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黃詣姓名的由來

文/黃詣 攝影/陳玉姑 黃詣潔(左),黃詣(中 19個月大),黃詣典(右) 我出生於新竹市林鴻偉婦產科,有一兄一姊,父母雙全,自幼接受健全完整的國民教育,自不在話下。 話說爹娘給你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你的名字,每每想起我名字的由來,就不禁悲從中來。   悲劇的開始是需要鋪陳的,這事也得從我的兄姊開始說起,姊姊是家中的第一個娃娃,名喚詣潔,姓黃。哥哥是家中的長子,名喚詣典。 「喂喂,那你為什麼叫黃詣啊?才兩個字耶?!」小白一號提問。 如果可以,我會先掛上虛假但不會令人困擾的傻笑說出以下的血淚史。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黃永河的男生和一個叫陳玉姑的女生,以美貌相親沒人要,經由善心同學牽線介紹結為連理,他們打算有一對小孩,一男一女,可真歡樂不是? 女方玉姑雖然心中想讓小孩姓陳的野心蠢蠢欲動,現實狀況依然姑且讓小孩姓黃,加上他們是有計畫性的繁衍後代,所以小孩的名字當然可以先取好。 「詣,這字不錯。」算命的撚鬚微笑。 「真的嗎?」村姑玉姑激動的捏皺鈔票。 又因一女一男,一潔一典,一節一點,成雙成對,於是乎,兩個嬰兒的大名從此拍板定案,不得上訴。 「可是……這隻呢……?」鄉民永河眉頭深鎖。 「詣,是一定要的……至於第三個字……就暫時空下吧……」玉姑女士倒是不甚困擾。   從此,「黃詣」第三字之缺,一缺數載,也就是說,從「一節」到「一點」到「沒有」,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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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記十三坑

文/樂馬 攝影/王駿豪 出發十三坑前夜我們來到Joshua的宿舍做最後清點。就在確認的差不多時,社工與Joshua卻因事前工作分配沒有溝通好起了口角,一時間氣氛僵硬,陰雲籠罩焦躁的春末夜晚,像是為明日行程卜了下籤。 慶幸沒有爆發進一步衝突,大家便各自散去休息。 清晨,我跟阿豪抵達集合點,已能看見阿伊特地從台中開下來的休旅車,這次全靠他帶我們前往登山口。除了阿伊,生長在城市的原住民Ben,和自小成長於原住民部落的瓦利也已在那等候。最後社工跟Joshua的身影出現在對街,七人小隊終於到齊。 看天氣預報時還擔心這兩日會陰雨綿綿,幸好天公作美,望著清澈的晨光,累積一晚的憂悒也雨雲消去。按照計劃我們將於下午抵達駐紮地。七人在車上談笑風生,昨日的紛爭似已煙消雲散。遠天青巒迭起,可見一帶溪流劃地蜿蜒,在管理站簽好名字,再往前開一段路便是作為地標的土地公廟,我們的行程將由此開始。 一行人中除了阿豪跟阿伊都有山林經驗,我忖相互照料下,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只是當阿伊拿出裝備時,竟是一個塞滿物品的棉被套,再三確認後,得知那確實是阿伊的全部行李,讓眾人驚愕不已。要知道先前我們曾用普通背包兩側掛塑膠袋的方式登山,那已經夠折騰人,此時阿伊的裝備更是令人震撼。 當下我有預感今天無法在太陽下山前到達目的地。還沒走多遠,阿伊的體能已開始呈現赤字,下山的路多是急陡坡,對他來說更是雪上加霜,看著他豐腴的身材揹著棉被套艱難下坡的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於是,腳程較快的瓦利接過棉被套,體格最強壯的社工則負責押後帶領阿伊。 儘管如此,緩慢的行進速度大大感受到時間壓力。過了一會,我們已經分成三段,瓦利和Ben走在最前面,我跟阿豪在中間,社工和Joshua陪著阿伊遠遠落後,然而棉被套的折磨才正開始,首先它重量不均又無法保持平衡,讓瓦利走得相當痛苦,由於入山時間較晚,為怕營地沒有位置,瓦利跟Ben決定先行,將燙手山芋交給我後,過幾個彎便消失無蹤。   這段山路並無什麼別緻的景色,加上一路陡下,有些路段需靠爬繩下去,沒有美景可以分散注意力,只感覺這棉被套是個可怕的詛咒。 路過半程,聽到汩汩水流聲時,溪谷彷彿近在咫尺,心底總算踏實不少。隨著水聲越大,我們的腳步也越發輕鬆,已能看見寶來溪潺潺流過石堆。曬了一路,大夥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用冰涼溪水沖了把臉,燥熱的肌膚觸碰到溪水剎那,身體似乎在水底生了根,不想離開這裡了,又看向那包好氣又好笑的棉被套,這段溪谷似還有十萬八千里長。 一路走來,我們已是今日入山的末班車,正在修整的前鋒隊為了加快搶地的步伐,便把沉重的食材交由我們一起壓後。前鋒隊重整好行裝,如卸下重負的馬兒飛躍石堆河灘,我們五人則穩步前行。 風吹雲動,日頭就落到山的另一頭,眼見就要斜在山肩,再晚便得摸黑。由於時間拉得比預定還長,耗費的體力大大超乎預期,儘管休息越多次身體更疲累,回頭望阿伊吃力地跟在後邊,也只能讓他多歇息幾回。 攀過一塊大石頭後,我們在石頭上看見了濛濛夕日下有一群年輕男女正在河中嬉戲,心中不禁感慨萬千。陽光越照越淡,好似一縷即將抽完的絲線,看見人影,我們拉大步伐,終於在陽光燃盡前抵達人煙處。   瓦利跟Ben的名字兩小時前便到了,原本佔了一塊平坦的大營地,可是才離開一會,便讓人給用去。山林本不屬於誰,既然我們慢來,自然只能摸摸鼻子另尋他處。上面的位置雜草叢生石礫不平,而且還窄,所幸臨近溫泉,至少腿撒開幾步就能下去。 Joshua跟社工放下行囊,直接衣服脫了先下溫泉削減疲勞。 我跟阿豪趕緊撐起帳篷,見到睡覺的地方有著落,心裡又更踏實些。大家在溫泉邊支好天幕,作為煮飯之所,可誰也沒心思去弄吃的,泡著溫泉後湧出的疲憊感,讓人只想賴在裡頭。 夜色早已降臨,大家戴著頭燈分散泉池一角,猶如一隻隻忘記閃爍的螢火蟲。明日可是得用疲憊的身體攻克比今日還難走的上坡路段,因此我忖應當早些開伙,吃飽喝足趕緊就寢休養。 未料昨夜的癥結成為一顆定時炸彈,還炸在這個最不該引爆的時刻。 Joshua跟社工原想釐清昨日的誤會,估計這段路已累得讓兩人難以理智,口角一出情況越演越烈。說到底兩人的發出點都是為團體,只是兩人的好這時候都成壞的了。事情發展至此,也不知如何勸解。長途跋涉後又看見夥伴不和,身心俱疲,飯照常煮,酒依舊開,儘管沉悶的氛圍未隨晚風散去,我們還是努力說說笑笑讓氣氛緩和,只能祈望休息一晚冷靜下來。 吃過飯,飲完酒,眾人散去,雖擔憂今晚的鬧劇延燒至明日,但已累得不能再多想。   次日醒來,那些令人惱怒的情緒大概在山林作用下消散,朝陽融化兩人的冰點,互退一步致歉,又能有說有笑。其實好友間不怕爭吵,只怕吵後無法面對彼此,許多關係都是由此結束。另一方面來說,Joshua跟社工的友誼是絕好的,才能像金子一樣千錘百鍊後依然生輝。 回程時我們依然分成兩路,我、Joshua、瓦利扛著食材鍋具先行到河谷與山路的交接地帶備餐,Ben、阿豪、社工則護送阿伊。 我們三個先鋒不到九十分鐘便來到預定地點,取水、燒水、煮麵一氣呵成,就在我們吃飽後,其他組人馬都已先後抵達,並吃飽飯攻向山頭,卻遲遲未見到Ben等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在我們焦急之際,遠遠看到幾個黑影走來。除了阿伊臉紅氣喘外,其他人的神情都無異樣。於是趕緊熱麵,讓他們填飽肚子,同時也讓阿伊好好休息。 這一耽擱,鐵定得摸黑走山路,既然結局最壞便是如此,也就沒什麼好緊張了。大家準備出發時,明亮的陽光已染著微黃,在夕照下告別寶來溪。   上坡路比想像中還要艱難,大夥一個累過一個,腿腳繃得只要一鬆懈就會滾落山崖。 富有經驗的瓦利在最前頭領路,所有人都憑著意志向上爬,漆黑山中唯有七盞小燈,天曉得我們用了多少毅力才走出重重難關,見到停車的土地公廟時,那種興奮難以言說,只想喝杯冷飲吃個飽飯,洗個熱水澡鑽進被窩,等休息足夠再細細品味這段旅程。 眾人精疲力盡上車,阿伊載著我們駛出逶迤山路,社工坐在副駕不停說話,充當提神飲料的角色。疲憊不堪的我卻已知道,這段旅程不論是誰都會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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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散文中的事件

文∕王鼎鈞 插圖∕國泰 依前輩作家的主張,散文裡頭是沒有事件的。什麼是「事件」?下定義難,舉例容易,再讀一遍林良的「阿里山日出」吧,在他筆下,全是寫景。如果他繼續寫,有一個孩子看了這個七彩世界,忽然想跳下去。他們並不是站在懸崖上,並沒有一個垂直的高空可以供他失足成恨,他還是平平安安回家。他從此喜歡繪畫。長大了,不畫畫兒了,他去信教,他覺得信教就是跳下去了。我們替他延長的這一段,就是事件。 再讀一遍李健吾先生的「雨中登泰山」吧,通篇寫景,「人」除了發現景物以外,不做別的,沒有產生事件。如果寫到後來,有人遇雨受涼,得了重感冒,那人兩個兒子上山探視。那年代泰山還沒有纜車,一個主張雇人揹著父親下山,一個主張重金請醫生上山,兩個兒子起了爭執,這就有了事件。 這麼說,朱自清先生的「春」沒有事件,「背影」有事件。 周作人先生的散文:「有一年冬天在南京的秦淮河邊也遇到過賣花人。是個少女。跑來跟我的朋友說:「姐姐送你一支花。」我們當時都很驚訝,朋友笑著收下來,道了謝。少女馬上調皮地衝我說,「哥哥付錢,十塊一枝。」這也是事件。 且看林海音女士的「竊讀記」:在某一段時間,某一些地方,孩子們想讀某些書,沒有錢購買,到書店里去冒充顧客,從書架上取下書來「試讀」。這件事很多人做過,也有很多人寫過,直到「竊讀記」才給這個行為取了個名字,「竊讀」是一個事件,把竊讀的環境,心情,技巧,挫折,緩解,一筆一筆勾畫出來。 現在的書店,店裡陳列很多書架,書放在書架上,想買書的人可以在書架前面走在走去,自由挑選,最後你一本書也沒買,沒人管你,這才有「竊讀」的可能。 這樣的書店叫「開架式」。開架式出現以前,書店另是一付模樣,進門是個大櫃台,像長城一樣擋住你,長城裡面是書架,可望不可即。好在櫃台裡面坐著一位服務員,你得告訴他書的名字,作者是誰,他到裡面的書架上找出來,一手交錢 ,一手交貨。那年代竊讀固然不可能,買書也不容易。 我們來模仿「竊讀記」,另寫一篇文章。她寫偷偷的看書,我們來寫偷偷的看戲。 先說環境:某一個鄉鎮,本來沒有戲院,後來漸漸繁榮了,商家投資興建戲院。戲院並不是天天演戲,也有歌舞,也玩魔術,也演講開會,也唱京戲(演平劇),唱京戲的時候最轟動。看戲時要買票入場,小朋友沒有錢,也想辦法「偷看」。 再說心情,小朋友喜歡做夢,戲劇是他們的白日夢。當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的英雄人物,楊家將,岳家軍,趙子龍,十二郎,耳聞已久,戲劇使他們親眼看見,與之為伍。小朋友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也有自己的世界了!這個吸引力沒法兒抵抗。 沒有票,怎麼通過「收票口」那一關?怎麼能進場?這就說到技巧。小戲院節省開銷,員工很少,只能在開演前一個小時派一個人收票,一大群觀眾在門外等候很久了!這時一湧而入,密密麻麻的長腿夾帶著孩子,收票的人只有馬馬虎虎。 戲院的大門關上了,從裡面栓好了,有些孩子沒能進去,也還有別的機會。聽京戲有個習慣叫捧角兒,我只聽某一個演員主演的那一齣戲,我在他快要出場表演的時候才進場,我看完了他的這齣戲就回家,別人演的戲我一律不看。可想而知,這位看戲的大爺是本鄉本鎮的重要人物,戲院管事的要準時伺候,他來了,他走了,只要門開一縫,孩子就有辦法擠進去。 也還有別的機會,例如警察要進場維持秩序,其實他也是來看戲,有些警察脾氣挺好,對你公然包庇。…… 最後談到挫折。小朋友無票入場,裡面沒有他的座位,即使後排有空位他也不能坐,因為小戲院的地面是平的,五尺之童坐下去,前面丈二金剛擋著,看不見舞台,你只有站在通道上,或者扒在舞台前沿,目標十分明顯。台上緊鑼密鼓,你正出神忘我,突然一隻大手抓住你的臂膀,像拎小雞一樣拖著你走。武松還沒過景陽崗呢,我怎麼可以走!楊六郎正要斬楊宗保呢,我怎麼可以走!人家可是不容分說把你推出門外。 有救嗎,有救,這就要說到一個人物,他在戲院裡管事兒,懂戲,碰上哪齣戲缺一個配角,他能上去湊個數。他天生上唇有個缺口,露出門牙,書本上說這叫兔唇,民間俗稱豁嘴,戲班子裡的人管他叫豁爺。他在台上戴著長長的鬍子,扮相倒也不差,可惜台詞有一句「呀呀呸!」最後這個「呸」字沒有聲音,只見一縷鬍子飛起來,台下觀眾大樂,鼓掌叫好。他若碰上小朋友遭人驅逐出境的場面,總是走過來阻止:「別這樣,讓他們看戲,讓他們看戲!」他這句話很管用。 聽說有人批評豁爺,認為他壞了戲院的規矩。聽說豁爺告訴戲院的老闆和戲班子的班主:「你現在讓孩子看京戲,將來才會有人看京戲」,他的意思是戲劇靠觀眾支持,觀眾要從小培養。豁爺這一句話,使「偷看戲」有一寫的價值。三十年後我在台北聽戲,滿座盡是白頭,有人不禁憂慮,這輩人謝世以後,平劇演給誰看呢?於是有心有力的人出面專為兒童演戲,讓兒童免費看戲,要觀眾後繼有人,平劇才香火綿延。那時想起豁爺,佩服他見解高明。 你看,都是散文,裡頭沒有事件,好比北京清粥,很爽口,有了事件,好比廣東的白果薏米粥,皮蛋瘦肉粥,多了些咬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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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雲舒霞卷

 文/攝影 宋隆輝 傍晚的天空畫布,在好天氣加持下,幻化的斑斕彩霞,在情義相挺下,彩繪出曼妙的靈慧;雲舒霞卷瞬息萬變,不但讓人充滿想像力,也擁有豐富色彩與絕麗姿容,如此佳景,不斷捎來心曠神怡的喜訊,的確能夠成為忙碌的現代人,紓壓又舒心的萬靈丹! 我愛上彩霞,源自於求學時喜歡揹著相機獵取美景,讓不說謊的鏡頭,在「喀嚓」聲中,留下美好的話題,也藉此裝填彩色的生活韻致;自從數位相機問世之後,智慧型手機緊隨,有緣盛載艷麗多姿的天空畫布,便成為我眼球與鏡頭追逐的首要目標,就是不想錯過雲蒸霞蔚的勝景,得以讓不缺席的好心情,如同彩霞一樣,永遠處於絢爛綺麗進階版狀態。 讓人充滿想像力的彩麗雲影,藉著鏡頭的能耐,用真情來加以捕捉;雖然沒有同框留影的激情,卻擁有無比溫馨的暖暖情懷,更順利成為告別生活壓力鍋的利器。 瞧見如此多元采韻的療癒畫面,不禁讓我想起蘇軾《芙蓉城》中的名句:「珠簾玉案翡翠屏,雲舒霞卷千俜停。」看來有機緣映入我眼簾的殊勝美景,早已鐫刻在我甜美的心版上,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得以讓好心情不斷複製,也讓歡樂與幸福的機緣持續貼上,順利完成身心靈不可或缺的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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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 夢過青海湖

 文/王源錕 插圖/國泰 2019年夏天西藏之旅,從成都飛往拉薩,翻山越嶺經江孜、日喀則、定日抵珠峰第一基地營,親眼仰望世界之巔的珠穆朗瑪峰,心中澎湃激盪。回程搭青藏鐵路從拉薩往西寧,如果途中能一窺青海湖的丰姿,那就更完美不過了! 百年前國父孫中山先生發表《實業計畫》時,就已有興建鐵路通往西藏的構想,但以當時的國力與工程技術而言,幾乎是天方夜譚。1979年全長845公里的青藏鐵路一期工程(西寧至格爾木段)修好,1984年正式通車營運,但二期工程卻因凍土、高原缺氧等難題而停擺。直到2005年全長1142公里的青藏鐵路二期工程完成,被稱為「天路」的青藏鐵路終於全線貫通。 很多人到西藏旅遊,為了逐漸適應高原環境,通常選擇從青海省會西寧市搭青藏鐵路到拉薩,我們的路線剛好相反,直接搭飛機到海拔3650公尺的拉薩,一路勇闖5200公尺高的珠峰大本營,再上去就觀光客止步了,這也是我這輩子抵達最高海拔的極限,託天之幸團友們都沒出現太嚴重的高原反應。從拉薩往西寧的青藏鐵路海拔高度下降1400多公尺,大可好整以暇,輕鬆自在欣賞窗外風光。 從拉薩到西寧車程二十多小時,我們訂的是四人一室的軟臥,室內上下舖共有四個床位。 火車上有製氧機器控制氧氣濃度,每個床位都有獨立供氧口,如有需要可跟服務員索取輸氧管線,因此不會有缺氧的困擾。餐車享用六菜一湯外加一罐酸奶,解決民生問題,從來沒坐過這麼久的火車,回房時我們早把飲料跟零食都「傳便便」,準備跟漫漫長路抗戰。 看多了西藏的大山大水,很多風景開始覺得單調,有個冒煙的地方可能是羊八井地熱區,遠遠瞧見一個美麗的湖,搞不清是納木措湖?還是措那湖?藏語的「措」就是「湖」的意思,西藏湖泊太多、太美,大家笑說值得一措(錯)再措(錯)。在那曲站與一列西寧開來的火車交會,北行經過札加藏布站,那是西藏邊界的一個無人站,從這裡翻越唐古喇山,就進入青海省境內了。 青藏鐵路有550公里左右經過凍土層,這些凍土在天氣炎熱時可能融化造成路基下陷,工程單位規劃時盡量避開有凍土層的路段,同時在路基插上灌注液氨的熱導管加以克服。沿途看見許多修路工人辛勤維修,巡路員當列車經過時都會肅立舉手敬禮,其實他們才值得致敬哪! 青藏高原最有名的指標性物種:藏羚羊、藏野驢與野氂牛,吸引我和瞌睡蟲搏鬥,強打起精神朝窗外搜尋。氂牛群到處可見,有的在江邊泡澡,有的在草甸、山壁吃草,一派悠閒模樣;藏野驢像小size的馬,不太容易看到;被列為一級保護野生動物的藏羚羊,更是少之又少。藏羚羊身上的羊絨非常輕柔保暖,一條純藏羚羊絨織的披肩,甚至要價上萬美金,也因此藏羚羊遭到嚴重盜獵,幸好中國大陸當局設置藏羚羊保護區,才使牠免於滅絕命運。 同行團友從頭到尾都沒看到半隻藏羚羊的蹤影,當我拿我拍的照片向他們炫耀時,大家都問在一望無際的草原是怎麼找到藏羚羊的?以前當兵時我是搜索排排長,怎麼觀察地形地物、搜索敵情,還不是一塊小蛋糕? 領隊傳來火車時刻表,晚上十點多會在格爾木停車,讓大家下去伸伸腿、拍拍照,見識一下這個位於柴達木盆地的交通樞紐。結果時間快到時服務人員來說,格爾木有沙塵暴,建議大家別下車,我們暗忖莫非是「阿共仔的陰謀」,結果到站時真的漫天風沙,讓我們見識到沙塵暴的威力。 從格爾木到青海湖大約六小時車程,我對這個中國最大內陸湖泊慕名已久。據說西王母設蟠桃壽宴於瑤池,周穆王千里迢迢乘著八駿之輦前來赴宴,彼此情歌對唱,還相約三年後再見,這個美麗神話中的瑤池就是現在的青海湖。也有人說唐朝文成公主遠嫁吐蕃途中思念家鄉,拿出父皇賜的日月寶鏡,看見久違的長安使她淚如泉湧,但她知道自己肩負「和親」的使命,因此把日月寶鏡扔了,寶鏡落地時閃出一道金光,變成了青海湖。 「神池浩淼,如天鏡浮空」的瑤池,曾使周穆王如癡如醉,樂而忘歸,我也好想看看它到底有多美。只不過火車經過青海湖站的預定時間是三更半夜,悵然按熄床頭小燈,車窗未曾拉上簾幕,星光灑落搖搖晃晃的臥榻,青藏高原景物歷歷浮現,我與青海湖在睡夢中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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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薔薇要開了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大寒之日,於南國之境,對於山巔雪花之遐想,是浪尖上的白色泡沫,海風習習,會是山徑密林裡細枝搖擺的嘆息嗎?坐在海邊,坐在海邊的我們,坐在無人的海邊的我們,我們坐在無人海邊看著遠遠海面上的漁船,聽著漁船傳來隱隱的引擎聲像是在念一首詩,像是念一首婦孺能唱不有歧義的詩,不會是李商隱,應該是范仲庵,我聽他吟出「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裡」。 有誰可以不勞而獲呢? 山上飄下的雪花瘦弱得像淺淺一盤剉冰,不加糖水蜜餞和水果的清冰,卻瘋了一群夏蟲,冒著生命危險直往山區奔去,堆出營養不良的雪人。住在宛如瓦缽的盆地的人們,冷是冷了,套上羽絨衣圍上脖圍便能對付過去,老人家要多穿些,年輕人甚至還一身夏裝,短袖短褲。還眷戀著熱情的夏日嗎?韶光飛逝,縱有韶光染色如蛾翠的綺麗,也再不回來了。 大寒後一日,天氣晴。任誰也難料老天對於氣候、溫度、風速和雨滴大小的計較,不該是天寒地凍嗎?我蹲坐小板凳在花圃磨練耐心地將昭和草、野莧、圓葉錦葵和貓牽牛等雜草一一拔除,這昭和草算是外來植物,二戰時,因糧食匱乏,日軍將昭和草種子從飛機上灑落,漫山遍野的任其生長,當時的原住民摘取來和非洲蝸牛一起煮湯。據說原民老者很是喜歡吃那「像鼻涕一樣的(藝術家張恩典語)」滑嫩的湯品。野莧菜既是莧科,當也可食,說是野地求生時就急充飢的食物,看她瘦小又毛茸茸的葉子像是初生嬰兒臉上的細毛,它要等到夏天才肥美,但若是等到夏天它長大了我卻不耐在豔陽下曝曬勞作,所以現在就一併除去。 其實圓葉錦葵不論花型或葉子都十分可愛,五片花瓣每瓣都描上淡紫的放射狀線條,拿一對老花眼睛看去,美得像少年的第一場春夢。新生的葉子皺得心事重重,待眉頭舒展,才漸漸看出互生的葉面,團團圓圓,看著舒服。可是就是有不識稻稗的我在初見時竟然驚呼,「好嬌小的絲瓜葉啊。」一併把她的花也認作絲瓜花了。跟錦葵交纏互生的是貓牽牛,如果只認名字,有時很難想像她到底是何家閨秀,若說長得很像地瓜葉、開著潔白花朵的話,或許就可以描出一個概約的輪廓。畢竟不是地瓜葉,如果直說「白牽牛花」也就明白了。 不知道蹲坐在小板凳上久了也十分吃力,連伸個懶腰都這兒酸那兒痛,太陽也散發出溫暖,一頂斗笠似乎也抵擋不住灼熱感;慢慢地立起身來,走到樹蔭下,擦拭一下微汗、啜一口香茶,看著只才整理了三分之一的花圃,想著,人的思緒不也如不問季節橫生漫長的雜草,要保持心思清明不生雜念無動於衷,可比清除雜草困難多了。 望向慢慢變得比較像一座花園的雛形的園圃時,特意栽種的蔓藤薔薇已然長得有五六歲小子的高度,待她再長高些,伸出一些蔓條,準備開出重重層層的花瓣生成的花朵時,便要架一座花梯,或是一座小小拱門任她們恣意展現風姿。眼下這時,蔓藤枝葉只是綠著、嬌豔的重瓣花朵尚未見芳蹤、不管是拱門或花梯都還在構想中,我卻預見滿園蜂蝶為了朵朵簇簇的嬌嫩花顏癲狂,芳香也撲鼻而來,那時候應該是華美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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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乾燥花

詩/圖 侯思平 我的小前世為嫦娥的七月扶桑 千年倥傯與涅槃的那個錯覺 記憶七秒 為了前世的盤桓而原點   我的小穿越滿紙荒唐與莊周蝴蝶 看樹影摩挲話不多說 看你風景,春花此起彼落 看你成為海岸線上唯一的沙漏   我的小情書是後來的五穀雜糧 外加一杯老米酒 是將蛻未蛻的抒情海 秘釀,穿鑿附會的穹窿中   我往勤學的路上 攀岩青春火花與風暴 但凡是春宵月夜已離地三尺 獸身,你不曾聆聽的故事 放空星辰不識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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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寂庵.寂然否?

文∕攝影 蔡碧航 寂庵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京都有個地方,是我一直想要重訪卻未能如願,那就是洛西嵯峨野的寂庵。幾年來進出京都許多回,卻總是蹉跎耽延,錯失重遊的機緣。 許多年前的初春第一次到京都,騎著單車拿著地圖,從渡月橋開始一路按圖索驥,天龍寺、落柿舍、祇王寺……拜訪過許多名剎勝景。 料峭風寒的初春天氣,真冷,凍得我鼻水漓漓。所有的櫻花都還在沈睡,只有少少幾朵探頭探腦,像忍不住的春天。 落柿舍的柿子早已不存,只剩乾枯枝椏伸手撐住鉛灰的天空。路過一戶人家,院裡的柿子樹,竟然還有一顆暗橙乾扁的柿子在風裡招搖。木守柿?是留給冬日雀鳥的便當?或兆示著下一個豐年?   彎過曲折小徑,目的地寂庵。只因剛看完一本瀨戶內寂聽的小說,對主人充滿好奇。   小小一扇木門,小小的「寂庵」兩字。門外沿牆一排墨竹,幾叢雪柳。門內林木扶疏,白色的辛夷花開了滿滿一樹。 我在門前站了許久,引頸張望,庭院幽深闃寂不見人影,這日應該沒有法會講座吧?就算有講座我也不敢冒然叩門參訪,私心裡卻非常期待能夠巧遇主人,即令遠遠望上一眼也是好的。 瀨戶內寂聽,真乃世間奇女子。 一生行事,有毀有譽,有愛有憎。但她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她,不理會戒律規範,恣意縱情,坦言耽溺男色,周旋在眾多男人之間。她的名句是「愛伴隨著痛苦」「不要怕被傷害,勇敢的去愛吧」……所寫作品環繞情色和女性覺醒,被冠以「子宮作家」的謔名。 她像飛蛾撲火,愛到被拋棄懷疑人生,兩度自殺未遂。其實是內心深處的虛空無以填補無法超脫吧?轉而尋求信仰的救贖,卻一再遭拒,沒人相信一向放浪形骸縱情任性的她會真正割捨紅塵收心養性。最後是天台宗的今東光大僧正收留了她,51歲在中尊寺剃度出家,法號「寂聽」。 寂聽!這個法號取得真好,源自「出離者寂,然聽梵音」,示現著另一種超凡寂靜高遠卓然的心靈境界。 出家前是「瀨戶內晴美」,出家後唯有「瀨戶內寂聽」。兩個不同的名字,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出家雖然活著,也如同死了一般」,寂聽如是說,也許靈魂早已脫離滾滾紅塵去到遠方。 但一生的精采,絕非寂然無聲。   「寂聽」入了佛門,完全杜絕男色,虔心深研佛法,每月興辦法會,弘法講道度化眾生,極獲信眾的追捧。然而她依舊酷愛美食美酒,不避諱在觀眾面前大口喝酒吃肉,自言只要脫去袈裟就無妨礙。沒想到大家也都能接受這樣的她,佛教寺院也不再干涉,每場法會都是座無虛席一票難求。後來更當上敦賀女子大學校長、天台寺寺主、禪光坊住持。 寂聽最大的成就仍然是文學,對於寫作的堅持始終如一,獲得許多重要文學獎、文化功勞獎,以及最高榮譽的國家文化獎。晚年的寂聽依然活力充沛寫作不輟,最希望的死法是「執筆創作,倒在書桌上死去」。 寂聽真性情,深刻體會人生百味活得淋漓盡致。笑起來聲音宏亮前俯後仰,童顏清純笑靨如花,耄耋之年跳起德島故鄉的阿波舞依然曼妙活潑。很少看到這樣可愛的老人,難怪不論老少大家都喜歡她。 2021年十一月,瀨戶內寂聽乘鶴歸去。   今年的春天已經來了,院子裡的辛夷和櫻花都會依約開放。   主人不在家。   寂庵,寂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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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天來了

文/圖 劉惠芳 畝畝朵朵映塘碧,早荷開得真給力。 沒骨雙鈎寫意畫,兩魚濡沫最隨意。 驚蟄剛過,「不脫嫌熱,脫後嫌冷,此乃春天」,這話是老朋友黃永松說。 多日沒聯絡,不知他近況,疫情也不敢隨意打擾;近年始終留意民間文化守望者黃永松先生長期在大陸活躍,很多人因他的努力也轉眼關注民藝復興的工作了,我也才知《漢聲》創刊近半世紀。早上從外頭廣場運動回家,因為出汗首先拿起蒲扇;不久前,我在「市集」買了一把蒲葵扇,這是在北京近郊買的第四把手工扇子,與先前買的芭蕉扇類似,見到愈來愈少的民間手工藝了。 北方的民間市場北京就叫「市集」,也是最多老百姓生活真相的地方,過去經常有,現在真不多,此乃春荒,這三句話黃永松說的;我愛蒲葵它原來既疙瘩又彎曲的原樣,當它被編制好後又顯出另一種樸拙,紅花布做成蒲葉邊飾,質輕價廉,那天我也注目草編包、藤編包、收納筐及收納籃,紅紅的,綠綠的…綠色也是它,紅色也是它,此乃春色,也是黃永松說的。 住北京多年,早知民間手藝愈在鄉下村野愈多高人,最近新買的蒲葵扇子,愛它鋪舒開的美質手工,想像手藝人編制時的智慧與用情,周而復始地做手裡的活計。同理也愛柳編,更內行的人知道因其含有一種特殊成份令蟲子敬而遠之,我對它特有好感則因已故婆婆能用幾根柳條編出小巧物盤,她曾告訴我柳編比藤編難度更高,因為一條柳粗細不同,難度自然高於藤。不論藤、柳或蒲葵,許多人早就焦慮傳人太少正面臨消失的垂危。 為何要尊重手藝?為何要傳承?但從更多傳統生活之美的視角看待民藝,觀察傳統工藝美術如何探尋出路,更想學習黃永松長期以來不激進也不妥協的民藝復興。 那次我用心找到正在南京為民藝奔波的黃永松,他年早過七十,應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無論如何任意而為都在自己法度當中,讓人欣羡他頤養天年的方式;當人正為民間傳統工藝貪婪地收藏時,他是認真地梳理再銜接:「傳統手工藝特別能夠提供給現代人的生活壓力舒解,手工藝在一針一線,一拿一捏,一推一拉的規律節奏中,可以完成一個作品,在過程當中,你必須專注,所以你才能靜下來。」手最能幹,它做的事,總可能被留傳千史;可是它不做無趣,做了無力,此乃春夢,又是他說過的。 那次與黃永松在電話中我就像手藝人享受手藝的過程,更在他談話中學習了民間藝術的更高解讀,千絲萬縷,千頭萬緒,雖未見其人,仍可體會他歲月靜好,一身厚重的文化遺產,仍因積極而顯得輕盈;讓我再讀經文:「你的日子豈像人的日子?你的年歲豈像人的年歲?」(約伯記 10:5) 春天時候,天漸悶熱整理蒲扇時,…正像黃永松說的:不睡不困,睡後不醒,此乃春眠,瞌睡醒來我默禱:「願憐恤、平安、慈愛多多地加給你們!」(猶大書1:2) 仍著迷〈漢聲〉而網購二手書,每本都價值不菲;有人說,北京遠郊山村又見芭蕉扇及蒲葵扇,因為不久前有人看見乞丐,也見濟公了。我打算下周出發去賞花,春天的花不開太蕭條,開了互爭俏,此乃春花,也是黃永松曾說的。 還猶豫什麼?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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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在租書店的小日子之全職漩渦

文/林熹 插圖/國泰  白日,依笙沉迷寫文,傍晚則踏進租書店打工。 寫書和看書,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她喜歡粉紅,在故事和人群裡,感悟泡影夢幻。   玻璃門上的鈴鐺,再度搖晃小小的金屬身體。 「今天有沒有新書?」上班族光速少女自然比女學生更慢些抵達粉紅屋,甫進門便急忙詢問。 「有。」依笙已被光速少女訓練到只消一眼,即能從落落長報表中一眼挑出有無新漫畫到店。 「幾本?」光速少女精準提問。 「兩本。」此時小妹妹學生們背著比踏入粉紅屋前更飽滿的書包,興高采烈飛出去重回返家路線。小妹妹首領拿出手機講兩句話後揮別眾家姐妹,一人往左慢慢步行離開。 「我在想今天要不要奢侈一點?看兩本。」光速少女低頭秒挑出兩本新書漫畫,置於掌心反覆來回翻看。 「偶爾奢侈一點沒關係。」依笙建議。看不完的小說和吃到飽的餐廳略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能吃能看的總共就那麼多,重點是心理感受上的區別。看完了還有,吃飽了還有,足以令人產生出極為富足擁有無限的滿足感動。即便內含一定程度上的錯覺成份,依然無礙人類充分感受這份還有又還有的莫名滿足。 「可是萬一明天沒出新書怎麼辦?沒有精神糧食,我會活活餓死。很多人因為這樣死掉自己卻不知道。」光速少女疑似憶起若干不堪回首的記憶,神情很是痛苦。 「那還是一天一本好。」今天出兩本先看一本,給明天留條後路。如果明天出兩本,便可大無畏奢侈借它個兩本來好好享受享受。 「妳也這樣覺得對吧?」光速少女兩眼霍然一亮,赤裸裸露出「妳果真懂我」的讚賞光芒。 「我懂沒書看的痛苦。」依笙也有類似困擾。 「是不是!不像我阿嬤都不懂看書的快樂,昨天我躺客廳沙發看書,她走過來看見我在笑,還一臉疑惑問我是有那麼好笑喔?我說超好笑,她竟然一邊搖頭一邊走開。唉,我阿嬤不懂我的快樂。」 「看書的快樂很私密,沒看的人不會懂,就算大家看同一本書笑點也不一定一樣。」依笙有感而發。 「是不是!我的精神糧食啊好猶豫。」光速少女雙眼綻放精光,興奮得像馬兒奔跑前小踱步不斷,雙手抱著兩本書貼在心口,神情像有人拿刀要割她的肉般難以抉擇。 「妳一個晚上看得完兩本?」依笙好奇。 「是可以……但也比較倉促,如果只借一本,就可以好好享受,隔天到公司午休時間還能拿出來翻一翻回味幾個片段。好啦!今天先借一本。」光速少女忍痛將其中一本壓上櫃檯桌面,推到依笙面前,另一本還黏在掌心上,反覆來回翻看,離情依依之狀令觀者心生不忍。 「餘額剩下六塊。」依笙說話同時,連著好幾批人陸續踏進粉紅屋。 「我要加值,一千。」光速少女從錢包抽出一張乾淨如新的千元大鈔,直接交到她手裡。 「好,加值一千。」收下大鈔,身體推著滾輪椅稍稍後退數公分,打開抽屜放錢,將千元大鈔放至抽屜最後方,推關抽屜,身體貼上。手指在鍵盤上一頓操作,光速少女名下的「可租書餘額」再度滿血復活。一次加值千元,另外享有每次租書時的最低折扣優惠。 「你要乖乖等我明天來借喔。拜拜!」光速少女用十一個字話別一本新書,僅用兩字與依笙道別。 「明天見。」依笙哭笑不得收下光速少女放閃的梨渦笑臉。 「她好像每天都會來?」租書店老闆花媽旗下的常客團團員之一佳佳站在小說新書區,手邊挑好一本,正在翻閱另一本。 新小說租閱規矩是兩天必還,不管租多少本都不能累加租閱天數,導致不少人為了避開時間限制,從不租閱新書。這撥人包括林錦繡、聖誕洋裝媽媽、阿莎力檳榔……等人。 「每天都借新書,說是精神糧食。」「確實是精神糧食,心情不好看一看,好像進補一樣能稍微好點。」佳佳苦笑。依笙不知該說什麼,隱約察覺佳佳有話沒說,笑了笑,靜靜端詳對方像看一扇正在下雨的窗。 「最近我在考慮要不要換工作?」佳佳說話時不看人,兩手漫無目的翻閱小說新書,目光焦點落在書的後面再更後面的位置。如秋日窗外遠處一盞燈光微弱路燈下的一場綿綿細雨。 「換工作?」依笙知道對方沒看自己,硬擠出幾個聲音讓對方知曉她有在聽。 「嗯,今天我老闆跟我說,如果不想做這份工作可以早講,很多人排隊等著想要這份工作,很多人都可以取代我坐我現在的位置。」佳佳說完後,抬頭看向依笙。 一連兩個「很多人」將細雨轉強為滂沱大雨,隨目光聚焦在依笙臉上,大雨滴滴答答淋了她一身。 依笙愣了愣,被佳佳動也不動的目光緊緊鎖住,正想開罵佳佳老闆對人的冰涼輕視太可惡,未料佳佳搶了說話先機。「我今天想了一天,其實老闆也沒說錯。」 依笙原地石化,本想同仇敵愾痛罵佳佳老闆的整套罵詞「逼逼剝剝」出現裂痕,依笙頑石龜裂成蜘蛛網狀,分裂成無數塊不規則。 「如果我提離職,會有很多人來應徵,老闆就是老闆,永遠不缺員工。」 依笙頑石分崩離析,不規則分裂石塊「砰砰砰」轟然傾滑,砸落地面,碎成粉末。櫃檯後已無依笙此人。 佳佳說著說著眼眶紅濕,小甄像挑準了時機竄入粉紅屋中。「嗨,依笙。」小甄一副春暖花開景象,一掃先前部門被整鍋端掉的陰霾,快速掠過佳佳將包包扔上沙發,轉頭才發現佳佳站在櫃檯右前方位置。「哈囉佳佳妳今天也來啦?婚禮準備得怎麼樣?」 佳佳垂下頭,暗中吸口氣。「慢慢進行中,我去後面找小說,等一下找妳說話。」看著佳佳低頭趕往粉紅屋後方,小甄口中說著「去吧去吧」卻沒太留意,果斷抓起新書區其中一本小說,放到桌面,推向依笙。「今天看這本,麻煩幫刷內閱。」 依笙很快找到小甄個人頁面,直覺刷下條碼,本應暢行無阻的過程終結於螢幕跳出警告視窗。「剩三塊,刷不了。」 「我知道,等一下去旁邊提款機領錢給妳,我先看喔。」小甄拿過小說,在老位子坐下。 「妳先看。」 「謝啦。」小甄打開熱氣騰騰的熱滷味,左手拿書,右手拿筷,進食看書兩不耽誤。 粉紅空間飄出淡淡滷味食物香氣。 依笙斷斷續續完成幾筆交易後,輕聲喊了喊。「小甄。」 「嗯?」小甄低頭吃著袋裡,看著書裡。 「佳佳做什麼工作?」聽見依笙的問題,小甄抬起正細細咀嚼美味滷味,吃得一臉滿足的臉,想也沒想直接回答。 「珠寶業的售貨小姐,她男朋友是按摩師,不是中醫那種,是身體有結塊氣血不通按摩按摩後可以疏通筋骨那種,花媽老公正在跟佳佳未來老公學按摩。」 「花媽老公不是工廠主管還是老闆,下班後還有時間學按摩?」依笙順著小甄的話追問。 「那是以前,現在閒閒在家沒事,大家建議花媽讓她老公跟佳佳未來老公學,學成以後替人按摩一小時可以賺個幾百千來元,收入還不錯。怎麼突然問這個?」小甄又夾了一塊切成小塊的蘭花干,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其實依笙只問了佳佳,後面一大串八卦消息來自小甄熱心奉送。 依笙將佳佳剛說的話,轉告小甄,想拉她陪自己一起痛罵佳佳老闆。 「她老闆沒說錯啊。」小甄不用思考馬上附和。依笙再次石化。「職場就是這樣,妳不做老闆也沒差,後面還有很多人排隊等著應徵搶著做。」 這話依笙沒辦法接。 看著小甄等待回音的眼神,依笙只好挑起另外一個話頭。「之前不是要換部門,妳原本的部門真的整個裁掉?」 小甄大咧咧坦率直言:「裁掉啊,整個裁掉!不能賺錢的部門本來就容易被挖掉,現在的部門有業績壓力,但我還好主要是做內部行政工作,之前主管還算有良心給我安插一個好位置。」小甄說完低頭又吃又看滿足得很。 抽屜傳來手機震動,依笙拿出手機,發亮螢幕上顯示陌生來電。她拿出抽屜裡的鑰匙,上鎖,快步走至粉紅屋後方接聽手機。 佳佳正在她左前方十點鐘位置蹲下來翻書,原本拿在手裡的錢包隨意塞入某層書櫃眾小說上方的空位。 「喂?」她盡量壓低音量說話,擔心對方聽不見,又怕打擾到身邊的人。 「請問是依笙嗎?」幸好手機那頭傳來清晰的說話聲浪,是節奏明快又有禮貌的女音。 「我是。」她盡可能言簡意賅,能少說一字是一字。 「我這裡是某某醫院,請問妳七月一日能否正式入職?」依笙腦袋轟的一聲,突然一片花白。 通話後半段對方仔細交代許多細節,包括幾點幾分入院報到、到哪裡報到、找誰報到、需要攜帶哪些證件……等等瑣事,依笙被系統化入職手續安排得明明白白。 通訊結束,依笙全身輕盈如漂浮冰咖啡上頭的兩個半球冰淇淋,心情浮動,四肢冰冷,底下偶有冰塊逐漸融化在杯內旋轉後發出冰涼碰撞聲。匡啷。恭喜榮獲日前渴望許久的全職工作一份! 那天晚上下班前結帳,她還能記得提醒小甄去領錢,內閱還沒刷。 小甄從包裡抓出長條型黑皮錢包匆匆離開粉紅屋,跑去隔壁銀行的ATM領錢,回來時上繳千元大鈔,完成儲值。 依笙拿過小甄已看完的新書小說刷內閱。清點抽屜裡所有現金。報表一公分、一公分吐出粉紅舌頭。金額正確無誤。 花媽衝入粉紅屋後,先到後面茶水間整理垃圾。 依笙趁機將零星幾本還書上架,整個人輕飄飄像被關在一顆泡泡裡,飄浮於半空中。 那天晚上,依笙精神狀況比小三進攻粉紅屋更加漂浮。 雙腳像踩在軟綿綿雲端上恍惚行走,只是心的方向不一樣,一個往下沉,另一個往上冒。 體腔裡的洞被全職汽球填滿,讓她飄飛得更輕盈。 她嘗試專心進行每晚例行的梳洗行程,流經身體的千萬條小水蛇,迅速竄入排水孔後消逝不見,整顆腦子被圍困於該不該去醫院工作的問題牢獄之中,如掉入漩渦鬼打牆般始終無法突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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