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永誌不忘的痛

文/劉素美 攝影/吳建衛 生小孩痛嗎?痛,痛死妳了!但是看到自己製造的小娃兒活潑精靈、可愛燦爛,覺得一個不足時,妳會忘情地再來一個甚至又一個。為母則強,那點痛,向來只合對「共同製作人」討拍吧。 有一種痛,叫作咬緊牙根、天地不應,活該自找的痛,至今懷懼在心! 那年,我剛調進一所學校教書,校園內有一大片綠意盎然的植物園。下課時,我總喜歡在園旁的洗手台,邊洗手邊視巡架上的葡萄、葉下的小楊桃,聞聞玉蘭花飄來的芳香,看著飛來飛去的蝶兒、蜂兒,稍稍滌去教學的疲累。 就在最後一節下課時,我慢悠悠的洗著手,太驚喜了!一隻星天牛停在我眼前葉上,如此貼近,看得我入迷。比起圓滾的金龜子,單薄的豆娘,扁平的鍬形蟲,天牛太挺拔俊俏了,尤其那對彎細的觸鬚,直勾著你的魂。一時心神晃盪的我竟想輕撫牠,就像逛百貨公司看到喜歡的,會隨手拿起細賞精挑般(看完再放好嘛)。 於是,小手一伸,纖指一抓,天哪,牠毫不遲疑,絕不留情,用盡吃奶的洪荒之力(牠是吃大力水手的菠菜罐),狠狠地咬住我,使勁的攫著,痛、痛、痛,愈來愈鑽鑿的痛,我猛甩不掉,不敢叫出聲(生小孩還可以呼天搶地),久久,牠終於展翅擺尾,臨去賞我個得意秋波......我,滴下血、淚! 這是刻在心版上的痛,永誌不忘,所以,對星天牛只可遠觀,不能褻玩,不要當好奇寶寶。有一說因牠力大如牛,故名;聽說可以咬斷鉛筆,呵呵,好里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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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雄心

文/攝影 宋隆輝 時序白露,秋意漸顯,我硬是比太陽早起,晨曦初露之前,不是東方天際,而是西方天際,卻出現了萬丈光芒;基於好心情加持,心癢手也養,順手拍下引動雄心萬丈的積極能量。 我們都知道:當我們汰除「野心」之後,便能擁有「雄心」大志,進而勤於叫太陽起床;當然擁有挺進目標的人,謀定而後動,願意察其隱微,效法大自然。不管是大自然的天象,或是萬物的伸展暢旺,只要是正向的,勵志的,有精氣神加持的,都是值得學習的對象;有機緣的話,一定要加以典藏,進而內化成為進德修業的神髓。 有人說得好:「不是鼓勵的話,不要輕易說出口。」更有名言佳句指引:「要為成功找出路,不要為失敗找藉口。」基於這樣的理由,希望自己的想法與做法趨於一致,才能找到出太陽的好心情,進而努力獲取健康與快樂的籌碼。 當我們擁有了「多窗生風,多口生禍」的積極認知,加上「隨順因緣,溫暖高尚」作為佐證,便能斷絕「抱怨」與「多言」的缺點;想方設法當個言語的環保者,口口金言,句句玉振,就能在不失言,也不失志之中,展現出自助、人助、天助的雄才大略。 說真的,有緣看到天際的萬丈光芒,鐵定是個好天氣;同樣的道理,看到精氣神十足,加上謹言慎行的人們,必能在雄心萬丈中頭角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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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我的一雙牛腳

文/鄭秋琪 插圖/國泰 過往,母親常說我天生牛腳,一雙拖鞋穿2、3個月就磨穿見底。每買一次鞋,就罵我一次。於是,父親想了一個解決方法,穿木屐。木屐最大的好處是耐穿,耐穿就能省錢。一雙木屐可穿上半年以上,木屐底厚不怕磨穿,最易壞的地方是覆在腳背上的塑膠絆裂開脫落。但這難不倒父親,只要塑膠絆一脫落,他就剪一塊透明塑膠片,再用最小釘子,拿榔頭敲敲敲,釘在木屐的兩側,就大功告成。 我穿木屐在大雜院跑來跑去,發出啪啪啪、咖咖咖聲,把院子裡貓狗嚇得四處跑,更把每天要睡午覺的錢媽媽、錢伯伯湯媽媽宋奶奶給氣死了。他們紛紛向父親告狀,但沒用,父親只提醒我走路小聲點。我就越發故意發出更大聲音,大人看到我,紛紛搖頭嘆道,「沒人要的野ㄚ頭。」我是大雜院穿木屐的野ㄚ頭。惟一可以讓我脫掉木屐,是跟鄰居小孩們玩遊戲賽跑跳繩打棒球的時候,穿木屐跑不快。 一回,大夥正玩接力賽,繞著院子一圈圈地跑,我跑到一半,突然隔壁收支組軍人養的大黑狗,跑出來,猛追在我後頭,我腎上腺素頓時飆高,拚命往前衝,忘記一切,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耳邊風吹樹葉沙沙沙聲。當我跑到終點,差點喘不過氣,彎下腰休息時,發現腳底板濕濕熱熱的。我把腳底抬高一看,一片尖尖石頭刺進我的腳底板。 玩伴們的驚呼,引來當軍護的宋奶奶,她立即幫我清潔消毒塗紫藥水,並要我立即到最近醫院拿出石頭,打破傷風針,告訴我最好不要拖過四小時,四小時破傷風菌病發,很可能無藥可治。我一拐一拐走回家,坐在門廊,等父親回家。我靠在石灰牆上,將腳抬高,頭低低,看著地上日光一寸寸偏西,血液漸漸濡濕白紗布,我覺得我快要死了,細菌此時正一口口齧噬我的血與肉。 家裡的小貓咪慢悠悠走過來,靠在我身邊坐下,喵喵叫。我摸著它毛絨絨的背頸,說:「貓咪乖,妳叫也沒用。怎麼辦,妳又不能帶我去打針。我們是不是都很沒用。」 此時,大門口傳來三輪車煞車聲,那是父親房客李大發從市場擺完攤回來,最近他批了一堆女裝,裝在一包包塑膠袋,放在後車斗。我曾在市場,看他拿著手提麥克風,大聲熱情招呼來往的婆婆媽媽。我發現他的生意不算好,常常一個人枯坐在小板凳上,發呆,眼睛瞇著,眉頭蹙著。   他看到我,走過來問:「啊,妳的腳怎麼了?血滴成一大片欸。」 我說:「我跑步被石頭刺到,我在等我爸帶我去醫院打破傷風針。」 「怎麼流這麼多血啦!」 「他們說四小時內要打針,不打針我可能會死掉。」 「真是的,這院子沒其他大人了嗎?」他揚聲說。 「沒關係,我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來來來……我載妳去。」   我坐在李大發載貨的三輪車後車斗,背靠在堆疊如小山般的衣服袋子上,陽光的熱氣烘出一股難聞的塑膠味,但是我的頭枕上去時,感覺柔軟無比,很舒服,整個人仿佛有了依靠。李大發跨騎上車後轉身,拿了一頂斗笠給我遮盛夏陽光。 夏日的風隨著三輪車速的轉快,嗚嗚嗚掃過耳際,我累極閉上眼,風中隱約傳來李大發身上的汗味菸味,還有一股……我說不出的味道,我深呼吸一口,逐漸忘卻腳底受傷的痛。我要在長大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那是經過陽光曬乾龜裂的泥土味。多年後我在多雨濕潤的島嶼北方為賺微薄薪資,四處奔走尋求生存之術,惘然、無助時,記憶中那味道成為我最溫柔的救贖。   我們先到了離家最近的台南醫院,進入急診室坐下,室內冰冷,人影雜遝,護士看一眼我的傷口,說,「誰包紮這個傷口的,就回去請她打針。」說完,丟下我們,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李大發繼續載我去另一家醫院,賴外科。我們坐在診療室外頭的塑膠長椅上,除了疲憊,我還因恐懼擔心而萬分沮喪。 我抬頭看了一眼雪白牆上的電子鐘,距離四小時期限,只剩一小時不到,我的眼淚一顆顆落下!李大發說:「妹妹,妳不要怕,也不要哭。這是小傷,等下打針塗點藥就好了。」 我:「你不知道,當過護士的宋奶奶說四個小時內不打針,我就會死掉。」說著說著,我又想哭了。 「妹妹,我跟妳說,人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像我爸爸住在很鄉下很鄉下的地方,得過胃潰瘍,盲腸被割掉,天天喝米酒,抽菸,依然快活似神仙,活到80歲。」 「那你為什麼要來城市?」 李大發:「妳有見過死人復活嗎?我阿爸在70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非常嚴重,幾乎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壽衣壽材我們都幫他備好了。但是我阿母不甘願,請來道士作法,想為他續命。道士作完法事,離開前,對我們說,此事可一不可二,恐對後人不利。果然,後來我阿爸人醒了過來,平平安安又活了十年。」 我:「真的嗎?這樣不是很好嗎?」 「後面還有,我阿爸80歲過身,在鄉下算是喜喪。但是,就在他過世後不久,我大哥突然心肌梗塞,壯年過世。那時,我們突然想起之前道士臨走前說的恐對家人不利的話。我阿母心痛不已,又請來一個道士作法事,好讓我大哥在頭七那天好好上路。那晚我親眼看到,道士在靈堂旁擺放兩張長條凳,中間空一小段距離,擺上一塊竹片連結兩張條凳。道士用剪刀將一張黃紙剪出一列小人,小紙人手牽著手。道士口中唸出一連串咒語,這一列小人就搖搖晃晃站起來,手牽手,從板凳這一端,過橋,走到另一個板凳。這是我親眼目睹,會走路的小紙人。」 恍若受李大發的故事蠱惑一般,我進入診療室整個打針縫線擦藥的過程,安安靜靜一聲不吭。至今我閉上眼睛,仍能看到醫生彎腰為我縫針時,陽光從背後鋁窗玻璃,輕灑在醫生背上,時光靜靜流逝,流過河彎深處,水草輕輕擺動。 晚上,父親回到家,知道事情經過,馬上將醫藥錢還給李大發。但是嘴裡喃喃抱怨著,為何不去公立醫院,台南醫院就在街對面。私立醫院醫藥費貴死人了,反正花的不是他自己的錢。   李大發似乎偶爾會消失一陣子不見蹤影。再次看到他,他又開始在市場擺攤,賣起燒酒螺、炸小蝦、炸小魚……等等小菜。 一天中午,他看到我穿著木屐在院子裡,又啪啪啪跑過來,咖咖咖跑過去。他問:「妹妹,妳要不要賺零用錢。」 我:「好啊!」 那天一整個下午,我或用螺絲剪鉗,或操作一個外型像顯微鏡的鐵製機器,負責將燒酒螺的尖尾咔嚓剪掉。螺尾必須切掉,留下一個眼孔,吃的人才能用嘴從燒酒螺頭部將螺肉吸吮出來。 辛苦一整個下午,賺到30元。李大發問我,想不想買件新衣服穿。我點點頭,翻看他前陣子在市場賣不掉的衣服,但沒有找到合意的。我不好意思地對他左右搖頭。 李大發說,我還有一些剛批來的新鞋,還沒有時間拿到市場賣。我先拿來給你挑,妳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李大發打開一個大布袋,從裡面滾出許多鞋子,一隻隻,一雙雙,大人的,小孩的。我立即被一隻黑色拖鞋吸引。它有一個黑色緞面寬鞋絆,上面鑲紫色大大小小水滴形水鑽,水鑽畫出海洋波紋,閃動著迷人光芒,鼓動我的想像。想著明天一早,我穿著它,接受玩伴們欽羨的眼神。我立即拿來試穿,剛好合腳,心中雀躍。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令我仿佛墮入人間煉獄,美麗的水鑽拖鞋只有一隻,我找不到它的另一隻。在陽光下,我不停翻找,不死心。李大發也在一旁幫忙。突然,他想起房間儲物箱裡似乎有另一隻跟它一模一樣的鞋。時間慢慢地走,李大發終於找到那一隻鞋。我迫不及待穿上,不行啊!兩隻都是左腳鞋。   李大發說,看妳那麼喜歡,既然兩隻都是同腳鞋,我算妳便宜,只要30元。正常情況下,這雙鞋訂價要150元餒。現在妳只要用30元就可以穿上它,四處去。 我實在太喜歡,便用了一下午做工賺的30元錢,換了一雙同腳鞋。我想像著明天穿著新拖鞋到院子裡,跟小英小珍小胖跳橡皮筋,我先不告訴她們,讓她們自己發現……我美麗新鞋,在右腳騰空跨越橡皮筋時,美麗水鑽拖鞋,在陽光下,閃出一抹晶紫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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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Cafe Wha?裡的那個夜晚

文/攝影 程奇逢 紐約格林威治村酒吧眾多,紅極一時的也不少,如藍調(Blue Note),煤氣燈(The Gaslight Cafe)等,但Cafe Wha?似乎名氣最大,Wha,英文裡沒有這個詞,它也不是別的哪國的語言,而且後面總跟個問號「?」,我問過幾個美國朋友,他們也說不出其所以然。Wha就Wha了,中文有人翻譯成「咖啡屋」,美國人就叫「咖啡哇」,那個問號也總不明不白地跟在後面。 Cafe Wha?出名很大程度是因為鮑勃·狄倫,1961年1月,紐約最冷的那個月,他來到格林威治村,那年他19歲,這裡是他第一家駐唱的酒吧,後來他在這裡寫出《Blowing in the wind》等不朽的作品。所以談鮑勃·狄倫就得說Cafe Wha?,談Cafe Wha?也得說鮑勃·狄倫。 在一個「溫和的良夜」,我和一個朋友走進那個酒吧。酒吧的門面很小,拉開門就是陡峭的樓梯,令人站不穩,像是要掉下去似的。樓梯也很窄,容不下兩個人,如果一人上一人下,總要錯肩側身才能過去。加繆說,紐約如同幽暗之井,想必是他見過太多這樣的酒吧。 侍者把我們領入座位,全場已經很昏暗,只有中間的舞臺燈光時明時暗,八位樂手除一個彈鍵盤樂,一個打架子鼓外,其餘的人都抱著一個吉他,邊彈邊唱,主唱的是一個體態嬌小面容姣好的女子。 我們坐在火車車廂式的座位裡,靠牆一排,約有十七八個桌子,每桌八人,比地面高出一個臺階。地面上還有兩排,場內能容三百多人。樂手演唱時,觀眾都跟隨著高聲唱,聲震屋頂,每個人的身體也隨著音樂扭動,雙手高舉。鮑勃狄倫在自傳體的《編年史》中寫道:「那個地方就是個沒有水的地下溶洞,光線昏暗,天花板低得快撞到頭了,橫七豎八擺滿桌椅,就在那兒,我開始了紐約的駐唱生涯。」 樂手演唱的以搖滾樂為主,觀眾對這些歌曲都十分熟悉,常常是前奏剛響起,觀眾已經開始合唱了。隨著演唱會的進行,觀眾的情緒越來越high,幾個女孩兒跑到舞臺前面,邊唱邊跳,跟上去的人越來越多,排成比舞臺還長的一排。 繼續有人跟上去,變成兩排了,侍者穿過時只能把託盤高舉過頭,身子從觀眾中間擠過去。 我同桌的一位女士也離開座位走下去扭跳,因為桌子邊的空間太小,不夠她扭的。我背後的一個女孩兒沒走出去,但她一直站著,在不大的空間裡誇張地扭動著身體,從她靈與肉的律動中,我感到一種生命的原動力。格林威治村向來就以激進前衛來對主流文化進行挑戰,擺脫權力束縛,醞釀新思維,爆發無窮的動力。鮑勃·狄倫也成為這個傳奇的一部分,他的歌詞中帶有非凡的詩意力量,總是包含著與他的理想與探索相襯的情感,而且他的音樂現場性極強,很容易令觀眾產生共鳴。 2016年,瑞典文學院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給鮑勃·狄倫。《Blowing in the wind》唱道: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 才能被稱為男人 一隻白鴿要飛過多少海洋   才能在沙灘上安睡 加農炮彈發射多少次 才會被永久禁止 答案,我的朋友,就飄蕩在風中 答案飄蕩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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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爽約

文/陽羽 插圖/國泰  東亮或許該後悔蹺掉今晚的約會。 球賽進行到五局上半,支持的隊伍大比分落後。這場球賽無關季後賽、總冠軍,今晚的內容也幾近復刻最近幾場的情節,先是投手戰屢攻不下,接著某一局失誤連連再被全壘打一棒擊沉。但他還是來了,本著對自己預測的一點點質疑、剛生出一份財務報表的疲倦,還有逃避。 「爽約也好。」東亮搔著開始有些稀疏的頭髮心想。他見過朋友傳來的女方照片,樣貌清秀,有一份安穩的工作,藉著網路聊了一陣子覺得談吐不俗;東亮確實想見對方,然而很清楚配不上她,並非畏懼見到女方鄙夷的神情,一些世故的客套大家都能給足面子,只是他厭倦了把時光耽擱在客套上,經歷社會洗禮之後的客套。 東亮仍記得還是學生時來看球,總會對上班族們感到費解。他們西裝筆挺,到了球場卻一個個扯下制服、扔去公事包換上球衣、加油棒,嘶吼著跟著啦啦隊喊口號、帶動跳,一支安打足以額手稱慶,多得一分更是歡喜若狂,好似贏得了比賽就是贏了人生。 此刻東亮的眼前還是有相似的人們做著相似的事,只是他自己已提升到了這個年紀。他明白吶喊不僅止於賽場,球賽的勝負沒那麼重要,這一切無非是對現實生活的投射。球場有如球迷的家園,賽場上奔逐的球員如同自身的化身,體格健美的、奮鬥的象徵。 「好好努力,錯過就沒了。」朋友給了女方的聯絡方式,告誡東亮。 一生的幸福恍若就懸繫於這段未知的姻緣,東亮卻無力反駁。朋友調侃他,諸多同儕都已成家立業,開始比拚小孩的成績了,他不該從當年與前女友分手之後就一蹶不振;東亮想說自己一直都有經營生活,為事業奮鬥、旅遊各地、學習技能等等,只是相同的抬槓有過太多次,不想再重複一遍。 「把自己打理好,我們都想幫你。」朋友說。 東亮默然點頭,他幾乎忘記這是第幾回了,不過如果這次又失利,朋友會說他再次辜負了苦心,朝著淒涼晚年的光景再度推進了多少。東亮感激這些關心,然而他實在想在一次次的被爽約、被拒絕之中,放棄檢討自己、改造自己,好好地就把夜晚放在棒球場,佐著音樂、啤酒與吶喊,就此度過。 「像個厭世的中年大叔。」東亮自嘲。 他瞄了一眼手錶,時間早已超過相約的時刻,看來女方挺有默契地忽略了邀約。他不知道倘若對方打來要如何應對,自從與前任分別後,他不曾開啟任何關係,他欣羨旁人不用獨處的生活,但很難想像日子有他人加入。學生時代,東亮構築過未來,隨著頭髮一年年稀少、記性不如當年,逐漸清楚在青春之後的某個時刻,會放棄掙扎,佇足接受軟爛、自在的模樣。 微微一笑,東亮把目光投回了賽場,經過十一球的纏鬥,投手終於三振打者。身旁的球迷一陣歡呼,東亮也振臂大喊一聲,決定在下個半局開始前再去買些食物,越油膩、重鹹或高糖越好,恍若對世俗的期待宣示叛逆。 排隊時手機響了,東亮忐忑了片晌,接起才發現是同事打來的,他沒聽完交辦的事務逕自掛斷,今晚不是換個地方辦公;端著薯條炸雞回到座位,父母打來說要回診,東亮連聲說好會幫忙接送,旋即掛斷;下個半局開打時,主管打來了,東亮知道主管要關心自己兒子的職缺,索性走到球場的喇叭旁,用翻騰的聲浪轟炸通話彼端,以示自己不便多說。每一則通話帶來期待,接通後總是悵惘。 球賽步步推展,這場如同先前的幾場,主場的球隊局局反撲、局局遺憾。 東亮如同其他球迷鼓譟著、惋惜著,卻也時時握著手機,深怕錯過她突然傳來的消息。九局結束,一分惜敗。輸球意味帶著缺憾回到本來就缺憾遍布的日常,東亮嘆了口氣,開始盤算如何最快回到公寓倒頭大睡,明天如何閃躲主管的關說,如同每一天的規律。 走著走著,驀然手機跳出了通知,並非誰的訊息,只是手機的行事曆通知他:明天是與女子相約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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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之保鹿──鵝舞

詩/攝影 栩玖 我用鵝毛沾寫綠光 笑語展翅,出場 在保鹿自行車道   欒樹向藍天拋出串串鞭炮 與梢頭蟬歌共振 搖滾了一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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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光傾斜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在施打第二劑疫苗之後,躺在床上和疫苗談判。有許多像煙霧蛋的黑白影片,時間被一格一格的剪接成破碎的故事,企圖破壞你設計好的議題和條理分明的邏輯的連結,明知是談判手法之一,卻被無形的力量導引,進入一個未曾經歷的的異度空間,空間的主人名叫譫妄。 發熱的身體像火爐裡燒得紅通通的鐵棒,僵硬而灼熱,四肢卻像寒冬冷冽空氣中止不住顫抖的枯枝。發燒了嗎?體溫計插進耳孔,像一隻獨角仙的長角進到漆黑的洞裡探看,牠測知直通地心的深洞溫度溫度幾度,36.9,只不過是抵擋不住談判對手不友善的態度和不合理的言語讓身體忽冷忽熱。談判進度像在單人皮筏艇上僅靠雙掌在極強冷氣的漩渦中打旋一樣令人頭疼,服下一丸白色小精靈後立馬緩解,繼續下一輪談判。 撐著身體起床,飄忽得像一抹遊魂,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卻不知吃了啥麼又是啥麼滋味,坐在餐椅上,怔怔的看著咖啡壺,努力回想咖啡的滋味,哥斯大黎加西部谷地採收日曬後採用黃金烘焙的藝妓、或是在巴拿馬發魯火山利用火山岩將風化的土壤種植出來也是利用日光曝曬的藝妓、藝妓還有另一款也是在哥斯大黎加托布希莊園和莊園主契作採水洗方式的、印度尼西亞的鬼面,它們都是什麼滋味啊? 那些琥珀色遊魂一般的香氣,如今似乎進入另一個輪迴,在不可預知何年何月何日的某個瞬間,再度擦身而過。即便錯身時幾乎碰到肩膀的當下,你也對於前世今生的愛恨渾然不覺。 躺回床上,平躺才能讓身體每個痠痛的關節和肌肉得到良好的支撐而進入雲般柔軟的狀態,但是不知不覺中再度進入臆想的世界。在喝過苦不堪言如談判措辭之取用的咖啡和用過所有的諂媚背後充滿人工色素般的甜點之後,又回到談判桌上,桌上擺著一大盆煥發秋光的花草,橘紅和菊黃的顏色像一片片黃金,室內無風,她兀自燁燁生輝;潔白的桌巾上擺著文件和筆,和好多張嘴。大家聒噪不已,好像在議論躺在床上的這具軀體是活人還是屍體,這個像屍體的活人正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呼和吸,默誦藥師佛的咒語:皈依尊敬世尊啊,青色琉璃藥師佛,預防的藥,治療的藥,救命的藥,普遍救度一切眾生,速速成就。 有謂山中無曆日,在鬆軟如若雲際的床上的日與夜之間輾轉往返,何嘗知道是日是月、今夕又是何夕?從枕頭上偏過頭去,床邊地磚上生出一片一片的淺淺青光,色如琉璃,不禁讓人誤以為琉璃光如來聖駕翩然而至,還或是我已身歷淨琉璃世界,所以處處現出琉璃淨光? 剛知覺到不過又是一陣瞻妄的恍惚,其實是諸根具足、身相端正且諸多橫難皆均離卻,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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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楓香的舞台

文/攝影 柏如 秋天到了,楓香的顏色就在小公園裡靜靜訴說生命的故事。 地上和小徑紛紛鋪上了黃色捲曲乾枯,甚至布滿斑點的楓香落葉,社區附近的老人家就在小徑上走動,或是坐在椅子上無聊半日,捲曲乾枯和斑點佈滿他們的蒼老的臉龐,就如落葉,他們在碰面第一句話聊的是,風變涼了,秋天到了。 也出來走走動動的,還有如秋風打落楓葉般的小孩,他們四處嬉鬧跑跳,小臉頰就如同也剛冒出頭楓葉芽子的嫣紅,而在附近離不開小孩視線的,正蛻化為青翠年輕的嫩綠葉片卻鋒芒正盛,三裂如戟。 現在,他們和它們都各自在色彩年輪上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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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火戀菇

■隱地 寫完《早餐變奏曲》後記,投寄《文訊》,總編輯封德屏和編輯游文宓立即回我佳音,告知會刊於十一月號《文訊》,德屏在電話中還說:「有空我也要試試你寫的私房菜……」次日我又到爾雅附近的家樂福超市買了一盒芝麻葉和一盒白蘑菇,準備隔天早晨備用。 早起,一面做著早餐,一面心想,德屏如果真的在家裡試做,說不定邊做邊嘀咕:「隱地說簡單極了,看來一點也不簡單,還頂麻煩的……」話說只要進廚房,麻煩一定跟著我們,從採購到完成一道菜之間,有多少步驟要一一達成?而且芝麻葉種在類似紅膠棉上,一塊一小棵,要慢慢用剪刀剪下,然後放在漏勺中清洗;蘑菇切好後還得先用鹽水泡,再加酌料鹽和鵝油辣椒,又洗又切到進入鍋中炒煮,這時,還發現一種特殊現象,每次炒蘑菇,可能蘑菇香氣具性感誘惑,讓爐火想起自己的初戀情人,慾火立即竄起,一副要來舌吻鍋中蘑菇狂態,我還真怕火跳進鍋中,整鍋蘑菇都將狂燒起來,所以每回炒蘑菇,總儘可能開小火,但小火的生命力依然旺盛,似乎一聞到菇的妖媚青春立即燃起火辣辣的熱情,連顏色都變得又青又綠,一副猴急相啊,熱火果然愛上鮮蘑菇的青春。 我立即關火,以無情之姿將蘑菇端上桌,一方面對火說抱歉,同時以行動表示它是屬於我的。 終於可以享受自己做的早餐;我以收割者的心態,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配著芝麻葉的蘑菇,放入嘴中,兩種食物都讓我口齒留香,豈止口齒留香,根本就是讓我這個老男人全身飄起芝麻香! 就讓人說文人誇張吧,此刻的我,確是浸淫在快樂的氛圍裡,從清晨七點三十分展開做早餐的繁瑣工程到結束快樂的早餐,包括把碗筷鍋瓢洗淨,時間已到上午九時,前後一個半小時,招呼著我的主人──就是我自己──啊,原來我一人扮飾兩角,有時是老爺,有時是小僕,扮演認真且頗入戲,於是各得其樂,各取其需──所有世間麻煩的事,譬如做一頓早餐或享用一次早餐,只要真能投入,生活就有了情趣──或者說,這就是所謂的自尋其樂自求其福啊! 老朋友啊,不要再抱怨老的無趣,或說生活無聊,東摸索,西摸索,人生滋味盡在無邊的摸索中。 生命的靈光來自人的自我摸索,摸索著做一頓自己愛吃的早餐,表示晚年我們還有能力跳一場單人舞──是的,一個人仍然可以舞蹈,即是舞者,亦是觀舞之人,此刻,我要繼續說,是我們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感恩每一刻好時光,何況,世上不只有吃早餐的快樂,還有讀詩的快樂,聽歌的快樂,以及與病為友與老和解體悟後的快樂。(摘自爾雅出版社新書《早餐變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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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們

文/攝影 久彌 「我們」,大概是我們平日用得最多的一個辭彙了,正如我這句話就不經思考很自然的用了它。但「我們」指的是誰,卻是語焉不詳,好像本就不必一個釘子一個眼的搞得那麼清楚,而是我不說想你也知道的。可是,許多時候我們說「我們」也不是那麼含糊,而是基於各人的種族、國籍、宗教、政治、文化、社會背景,和理念、興趣等相同與否而說的。說「我們」意指有「他們」或「你們」,這就有了佛家說的分別心。 一般說來,有人對我們說:「我們」如何如何時,我們就會有被接受認可的舒服溫暖感覺,如對我們說「你們」如何時,則有被排斥在外的冷硬感覺,所以「我們」在人們心裡整體來說是一個正向的辭彙,它傳達的是親切友好。有人要拉關係扯近乎時,就會甩開那些個人背景的差異,而說「我們」,政客們拉票時,最善用此招,不僅如此,甚至連口音語氣都要模仿對方。有鑒於此,我們也不是只要對方說「我們」,就會有正面感覺,也會衡量一下對方的動機和事實上的同異。有些想高攀的人,說「我們」時可能反會遭「誰是你的『我們』」的白眼。 分別心是人類在求生存過程中演化而來,如沒有一個「我們」的認知,區分敵我,互相團結以對外,人類是不可能存活下來的。然社會日益複雜,也就因上述那些因素,形成了各式各樣的以「我們」為組合力的集團,大至國家,國際聯盟,小至書友會等。圈圈內的人,固然感覺良好, 但也會不自覺的產生我們是優於圈外人的自以為是,歧視偏見乃應運而生,加之很多集團是由具有排外理念的政治、宗教等形成,或基於利害關係而產生,那衝突也就難免。這時「我們」的觀念愈強,排外也愈強;而更強調內部團結以對付「他們」或「你們」,相互如此,當然煩惱痛苦,也正如佛家所言隨之而來。 現在地球遭破壞的困境,主因就是我們沒有把地球認為是「我們」共同的家園,而是不同團體各自根據自己利益,作不同層面的分割,各霸一塊,對地球的資源不但不珍惜,不好好維護,且互相無止境搶奪,唯恐落於人後,對地球的污染則又一副事不關已,甩鍋「他們」、「你們」的態度。在古時候,知識有限,把地球視為無限大,那還情有可原,可是在今日,科學已清清楚楚把地球呈現在大家眼前,明白告訴大家地球就是這麼個有限的星球,漂浮在太空中,「我們」既幸運又無選擇的賴以生存其上。其它可能適於人居的星球都在光年之外,要把火星弄到像地球般 可以人居,和維持地球可以繼續居住下去相比,兩者的難易也顯而易見。 要地球上的人,都消泯分別心,成為一個「我們」的真正大同世界,近期看來大概是不切實際的。但近年地球各地水深火熱,極端氣候終於使人們逐漸有了些命運共同體的認識,逐漸有了「我們」的地球,是要「我們」共同來維護的觀念。疫情的泛濫,最終也使富國了解,這不是關起門來,「我們」獨善其身就能解決的問題,而是「我們」互相脫離不了關係的整個世界問題,開始釋放疫苗給窮國。這種把「我們」的認同擴大,未嘗不是在目前面臨的困境中,所產生的一個可喜現象。 希望由此能給「我們」的思想,開啟一扇大門,不必等負面災難發生,才體認到「我們」人類是一個命運共同體,而積極合作找出正面理念,使我們可以繼續擴大「我們」,則人類在演化過程中,就可能再邁進一大步,則「我們」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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