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春天的期待

復活節吃彩蛋和羊或兔子蛋糕象徵復活與希望 文/攝影 李燕瓊 這二年,世界非常不平靜,空氣瀰漫著憂苦不安…。 二年前,教宗方濟各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聖彼得廣場為疫情祈禱,希望苦難能讓人謙卑(真的有謙卑嗎)、反省,無聲的禱告,在寧靜中,更顯強大;二年後,教宗再次帶領眾人為俄烏之戰祈祝和平。苦難,何處是盡頭? 遠方烽火漫天,棄家離鄉的百姓何其無辜,要為自私貪婪的極權領導人承受這苦難?生活在弱肉強食的粗暴年代,歷史課本裡的二次世界大戰,和戰爭片《搶救雷恩大兵》的劇情,活生生上演在現實生活裡;《聯合國憲章》的根本基礎:各國有權決定自己的未來,不受侵略和對入侵的恐懼。文字表彰得清楚明白,現實卻是難以伸張國際正義,個人自由生命財產的保障蕩然無存。 BBC專欄作家Allan Little說得對:世界正在你(大家)的眼前發生巨變。 甚麼巨變?豬瘟、疫情、乾旱水患等天災造成糧食品質不安全和物價上漲,到去年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指稱全球食品平均年通膨漲幅達到6.85%(德國三月較去年同期漲7.3%);俄烏之戰更可能造成全球糧食危機,聯合國擔心將再增添最少760萬饑民,好令人憂心的數字。 這些現況,會讓生活在相對平和家園的人們更加知福惜物嗎?   堅信在艱困的時候總還有微小希望,陽光總會穿透烏雲隙縫露臉,我市報紙一篇題為Flüchtlinge helfen Flüchtlingen(難民幫助難民)的報導,讀來溫暖感動。 6年前逃到德國的敘利亞難民家庭,馬上被安排到郵局上班,去年已經買了有花園和B&B的房子,聽到市政府需要市民提供空房暫時安置烏克蘭難民,馬上騰出B&B安置烏克蘭母子女三人。男屋主說:我們曾經被幫助,如今我有能力了,理當幫助跟我們同樣遭遇的朋友。這真是「人飢己飢」的大愛循環傳播。 戰場就在歐洲隔壁,我無法假裝看(聽)不到新聞,看著逃難者惶惑不安的眼神,好揪心卻又無能為力,稍微寬慰的是逃到歐洲的百姓都已被各國妥善安置,全世界更團結起來,大量物資、武器和金援烏克蘭,使能繼續抗敵保衛家國。 再也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壞消息不斷,就想:再壞不過就這樣了。那就好好珍惜現下擁有的「小確幸」,努力在「不平和的日子裡勇敢地活著」。 不久前有位作家朋友談到最令他嫌惡的詞語是「小確幸」,我也曾經排斥這被濫用、通俗到半點都「不確幸」的文青語彙;爾今想來,開春如期冒芽長成遍野綠油油的野菜熊蔥,可以讓我吃好吃滿二個月,根本是「大確幸」啊!我很珍惜。 四月復活節,德國人習慣吃彩蛋和羊或兔子蛋糕,歐洲人相信蛋有兩次生命,第一次是「新生」,第二次則是「重生」,象徵初春一切恢復生機,羊和兔子則意謂著多產和生命力,復活與希望。滿滿的愛、友誼和祝願,於此刻,如此需要和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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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加拉達塔

加拉達塔像根豎起來的鉛筆,是伊斯坦堡醒目的地標。 文/攝影 王源錕 前幾天在Netflix看了一部土耳其電影《爸爸的小提琴》,片中有座高聳的尖頂建築,我一眼便認出,那是伊斯坦堡美麗天際線上至尊的加拉達塔。 《爸爸的小提琴》故事敘述一個名叫Ozlem的八歲小女孩,她父親和一些玩樂器的朋友在加拉達塔底下賣藝,小女孩負責收取微薄的賞金,當警察來驅趕時,還要攙著重病的爸爸逃跑,日子過得非常辛苦。爸爸去世前把Ozlem託付給她從未謀面的叔叔,這位叔叔是位知名的小提琴家,卻很傲慢自私,後來小女孩用爸爸留給她的小提琴,融化了叔叔冰冷的心,她不僅在比賽中嶄露頭角,熱情的音樂也再度在加拉達塔迴繞。 記得到土耳其伊斯坦堡那天,雲層厚墩墩得有點沉鬱,搭船遊博斯普魯斯海峽時,海浪拍打船身搖搖晃晃,豆大雨點模糊了舷窗,一座座堡壘、宮殿、清真寺、豪宅如走馬燈掠過,讓人看盡千年帝國的榮光與落寞。 海峽遊船終點在金角灣附近,碼頭邊船來船往人聲鼎沸,來自世界各國、操著不同語言的觀光客潮湧,藍色清真寺、聖索菲亞教堂、尖塔與無數古蹟映入眼簾,密密麻麻的伊斯坦堡屋宇高低起伏,在這道迷離夢幻的天際線中,加拉達塔以睥睨之姿宣示它不凡的存在。 加拉達石塔巍巍聳立在伊斯坦堡金角灣的小山丘上。 加拉達塔位於伊斯坦堡金角灣的小山丘上,塔高66.9米,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伊斯坦堡最高建築。這座石塔歷盡滄桑,古早古早以前,拜占庭帝國在君士坦丁堡(現稱伊斯坦堡)金角灣入口興建一座「大塔」作為防禦用途,該塔毀於1204年第四次十字軍東征,1348年熱那亞人在君士坦丁堡擴展勢力範圍,於舊塔附近興建加拉達塔,當時稱為「基督塔」。它有如百變女郎,曾經當作監獄囚禁犯人,也曾是奧圖曼帝國軍樂隊宿舍,後來又成為天文台及觀察火警的瞭望塔,套句現代流行的話就是「古蹟活化再利用」。 最神奇的是,傳說在十七世紀有個人穿著自製的滑翔翼,從加拉達塔上縱身一躍,橫越博斯普魯斯海峽,從歐洲這邊「飛」到亞洲那邊,如果此說屬實,他比人類首次飛行的美國萊特兄弟更有資格名留青史才對,據說這位仁兄非但沒被蘇丹召見獎賞,還遭放逐邊疆,真是懷才不遇兼命運悲慘啊! 加拉達塔前廣場跟附近巷弄,如今是散步約會購物的天堂,充斥著咖啡廳、酒吧、小吃攤檔跟各式商鋪,據說在氣候舒適的夜晚,年輕男女會帶著吉他、手鼓和啤酒,在塔邊廣場席地而坐,傳唱著屬於伊斯坦堡的青春與奔放。我們到訪的時間是下午,熱情洋溢的星光音樂會還沒開幕,我老婆跟同團的女生全像著了魔似的,在誘人的咖啡香與個性小店間消失了蹤影,直到集合時間才帶著戰利品回來。 我則搭電梯上加拉達塔七樓,再爬兩層旋轉梯到樓頂餐廳,走出窄門就是塔外圍的瞭望台,這裡景觀超級無敵,不但伊斯坦堡新舊城區三百六十度全覽,還能同時看到歐亞兩洲,停泊在海峽邊的豪華郵輪,看起來好像舢舨一樣小巧,橫跨金角灣的加拉達橋上擠滿釣魚人群,如同螞蟻一般。加拉達橋底下有許多餐廳,中午我們就在其中一家享受著海鮮佳餚,舉杯對著海峽遊船的觀光客敬酒,多麼歡樂的時光! 瞭望台很狹窄,兩個人必須側身才能勉強交會,倚著鐵欄杆有點凌虛御空、頭皮發麻的感覺。登高可以望遠又心曠神怡,去到各地景點總愛爬上高塔、高樓瞧瞧:有一回徒步上巴黎艾菲爾鐵塔,上面雖然美景無限,卻冷得直發抖;梵蒂岡聖伯多祿教堂頂的尖塔別有洞天,意外看見羅馬郊外一起火警正在竄燒;從芝加哥希爾斯大樓俯瞰,一座座摩天大樓自雲霧裡冒出頭來,像極了雪地的春筍;登上紐約世貿中心觀景台時,它還是世界最高大樓,誰知道2001年的「911」恐怖攻擊事件,南、北兩塔竟在世人的驚呼聲中倒塌、灰飛煙滅! 人類為了彰顯自己的本事與財富,總想方設法興建更大的建築、更高的塔,例如聖經故事中的「巴別塔」,就是一座野心勃勃的「通天塔」。再偉大的帝國都會淪亡,通天的「巴別塔」而今安在?地球在亙古宇宙中只是滄海一粟,「永恆」又是甚麼?寫這篇文章之前,我預擬的標題是「永恆的加拉達塔」,寫到末了一轉念,把「永恆的」三字悄然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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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南海佃路小法詩

詩/圖 林益彰 敬請眾神來安南,雲遊鯤島海佃聲 台江海佃響叮噹,哆啦A夢小叮噹 善男信女行橋前,萬般神通接官亭 橋過號做海佃路,海佃不是海安路 跤踏溪墘守南國,文賢海佃直直撞 文賢有間Costco,海佃開光展威風 海佃好料小法鼓,代天飲食上蓋強 鴨肉飯丸祭腹肚,土豆豬腳予咱爽 安南信徒摸紅中,頭前有間來鵝肉 善男信女專拜請,台江海佃降臨來 台江安南專拜請,海佃千歲降臨來 神兵火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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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期待春暖花開的日子(四)

插圖/國泰 文/殷謙 四、 元宵節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那天我和小傢伙一起度過了一天美好的時光。小傢伙拉著她姐姐在院子裡堆雪,我們動手建造一個美麗的雪屋。 這時小傢伙咕噥說:「我們還是建一棟房子吧,我們生活在那兒,我們寫字和畫畫地方也在那兒。」我鼻子一酸,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使勁全力在堆著雪。 當小傢伙和姐姐建好雪屋之後,她抬起被凍得紅彤彤的雙手跳躍起來。 「先生,你從前見過這樣的地方嗎?」我搖搖頭,我說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地方。 「將來有一天,我們一定會住進這樣的房子哦。」她若有其事地說了一句,而後把頭輕輕靠在姐姐身上。 許多年之前,我在小傢伙這麼大時,我非常努力,因為我溢望我的生活具有一些重要性,於是我安分地用青春換明天,並有意識地努力將自己轉變成不同於我身後的那些無聊透頂的傢伙們。我覺得我應該做一些更為重要的事,也就是我現在所做的事,我堅信自己的動機是高尚的。 我不是不開心,而是我天生就有一雙憂鬱的眼神。 記得小傢伙第一次見我時,她就坐在我對面椅子上,我發現她纖秀婉靜的神情中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聰慧的天質。 每次做完所有的作業,小傢伙就安靜地趴在桌上睡著了。而現在,晨讀之後的她和往常一樣伏案而睡,修長的眼睫在朝曦的一抹光亮下擦出夢幻般的顏色,就如她的烏髮在光亮下閃現的茜紅。 天氣異常寒冷,在這棟簡陋的房子裡的寫字畫畫非常艱難,冷得令人發木。小傢伙披著毛毯倚在書桌前,她哈一口熱氣,搓了搓手,將臨摹用的畫冊抱在懷裡。我準備遠行,小傢伙嚷嚷著要隨行,我告訴她只要專心學習就行了,日子雖然窮困,可我能夠擺脫它們。 「我們窮得只剩下心靈了。」小傢伙凝目對我,接著說, 「尼采說『神已死』,人們的苦悶就像房價一樣繼續增長,也許這個年代沒有多少人會十分在乎心靈的問題,不如我們隨波逐流,何不天涯任我行呢!」我可不曾這樣想,我也沒有反駁她。小傢伙長大了,能夠獨立思考問題,這讓我感到高興和欣慰。也許她是正確的,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人們在生活的重壓下似乎無暇顧及看似與他們非常遙遠的事,似乎他們的理想與現實中的行動難以並存,缺乏精神信仰的人是斬斷羈絆的人,正如小傢伙在她的一篇議論文中所說,在一個物慾膨脹的時代,人們面對精神重建的問題,普遍會成為拒絕者和不服從者。 而不知從何時起,我不再期望小傢伙以後過那種麵包蘸著墨水充飢的生活,我也不希望她成為一個為名所累的人。 凝望窗外,收入眼瞼的是一個灰濛蒙的、冰冷的世界。一眼就可以望向路的盡頭。白茫茫的原野,世界就像空曠的一個夢。我想,很快這裡便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那時候,即使在夢中,生命也是絢麗多彩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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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期待春暖花開的日子(三)

文/殷謙 插圖/國泰 三、 春天如約而至,可是我所在的格爾木依然冰天雪地,風吹來的時候寒冷能鑽進骨頭裡。 經濟越來越蕭條,而疫情似乎還沒有結束的跡象,現在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維持正常的生活。小傢伙每天都要吃水果,而我盡力地想讓她和其他人一樣無憂無慮。她曾看見鄰居家的姐妹從街上買來葡萄和蘋果,然後就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近來我牙疼,有兩顆牙齒已經脫落很久,我想這也許是我不經常開口大笑的原因,這是令我感到尷尬的事。所以我捂著腮,想弄明白為什麼兩年來,別人家都從這種艱難的歲月中恢復過來,而我卻沒有。 我開始寫一部長篇小說,當我的手指落在鍵盤上的每一刻,我都渴望它能夠變成一張張鈔票,我幻想每一次因成功而帶來的喜悅,並且馬上就會感覺自己終於和別人一樣了,一邊想我很快就可以裝上假牙了,這一刻僅此一點點的滿足。小傢伙又來交作業,她好像從我臉上看見了疑惑的表情。我做什麼從來都做不好,我希望她不會和我一樣,如果她能夠再努力一些,我想一切的苦澀都將會從我的胸中煙消雲散。她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孩,我有點後悔對她長期以來的誤解和苛刻,我發現在這個經濟蕭條的每一天,當情況變得更糟糕時,是她讓我們所有的人都感到開心和快樂,滿滿的幸福感。 我將身子深深靠近椅子中,並沮喪地垂著頭,這時小傢伙毫不猶豫地對我說:「去散散步吧!」我不假思索地照做了。這個過程中我只看到小傢伙一個人蹦蹦跳跳地玩,沒有絲毫的擔心,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一樣。有時候她見我沉默,就會撅起嘴巴,並且只要她一看我,嘴巴就不由地撅起來。她一個蹲在地上捧著積雪玩,我聽見她絮絮叨叨地說她最近受了委屈,她好像旁若無人地說著,她說她這段時間是多麼的無助,事情糟糕到以致於她都無法為自己辯白。她說著說著又撅起了嘴,偷偷瞥我一眼,我裝作認真聆聽的樣子,我告訴她,人類的世界是多麼的複雜,至少在你這個年齡,你要友善地對每一個人,不可以有任何敵人。 當她抬起頭看我時,睜大眼睛問我,是不是可以自己決定一些事了,我點點頭算是答應她了。那一段時間,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生氣,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在想如何安慰她,在一個雪天,我為取暖的爐子砍乾柴時,決定把書櫃的鑰匙交給她,因為櫃子裡有她的兩本證件,是書協和美協頒給她的會員證。如果我在她的處境上,如果我喜歡的做的事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消失了,我也許會沉淪。我想她做的都是有意義的事,無論此時她在外遇到的境況如何使她感到卑下,她都必須堅持走下去,所以我無法做到一直都小心謹慎地看護她。俊鳥要出籠了,她屬於藍天和白雲,屬於澄明之空,屬於青海廣袤的大草原。 當我將砍好的柴收集在一起時,在烏圖美仁鄉,我看到扎西在村子裡荒無人煙的馬路上跑過——這條路在夏天的時候很美,沿路兩旁是整齊的柏樹,面前是大山,如果沿著這條路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就能看到查爾汗鹽湖,有一種面向大海的感覺。扎西繼續跑著,身邊擦過的遠行的貨車、過路的牛羊,還有騎著單車慢跑的人。扎西就像電影裡的阿甘,自由地奔跑,他甩開的胳膊有節奏地擺動,就像鐘錶的擺條。這讓我想起了小傢伙,我知道她或許缺少一些重要的東西,一些內在的自信和力量,最重要的是無論何時都不要成為一個懦夫,當遇到困難時就失去了勇氣。 我仍然過著一種漂泊不定的日子,錢一點一點漸漸消失,而我現在卻不為此焦慮了,我感到物質上的匱乏正在提純和淨化我複雜的內心,讓它變得毫無雜質,接下來我更能夠看清現實世界的真實表情,或許我都能夠親手觸摸到它破碎的裂紋。我沉思了那麼一小會兒,當我抬起頭來,此時是迷人的夕陽時分,有一縷橘黃色的光芒透過蕭疏的林木,在院子裡拖著長長的影子。如此情景,似乎為我展示出時間的消失是多麼地迅速。 我忽然想到每一個人都穿著一雙不同顏色的鞋子,但卻都繫著相同的結扣,他們一頭紮進生活的激流,甚至於盲目地興奮著,並沒有一個明晰的關乎精神成長的目標,也從來沒有人會冷靜地看待這個事情,物質世界的人,只是讓自己消耗完一個接著一個重複的生活,然後再進行下一步——也許在某個地方有一個美好而富裕的生活在等著他,大把大把的鈔票在召喚他,這也符合這個時代的人長期持有的一種生活信念:一切艱苦的努力都是為了錢,並且總有一天一定會擁有更多的錢。 也許在這個全新的時代,那些削尖了腦袋都想往富人堆裡擠的人,正是那些懂得怎樣去違背良心和規則,並且學會如何避開法律的約束和老天的懲罰,在現實中得以遂心所欲的人。而至於這些,小傢伙肯定不知道。也許我的操心多餘了,或許人類的世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避世太久,可能從來就沒有去注意罷了。(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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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餘光漫步

文/攝影 湯長華 夕陽與廢棄蚵架 日落時分的漁光島,像什麼開關被關掉,人群瞬間消散。 塞好藍芽耳機,挑個合乎心情的podcast,套上慢跑鞋,運動手環開啟健走模式,出門。 隔壁的老狗僵硬笨拙地在路上亂晃,見到我便停下,對看數秒後,我向牠揮揮手。年輕時黑得發亮的狗臉,近來明顯夾雜許多歲月贈與的白毛,剛搬來時牠還會吼我兩聲,現在知道主動湊過來聞聞,表示善意。 沿著小學校圍牆,長期落下的木麻黃針狀葉早已厚厚鋪在柏油路兩旁,是天然的地毯;偶爾踩到刺刺的毬果,腳底一滑,心裡早有準備,馬上穩住,繼續前進。 轉進大路,遠遠路燈下散坐幾隻熟面孔的狗兒。有時真不知到底是什麼觸發了什麼,牠們互相大聲吠叫,引起藏身樹林深處其他浪浪的警覺,吼聲一波波,從島的這頭傳到那頭,一時半刻停不下來。幾次看不下去,蹲下與牠們說話:「冷靜。等等被人討厭,又要被抓走。」 接下來,海的那一邊是一群大葉欖仁。 每逢冬日,寬大的葉片紛紛轉紅,飄落一地,是季節變換最明顯的提醒。另一邊的羊蹄甲,春天時爆開粉紫花叢,多到幾乎見不到葉子;花落後結長豆莢,一條條掛在樹梢,跟鳳凰木刀鞘般的豆莢相比,小巧可愛,但還是得提醒自己別再收集,已經一屋子的葉子豆莢果殼了。 轉彎上橋,橋中央零零散散站著幾個釣客,釣餌勾好拋下水,便坐回橋邊花壇,眺望遠方;我常有衝動想問他們在想什麼,當然終究還是沒問,可能人家什麼都沒想,單純放空是種令人羨慕的奢侈。 上下漁光橋成為固定運動路線後,發現只要釣客出沒,那陣子腳邊偶爾會出現他們遺留的小雜魚、小螃蟹、蚵殼。我納悶,為何不扔回水裡?不過人行道上出現乾癟的水中生物,確實是這裡特有的日常風景。 若此時天還微微亮,可以走回海邊。 往北去,廢棄蚵架在一角不起眼的沙灘上堆成小山,受到烈日曝曬,上頭纏著的海草、藤壺,飄出濃烈腥味。記得好多年前第一次走這裡,大吃一驚:「難道這就是兇殺案的氣味?」(哎,真是少見多怪。) 如今我反倒習慣做幾個深呼吸,盡情感受只屬於這裡的臭臊味,趁太陽浮在海面還沒沈下,半跑半跳穿越佈滿蚵架碎片,爬滿蒺藜、馬鞍藤與恰查某的沙灘;數著數也數不完,漂浮在藍綠海水的蚵架;看漁船由遠而近地從蚵架特別讓出的航道出現,入港。等到夕陽像根丟入水裡的燃燒的火柴棒,發出「嘶~」的一聲,才摸黑帶著黏得一褲管的恰查某,趕緊走出防風林。 夜晚降臨後的路邊,是另一個樣貌。 聽著耳機裡的「牧神的午後」,我一邊慢跑,一直聽到有車子不停地叭叭叭。轉頭看,身後根本沒人。取下耳機,這聲響來自路邊的下水道,透過地下管道空間的共鳴,傳得老遠。朋友說那是牛蛙,我腦袋浮現一隻牛蛙的樣子,其實我哪知道牛蛙長什麼樣子,重點是牠可能剛開始學吹法國號,在地底叭叭叭練著同一個音。 麻鷺在林間躡手躡腳,眼睛眨也不眨,看起來神經兮兮,應該是準備吃晚餐,說實在我不知道牠吃些什麼。   有次恰巧碰到樹下一團小小的騷動。 這裡到處都是樹,平時並不特別留意松鼠,但那麼多隻一同「聚會」引起我的注意。開啟手機相機,想留下牠們追逐的樣子,觀察了一下觀景窗,那麼多條「雞毛撣子」尾巴,怎麼有條特別禿?原來有隻「普通老鼠」混在裡面。 我抖了一下。 老鼠在野外很常見,可是我非常害怕聽見牠們夜晚出沒發出的吱吱聲,不過既然大家都生活在這片森林,漸漸也懂得暫時放下心中的厭惡,相安無事過日子。 下起雨的時候,適合慢慢散步。 撐把傘,穿長雨靴,煙雨濛濛的樹林裡只有我自己。如果碰上連日陰雨,林間低窪的積水,幾天也不會退。我經常徘徊流連於積水旁,只為欣賞天黑後映照在水面的昏黃路燈。 雨季孕育出樹林裡的小水塘,水塘孕育出呱呱叫的蛙類(或是癩蛤蟆,都市聳搞不清楚)。有時蛙鳴聲震耳欲聾,我像被催眠了一樣,走著走著便停下,沈浸在青蛙的大合唱裡,我甚至能夠感受到陣陣音波,海浪般不斷湧來,久久無法回神。 等雨勢稍緩,蛙蛙們紛紛從水塘出來活動,可惜這種行為極容易發生意外。以前我不習慣看到路上被壓扁的蛙蛙屍體,通常瞇著眼睛快速通過。這幾年不忍見牠們再被來回碾壓,習慣從路旁找根樹枝把牠們撥進路旁草叢,對一個一向害怕爬蟲類的人來說,這是過去絕對不敢想像的行為。 樹枝還有另一妙用。 遇到陸蟹過馬路,趕緊用樹枝戳戳牠,加快牠過馬路的速度,除了免去被夾傷手的危險,還能降低牠們被車壓扁的機率。事實上,我意外享受站在路中央迎向刺眼車燈,護送動物的感覺。 也許很多人不在乎,隨隨便便就壓過蝸牛青蛙老鼠陸蟹,但照理說大概不敢隨隨便便就壓過人。 上禮拜約了朋友天黑後健走,經過路邊一對坐在機車上聊天的情侶後,朋友轉頭小小聲跟我說:「那男生跟女生說等等要去吃吃到飽。」 我們大笑。 一直覺得自己好像變老,變慢,也變懶,連吃到飽都吃不動,再也無法適應人多的場合,才漸漸喜歡用不間斷的步行這種慢速的方式過生活。 前陣子讀到探險家厄凌卡格的幾句話:「生活中有太多事求快,走路卻要你慢下來。這是你最激進的選擇之一。」 在同樣的路線走了七年之後,終於明暸,森林裡的步行安撫了我急躁偏激的性格,不經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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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鹹酥雞小法詩

詩/圖 林益彰 拜請拜請鹹酥雞,王爺佛祖觀世音 玲瓏鑼鼓請小法,鹹酥雞內鹹酥神 魷魚香腸鹹豬肉,豆腐米血甜不辣 雞排香菇高麗菜,鴨血蝦捲雞翅仔 雞心米腸炸斑鳩,一百兩百閣五百 台灣頭到台灣尾,友愛老牌吃味鮮 拜請拜請鹹酥雞,城隍菩薩鹹酥神 蔥仔蒜頭胡椒粉,大辣小辣九層塔 玲瓏鑼鼓請小法,鹹酥雞神暗暝來 一百兩百閣五百,六百七百閣九百 國民小吃專拜請,少爺小姐攏過來 拜請拜請鹹酥雞,鹹酥雞神降臨來 拜請鹹酥眾神明,鹹酥雞神降臨來 鹹門弟子專拜請,鹹酥雞神降臨來 神兵火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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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桑椹樹

 文/攝影 陳甘華 我們的百果園裡,兩棵香蕉樹倍數成長,接續生了六串蕉,感受大地栽植的快樂,在香蕉區旁我們種下桑椹樹苗,樹苗很小,枝條漸漸變高。 記得小時候有老師叫我們養蠶寶寶的課程,學校外面就有老闆來賣蠶寶寶。我買了蠶寶寶與牠要吃的桑椹葉,每日餵養。養蠶,認識了桑葉,在離家較遠的地方看到桑椹樹,樹幹高大,枝繁葉茂,我們小孩採不到桑椹葉,春時它長出桑椹漸變正紅色感覺酸澀,深紫色成熟時它掉下來,幸運的我拾起,像撿到的糖果放進嘴巴,嚼來滿滿甜甜的果香。 蠶寶寶白色粗胖軟軟軟,摸起來很害怕,鼓起勇氣抓起跟同學們互相比較看誰的長得比較大隻。牠們長大了,開始吐絲,纏繞自己,變成了一顆顆白色或黃色或紫色的蠶絲蛹。蠶絲蛹在紙盒裡,每日翻開,想看牠們破蛹,一直等不到,著急的我,以為牠們不會破洞,好心地幫兩顆蠶絲蛹用刀片割了洞,讓牠容易出來。等了一個季節,有蛾破絲蛹,看牠們掙扎出蛹,甦醒抬頭挺天,在家飛來飛去。我剪洞的一隻,沒有掙扎,沒有飛奔,就已乾殆而逝,另一隻從另一邊破蛹而出,好高興牠沒因我的好心而壞事。牠們飛繞下蛋,我養的蠶盒子滿滿一盒都是黑色點點,我有黑點密集恐懼症,拿給老師看,交作業打分數後,再也想不出那個盒子放到哪裡去了。 去年秋天香蕉又長了兩串初蕉,桑椹枝長高,冬天殘葉了無精神,到了春天春葉新出,桑椹長出綠小指,慢慢變正紅,欣喜摘下入口,哇!好酸澀,靜待多日,紅紫交錯,鳥來相伴。清明假期回鄉,我像好奇的女孩,一身村姑打扮採桑椹,枝上滿滿都是,紫色已熟甜,深紅的有些小酸,邊看邊吃邊採,一個小時多後,採了一個鍋子。落日餘暉,先生除完草,我們高興回家。 到家我把桑椹放到藍子靜置,待螞蟻小蟲離開,吃完飯後,我們在客廳,婆婆聊起之前作洛神花醬的事,說著說著把一整鍋的桑椹剪葉檢查完畢。隔天下午我把所有桑椹清洗,因為種的是有機桑椹,得淨泡把小蟲洗出,不然熬煮會多了蟲蟲蛋白質。 開小火慢慢把桑椹放到鍋子,攪拌熬煮,桑椹出汁後,放進冰糖繼續攪拌,細細攪拌,不得離手,不得煩心,煮者心靜,食物恬靜。中間加進蜂蜜,繼續攪拌,果香、糖香、蜜香,餘蘊四處,近一小時,似醬像膏,椹果載遊,紫稠濃深,甚為美麗,關火置涼,特調酸微甜蜜椹醬。 五月初夏再回,兩串蕉已更厚實,六月回來將可收成,抬頭更見一串新蕉高掛。大地豐饒,這是有機之地,早上蜜蜂蝴蝶、下午小鳥頻飛,桑椹被鳥吃光了。椹枝椹條更多更高了,綠葉新豐,大概幾年後它就是一棵大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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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期待春暖花開的日子(二)

文/殷謙 插圖/國泰 二、 元宵節前三天的一個晚上,我吃飯的時候,告訴小傢伙和她的姐姐,關於我在幾個鄰居家做木工的最後一天的事情。她們耐心地聽著,在她們眼裡,我永遠是一個辛勤勞作的、好心腸的人,並且沒有任何債務纏身,有足夠的錢供她們好好學習。小傢伙似乎聽出來我在抱怨,翻一個白眼對我說:「事實上,這四隻羊腿足夠我們能吃四個月,不要過多想你現在的處境,因為你擁有精神上的財富,而且永遠都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那天晚上我抬起頭,對撇嘴的小傢伙說:「我可不想為了幾隻該死的羊腿毀掉我的夢想。」 接下來的日子裡一切都順順當當,小傢伙和姐姐把家裡的每一件事都做的井井有條。我的工作是再次伏案構思,如何去完成我即將要寫的小說。休息時間裡,小傢伙和往常一樣端給我一杯茶,然後又和她姐姐一起研究「情人節」如何過的事情。連續三年,每年到了這個洋人的節日,她就坐不住了,神情看上去非常焦躁,坐立不安,她不知如何開口對我說,而我絕對閉口不談。小傢伙終於按耐不住,雙手遞上她寫好的書法和水墨畫作品。 「整個冬天我都在努力哦!」她瞪著大眼睛說。 「所以呢?」我低頭看著她的作品問她。 「如果您要給我什麼獎勵的話,我希望是今天,我們三個人可以去市區玩,今晚那裡肯定熱鬧極了。」小傢伙一口氣說完,然後很快用雙手摀住雙眼。 我突然感覺正在一隻快要沉沒的孤舟上往外舀水似的。我一直想著我拿著木工不離手的工具所做的每一件活兒,我斷定我不是為了錢才去做的,我的堅持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想讓小傢伙知道現實就應該是這樣,能屈能伸,最重要的是不論做什麼,要看清楚它到底有沒有意義和價值。 我給她講解她的書法和水墨畫的問題,我迅速取出紙墨,為她示範,希望她怎麼做才能使這兩幅作品至臻至美。我在紙上畫著,勾勒出每一個殘缺筆鋒的走勢,然後又教她如何能完全領悟水墨與人一體運行的心要,就是要心手合一,神情交融,必須專注於一個核心來作為完成一幅作品的嚮導。單個字寫好了,還要看整個佈局,我一遍遍示範,我告訴她我喜歡創作時的緩慢的勢頭和富有節奏感的秩序,這是一個精神重建的享受的過程,還有當認真完成一部作品時所代表的意義。就像我其實並不希望自己是一個泥瓦匠或木匠,每次我都願意去做這些別人都看不起的工作,是因為我喜歡錘子握在我手中的重量,我喜歡聽它在冷凍的空氣中敲打出結實的聲音,喜歡釘子釘入木頭時發出的吱嘎聲;喜歡木板折斷後的破裂聲,那是生命重生的聲音,是震撼我靈魂的聲音。 「我和姐姐只是想去城裡逛街,看看熱鬧,還有吃小吃,今天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節日,和所有節日一樣。」在我耐心講解完她的作品時,她對我說,然後撅起了嘴。小傢伙和所有那些追求新潮的少女一樣,喜歡說流行語,當然,對於這樣一個節日,在她眼中顯得尤為隆重。 我想我不能打碎一個孩子單純的夢想,那幾乎是殘忍的事,所以,我駕車帶她們來到格爾木市中心,其實那晚街上根本就沒有人。小傢伙不甘心,於是我們只好吃了一頓麻辣火鍋就回去了,一路上兩個小傢伙在車內一邊望著空中的殘月,一邊安靜地舔著讓我後背感到陣陣發涼的冰淇淋。 到家後,互道晚安的時候,我對小傢伙說:「擦擦你的嘴,上面沾有東西。」 「元宵節怎麼過呢?」小傢伙抬手擦擦嘴問道,嘴角翹得高高的。 「到時候再說可以嗎?」我疲憊地說。 她點點頭,我走回書房。   晚些的時候,我父親從新疆打來電話,自從疫情開始之後,我們父子可能只說過兩句話。在疫情出現各地並開始防控的那一年,我最後一次見他,他讓我第二天帶著小傢伙一起去家裡聚餐,並說這一頓飯他準備了半年時間。事實上這個在父親心中最重要的聚會,第二天計劃就落空了,當我們出酒店門的時候,已經有幾個穿著防護衣的工作人員將我們攔住,接下來的四十多天,我和小傢伙在各自的房間被隔離,每天吃著免費的盒飯看日出,又看日落,看日落,又等日出,我們會每天隔著一堵牆用房間裡的電話通幾次話,好在它是免費的。 我總是以一個主人的眼光看這座城市,這是一座美麗而到處充滿神秘祥和的城市,沒有疫情之前,在所有那些個美好的年代,一家人可以無憂無慮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我們可以聚在一起喝啤酒,吃燒烤,其樂融融。而現在,我似乎看到父親那一副厚厚的鏡片底下的一雙失望的眼神。 「酒店裡吃住的好嗎?」父親在電話裡問我,又說,「等疫情結束,我們在一起吃飯。」我愉快地答應,他終於鬆了口氣,接著告訴我他當年如何在艱難困苦中拚命養活一家人的每一件事情。我之前從未聽他說起過這些,我突然強烈希望能夠和我的父親圍爐夜談,我希望能夠說些什麼來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而就在這一刻,這個願望彷彿超過了我所關心的一切。歲月已經使他成為一個老人,當父親的聲音從聽筒消失時,我開始想念他。我含著眼淚,我想告訴他,我後悔多少年來我很少和他待在一起,而現在我非常希望和他待在一起。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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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機

文/攝影 柯帕 三月,路過新竹縣一個小村,天空雲霾正散去。沒有人知道剛才颳過一陣大風,下過一場大雨。白鷺鷥群落在田地裡,時而漫步,時而疾走,亦步亦趨跟著翻土的耕耘機覓食。牠們的喙長,腳細瘦,所以即使可能是狼吞虎嚥的表情,一概被優雅身段與純白羽軀所掩飾,沒人識破。 安靜看著牠們,牠們是被風雨捲來的白色信封,落在翻雲的泥地上,一行行的足印,即使歪斜,總是牠們寫在翻土上的字,像落款。 張開羽翼的牠們是使者,悠悠緩緩把信件打開,讀給大地聽:可以甦醒工作了,春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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