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侍者與我

文/攝影 蘇佳欣  他西裝筆挺,運動員般的體格,即使穿著整套西裝,緊緊包守住肌肉線條,一絲不漏,卻隱約流竄出看得見的青春氣息、有靈魂的蛋白質,聞起來像沾在熱麵包上的奶油,那或許只是飯店早餐的味道,餓整晚的我胃口大開。 在異國香料氣味瀰漫的餐廳,我只辨別出其中一種,剛被磨細的黑胡椒顆粒新鮮嗆鼻。那起始濃烈而緩緩化開的香氣,從他那裡飄來我這裡,而他好生站著,後背斜方肌薄挺有力,胸膛厚實得叫人放心。我的視線順著近乎完美的曲線,偷偷觀察了幾個早上,在他值班時間內的工作內容,不外乎東看看西看看,偶爾一派優雅走動帶帶位,和旅客輕聲講講話而已,並不動手整理餐盤菜渣、擦桌子之類,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推測他可能是領班之類的小主管。等他剛好用他駱駝般大眼看到我這桌,濃密睫毛在眼瞼邊緣開合恰似招手,我終於鼓氣勇氣,故意請他送來當天的當地報紙。接受召喚的他向我這裡移動,神情顯得相當興奮,等待良久總算有人差遣。 特別注意到他胸前名牌,印刷體黑字打著他的名字Mo,像這樣的把「摸」唸成第四聲,越不經意越美好,如同突然把一面薄紗丟到地上去那樣不須費力。如果他叫阿里或阿布杜拉之類的,我可能不再注意他。有些道理放諸四海皆準,叫做阿什麼的實在太鄉土,雖異國也俗氣,跟阿春或阿花剛好配一對。到這個國家後才明白,有些年輕的阿拉伯男人叫Mo,華語應該翻成「穆」或「默」,穆罕默德的穆或默,有點親切、有點顛覆。 這麼一想,他在我心中的顏值帥度驟然上升,連阿拉也讚美他。若以溫度計來測量,瞬間從36.7度跳到37.8度,個人的體驗當然自己最了解,如同做完有氧運動的全身上下熱活起來,感謝阿拉。約莫在我人生倒數第二十個夏天,我欣賞起這種溫柔微笑、耐心等待的男人,約莫在他人生開始第二十個夏天。 白天氣溫將近四十度的開羅,偶爾出現的微燒根本算不上什麼,只是程度的問題,尚在可容忍的範圍內。我對埃及的印象,的確與溫度有關。記得導遊說過,在埃及的生活或生命,一切都與太陽有關,東邊升、西邊落。金字塔是屬於死亡的東西,通通座落在尼羅河的西邊。而我在尼羅河東邊的餐廳內吃著早餐,的確感受到與生活或生命有關的某種特別東西,微妙而複雜,無以名狀。 曾聽同齡閨蜜說過,經常感覺燥熱與體溫是否升高,並沒有絕對的關係,上了年紀自然而然如此。然而,我認為所謂的有什麼感覺,或許來自絕對與相對之間的曖昧關係。比如說,或許他不知道我幾歲,但我當然知道我幾歲了。在外國人眼中的遠東女人,特別是像我這樣單眼皮的女人,好像內建自動濾鏡或美肌修圖那樣不切實際。能夠如此沈醉在這般我猜他猜我很年輕的的幻想,眼前的中東食物叫人食慾大增。 烤過的麵包由於梅納反應的確會增添風味,但把人加熱並不會。換句話說,不管是天氣炙熱或自體發燒,仍無法使自己變得可口、增加魅力或減少歲數,實在可惜。看著桌上的報紙,隨著文字與文字的距離太靠近,我和文字的關係漸行漸遠。一個人獨自與自己在一起吃早餐,老花眼鏡是不必要的。沒有一個人可以使我更好過,也沒有一個人比我自己一個人更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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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她十五歲,在火車站賣花

[烏克蘭] 謝里·扎丹作 John Hennessy與Ostap Kin英譯 羅浩原/轉譯 國泰/插圖 作者簡介 謝里·扎丹 (Serhiy Zhadan,1974-),烏克蘭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與翻譯,出生於烏克蘭東部的盧甘斯克州,畢業於H.S.斯科沃羅達·哈爾科夫國立教育大學。自1990年代起,他的詩揮別當時盛行的抒情風格,回歸到如1920年代烏克蘭前衛作家的未來主義及前衛實驗風格,描寫他東烏克蘭家鄉的工業景觀。 謝里·扎丹是烏克蘭最具國際知名度的作家之一,出版過12本詩集與7部小說,曾獲瑞士的Jan Michalski文學獎、BBC烏克蘭十年最佳圖書獎、波蘭的Angelus中歐文學獎等十多座文學獎。他自學生時代起便懷抱強烈的烏克蘭民族主義,曾參與2004年的「橙色革命」,抗議政府貪腐與操縱總統大選,又在2013-2014年參與推翻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的親歐盟示威運動,成為哈爾科夫市協力委員會的成員。 2014年親俄民兵佔領頓巴斯東部地區後,他曾多次親往前線探視烏克蘭的抗俄民兵團體,並在2017年成立謝里·扎丹慈善基金會,為內戰中的前線市鎮提供人道救濟。 2022年2月24日俄國入侵烏克蘭後,謝里·扎丹堅守在他居住的烏東第一大城哈爾科夫,透過各種管道募集資源支援烏克蘭志願兵抵抗俄軍,並透過社群軟體FB與IG持續直播、報導,向國內外發聲。 她十五歲,在火車站賣花 陽光與漿果為籠罩在礦山上的氧氣加了糖 火車停留片刻,繼續往前開 士兵們向東而去、士兵們向西而去 無人停留在她的市鎮 沒有人想要帶她一起走 早上她站在賣花之處,心裡想 即便是這地界,到頭來,或許仍討喜可親 到頭來,你不會想長久離開此地 實際上,你想要守在此地好好生活 到頭來,這老舊的火車站,以及空盪盪的 夏日全景,足以令你珍愛 對於此事沒人給過她一個好的理由 無人帶花去給她哥哥上墳 在一場夢中,你聽見祖國在黑暗中形成的聲音 就像住寄宿學校的青少年的骨氣 光明與黑暗正在成形,一齊具備形狀 夏日的陽光流淌進冬日 所有今天發生在所有的人身上的事情,皆稱作時間 主要是要理解到這全都發生在他們身上 她的記憶正在形成,慰藉正在形成 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出生在這市鎮 每晚她都在回憶離開此地的每一個人 回憶到無人可回憶了,她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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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暮懷恩師

■久彌 「異地同佳日,征人感獨寒,客中無節物,愁外有鄉關,酒薄心仍醉,年衰帶已寬,向來飛動意,真作等閒看。」這是我來美早期,年關將近時,書法,譚淑恩師寫給我的。此詩第一句總括,我們不在一起的時節與情況,接連三句為我著想,一人在外逢佳節,全無佳節氣氛,只有思鄉的淒涼之情,後四句轉述自身對時過境遷的留念和年老體衰,意氣消沉的無奈,也隱含我又不在身邊,傾訴無人的感嘆。   記得初蒙譚師收入門下時,父親聽到非常為我高興,他說那是我的極高榮幸。並說譚師成名甚早,早年在南京時他就曾聽說,譚家大小姐十八歲,為父親譚延闓代筆而轟動一時之事,而譚師祖是民初公認繼清朝錢南園後,顏體字的又一大傳人。在台時寫顏體有名者,就當屬譚師和賈景德先生兩位了。譚師也是當時僅有的兩位女書法家之一,那時她在師大任教國文和書法課。另一位是以寫章草著名的張默君女士。   在美輾轉搬家多次,這幅字總掛在書房,而每逢年關歲暮都會忍不住重新細讀,回想當年譚師,從一點一捺起手,教我運筆的迥轉提按等細節。並教我詩詞,為我改詩,說明詩以言志的道理,要我年輕人莫作頹喪憤激語等。譚師也體諒我軍人家境,不收我學費,並要我節省,就用看完的舊報紙練習書寫。   可惜我當時年輕,不能充分領會恩師的關愛之情和寄與的厚望,以至學無所成。現在又逢天寒歲暮時節,疫情肆虐,侷處荒山,真的是「客中無節物,愁外有鄉關」,而自己也到了「向來飛動意,真作等閒看」的年齡,讀此詩,不僅感慨萬千,而對自己辜負恩師教誨期待,無以為報,就更不勝慚愧和感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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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醫生 今晚我要看「擔心」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 垂陽路上的一間皮膚科診所,那晚開診一小時後,診所櫃台前等掛號的人們,排成一條貪吃蛇的隊伍,彎曲回轉,終究,門內放不下它的身子,它扭出了門外,攤上了人行道。 我位於蛇的咽喉處,在室內,櫃台旁,算算再等四人就掛到號,但心中卻忐忑不安,因為這條蛇正在一點一滴吞噬自己。九月,防疫要求安全人距,室內需1.5公尺,看自己前後,排隊的人幹麻把彼此靠得那麼近,彷彿覺得靠近些掛號時間就縮短些,人與人距離不足五十公分。寬慰的,至少大家都戴好口罩,至少嘉義市相較北部的安全,沒事。 要看診的不是我,是小兒。幾日前,他阿姨驚見他腰身上那微小的青青胎記(我叫它小青),從小照料他的姨,便擔起了心。對他說「請爸媽帶你去看醫生」。 偶有新聞報導,人身上忽然多了一顆誌或是胎記變大、變深,就要小心體內的病變,可能是五臟六腑捎來的地獄訊息。 過了幾天,兒子仍沒動靜,姨的心挑著扁擔,上上下下,失眠了。姨只好告知我們她的擔心,要做父母的我們帶兒子去看醫生。 看著兒子腰子上的小青,我記得好像是他出生時已存在,床母做的記號,有點像胎記,這胎記雲淡風輕般幽微,小小幾絲,不明顯。12年了,我覺得小青看來還是老樣子。不過親人擔心,今晚我請兒子走一趟診所,給醫生看看!兒子受不了我們的大驚小怪,不耐說著:「幹麼看醫生。就說,只是一個小小烏青。」其實小青長得很清秀、嫩綠的臉不黑。 「姨說感覺它變大了。我長大了,身上的這烏青不就跟著變大。」聽來合情合理。但生命的走向,有時是不適用理性的邏輯判斷的,這樣的一絲想法及姨的擔心,說服了我。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 診間的門開開合合,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待兒子坐上診療椅,醫生問要看什麼? 兒子無語,看著醫生。對啊!要看什麼,我一時不知如何說起。小青靜靜臥在他腰上,無病無痛,不吵不鬧,那到底要看什麼?如何開口,才能避免醫師臉上跑出三條線。 實話實說。我說著阿姨的擔心,兒子露出他腰上的小青,醫生戴著單眼放大鏡筒,套在小青身上瞧,端詳一番,抬起頭道﹕「肉芽而已,沒事。」 「就這樣。」我問 「對,就這樣。」   醫生沒事要說,我不知要說什麼,場子有點尷尬,我們以迅電不及掩耳的腳步,退出了診間。 整個看診不到一分鐘。出了診間,回過神,忘了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我將面前的門又打開,探頭問。醫生見我的尷尬,給了我溫暖的回答,「不然開個擦臉的藥」,不過還是忍不住說:「不擔心他臉上那些豆豆,反而擔心身上那胎記」。我報以禮貌性的微笑,心滿意足答,「好啊!」 有時來診所掛診,不為那身上的病痛,而是心中那挑事的擔子,「擔心」了。 若能把事有個圓滿,使愛你及你愛的人安心,何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擔心時,使點力將擔子裡的事安穩落地;擔心時,試著診斷找藥方,去除事症,心中沒事,也就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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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對坐而食

插圖/國泰 文/周盈君 那天晚上,寒風呼嘯,連不怕冷的你都說這種冷夜,我們倆竟然還跋涉在人行道上,是不是有點滑稽。我也覺得古怪,但也許寂寞更冷,所以要我們一前一後如此相伴。 市場白天賣的是民生用品、生肉熟食都有,要坐下來吮碗熱湯,咀嚼客家湯圓都任君挑選。晚上則搖身為文青常逛處,咖哩定食、生魚片、泰式料理、英國司康、小籠包熱豆漿,無論舊雨新知都在文創的包裹下榮登文青照相機裡的頭號人物。 我們遊走其中,原本想來碗芋頭米粉,抵抗久飢之腹與寒風習習,後來見它滿座,實在懶得候位,好像面對食物我們都沒有非吃不可的欲望,便走開,最後被一盤咖哩炸豬排深深吸引,它讓我們停下腳步,你點了葷食,而我吃素,彼此大快朵頤。 我望著這榮景,吃吃喝喝,談天說笑,往來人群駢肩雜沓,笑語壟斷道渠,有如浮世繪再現,便說: 「我真耽溺此時此刻,想想病毒在其他國家蔓延,家破人亡,有如天災地震海嘯旱災水災飢荒的百孔千瘡,又彷彿戰爭的暴虐,屍臭而哭聲瀰漫。而此刻,我們在這裡用餐,市場古樸,蜿蜒著它未粉妝的身段,前後通口的風往來,磚造的立柱與水泥的天花板讓我們現下安穩,讓我們能對坐而食,你享用眼前那塊發生滋軋作響的豬肉,而我在青菜的甘甜中有如遨遊綠波的精靈,這點微小如肉末的幸福,讓我感動與感激。」 讓我感動與心懷感激。我重複說著,笑成蜜糖色澤。 你默不作聲,拿起竹筷儘管夾食,我們相對無語,各吃各的,最後把談話的重心放在工作。 事後我們沒有多聊,在職場上遂各忙各的,偶爾的簡訊,我這裡給你的是蓊鬱茂林、晴空遍照、游絲處處,而你還來的是冬季落葉,漂泊零落的隻字片語,有時我接住,有時我接不住。接不住的嘗試接住,但那寒風轉疾,小寒大寒追踵而來,葉便凋零的更加迅疾,好像忍不住只想投胎轉世,跳脫此現下。 後來久了,我也就捨下了,不忍踩,也就把這些全繞過去了,連葬葉的能耐都捨棄。 又後來我在《國寶》讀到日本歌舞伎裡《阿古屋》唱詞:「仇野之露不常在,鳥野邊煙無盡時,浮生誠如是」,原來世間一切同在搬演無常。而我,已經收納所有與你的涓滴於永恆了,珍惜與你共構的時刻,也以歡喜自處著。且讓我,繼續默誦《阿古屋》那句「一曲胡弓表誠心」,未來我將以那樣的誠摯,力抗你已遺忘我所說過的一切話語。 當生命走到某種向度,我也將不惑之年了,重新省識對坐於前的你,那樣的怡然靜默,又略帶佻達的自信,我深知彼此各有所愛的美食,終將對坐而食了。這是生命必然的岔開,然而,那剎那暖胃的馨香確實曾經悍然抵禦我獨行於夜的森冷。 於是我願讓夜風轉為舒爽快慰,權且容我借點燈燭的柔光照亮你的臉龐。而後一切的一切,我皆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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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鞭痕

詩∕不鏽鋼線雕 曾富祺 時間 乃一條抓不到把柄 也看不到盡頭的 鞭子 不斷地從我們身上 輕輕 甩過 無論是痛,還是 痛快 除了紋炙的顫音 我們積存一生的皺紋 不過是短暫的 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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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湖畔遐思

文/圖 林明理 一天傍晚,我再度來到關山鎮親水公園裡設有八百公尺的帶狀走道上。從茂密的綠樹濃蔭下與倒映在湖面上白色屋頂的表演廣場前望去,眺望著無法想像的湖景,連綿的山巒托著積雲,宛如巨龍盤踞,蔚為詩意與壯觀。 園區與全台首座環鎮單車道結合,我仍喜歡回想上一次騎著鐵馬將沿途的水圳、稻田和夾道小徑的花木所留下的回憶,好好享受放鬆的自己。倘若不深入聚落,是沒法看到布農族和阿美族昔日生活的面貌。 在我愛的天空下,正好可以在戲水區與那片掩映著湖光山色之間駐足觀賞一座水源來自新武呂溪和卑南溪溪流的人工湖。走下了石階,草地上一片寂靜……在風兒的吹拂下,幾片雲塊從湖上向群山那邊飄去。 我走得愈來愈慢,生怕驚動了棲息在附近的黃頭鷺、白鷺鷥。是風,漸漸牽引我向園區後方,來到一座標示著原住民廣場的草地。那裡的高樹與花卉發出純潔的芬芳,有幾隻小松鼠結伴而行,從繁茂的樹攀爬、跳躍而下,一直到那遼闊的廣場上遊玩。 步向划船區,想像遊客在划船時還可能遇見苦花魚的樂趣,便產生一種安適感,不覺在腦中進行起合奏,想像著音樂的世界,想像著,若是在夏天的戲水河道旁,我可以撩起褲管戲水時該是什麼樣子。 最喜歡步向以蘭嶼獨木舟為設計概念的吊橋,諦聽大水車發出嘩嘩的水聲。在它旁邊,還有一個大涼亭,裡面有個三叉山事件紀念石碑,靜靜地被綠樹環抱,泛著稀微的光。 太陽快落山了,在斜暉的夕陽下,我的心仍像鳥兒般雀躍。這裡的一切都那麼新鮮,充滿活力而可愛。當我走出來,走到遊客中心的噴泉旁,有幾個小朋友開心地跑來跑去,家長們也在一旁幫忙拍照。遠處籠罩著一片柔和的山霧,樣子很溫暖。 我由衷感謝親水公園再次帶給我的回憶。那湖畔,那林中的聲音,像是如此熟悉……不禁讓我想起非馬中譯美國詩人佛洛斯特(1874-1963)一首流傳已久的自然詩篇(雪夕停馬林邊),詩裡的最後一段: 這樹林可愛,深邃且幽暗。∕但我有約待踐,∕在我睡前還有許多路要趕,∕在我睡前還有許多路要趕。 多麼美而純真的詩句。詩人筆下所描繪的一幅空曠而恬靜的雪夜裡的景象,很容易讓人靜下來發現,原來,美是無所不在的,尤以大自然的美麗和靜謐,最能將所有的煩惱拋諸腦後。 當我轉身向湖畔道別時,耳邊盡是悅耳的風聲,像是低吟一首無比柔美的歌,並對著我的耳朵,吹著一抹微笑。 而此刻,妙曼的月兒從院子裡的風鈴木樹梢移過,溫馨而靜好……我也慢慢領略這個世界的萬種風情與給我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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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破碎的玻璃鞋

插圖/國泰 文/方晴君 突然看到玻璃鞋的圖,想到一些事。在我國小一二年級時,是班上的資優生。 我的爸爸家裡開書局,他會帶很多書回來給我,我從幼稚園就很愛看書,不管是故事書,還是家裡一堆神佛的書我都看。我幼稚園就能認很多的字,所以爸爸帶我們出去玩的時候,最喜歡指著各種告示牌和指示牌,問我上面寫了什麼。 爸爸很疼愛我,因為我是他的大女兒,我前面還有三個哥哥,爸爸很疼我和妹妹。 小時候我成績很好,常考前三名,加上我只要考一張一百分,全家就有牛排吃,爸爸一定拿錢叫媽媽帶我們去牛排館吃牛排。 以前那家牛排館叫做唐老鴨,那是我們最常光顧的西餐廳了,我想那是我能想到在家裡,最幸福的時光了。   一次月考後,爸爸送了我芭比娃娃,那時一個芭比娃娃要好幾千元,角色是灰姑娘,她有一襲漂亮的婚紗,還有一雙閃著星光的玻璃鞋,但鞋子當然是塑膠製的。那時候的芭比娃娃不比現在,個個價碼真的很高,而且精緻豪華。 我很寶貝那個芭比娃娃,我知道很貴,所以捨不得拿出來玩,我總把她放在書架前一個伸展台上,她是那麼美麗閃耀,我會看完書再看看她。 一次,鄰居的小孩來玩,什麼不玩,就吵著要我的芭比娃娃,我怎麼說都不肯,媽媽罵了我一頓,說借玩一下會死嗎?我媽使了眼色,不得已之下我借給了那個小孩。 那個小孩一直在鬧,父母親卻不出來管教,非得等我拿出來給他們的小孩玩。 不管是我母親,或是鄰居那一家子,他們永遠不知道那個娃娃,對人家有多重要。   那天,我的灰姑娘就被玩壞了…不是自己的東西,玩起來總是特別不愛惜。 我一直珍愛的灰姑娘被那個小孩玩到斷手斷腳了,拿到手中被分屍的娃娃,只換來了一句不痛不癢的對不起。 「誰要你的對不起啊!」我敢怒不敢言,因為我媽媽覺得我這樣失禮。 我悲傷的大哭,還不敢被爸爸知道,而被分屍的灰姑娘最後也被丟到垃圾桶裡了……連同那雙不是玻璃做的玻璃鞋,也一起丟了。我想,或許在那時候,把心中那份對芭比娃娃的喜歡也丟了吧!從此之後,我沒有芭比娃娃,但是看到玻璃鞋的關鍵字,還是會想起這樣的往事。   從那次之後,我再也不喜歡芭比娃娃了,我想,我的玻璃鞋,在那時就已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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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立冬遇蛇

文/攝影 任安蓀 走在假日的工學院校園裡,安靜無聲,晴暖的太陽下,正漫步瀏賞燦麗的秋葉,享受季節特有的美妍禮遇,冷不防,「別踩上蛇!」身邊人突然止步,冒出的一句話,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楞在原地,僅一步之遙,一條近兩尺長的細蛇,攤在步道中央曬太陽! 連忙倒退幾步,好險啊,差點踩上牠!怎麼就動也不動的橫躺在步道當中,堂而皇之向陽光取暖?見人走近,不蠕動、不溜移、更不退縮,就這著麼大剌剌地、蛇眼睥睨地,與我對望二、三十秒,也不見絲毫動靜? 是牠先到的,在步道上有優先權,想想,兩人有志一同,便朝牠尾端的草地上,繞道而過,免得打攪牠的「日光浴」。 北美有些野生動物,似乎不太畏懼人,如野鹿、野火雞、松鼠,碰巧遇上時,會與人對峙凝視片晌,有的甚至會跑來索食,如公園裡的野雁、野鴨、花栗鼠,只沒料到,進入立冬的節氣,竟然遇見神閒氣定地橫躺路當中曬太陽,一條黃腹黑綠背的細長蛇! 初冬的密西根,不但有悠游湖水的雁群不急著南飛,連長蛇也不想冬眠,地球暖化,效應昭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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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管家

日落達爾湖 文/攝影 簡玲 戴著塔基亞帽的管家,聽說他七十歲了,他看來精神,整齊的暗紅色制服下穿著一雙拖鞋,腳後跟的粗繭龜裂著歲月痕跡,正像英人殖民撤離後留下來令人讚嘆的雕樑畫棟船屋和精緻胡桃木家具,走道某些角落,美麗的喀什米爾織毯下,木板已經陷落嘎吱嘎吱的風霜。 一個霧靄瀰漫的清晨,我和管家在達爾湖裡錯肩,我坐在希卡拉船裡,他擺渡一葉扁舟,美力的曲線不意成了我的風景,我拿起相機,他瞬間消失在無邊際的霧中。 我不大喜歡管家,譬如他默允水上的商人進入屋子,他們恭謙展示地毯、包包和圍巾,織毯太重,我試著掏空自己,需要的其實只是一張輕巧地圖;我不大喜歡管家插的瓶花,它們秩序地擺放在餐桌,極似神桌上供花,瓶口中每枝高度均一的乖寶寶,看不出生命層次的曼妙。 黎明五點,我靜坐風的湖岸,聆聽遠處山頭傳來低沉的宣禮聲,有個影子自暗黑處晃蕩,管家在天色甦醒時走來,湖鏡裡的白雲和群山渲染一幅潑墨的山水,成群的水鳥和水草打破沉默,我們寒暄起來,問及彼此家鄉,他英語夾雜手語,說他太太在鄉間種藏紅花,秋天的紫色花田像湖面的藍綠一樣漂亮,那得在日出前採收,一朵花只能採收三根花絲哩!為了增進抵抗力,旅程中我泡著藏紅花水喝,花素出眾的金黃色滲透在我不離身的透明水壺,正浮沉六根花絲。 「哇!開兩朵花了。」他像個老頑童。 稍後,從男人水上市場散場的花船停下來,我買了一束黃色雛菊和小白花,剪了兩枝船屋旁植栽的綠葉,管家拿出空瓶給我,訝異我另類插花方式,他汰換餐桌凋謝的瓶花,我這才問清楚,其實他只有五十三歲,在船屋工作將近四十年,歲月在勞動者的身上總是充滿滄桑,尤其烽火瀰漫下的人們。 管家沒有自己房間,多次早起,被蜷曲地毯一角的他驚嚇到,他管理這艘船屋的大小事務和伙食。穿起制服他機靈世故,卸下制服時,他的眼神沉靜友善,一天晚餐後,我杵在角落的櫥櫃觀賞一支適合花作的舊銅瓶,他問我喜歡嗎?我微笑,他說這不能賣,無價的,彷彿被看穿,對他建立的好感頓時消失。 離開斯里納加前一天,從湖心島回程,夕陽落幕後絢燦歸於寧靜,四周只有水波盪漾聲。突然,手機聲打破沉默,他眉開眼笑和女兒視訊,儼然溫柔慈父,讀大三的女孩向我揮手問好,他說很高興唯一的女兒喜歡唸書,他希望她能多讀點書,不要跟自己一樣。他轉頭向我,黑暗中他的眼睛閃爍星光: 「我真的很愛我的女兒,非常非常愛。」 第二天一早,他穿著制服準備早餐,我走到廚房遞一個紙袋給這個多情的父親,真心真意說: 「給你女兒買幾本書吧!因為,我也很愛很愛我的女兒。」我的眼睛潮濕起來,不知是因為想念還是即將告別。 背上行囊,勇敢往崎嶇的高原前去,他奔到湖畔,在我手上塞了一個用報紙包裹,細繩捆綁緊緊的長物,我握住,沉甸甸的瓶身。 「你偷的?」我逗他,推還。 「我是管家,我決定。」先是嚴肅,然後他笑。 船,漸漸離岸,環視喜馬拉雅群山,我試問自己:此生,我還會再來這個烽煙瀰漫的美麗天堂嗎?一回首,遠處那隻小紅螞蟻還站立那裡,我緊緊擁住銅瓶,遠方的湖面,慢慢盪開一片紫色的藏紅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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