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紅磚小巷彩繪心情

瑞井貓繪。 文/攝影 黃素華 遁出車水馬龍的幾道霓虹閃閃,穿梭在心驚膽跳的車聲洶湧,轉個彎,剛剛駭人的波濤逐漸淡離。眼前小巷遂以委婉的修辭蜿蜒,一色一色朝轉彎處鋪展,無盡頭似的給人一生一世的遙遠感。 瑞井紅磚小鎮,早被遺忘的聚落,疫情之故更乏人問津,平添荒蕪。巷弄彷如血路脈脈,縷縷輻射延展,我在其中疏通氧氣,亦可修復因線上課程耗損的眼力。其實眼睛也不得閒,沿途傾頹門窗挨挨蹭蹭,各式的野花綠藤紛紛探頭,團簇的珊瑚藤越牆翻爬,延伸一份清麗的暖意。紅磚牆面或石塊駁坎,無不彩繪得豔麗繽紛:藍天碧海的花園樓閣,喚醒旅行的遐思;驚見花貓危行在半頹的牆垣、松鼠跳躍樹枝、絲瓜瓞瓞垂掛在翠綠藤架、牛賣力犁田、紫蝶紛飛、停棲吮蜜……以豐富的農村元素鮮活了幽僻的長巷。 續走,金色陽光映照在一片殘破的木板,僅剩的斑駁劇照說明這齣曾在此取景的《寒流》影集,時代久遠。近一點的是公視《花甲男孩轉大人》,劇中著名的「繁星村」的場景即在此處,主角鄭花甲28歲要接神明翻譯工作的瑞安宮,正位於往瑞井步道的丁字路口上方。 瑞井步道長僅700多公尺,若接上到慶順宮的古井步道,全長約2公里。據地方志記載,清道光年間,西南山谷湧出三口泉井,先民遂在此開墾築屋。現在除一號井偶有涓滴外,其他兩口幾乎乾涸。瞧完古井,爬一小段陡坡,便可以與福德祠前那三棵百年的緬梔花相遇了,蒼老虯勁的枝幹,凌空翻騰,彷彿要隨遠方山頭的雲彩,翔遊天際! 順沿步道指標漸漸走進古老社區,頻見米殼和稻草裸露的殘垣斷壁,正緬懷著特意保留的「阿嬤的灶腳」景點時,忽見殘垣內側有老人弓腰揮舞鋤頭,正和暮色搶著將溜走的陽光,趕著清理出小小菜圃。 轉個角是彈孔紀念區,二戰末期日軍轟炸流彈,一面面老去的牆壁仍屹立著歷史的遺跡。繞出土埆厝回到主步道,有處紅磚三合院人煙依稀,看來經過整理,稻埕外牆左右各砌有「囍」字磚窗,古樸透出喜氣,稍可刷淡荒村的冷清。 暮色背光下,那一棟棟在疫情中悄悄矗立的新建大樓,竟無端讓我惆悵:會不會哪天這些僅存可見證的歷史滄桑,都只能在紙上琢磨了﹖ 疫情此時仍如潮汐般,時而休戰時而竄出威脅,獨有這一闕山徑窄巷孤芳自賞,兀自流轉光陰。路燈一盞一盞亮了,人車喧囂一步一步逼近了,我從古曲走出,這半天在巷弄裡演奏的即興旋律,將陪伴我滋長歲月芬芳。

Read More

〈中華副刊〉春無夜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小院裡花放不拘時,在春三月,連夜間也聽到花瓣一片翻開一片又翻開一片的動靜,直到花心吐露。 原本坐在屋子裡,一隻老態龍鍾的沙發上面,鋪了一床麻線毯。這麻線毯除了遮蔽老沙發的破舊之外,它竟也保暖。在這個出暖乍寒的天氣哩,窩在它的懷裏看書也是十分愜意。旁邊一座小几,讀累了可以擱放書本,除了書本,有時也會擺上咖啡或酒、水果或零食,常態置放的則是自己鍾愛的瓶瓶罐罐,諸如埃及香水空瓶、忘了原始用途造型奇地的空瓶,有一兩隻權充花器的水晶高腳杯,以及積了許多記憶的灰塵的燭台。這些什雜之物都在燈下發出曖昧的光澤。 閱讀燈是老古董,落地式花藤造型,鑄鐵鍛造的兩藤交纏如蛇,卻分別開出菟絲花,又結出串串葡萄,然後從頂端的三朵花心射出光線,燈泡幾番更新,因此黃光白光間雜著,都不知說它是亮著的還是暗著的。沒事不會去動它,因為它以腳站立那裏約二十年,彷彿就是從土裡長出來似的,而且它重,不是這兩條搬書的臂膀搬移得動的。 院裡一陣陣傳來軟軟的花香,引誘人往院子裡去,玉蘭花是識得的白玉似的小家碧玉,總發出恍如奶品清香的甜味;另一棵花枝上這一坨坨黃色果凍似的花朵正在微風中輕微晃動,端詳著,要想出她的芳名,忽地,屋內微光盡皆熄去,連個逐漸闌珊的意謂都沒!? 停電了?停電了。 返回屋內,摸黑將蠟燭一一搜出,又搜出置放各處的各式燭台,先點亮一根,再引亮另一枝,用其中一枝的火焰融化那一根的根部,安於燭座上,几上、桌上、棚架上、書架上逐個擺上一根或兩根,雖沒有燈火輝煌,但溫潤如琥珀的黃色光暈照在已是老態龍鍾的房子裡的房間,照射在房間裡的咖啡色描金線的家具上、從南亞從東北亞從東南亞買回來的民俗擺飾上,以及混濁如乾掉的血跡一樣的藏紅色地毯上,卻約略有十八世紀神秘的華麗感。坐在一角,看著因為光度改變而變換另一種面貌和氣質的舊識之物,恍佛墜入嶄新的宇宙時空。 院子漆黑一如墨池,難辨一物。若是春時無花無月,此時此刻,也如無夜,正是詩人心境啊。

Read More

〈中華副刊〉雨中一二

 文/張燕風 圖/雨順 一連下了幾個月的雨,我終於按耐不住躍動的心。打開傘,跨上往八里的渡船,想去那兒海邊的人行步道上走走。遙望著仍在施工中的淡江大橋,想像有一天我會這樣撐著傘走過橋的樣子。 不是嗎?我曾經走過舊金山的金門大橋。橋上有騎腳踏車的、有跑步的、有情侶取景的。我也走過紐約布魯克林懸索大橋,欣賞四周的都市美景,並讚嘆前人造橋的偉大構思。每次走在這些著名的橋上,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電影魂斷藍橋中淒美愛情故事的片段,耳邊也會響起那首紀念逝去時光的熟悉曲調Auld Lang Syne。 伴隨著那樂聲,我繼續往前走。雨,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冷,口罩淋了雨水,快有些戴不住了。霧氣瀰漫在淡水河出海口,我想像完工後的淡江大橋在濃霧中的英姿。據說會是亞洲最長的斜掛式吊橋。在橋上將能夠看到台灣最美的落日海景,真是讓人迫不及待了。我開始享受這一個人獨自在雨中幻想的感覺。想像中我在濛濛雲霧中上了橋,往淡水方向走去。 回頭望一下八里那邊的步道,我在上面漫步快有一個小時了吧? 卻完全不覺得累。任憑淒冷海風伴著雨點不停吹打在大黑傘上,我心中竟升起一股暖流,為淡江大橋的即將來臨而興奮。   ※   立春之後自然就是春寒多雨。農田盼著豐富的雨水潤澤以利耕種,來自遠方的雁鳥這個時候也集結整隊準備歸去。 從家中側門出去,穿過土地公廟,走向滬尾砲台公園。公園內有許多做運動的附近居民,也有些主婦圍繞在路邊卡車旁,挑選當日送來的新鮮蔬果。一隻黃狗走來走去,好像是每天固定來和大家打招呼。過一會兒有位年輕女子騎著摩托車過來,喊了兩聲,狗兒就跑過去,跳上女子放前腳的位置,人狗之間的依偎,默契十足! 沿著公園小路的右邊是大片的田地。因為下了很多雨,田間灌水溝的水量非常充沛,點點小魚自由自在的游著,芭蕉樹被雨打的東倒西歪,田裡的菜蔬也被淋出一付掙扎模樣。我撐著傘在田埂上穿梭,後來想到會不會有水蛇突襲?還是趕快走出來吧。走到了國小,沒有學生在上課。 繞著空蕩蕩的操場走了兩圈,雨又下大了。 想起了金凱利那首singing and dancing in the rain,也想起了伍思凱的歌:沒有了你,我的世界雨下個不停。 唱著唱著……就走到公園旁的上坡小路。路邊有一輛堆土機安靜的躺在那裡,大雨中不必工作。突然,我的歌聲被不遠處喇叭放出的音樂聲給打斷了,聽起來像是舞者們正在排練羅大佑的歌曲「握手」。   青春給了你的火焰 消磨成為你的時間 生命堆成了的節奏 變成了共同的起伏的午後   我把撐著的傘甩在地上,有一股莫名的衝動,推著我向前。顧不得臉上的雨水,我舉起雙臂,高聲的喊著:「握手、握手!雲門劇院!我來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杏會復州老城

杏花開時候 文/照片提供 韓美慧 爸爸家鄉大連瓦房店(復州老城)的杏花開時,太有意境美,在有些冰封可長達半年之久的北國,時序進入春之際,萬物皆蓄勢待發,就為展現花開後的綠意盎然。多年前正式造訪阿爹家鄉時候,正是杏子陸續結果季節,也是我第一次吃到真實的黃杏水果,而不再是台灣進口黃杏乾或是果醬。 香白杏 在堂哥、堂姊家看見,確實很是驚喜,只是果實還未成熟,但是,到了大堂哥瀋陽家的時候,堂哥、姊領著我上市集採買,我二話不說掏出錢買了黃杏,堂姊眼明說:多少錢一斤?我回:12塊人民幣?堂姊立馬說:馬大哈(天津話),欺負妳這外地來的,下回別開口先,一聽口音不對,難怪買貴了。 這之前,還未拜訪時,外甥女We chat傳來早春的杏花開,讓我為之驚艷,在台灣貓空瘋的杏花原來叫「碧桃花」?外甥女家的才是真正的杏花。於是:「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還有「紅杏出牆」等,立刻浮現。抑或是;誤入杏花林,突然爹爹不曾提起的家鄉思愁苦,透過剛認識的後輩親人拍的杏花照片 ,我的心情如墜落雲霧裡,心頭一酸,滾燙的淚水滑過,那是替曾經是該鎮最大地主的(二少)我的爹爹而落,似幻似真的。 瀋陽後回到瓦房店自家爺的堂哥、姊家,黃杏陸續成熟,對於堂哥姊家種植的黃杏,那種樹頭鮮,似乎有種魔力,連周邊的鄰居都知道,於是杏子成熟了,都趕緊拿到堂姊家讓我們品嘗,或許是直接可以採鮮果的誘惑吧!堂姊還告訴我:杏子好吃,但切記勿多食,容易上火、傷害腸胃,害我不能大快朵頤呀! 之後,堂姊跟姊夫才明白區域性的關係,在台灣沒有這種水果,加上現今家鄉環境好了,當地人偏愛南方進口的水果,所以杏子掉落滿地沒人吃,跟我形成了對比。姊夫說:果肉可吃、黃杏桃仁就是含有中藥特質的北杏仁,這下終於搞懂了,因為季節關係,我沒能見過真正杏花開的時節,很期待的,maybe some other’s day,想親眼瞧瞧在悠悠天地間盛開的杏花,在春寒料峭的北方,期許全球疫情的穩定後的解封,如今只能望著照片解饞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自從有了南迴雙區快

文/攝影 蘇佳欣 最近經常到東部旅遊,在2021聖誕節前和2022年初,不到20天的時間內去了兩次。在這兩次的玩樂當中,最開心的莫過於體驗區間快EMU900的舒適與便捷,區間快刷新我對坐火車到台灣東部的印象,無需事先買票,刷電子票證上電聯車就好,相當於坐捷運或高鐵到台東。 以往到東部,一定選擇搭乘最快的對號車自強號,但是每回體驗來往台灣東西的老火車都不勝負荷,車身老舊、搖搖晃晃、吱吱嘎嘎,尚未到達目的地前早已疲累,要先安頓身心才可以輕鬆旅行。自從12月29日區間快首發後,銀體綠帶車身、粉紫雙色座椅,車內空氣清新,連洗手間也很妥當。本來山在左邊海在右邊,後來山在右邊海在左邊,變過來變過去都沒關係,幸好過山洞不再真空感,安安穩穩的降噪舒適,不需要再閉目養神,於是乎我的眼睛跟心裏裝進好多太平洋。 當台灣海峽跑掉不見後,窗外太平洋很快咻地就跑進來,偷偷模仿原住民的語氣,我真得被太平洋給美到啦,美成這洋海得了。火車行駛中,仍可感受到白浪與海岸每一次的初吻,每一次都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是最後一次,每一次都是獨一無二,沒有重複的。天雲水漾九重天層次如此分明,沒風沒浪的外海平靜悄聲,卻自帶節奏韻律,波波傳遞著海的訊息。如果海王子從遠方騎著白色海豚過來,我一點都不會訝異,也許揮手打招呼,向他問候大聲說「海,你好!」。 未到台東市,選擇落腳停歇,冬天早上的金崙微雨不冷,同樣透過民宿窗戶往外看,不遠處屋簷下等雨停的排灣族奶奶抱著孫子,重複說唱著:「太陽雨,太陽雨,太陽雨是騙人的」,懷中的孫女笑顏逐開。滿臉皺紋的她,像海的遠方盡頭,平靜無波無紋的太平洋一樣,同樣吸引我的目光。完全沒有押韻的幾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聲調真是好聽,忍不住輕輕跟著哼唱。在中央山脈東側的原鄉,感覺就像是南迴的太平洋那麼簡單寧靜而真實美好,老奶奶拍著稚嫩生命的溫柔呵護,就像是太平洋的風浪拍打岩岸那樣也拍著我,我逐開笑顏。

Read More

〈中華副刊〉白色的羔羊

詩/王光強 插圖/國泰 它們願意留守荒原,除了茂密的草叢 一天的時間,在它們的唇邊,被嚼出聲音   牧羊人與鞭子一樣沉默 晨陽與夕陽是不同時辰的掛曆,唯恐揚起長鞭 沒有理由放下,會把時針的方向打亂 他習慣早出晚歸,他也練就了與它們一樣的耐力 它們稍微移動白色的軀體,他就預感到 這個發睏的季節,留給這一天的焦慮 他說算著,冬眠以來的利潤 山土地剛卸下冰盔,一場有關生計的布陣 在它們的嗅覺下,慌亂,失去陣腳 他慢慢伸手觸摸風,不管從哪個方向來 溫度與濕度,如何高低,仔細聽,它帶來的 安逸的尖叫,像裂開春的羽翼,破土而出 去年,這個時候,也是如出一轍   它們卻奔跑了整個市場

Read More

〈中華副刊〉吃雞

文/圖 方晴君  很多的有情人,大概都過不了聘金那一關卡吧。 母親要求一百萬的聘金,後來勉為其難的降到三十六萬,卻一再推延,定好日期又改期,反反覆覆,最後不想讓她安排,所以我和先生私奔了,這段沒有受祝福的婚姻,看樣子就是這樣了。 但畢竟是親情,加上隨著女兒出生,我婆婆來幫我帶小孩,她也覺得多少跟我媽打好關係。   孩子的爸知道我媽很愛吃海鮮,平日若回去南部,就會將烏魚子、紅蟳或蝦子等海產帶回台中進貢給我媽;海鮮媽媽是不會客氣的,算是投其所好,暫時安穩過了一些日子,可惜因為我媽本身有別的想法吧,反正最後還是收人手軟,所以在那段時間,我媽跑我家是跑很勤的,除了偶爾她又喝醉來鬧事,平時假日時,會來我家吃雞。   那個時期,在路邊很流行「鋼管雞」非常好吃,風行好一陣子。 總之每星期,孩子的爸都會去我家樓下路邊,買一兩隻鋼管雞,請我媽來家裡吃,妹妹也會順道來,雖然我妹本來就很常來我家了~那時就是靠吃雞來維繫娘家和婆家的關係,所以「鋼管雞」在那時間,有很重要的位置。 但是可能「鋼管雞」是樹大招風吧~因為實在是太火紅,太熱賣了,有時一條路就連著好幾家都在賣,沒多久「鋼管雞」因為路邊衛生疑慮,被人舉報,還有在燒炭烘烤時產生極大的煙霧,也開始被警察開單取締,漸漸的就沒落了,真的是算很可惜的美食。 現在雖然是人事已非,過去已不可追,但我想到「鋼管雞」還是頂懷念那個美味。   雖然現在有些店家也吃的到,但是,還是覺得「鋼管雞」就該出現在路邊?!可能就是回憶讓它該在那個位置吧.但我想,我忘不了,它的滋味,這一生,或許會令我一直懷念。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的美髮店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推開木門,小妍正在忙,她示意我坐進最裡頭的理髮椅,我從雜誌架上取幾本《小日子》,邊閱讀邊等小妍。 五年前懷揣不安走進這裡,因為剪得一頭爛髮可以把我的自尊消滅殆盡,對這座城市陌生,不知哪家美髮店可靠,偶然嘗試,使我至今依賴此處如地衣渙生。   猶記初相見我就被店內的氛圍吸引,它沒有某些咖啡店陽剛的背景音樂,也沒有星巴克交談的鼎沸聲,這裡只擔保靜。 小妍剪髮的節奏巴哈式,洗起髮來手指飄若扶柳,與細膩的粉泡交疊成柔軟的童話故事。若你向小妍訴說髮的不馴與困惑,訴說渴望「變髮」圖個心情重新開機,她總是專注凝聽、詳盡回復。 有回我們談起她的乾燥玫瑰色的眼影,我問她哪買,她回我某個未曾聽聞的視頻網站。而她棕栗色染髮令我著迷,兩人遂淺談挑染,我問她如何改造妾髮初覆額的瀏海,她建議我輕燙令之微捲,可以有別於平日。 這間髮藝店水泥隔間牆、梣木推拉門、黑色鋼筋、管線橫跨天花板,似工業風又不全然相仿,有吧檯有咖啡機卻始終靜默。而來店坐定後,小妍也不會問妳是否需要茶,修完髮後遞給妳張衛生紙,暗示一切髮屑請自行處理。 它位在巷弄裡,用google地圖難以索驥,疫情封閉三個月後我還在巷弄兜轉一陣才與它相遇。   它在轉角,店名也有個「轉角」,可以替代休葛蘭和茱莉亞羅勃茲邂逅的書店,但不適合上演珍奧斯丁小說中的誤會鬥嘴,因為這裡沉靜得讓你不生情緒裂縫。 它的氛圍捏緊我的心尖,但僅就這一捏,便化作五年來整理髮型的常客。 五年此處如常,沒有轟轟烈烈的改變,唯獨店內植栽生氣縱橫,而我的生活也偶爾蓬勃若植物,偶爾凋零似植物,貌似這裡頭的四季。 但我的四季較為難馴,每回我在被各類緊繃追趕得無處可避時,便躲進此處稍待片刻,獲致浮生半日閒的沉醉。在等待中閱讀,或在等候中與自己對話,修剪浮亂的髮讓一切如那句「過往是株棗蓮樹,修剪它,它就會生長」圓滿起來。(《樹冠上》) 而後推開木門離去,剎見陽光迸落直往心底澆灌,長出一株嘹亮的百日紅。   編案:《樹冠上》,原名《The Overstory》,理察.鮑爾斯所著小說。

Read More

〈中華副刊〉書架上的元老

文/攝影 陳玉琳 去年九月收拾返台行李時,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用塑膠膜仔細包裹好,放在我隨身行李中,這本書就是陪伴我已超過半世紀的《婚姻的故事》。 我擁有的這本四吋寬,約七吋半長的書,是1963年初版,由文星叢刊發行,那是在讀小學四年級時父親送我的書。記得當時父親還送了我《城南舊事》與鍾梅音著的《海天遊蹤》,不知我為何只留下了這本《婚姻的故事》?在年紀小完全不懂「婚姻」意義的時期,我卻能將這本書讀得津津有味,只因作者的文筆簡潔,文章易懂含意卻深厚,尤其對人物個性的描繪極生動,使雖不諳婚姻大事卻被文中人物故事深深吸引的我著迷,並對書中多位人物的鮮明個性記憶深刻。如作者那位因丈夫娶小妾而與丈夫嘔氣半生的婆婆,又如婚後一個月丈夫就因肺病過世的怡姐,她的遭遇使我對舊社會「沖喜」的陋習深惡痛絕。其他如享受齊人之福的方先生,以及〈五鳳連心記〉中多病早夭的四妹。 令我最有感觸的是全書最後一篇〈地壇樂園〉,記載著作者走訪已是「瘋人院」(那年代對精神病患者治療處的稱呼)的「地壇」時的見聞。每位病患的身上都有著不同的故事,因不適應城市生活,而精神失常的老人,他是一位留洋名醫的父親,最後在瘋人院中飼養著他熟悉的羊,而治癒了他的精神失常。每次讀到以下這段文字,我格外感動:「領著一群動物,沐浴在大自然之下,看著羊兒吃草,他就安心了,雖然他兒子家是精緻的洋房,孫兒的洋書念得很棒,但並不能代替他的幾隻羊。」我在步入老年後,已在為將來要與兒女們共同生活而預做思考,希望將來我能以平常心面對生活環境的改變。 還有那位喊作者為「三姑」的病人鄧太太,原來她口中的「三姑」是她夫家最厲害的一位姑子,她嫁入那個上有公婆,下有多位大小姑子的北方舊家庭,承受不了來自各方的壓制以致精神崩潰而住進瘋人院,見到與三姑神似的作者,她仍語帶諂媚地請「三姑」善待自己的孩子,這故事使我年少時就意識到;面對新環境要適當調整心態。 這些成人世界中的鮮活故事,似乎取代了適合我當時年紀該閱讀的書籍,如《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等在我認知中的地位,我極重視這種微妙的取代,以致一直將這本書放在我書架重要的位置上。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讀的書也更多更廣泛,但《婚姻的故事》這本書一直在我書架上挺立著。雖然它的外型較窄,是屬於「口袋書」的袖珍外型,但它在書架上挺立的姿態總令我歡喜,時時取下來翻閱,也藉此回味我的童年。三十年前我移民來美,這本書也隨著我的所有家當飄洋過海移居北美。我初到美國住在俄亥俄州的鄉下,美麗愜意的鄉間生活雖好,卻遠離了我熟悉的故鄉,閱讀帶來的書籍帶給我許多精神上的安慰。一位老同學的妹妹住在附近,得知我帶來許多好書,因為仰慕林海音的文采,她想借閱。不久我們因買下一個小生意而搬到達拉斯,臨走前得知同學的妹妹將這本書遺失了,我很難過。 搬到新居後的書架上,缺少了這本伴我成長的「書友」,我很傷感。沒想到數年後,竟意外收到老友妹妹寄還這書,我喜出望外,原來書掉在她的床與牆間,她換床墊時發現後立刻寄還,我開心極了! 每次閱讀這本書,總覺得依然津津有味,更佩服作者的功力,她的文筆有特殊魅力,既能讓幼年的我看懂文義,又能讓歷經人生百味的我百讀不厭,我書架上的這本「元老」,永遠是我的最愛。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白紗印象

文/照片提供 湯長華 大概兩三歲時,外婆帶我去台北看林旺,這次見面我更是一點也不記得,只有相片為證。當年牠從緬北一路辛苦撤退到廣州市,總算能喘息一下的當口,外婆也帶媽媽去見了林旺,那時牠還叫「阿妹」。 無數生命共同生活在地球,我們此生將面對各種際遇和挑戰。 也許挑戰對不同物種來說有不同樣貌,但不論如何,我總覺得不懂說話的動物遇到人類就倒楣。小至棄養,大至戰爭,牠們只能任憑命運擺佈。 俄國入侵烏克蘭,人要逃,也帶著寵物逃。開打以來,幾次搜尋新聞,讀幾行就難過,視線漸漸模糊,無法繼續。尤其讀到動物園那隻無法跟著較小型動物逃到波蘭,被轟炸聲嚇得無法成眠,需要飼育員每晚陪伴的大象,心裡激動。 只要看過動物星球頻道,多少都知道大象生性敏感,記憶力又特別強大,能記得一生的經歷。 以前台灣也有當過「戰象」的林旺爺爺,光是站在柵欄外與牠相望,怎麼也無法理解人類戰爭加諸於牠身上的痛苦。 相較於動物的有苦難言,很幸運地,我與牠們的各種相遇,就算是與流浪貓狗的萍水相逢,大多快樂且難忘。   許多年前,人生頭一次與大型動物相見,我竟穿著一件極不應景的花童白紗裙。 相信所有的媽媽都很願意自己的小孩被找去當花童,因為小小孩穿著正式打扮都好可愛。 當花童說簡單也簡單,去百貨公司買極好的正式童裝,穿起來就有花童的扮勢。說麻煩也很麻煩,如果必須跟新娘的婚紗做十足的搭配,就得量身訂做。 小時候那件小禮服,絕對是訂做的。 我不用回想也知道,穿上超高腰花童白紗陪著新娘子走上紅毯的那一刻,興奮雀躍,心裡大聲歡呼:「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別人都沒有。」 新娘捧著一把鵝黃捧花,我的手腕戴著一朵同色系的小雛菊;還有很多膠原蛋白的頭髮上,別著柔軟鵝黃色的緞帶。 但這種禮服無法天天穿上學,我心裡明白,不管多愛,平時沒人穿成這樣出門。 然而還是有機會穿了第二次。   老實說,穿著白紗出門,自己也全身不對勁,連路人都能一眼看出我要出席什麼重要場合,還得小心翼翼免得勾壞了。 那日北上領兒童畫展的金牌,當屆主辦國是日本。抵達會場,外公先幫我跟我的「獅子跳火圈」合拍一張照。 典禮上,一個日本人頒給我獎牌,大概再加一疊包裝好的文具圖畫紙。 接著,換個白人來找我。 原來我的獅子會被他帶走,去別的地方跳火圈。我送他一個這麼可愛又貴重的禮物,他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我嚇好大一跳,因為他是個大鬍子,鬍渣原來那麼刺。 幾十年前,大人帶著孩子奔舟車勞頓,千里迢迢從台南去到台北,簡直跟非洲動物大遷徙一樣辛苦。其實,八零年代的台灣真有個「非洲大草原」,那就是所有小朋友心目中最夢幻的新竹六福村。我猜,外公外婆太疼愛孫女,回程牙一咬,帶穿著白紗裙的我們去體驗「Safari」。 草原上的稀有動物,沒有柵欄牢籠的束縛,到處閒晃;我們坐在車裡,隔著緊閉的窗戶,緩緩靠近電視「動物奇觀」才會出現的猛獸。我一邊想繼續回憶這段小旅行,一面翻看舊相本,發覺根本不記得在六福村看了些什麼。大水池裡泡著的兩隻棕熊,草原裡的犀牛,午後陽光下趴在棚架發懶的老虎,全都褪色成一種曖昧古怪的土黃,只有身上穿的小禮服,白得顯眼。   幾年前在網路讀到一個英國女人的趣聞。她表示一件婚紗造價那麼貴,只穿一次實在很浪費,所以不管去音樂祭、跟朋友午餐、去超市,整理花園她都穿著婚紗。 孩子們長大的速度飛快,白紗裙一下就塞不進去了,要不是小小孩很粗魯,穿個幾次就會勾破,我大概非常很樂意每天穿。天天當公主,穿著玩沙、穿著騎三輪車、穿著遛狗、跳橡皮筋編成的跳高,還要穿著蹲在漫畫店裡,一邊看一邊挖鼻孔。 也許精通裁縫的外婆曾把紗裙改成別的東西。 也許是抹布。 也許什麼也沒改,就這樣靜靜躺在抽屜裡,隨著時間,發黃。 終於,在某年的大掃除,丟掉。   相簿封底,外公用黑色簽字筆寫下69年8月2日,六福動物園。那天,肯定有些灰塵粒粒,飄過有騷味的獅子鬃毛,與奔跑的駝鳥擦肩而過,再經過大象粗硬的皮膚,最後卡在我最珍愛的裙子裡。 雖不記得白紗裙的下落,如果它會說話,除了喝過喜酒外,應該很高興跟我去了動物園,大概 也算「不枉此生」吧。 與妹妹穿白紗禮服逛六福村動物園。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