀賞,也可以稍作簡單休息,出了會館,在左邊有一棟美麗的巴洛克式建築,這樣裝飾繁複的建築外觀,在大稻埕一帶出現的機率頗高,在士林區倒是很少見,雖然現今的建築外觀似乎沒有受到妥善的照顧,但正面的牌樓,側面窗台上的裝飾,還是很有可看性。 其實在慈諴宮的對面,舊時為士林市場,呈現ㄇ字型的市場一邊專賣肉類,一邊專賣蔬果,還有一邊就賣些生活雜貨,古時這些市場攤販早早就要起床批貨、整理、準備,經常半夜時分就得摸黑出門,提著燈籠,黑夜之中,一盞盞的燈火遠遠看,就像一盞盞飄在空中的鬼火,所以又叫 「鬼仔市」! 其實這樣的生活方式不是臺灣獨有,在北京也有一條街,古時也作為買賣市場之用,因為同樣的理由,便被稱為「鬼市」,後改為音同字不同的「簋市」,「簋」其實是中國一種吃飯的器具,雖然現在這條街已經不是市場了,但卻發展成一條最熱鬧的飲食街,一條街有上百家火紅餐廳在此經營,各家菜系應有盡有,和我們的士林夜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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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慢慢

詩/chamonix lin 攝影/T.K. 等你旋轉再旋轉 晴雨或冷暖 門把與某些可能   時間潤滑暮與夜的卡榫 天色嫁接淡然寧靜 光線與機架交纏 你在天空的翅膀燒烙各種飛翔 「種了些仙人掌」我說   這些植物避讓真心生長 所以微刺、微微自我保護 但眼尾有浪細軟溫馴 交談,並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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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焚燒門松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正月未過,熱海已經七十幾度,連續二天像初夏的日子。報紙出現「被騙開花的梅花」的標題,刊載東京的公園梅花綻放的照片。東京似乎很暖和。我反而感冒了。暖和的二天後,我到外頭惡寒侵入背部。 十三日也傍晚就上床睡覺。醒來吃過晚餐已經過了晚上十時。然後和加代下圍棋。我發燒因此對對方差勁的棋力不由得生氣。 「這麼笨,還常說要做學問。」 加代頹喪的表情,靜默下來。──她沒念女校。因此,希望先做女校程度的學問。雖然棋力差,然而她的希望被正面粉碎,當然生氣。 靜默之間心情調適了,加代說睡覺吧,已接近二時。我一進入溫泉, 「嘿!嘿!請不要說話,又來了呀!」她害怕得在湯中縮著身子。屋頂上有聲響。 「嘿!」 依她說的,我屏住氣息;卻好像沒什麼動靜。 「這個月底搬家吧!」 「啊,搬吧!」   像前陣子小偷來窺視廚房天花板的明窗,剛好在湯池上的屋頂吱吱嘎嘎走著。那樣的事要是一星期來個二三次就受不了。之前的那個小偷不可能有勇氣來第二次,而其他的小偷也不會覬覦同一家。不過,由於之前的事,加代晚上到廚房都害怕。連我一到深夜耳中也傳來家四處的樹木鳴叫聲。 自己的家會有小偷來這件事,是我出生以來想像不到的;但是,這次看來我家似乎早就被覬覦了。話說「看到人就認為是小偷」,加代的感覺似乎就是這樣子。走在街上,我一看到哪個小夥子的臉,笑著問: 「不是他嗎?」 那是二三天前要變天的夜晚,我去看電影。坐在我旁邊的小夥子像前夜的小偷。陰暗下看到的側臉,不是說感覺,實在是長得太像了。「這是什麼奇遇呢?」 我感到命運的惡作劇不得不笑。──燈亮了一看,他穿著中學生制服,手非常漂亮。那個小偷的手似乎沒有這麼漂亮。 總之有這樣的事;我和加代的害怕是笑不出來的。 上了二樓的床鋪,加代說: 「再晚一點吧!」睡到十點,反正我也睡不著。 「聽!那聲音,就是那聲音。來了不是嗎?」 屋頂有響聲,那是人躡手躡腳的走路聲,注意聽聽得到。加代以為我睡著了,叫醒我, 「剛剛有人站在我枕邊呀!我的頭都麻了,動彈不得。──」她說。 「喂!」過了一陣子,這次換我搖醒加代。 「喂!那聲音是什麼?咣!咣!咣!響著。」 「那聲音我從剛才就聽到了呀!」 「鋸子在鋸玄關旁邊的格子不是嗎?」 「嗯!」 聽來是鋸木的聲音。──我起來,打開附在雨窗的天窗看,庭院裡沒有人影。 看得到前方旅館後門的玻璃窗中的情景;那裏鋪的木板上有三四隻小老鼠跑著玩。以為是鋸子的聲音,其實是遠處打大鼓的聲音。 「是大鼓的聲音呀!」我回到床鋪想睡時,大鼓的聲音變得更響。似乎是整個村子亂打繞著,靠過來了。 「奇怪呀!是發生火災了嗎?」 「這個嘛!」 「火災的話是敲警鐘呀!是小偷吧!抓到小偷了,用大鼓叫醒所有人?」 似乎不是只有一二個大鼓,在警鐘之中還聽得到群眾one two的叫喊聲。 「是山上發生大火?還是有暴動?東京發生大火?盜賊往熱海攻打過來了?」 聽得到夾雜在大鼓聲和喊叫聲中的槍聲。被村人包圍的盜賊開槍了? 「我去看看?」 「不要去!」 「什麼事?」 「是不是什麼祭典呢?好像是。」 被這麼一說,也像是扛著御輿巡街的聲音。 「即使是祭典,把全村都吵醒遊街,也很奇怪。」 「是有船隻遇難嗎?」 「可是也不會在夜晚這樣子。」 「是呀!」 「那是大量溫泉噴出來?」 我又起來往外瞧。右手邊的山丘有大火和濃煙升起。 「是火燒著呢。」 「那還是有船遇難呀!」 「那應該是在海岸燒的。」 來路不明的大鼓聲音卻讓我們有了精神。 「已經不害怕了吧?大家那麼早起吵吵嚷嚷的。」 「是的!」加代的聲音也愉快了。 過了一陣子,加代若無其事說: 「我們分開吧!」 「那也好呀!分開之後想做什麼?」 「我跟妹妹租房子,送妹妹上學,我念夜校,白天到哪兒工作去。可是你不每個月給我錢不行呀!」 「多少?」 「七十圓就可以。」 「可是唸完女校怎麼辦?只是女校畢業也不能做什麼呀!」 「我還想再念書。」 「念什麼?」 「念歷史與國語。」 「哦!然後當女校的老師?」 「我不喜歡呀!」 接著二人開始仔細計算七十圓夠不夠加代和她妹妹的生活。──好像寫童話故事的心情, 「那您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租房子吧!」 「這樣的話,廚房的道具什麼的我要了。」 「那些東西送你。──有錢的話就買公債。還有二千元的獎金可拿呀。」 加代安詳睡著了。從海上傳來長長的氣笛聲,果然是船遇難了?大鼓的聲音還響著。海上的天空在晨曦下已泛白了吧。 然而,跟加代分開租房子住,更覺得寒冷。我去旅行,回到東京,最後還是要求加代讓我住她的家!不過,沒什麼緣故像童話似的和加代分開這事兒,就像看著被囚的鹿往山裡逃跑,我感到愉快。 她認為和男人一起生活不如一個人去念女校有意義的想法有趣。她是她,她想著什麼,這樣子總讓我快活。 正午的陽光強烈照射到餐廳,我起來走過去。加代以洗滌衣物的姿態出來。 「聽說昨夜的大鼓是焚燒門松。」 「哦~」 「聽說街上的小孩聚在一起每年都焚燒的。為了不要讓人以為是發生火災,所以打大鼓繞街。聽說是冥河河灘神的日子。從前非常盛行,這陣子學校的老師覺得吵。說是熱海每年固定的活動。」 「那很有趣呀!會幫忙燒我們家的門松嗎?」 這麼說是,年底小孩子們說要供冥河河灘神要我們把門松捐出去。正月時小孩又說要燒門松,又來拿。搞不清幹什麼,所以這次我拒絕了。 然而,我到外頭一看,玄關的門松沒了。 「喂!我們家的門松沒了呀!什麼時候拿走的?」 「到底什麼時候拿走的呀?」 不知怎的,我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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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東西‧南北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一個在臉書長期追蹤的香港海味鋪頭,在開業半世紀後,也許是店面被買走,前陣子宣布二月底與老客戶揮手告別。 粉絲頁即刻湧入大量留言,紛紛表示不捨。 這種不捨我也練過,可以列舉出大把食材,從高中後就沒再吃過。年紀小一點時會懷疑人生,為何我習慣的東西,說沒有就沒有?(比如再也無法從香港帶臘腸臘鴨回台。) 等年紀長一點就不浪費時間廢話了,沒有什麼永遠不變,所以有幸再次遇見,必須盡情享受。 興致盎然地翻閱那家海味的新春貼文,嘴巴吃不到,眼睛看看也好。 按讚最多的南非BB鮑,一罐倒出來幾十頭,沾醬油wasabi吃,有夠夭壽欸,這麼小就給人家吃下去,可若有一罐出現眼前,我一定搶第一口。 此外,店家每日推介各式開年好意頭食材,蠔豉、陳皮、各尺寸蝦乾、花膠、刺參、日本花菇。 瞥見過年糖蓮子,心頭抽了一下。 還敢說自己有練過,還不是一樣想念。   想不起從前外婆把各式詭異乾貨藏在哪裡?一點一點地在平凡日子裡變出別人家沒有的菜色。 那年代的台南還有好些老眷村,應該找得到口味道地的南北雜貨。 通常過年桌上會有一道髮菜蠔豉燜冬菇(發財好市),我年紀小不懂欣賞蠔乾,只覺氣味腥重,倒是偏愛長了漂亮裂痕的大冬菇。燜過的冬菇既肥且厚,吸飽鮮味,需費力大口狂嚼,可滿足口慾。髮菜長相有些怪異,卻很有滋味,並沒有狂風沙把頭髮吹進嘴裡的詭異口感。 糖蓮子是孩子的心頭好,甜蜜紮實,在唇齒間散發淡淡香氣,一顆吃完又一顆;可惜這零食既不是天天吃也不是到處有,不經不覺竟多年沒遇過。看到照片十分驚喜,隨即饞了起來,朋友湊過來說她也很久沒吃到了,除開網路購物,兩個人都想不起哪兒有現貨。 深刻體驗到方便又齊全的南北貨購物經驗,大約是住北美那些年。 老唐人街是非常奇妙的地方,時至今日依舊充滿彌勒佛像、大花瓶、廉價首飾、古銅錢、風景明信片,如時光凍結,仍是許多初來乍到的唐人落腳之處,是離家最像家的所在。 街上幾間擁擠又不算太乾淨的超級市場架上,擺滿來自大江南北的各式醬料、食品,每逢週末人頭湧湧,移民、學生紛紛進城採買;有次見到一群人興高采烈圍著一口罈子,蓋子都被黴衝開了,每人手套塑膠袋抓取罈裡的東西,站一旁觀察很久仍看不出裡頭醃的是什麼。比較起來我喜歡逛南北雜貨行,人沒那麼擠,食材更有趣。欣賞著店面擺放一落落漂亮的乾貨,回想對照兒時家裡煮了些什麼,是生活趣味。偶爾買些羅漢果、菜乾煲個湯,照顧自己一下。一日見攤子前堆起南北杏小山,買了兩把混在一起,興沖沖拿「貴夫人」加水打碎,以為這樣就是台式杏仁茶。煮完香是很香,卻不懂得要隔渣,不曉得要加米,飲得一口唏噓的杏仁渣。 下回經過,見鋪頭一字擺開至家常不過的新進腐竹,二話不說買下兩包。腐竹泡軟熬碎至豆漿狀,落冰糖,最後趁熱燜個窩蛋。吃進第一口的時候愣了一下,那是頭一次自己煮這道甜點,像機器人輸入程式那樣便做出來,完全複製兒時記憶,就如洋人早晨睡眼惺忪,摸黑都能倒碗牛奶泡cereal。這款腐竹窩蛋糖水熱的好吃,凍也好吃,四季皆宜,不僅飽肚,做起來亦不難。從前在家吃,外婆還會加上少少白果(銀杏)與蓮子,味道自然更加精緻有層次。 上禮拜想起這糖水,特地繞到生機食材專門店,打聽是否有真空白果賣?   沒有。 中藥行必定是有的吧?唉,可是我懶得浸。 不曉得日式餐廳都跟誰買?有些茶碗蒸裡會放一顆。 媽媽同樣愛吃白果腐竹雞蛋糖水,這幾年卻不太做,常抱怨買回來的腐竹煲不融。 我有同感。 南部的飲食強項不同,尤其這些年,所謂「年貨大街」或「南北貨」品項不敵北部,更加憶起唐人街莫名的利便。 唯獨一款外婆總是特意叮囑必須喝完不可浪費,但就算送我一整間南北貨也不肯再做來吃的甜湯,是雪蛤膏。 雪蛤膏,中間那個字,粵語發音gaap2。 鴿子的鴿,發音gap3。(差一點點差很多) 我年紀太小,兩個音搞不清楚,一直認定外婆宰了隻美麗的白鴿做成什麼點心,反正我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她從不解釋,現在想想,大概是怕講明了我們就不肯吃吧。 碗裡一坨坨半透明,黏膩膩的物體,看不出是鴿子的什麼部位?我左思右想,確定是鴿子的口水。(頭腦簡單的孩子,跟燕窩搞混了。) 吃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聞起來有點不尋常。 後來妹妹終於不知打哪獲知「真相」,指著碗裡的雪蛤膏大喊:「那個是癩蛤蟆!」(當然不是,是某品種雌蛙之輸卵管) 從此再也不碰。 可是雪蛤聽起來跟天山雪蓮一樣美呀,潔白的蛙,在皚皚白雪裡跳啊跳的。(都不會凍死) 當一個天真的小孩還是挺不錯的。 曾問身邊朋友有沒有吃過雪蛤膏,朋友說:「嗯,我吃過。那東西很像腫瘤。」 我癟嘴皺眉苦笑,忙不迭點頭同意。 當然外婆肯定是愛吃的,雪蛤養顏美容,她極愛美。 現在保養品如此發達,醫美技術更是,我想,就不需再回味雪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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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高架草莓族

文∕攝影 邱逸華 說到不堪催逼、抗壓性低的代詞,無論是水蜜桃族、豆腐族或布丁族,都不及「草莓族」這個名號流傳久遠、深植人心。二、三十年前,第一批被賜名「草莓族」的少年,如今多已年屆不惑或知命。在年齡增長與職位進階的過程中,名正言順地將這個屈辱的勳章,「傳承」給一代又一代初出茅廬、未諳人世險惡的小草莓。 一旦被貼上這個充滿刻板印象的標籤,任誰都不免慍懟而降罪於草莓——以強加於她的種姓制度,凸顯自己的無辜。難道草莓不無辜?就這麼被遷怒!明明是紅艷艷香甜誘人的珍果,不管是蘸蜂蜜、製成糖葫蘆、登上甜點週主題秀,或是脂粉不施地進駐餐桌,都能輕易挑動男女老少的味蕾,吹出季節限定的旋風。何以賦予她人性之後,竟淪為「非我族類」、該當受毀遭謗的次級品? 上個世紀的草莓株因為委身泥地,天災與病蟲害極易摧折她的成長,生存難免窘促。畢竟先天嬌貴、脆弱,經不起這庸俗世界的橫暴與無禮。直到愛她惜她的神農終於巧策獻技,為委屈的她平反——抬高她的棲身之架,讓她徹底遠離雨澇與踐踏。 有架子自然就能擺譜。擺出她的族譜,細細翻閱考究——雖然世系算不上綿長,但自從不沾穢土、投靠有機介質以後,便清清白白地躋身高門大戶,並隨之展露出她獨特的尊貴氣質——一種顛覆階級,親切端莊的權威。畢竟要別人屈膝弓背、彎腰伏低地服侍,已經是不合時宜的封建思維。隨架子抬高的身價並非傲慢的收入,而是平視的慷慨——讓迷戀她的人都能一親芳澤,享有真實的幸福。 元宵節前後,孩子們都愛射這樣的燈謎:「羊來了——草莓(沒)了」。當草莓的現身和溫馴的羊有了因果關係,狼的意象也會涎著口水向他們撲過來。看似渺不相涉的三個物種,竟在冥冥之中產生了無理而妙的連結。只可惜愛她的人大多不夠瞭解她——她的紅心果肉,其實是為愛膨大的花托;薄薄臉皮上佈滿無數粉刺,而這些細刺才是她謙卑的果實,象徵此生無憾的圓熟。既然改變不了天生多汁招搖的性感,自然會招來無數貪狼,考驗慾望底層弱肉強食殘忍的這一關。 每年冬末春初,多少吃貨都亟欲扮演一回狼,幹下「種草莓」、「壁咚草莓」那樣好色放縱、風流嘴饞之事。也因此關於草莓族的酸言酸語一直沒停過,雖然生生世世,她們從未自甘墮落,一直守身如最溫軟的紅玉。更何況擺開族譜,君不見,她們已經如此飽滿乾淨,是有架子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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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天的珍珠

圖∕盧兆琦 文∕離畢華 壁爐裡的火炭燃燒的聲音十分輕微,在有如真空狀態的房間卻足以驚醒夢中人。 從床上坐起身來,惺忪中一陣子怔忪怔忪的,環顧四週,壁爐裡氳氤的曖昧光線中,燭台、銅壺和銅製床架散發出不明不白的寓意,好像有人翻閱著《陰翳禮讚》一樣。床褥、地毯和掛毯都有類似的花色,就是紫紅混入桃紅,所有暖色系的色塊都緄上松綠色的邊,都是羊毛製品,只是依功能採取綿羊不同部位的羊毛而已。兩層玻璃的窗戶讓寒氣覓不著一絲一縫可以侵入,所以沒有暖氣設備的房間也十分舒適。   看出窗外,這個季節的大自然總是豐富而沉默,因為沉默,所以並不知道寂靜的邊界有多麼遠,整座農園像一張噴上水霧打上蘋果綠底色的水彩紙,等待雞鳴和羊咩的聲響在上面作畫。人聲?這時應已清晨,為何無有半點人聲?有天使銅雕的小座鐘裡面鑲嵌綠松石的時針分針這時立正站好,六點。 廚房有一些聲響,是奧德莉女主人和她的朋友也是助手稱作汀娜的女孩輕聲交談的聲音,比她們的聲音更早傳出來的是甜甜的香氣,果然,長桌上已擺滿早餐,果汁、牛奶、窯烤麵包、培根蛋、起司和餐後點心蘋果派,以及一大瓶花色清新的花朵。通常在問過早安、吃過早餐後,我便會隨著瓊˙考克利先生到農園四處走走逛逛,瓊˙考克利先生是奧德莉的先生,也是農場主人。 農場很大,不但住植花卉和水果,也養了一群牛和羊,還有一座極具規模也十分現代化的雞舍,農場產品當然不只供應考克利先生一家和員工吃食而已,所有產出也一周一次運送到農夫市集販賣。 今天,考克利先生要帶我到蘋果園。 我在廚房看到一張畫有蘋果的靜物畫,構圖雖然平穩無奇,但在細膩的筆觸當中細細觀覽又可看到每一道筆刷刷過之處,寒暖色層疊交錯,交織成色彩的迷霧,十分迷人。問了奧德莉女士,她說是考克夫的作品。 考克夫和我穿過家屋旁一小段松林細徑,我這才發覺為何我在家屋前石階上曬著難得的陽光、翻讀幾頁詩句時,會隱約聽到水聲,那時一直以為錯覺,原來是松林過去一點有一條清澈小溪,隨著季節轉換,溪水也從枯乾變成涓涓細流,現在已然錚錚淙淙了。 考克利先生說這水源便是引來作為灌溉蘋果園的。「雖說是有機栽種,但我堅持必須用活水來灌溉。誰不喜歡喝清涼甘美的水呢?」考克夫先生這麼說。他是把蘋果樹也當一個個的活人對待了。也因為如此,現在尚未走到蘋果園已經聞到陣陣蘋果香甜的氣味。說到「人」,我問考克利先生,「是不是有一種蘋果的品種叫做粉紅佳人呢?」 他對著我沾滿露珠的頭髮微微笑著,說,「我種的是『秋天的珍珠』,卡爾波(Carpo)。」 是了。且看夾雜了翠綠如碧玉和燦黃如今陽的菓葉中,隱藏了一顆顆一粒粒圓滾滾又紅通通的蘋果,彷彿秋收女神Carpo臉上的笑意。整座園子好大好大──恕我沒有面積概念,實在不知園子的邊際在哪裡,但見早有十數位採果工人揹著藤簍辛勤的採收蘋果。考克利先生在教我如何採摘蘋果之前先從樹上摘下一顆,大約張開五指的手掌可以掌握的大小,我學著他直接咬下去,果皮脆度一如咬碎一片薄冰,果汁馬上應聲噴出,我竟噴到考克利先生的毛絨背心,他也尷尬的看著我臉上被他噴濺的汁液,兩人不禁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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