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高度狂熱

橫山秀夫/著  葉廷昭/譯 下午六點過後,編輯部的辦公室人聲鼎沸。 悠木坐在政治線主編的位子上審核新聞原稿。因為他沒有出席無線電採購會議,只好代替出席會議的岸處理業務。 頭版頭條已經決定好了,報導內容是「三光汽船」經營不善,明天將會提出申請,尋求企業更生法的協助。負債總額高達五千兩百億元,是日本戰後最大的企業倒閉案件。悠木長年來在社會線報導各類刑案,平常也沒詳細閱讀政經新聞,但三光汽船真正的老闆是河本國務相,這點常識他還是知道的。換句話說,這不是單純的企業倒閉,肯定會牽涉到首都政治圈的角力。果不其然,共同通信傳來另一份報導,暫定標題是「河本請辭下台」,悠木繼續提筆修稿。 悠木回到位子整理東西,清點已經修改好的原稿摘要,準備交接給岸。隔壁位子上的電話響了,悠木裝作沒聽到,但電話響個沒完。轉頭一看,田澤不在位子上,不曉得是不是去上廁所。 不得已,悠木只好接起電話。這通電話是佐山打來的,他在縣警擔任採訪組長。悠木卸任以後,原本擔任副組長的佐山升任組長,已經連續五年穩坐組長的位子。佐山聽出接電話的是悠木,意外之餘還挺開心的,但他立刻壓低音量說出打來的用意。   「悠前輩,你們那邊現在應該人仰馬翻了吧?」 「你指什麼?」 悠木反問佐山的同時,抬頭張望部內。忙是一直都很忙,似乎也沒出什麼大事。 「還好啊。」 「這樣啊。沒有啦,時事通信的傢伙講電話時,說了一點奇怪的事情。」 佐山的意思是,他是在記者室偷聽到的。 悠木擔心趕不上電車,語氣也有些急躁了。 「對方講什麼?」 「就我聽到的內容──好像是有一架大型客機消失了。」 大型客機消失了……? 悠木抬起頭想了一下。 視線正好對上書架上的電視,畫面上播放著NHK的新聞。 一旁有人叫悠木讓開,是田澤回來了。悠木起身離開,雙眼依舊緊盯著電視畫面上的新聞快報。 〈日航大型客機從雷達上消失。〉   「喂、你們看!」 核稿部有人扯開嗓子大叫。 一大堆人都擠到電視機前面。 「墜機了嗎?」 「那種大型客機,不會墜機吧?」 「不然是雷達故障?」 「消失的地點在哪裡啊?」 「反正不是這裡,群馬又沒有航線。」 電視機前面圍了兩、三道人牆,目前還沒有新的報導。 悠木走到編輯部的門口,半邊身子探出走廊,眼睛卻盯著人牆後面的電視。再不離開就趕不上電車了。 萬一真的是空難,整份報紙就得重做了。不過,倒楣的多半是內勤人員,部分主編必須處理共同通信發布的新聞,核稿部的職員也得重新編排報紙版面。除非有群馬縣的乘客在飛機上,否則記者沒什麼工作。當然,飛機墜落在群馬縣內就另當別論了。 悠木決定多等幾分鐘,等聽到墜機地點再離開,但一直沒有新的消息傳來。   最後,悠木果斷離開辦公室。剛才其他同事也說了,群馬縣並沒有班機的航線。擔心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災禍,而沒有趕上電車,豈不是真成了安西口中的膽小鬼? 悠木在走廊前進,正好後方傳來共同通信的「嗶嗶傳呼」。編輯部的牆上設有收稿用的擴音器,共同通信在傳送訊息之前,擴音器會發出嗶嗶聲,所以稱為嗶嗶傳呼。 走廊上也聽得到緊張的播報聲。 〈共同通信快報!日航的大型客機在橫田基地西北方數十公里處失去蹤影!再重複一次──〉 悠木停下腳步,橫田基地西北方數十公里處的具體位置,他一時間想不起來,但應該離這裡不遠。 他快步走回辦公室。 辦公室人仰馬翻,許多辦公桌上都已攤開地圖。 NHK也有新的快報了。 〈交通部公布,日航123航班在雷達上消失的位置,位於埼玉‧長野縣邊境。〉 不是在群馬── 眾人無不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現場鈴聲大作。這是共同通信的「嗶嗶傳呼」傳來特級新聞的前兆。 〈日航123航班可能在長野‧群馬縣邊境墜毀!〉 整間辦公室迴盪著眾人的驚呼和嚎叫。有人說,沒想到最壞的狀況真的發生了!這句話說中了所有人的心聲。 更壞的消息還在後頭,「嗶嗶傳呼」報出了乘客的數量。 五百二十四人── 辦公室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是多可怕的數字,北關東報的員工也才五百一十一人。 拿整間公司的人命來填,也還差十三條冤魂。 「海內外沒有一起空難比這更嚴重!」 資料室的職員大吼,整層樓的人這才回過神來。 「Call回所有外勤人員!」 「讓他們去東京探消息!去羽田機場探消息!」 「打爆日航的電話!叫他們快點交出乘客名單!」 悠木愣在辦公室的門口。 內心的記者魂也被點燃了。   他好想飛奔到現場。 這一把火苗還沒有燒得很旺,但就像在導火線上延燒的火焰一樣,是一股即將爆發的強烈願望。 不過── 情況仍不明朗。飛機到底墜落在哪裡?群馬?長野?還是埼玉? 「悠木。」 悠木轉過頭,看到粕谷部長走了過來。 粕谷的眼神看上去別有用心,悠木有很不好的預感。 「這件事交給你辦。」 粕谷語氣強硬,由不得悠木拒絕。 「你全權處理,這起空難你負責追到最後。」 悠木聽到這段話,身體也跟著緊繃起來。 這下他又得擔任採訪主管,指導下面的人辦事。 衝立岩早已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望月亮太不甘心的表情。 逃跑要罰錢啊── 安西的玩笑話,聽起來好遙遠。 (摘自圓神出版社即將出版新書《高度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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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宅家

文/攝影 楊敏 防疫在家第七天,意識到自己大概是個工作狂,不能忍受無所事事的時間。 撐到了近五月底,終究還是逃不過被放防疫假的命運,這種偽失業的狀況,第一天我還喜孜孜地和朋友說,苦命如我終於能放個長假了。開始規劃我的宅家計劃,要線上學美語、要追早已更新多集的韓劇、要每日做瑜伽、要向媽媽學烘焙、要大掃除房間……我還買了兩千多片的拼圖和懷舊gameboy獻給家人打發時間,事實上我也過得很愉快,好久沒有享受這種無所事事的悠閒了。睡起來是中午十二點,不急,反正不趕時間,睡到餓醒才肯爬下床。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一星期,我看著每日確診人數,突然想,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多久呢? 比起疫情的恐慌,這種不知道還能不能工作的恐慌更深植人心。外頭的傾盆大雨將我喚回現實,六月的薪水大概泡湯了,那七月、八月的呢?老闆說,疫情趨緩一定就會需要妳回來上班。但誰都說不準那是什麼時候。抱著一絲期望去看紓困方案,卻發現自己終究不是受惠的那群。「當初聽到終於能休息了妳不是很開心?」媽媽問。「不知道,我好像不適合閒下來。」我說,忍不住又問一次:「所以我們都不符合紓困申請資格喔?」「對啦對啦。」媽媽放棄地說,她不知道為何在家托嬰的保母有補助,像她這種在公共托育所的老師就沒有。那些可放防疫照顧假的家長還一股腦兒地把小孩送過去。 媽媽說妳要對未來有信心啊,有一天疫情一定能控制下來的,那時候各行各業都會看見璀璨的明天。我也真的那麼希望,好想在街道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啊、突然好想念那忙得要死的工作步調啊。習慣性地拿起相機記錄居家生活,總有一天這些宅在家的照片也會成為另類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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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有風春回

詩/攝影 高朝明 黃昏的行道樹 吱吱喳喳……不停宅配著喜訊 樹梢,有風春回   門聯的枝椏左側 一臉紅潤 幾個福字右廳恭喜賀年   巢前的陽台喜鵲叫賣 廊下雛鳥圍觀雀躍   麻雀媽媽驅趕夕陽 大伯和小叔高高掛起月亮 行道樹…… 擺滿歡欣鳥鳴   一群螞蟻樹下圍爐 路過的蝸篆,繞了幾個彎 寫著如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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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抱

詩/范榳 圖/露璠 兩尾沒有縫隙的魚 拋下身後漸遠的草原 生出枝枒開向兩旁房舍 地平線匯集海浪 成為彼此的天空和雲朵 渴望葬入深深的墓裡 如花瓣靜音,默片播放 你是風箏的線與主人 我是小鎮旁轉動的風車 我們,往荷蘭遁逃 靠近一次次更接近的親吻 如早晨送到的牛奶瓶 深夜清晨的送報車伕 你不在海裡 我不在海裡 我在風中,你在雨裡 穿過進水的巷 消失城市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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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色彩斑斕的里加

里加舊城的彩虹 文/圖 余致毅 離開多雨的維爾紐斯,窩在巴士上昏昏睡睡。過了一兩個小時來到了拉脫維亞的邊境,巴士停了下來,讓拉脫維亞的警察們和警犬上車檢查。在進出國境檢查時,總會感到有些不安與緊張,彷彿隱藏許多未知挑戰,幸好警察們檢查後沒有任何問題就放行。 清醒不少後,往窗外望去,是整片盛開的油菜花田,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少有房舍。看到廣袤的天空雲層聚集,快速的流動,天氣忽雨忽晴,十分不穩定。巴士進入了市區,許多造型獨特的建築成為流逝的風景。抵達拉脫維亞的首都里加時,天氣總算放晴,我到「i」拿了地圖,順便兌換錢幣。隨後沿著河岸走,找到了位在河邊的旅館。原來還需要繞到後門,從後門進入旅館,爬上一道很陡峭的木階梯,旅館的大門位在三樓,格局十分奇特。工作人員熱情的招呼我,問我要水還是啤酒後,隨即送上一瓶礦泉水。等辦妥入住手續後,她親切的介紹說明遊覽里加的相關行程。親切可愛的工作人員讓人感受到這間旅館的舒適,我揹著行李走著陡峭的樓梯到四樓,拐了幾個彎找到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位靠近窗戶,有陽光照射進來,窗外面對著道加瓦河,景觀很遼闊。 四樓還設有公用電腦區,擺放了幾台電腦讓房客免費使用,自然的天光從天窗照射下來,十分舒適自在。安頓好之後,晚上九點半出門,天色還很清亮。旅館位在舊城區廣場附近,一旁就是聖彼得教堂,廣場上最顯眼的建築是黑人頭之屋,文藝復興風格的華麗山型牆面上,裝飾了天文鐘及許多華麗的雕刻。因為信奉的守護神是黑人武士「聖摩里西斯」,便以黑人頭為組織的標誌,大門上便是聖摩里西斯的雕像,另一側則是聖瑪莉的浮雕。一旁的步兵廣場上,則有高約八公尺的三個背對背的花崗石雕刻步兵,是列寧時期的產物。里加的舊城被列為世界遺產,有著東歐的巴黎之稱,充滿新藝術的建築讓人著迷,感覺是個很有活力的城市。 黑人頭之屋 廣場附近有許多露天咖啡座,剛好有現場樂團歌唱表演,觀眾們都陶醉在輕鬆的氣氛中。隨著天色漸暗,一盞盞燈光慢慢點亮廣場,里加真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多年前搜尋里加這個城市時,就對她的舊城風光留下印象。晚上十點多正熱鬧,夜晚才正要開始呢。晚間十一點左右回到旅館,簡單的煮了晚餐,坐在吧檯邊的位置用餐。半夜一點多旅館來了十幾個年輕人,邊吃披薩邊談天,精力旺盛,彷彿沒有黑夜。 在旅行時的生理時鐘有些混亂,沒想到睡了幾個小時就清醒了。到廚房吃早餐時,所有年輕的房客似乎都出籠了,大家都穿著輕便,腳伋著拖鞋,我也拿著吐司和鮮奶茶到吧檯用餐,優閒輕鬆的享用豐盛早餐。 餐後先到巴士站訂購前往塔林的巴士票,再到附近的書局找一些繪本閱讀。在路上漫走時,一座大型蛋糕塔似的建築物出現在眼前,是拉脫維亞科學院,第一次見到這種史達林式建築是在莫斯科,上回在華沙也看到了十分巨大矗立在市區的文化科學宮,舊時代已經過去,仍有許多飽含歷史意義的痕跡留下來。 占地寬廣的里加中央市場也是極具吸引力,由四座大型飛行船似的建築主體聯合而成,市場內有各種分類齊全的商品,還有許多露天的攤販,賣著各種美麗的鮮花。拉脫維亞不論是食物、文字或習慣都留有蘇俄的痕跡,可以看到許多迷你的俄文食譜。龐大的中央市場,還設有小郵局,十分便利。外面則有蔬果市場,各樣的農產品以及品種不同的蔬果都讓人大開眼界。和當地人在市場裡走動,是旅行中最有樂趣的事情之一,聽聽他們之間的對談,老闆如何招攬生意,顧客如何挑三撿四,彼此間的攻防煞是有趣。里加的物價十分便宜,我東挑西揀的選購了一些簡單的食材,帶回旅館簡單的煮了一餐,靠著窗邊用餐,雖然下午五點多仍然陽光晴朗,可以在旅途當中回到旅館稍事休息一下,也可緩和每天暴走的疲勞。 填飽了肚子,再繼續出門欣賞里加的美景。廣場上有一個提琴演奏組合,小提琴加上中提琴的悠揚樂聲表演,行人都被他們優雅的樂音和怡然自得的神情吸引駐足。我在廣場的一角,視野剛好將整個廣場風光盡收眼底,努力畫下美麗的舊城廣場建築群。忽地飄起短暫的小雨,待雨停後,抬頭望著廣場上方天空,出現了一道跨越不同建築的完整大彩虹,仔細一瞧,上方還有一道清晰的霓呢!能在旅途中遇見彩虹,感覺更是幸運,大家匆匆忙忙的行路,都忽略了身邊乍現的美麗,只有自己一人獨自望著天際,享受這雨後的里加虹彩。 直到彩虹漸漸消失,我才收拾畫本離開。走不一樣的路返回旅館,好奇的張望沿路的細節,每棟建築都勾人魂魄。沿著河岸行走,偶有錯身而過的行人,晚上十點的夕陽,帶著令人驚艷的橘紅色澤,印染在道加瓦河面上,我又貪婪的趁著一點夕陽餘暉,在畫本上留下美麗的紀錄。另一頭月亮漸漸升起,多麼美麗的一日,色彩斑斕的里加舊城又讓我流連徘徊到晚上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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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落羽松同行

文/攝影 默子 林鳳營的落羽松又紅了,漸層的美感吸引了絡繹不絕的遊客,大巴士載來了大批的朝聖人潮,男女老少與落羽松併行,就像小時候:「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遊……」,興奮雀躍賞心悅目與落羽松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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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琴行 Music Inn

■程奇逢 鮑勃‧狄倫和女友蘇西‧羅托洛(Suze Rotolo)於1961年底搬進格林威治村西四街161號的公寓中。蘇西出自一個特別的家庭,少年時代就投身左翼民權運動,她拓展了狄倫的思維,影響了他的創作,他們在1964年分手。蘇西晚年寫的的回憶錄《放任自流的時光》(A Freewheelin’ Time)有一段寫道:「著名琴行Music Inn就在我們樓下,你想要的一切樂器在那裡都找得到。」   一天,我從西四街走過,看見了Music Inn醒目的標記,還有琴行裡掛滿牆壁的駁雜的樂器。我推門走了進去,不由得驚歎,這裡樂器的種類實在是太多了。 一般琴行,都是專售某類的樂器,而這裡就是一個樂器的世界。所謂世界,就是有太多你未知的東西,太多未曾涉足的疆域,而且一定是雜亂的。 在一樓,數量最多的是中亞、土耳其的彈撥樂器,大大小小,見所未見,幾把吉它、曼陀林也雜陳其中,還有非洲鼓、南美洲排簫、印度鈴鼓。在地下一層,我看到一架古箏和幾張古琴懸吊在屋頂上,是為了節省空間吧?古琴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非比尋常,古琴界常用「床」或「張」作為稱呼古琴的量詞,元曲有「相隨惟有一床琴,得趣最幽深。」製作,也不能叫做,應稱「斫琴」。真正好的古琴,傳下來的並不多,這幾張古琴從木質上看年代久遠,這寶物怎麼跑到格林威治村來了? 我在樓上樓下四處閒逛時,只有兩三個像我這樣的「顧客」,游走在樂器的世界中,並不見一個琴行職員,真是「放任自流」啊。出到門口,才見一個胖男子舒適地坐在一把扶手椅裡,塞滿了椅子。我與他打招呼,問他當年狄倫與蘇西是不是就住在這樓上,他說是住在相隔三個門的那幢樓裡,說著站起來帶我去看,一經走起來,還是很靈活的。他又帶我走進隔壁咖啡店「The Coppola Cafe」,指給我看牆上一張照片,鮑勃‧狄倫第一張專輯封套上那張著名的照片,寒風中他瑟縮前行,蘇西依偎在他身上,甜蜜的笑容像暖暖的陽光。他指著琴行對面的小馬路,說照片就是在這條街上拍的,叫瓊斯街。 我跟他回到琴行,還想與他繼續聊,這位老兄又一下子把自己塞進那把椅子裡。我問,你是這裡的經理嗎?他說,不是,我是來幫忙的。然後指著旁邊站著的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說他才是。那位男子立刻微笑著過來與我握手,我問他,為什麼要收集這麼多種類樂器?他說創新型音樂實驗性很強,音樂家在作曲和演奏時常會有跨越地域、民族和音樂類型的創作衝動,常來這裡尋求幫助,他們收集的樂器就越來越多。我向他提出心中的疑問:這裡租金昂貴,樂器庫存巨大,來買的人又不多,你們還能賺到錢嗎?他對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意思是說你不是已經把答案說出來了嗎?停頓了一會,他說,其實很多音樂家來這裡不是來買樂器的,是「借」,他們找到他們需要的樂器後,就拿走,用完再送回來。我聽了有些詫異,這家琴行把「波西米亞精神」實踐到至真至美:放任無羈、嘲笑財富、為愛情與藝術不顧一切地度過自己的時間。他說,以前每週四晚上都有免費音樂會,那些早已成為朋友,還借過樂器的音樂家們就會來這裡即興演奏,樂迷們站在雜亂擺放的各式樂器之間,甚至站在店門口的馬路上欣賞音樂 ,如醉如癡。   臨走時,我想與他們合照張照片,他們讓我站在中間,兩人把胳膊搭在我的雙肩上,看上去是三個親密的buddy,我會再來看他們的。期待疫情結束後,來參加他們星期四晚上的音樂會,享受一場波西米亞式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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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南國小當家

詩/圖 林益彰 1.肉粿   肉粿有沒有碎肉 那都不重要了 蒜泥加滿 辣椒豆瓣醬加滿 小魚乾加滿 香菜加滿 煎魚腸加滿 北派南派公道派 那都不重要了 我彷彿看到 泰戈爾站在煎台 為太陽流淚   2.烏白切   煙腸在相拍 豬腸豬管菊花肉 腰尺軟骨大腸頭 我的杏仁核 像進入失語症了 癡傻的特級小當家   3.當歸鴨   叉燒飯是什麼 佛跳牆又該是誰 我只想在這當歸鴨的溝渠 綻放光芒的當歸鴨腿 揮灑熱血的當歸鴨腿 美美地靜靜地仰望 鴨母寮戀人未滿的星空   4.棺材板   黑人抬棺 赤崁棺材板   給我吐司濃湯火腿豬 我便能舉起 沙卡里巴康樂市場 濃稠的蹦迪梗   5.蝦仁飯   我蝦故我在 你以蝦吻我 我為你唱首超蝦 生存或毀滅 那都不是問題了 絢爛的蝦花 靜美的蝦夜   6.薑糖番茄   追夢人 新鴛鴦蝴蝶夢 大約在冬季 我難過 鼓聲若響 無所謂 你好可以給我 薑末醬油糖番茄嗎 對你愛不完   7.火城麵   神兵火急如律令 九母魚酥小法鼓 溫柔的九母魚酥 開鼓敲鑼搖巴鈴 拜請灣裡火城麵醬淋來 日陽雲朵降臨來 神兵火急如律令 灣裡火城麵金魚酥   8.無名麵   麵要多多就多多 豬皮要煮爛 咖哩魚丸要撒尿 豬血要稀巴爛   大腸不能洗乾淨 詩句般的什錦麵雜菜麵 盯著歡歡怒怒的吃漢 一字曰心   9.鼎邊趖   十殿閻羅坐下了 耶和華媽祖王爺拿起碗 阿婆的米漿皮宣判 黃金針黑木耳青蚵仔該跪入 闖王企盼的地獄湯羹 強大的力量要出來了 悠游的棉紙之水   10.米糕   是不願衰老的味蕾 破曉的節奏慢慢地 慢慢入近不願入眠的月光 拒絕分分秒秒的月光 拎起體內巍峨的睪固酮 奔騰地撫摸撫摸著 那幅日陽如魚鬆 肉燥糯米飯為春泥 充斥古早味搖滾的米糕 站在四神湯說唱的 大大小小軟硬鹹甜的米糕   11.豬心冬粉   親愛的豬心冬粉 你高傲你宅心仁厚 你是天堂的地藏菩薩 豬心冬粉親愛的 我提著擔仔麵魯肉飯和白糖粿 而你贈于麻油腰子和翅湯 豬心冬粉你悄悄地來 悄悄是我吟唱的 濕潤的笙蕭沉默的睛蟲 沉默是今夜的 豬心冬粉人間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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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顯微鏡怪談

國泰/插圖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這個啊!──嘛,總之」,伏見醫學士有點困惑似地苦笑。鄉下的中學在京的同學會,就幽靈的話題談得不亦樂乎,這麼一來,身為在座唯一的醫學者,大家問他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然而,他就醫學的觀點說了幽靈的有無之後,並未澆醒大家的酒意。 「總之,醫學的傢伙無論是成了幽靈,或是發瘋了,我想還是能做出令人討厭的事。──我其實認識一個奇怪的傢伙,大學比我高三四屆的男子。」 那個叫千早的男子,想以基礎醫學做為一生的志業;那是十年二十年後,即使當了大學的教授,也很難養活他龐大的家人。沒辦法,只好邊當婦產科的助教,還在解剖學研究室做發生學的研究。這樣,當然,跟只為了撰寫學位論文從事基礎醫學研究的其他助教們相比較,他的熱心從根本就是錯誤的。 「診療時的奇怪態度──例如說到最過分的,那時候因內閣推薦剛當上敕選議員的、某政治家的千金到婦科看診,她是醫院裡有名的美人呀!要診察那千金時,千早君非常焦急,手也沒洗,往走廊另一頭的研究室衝不是嗎?以為他要幹什麼?一看……。」 依紅著臉的伏見君說的話,千早醫學士用自己的右指擦顯微鏡的底板。 「可能這樣還不夠?用爪縫隙去戳底板,指甲剪得很短,因此馬上滲出血來;還把那些許的血塗在顯微鏡的底板上,千早君一看,臉色蒼白,頹喪地把頭趴在桌上。」 助教們語帶諷刺地交相談論:那跟發生學有什麼關係吧!但也沒放在心上。哪知大約一個月左右之後,「千早的發生學」這句話,卻成了驗醫院內某種意義的流行語。因為千早和那美麗的千金似乎成了戀人。不知何時助教們,和那千金交談,不是醫師和患者,更像是和朋友的未婚妻。然而,害怕千早專心一致充滿熱情的眼光,每個人都避免和她親切交談,「要是受到顯微鏡偵探術的嫉妒,會受不了。」遠遠地諷刺著。 「不可以笑!顯微鏡實際上在科學性偵探術上,是很管用的道具呀。──例如,里昂警察實驗所的所長艾德蒙‧羅卡爾博士將某男士的耳垢,用顯微鏡擴大五萬倍以上一看,有印刷用的墨點、石版印刷使用的石粉末、還有某藥品的結晶體,意即,偽造紙幣的證據曝露無遺。如果像羅卡爾博士那樣善於使用顯微鏡的太太,各位只要跟女性握手,回去之後一定會被發現的呀。」 再者,新貴族院議員的千金,並不一定品行端正。新畢業生不知道千早恐怖的眼睛。還有科對科的比賽── 「例如,內科與婦產科的助教,進行棒球比賽。」 科對科比賽的名人,叫大竹的助教,或許同樣個性爽朗,毫不避諱地很快就變親近了。她和千金連袂去神宮球場看聯賽的第二天,經過走廊時,千早叫住他: 「大竹君,你這四五天都沒診察呀!」 「是的。」 「今天也不打算看患者哪?」 「現在剛上班。」 「十時之前要製作山田教授的教材,你可以幫忙嗎?」 大竹依他說的,一進入研究室,以銳利的眼光看他的指甲,「指甲有點長了,碰標本之前先把指甲剪短!」 趁大竹到隔壁標本室的空隙,千早撿起他剪下的指甲屑,把爪垢塗在底板上用顯微鏡看;突然抓住回來的大竹肩膀。 「你昨天晚上和女人在一起?」 「你想幹什麼?無聊!」大竹衝出研究室。 「千早像怨靈似的臉讓人不由得打寒顫,大竹逃出去是不對的。後來大竹自己也這麼說。──那一天千金來看診……。」   傍晚,工友輕輕打開解剖學的研究室的門──千早的右手掌,從指頭開始皮完全剝落,紅紅的,血滴答滴答落下。──千早血肉之中拿著小型的手術刀,往左手的指甲間刺。工人沒出聲,逃走了。 「等到我們大夥兒趕到時,千早把左手的指甲活生生剝下來,正在削手指的肉。滿手是血,指頭骨清晰可見的右手抓著手術刀呀!──而且,千金就倒在他面前。臉上留下千早的幾道抓痕。──還有另一個,連我們身為醫生的也感到恐怖的是,旁邊的顯微鏡。千早一定把自己的爪垢塗在底板上,──千金臉上細小的肉片與血──即使離開她,在顯微鏡下還活生生蠕動著呀!──還有千金平常愛用的白粉哪!」 千早要把這些顯微鏡的證據,從自己手上消除,所以削自己的手指。即使發瘋,這也是平常玩顯微鏡的男子的悲哀,竟然忘記了大的證據──倒在那裏的千金的軀體──。   「被害者的血已經完全滲入犯人汗腺的細胞,怎麼洗都洗不掉呀!」伏見君環視同學們。 「所以我也學各位,說解剖學的教室出現露出紅肉的手,削滿是鮮血的手的幽靈呢?──那是年輕的大竹和千金?其實,大竹前一晚,沒錯是和女人過了夜;可是,另有其人,是大竹自己的戀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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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歸零時刻

文/圖 蔡莉莉 一次次的中場休息,最終迎來歸零的時刻,從以前就不斷想像的句點時刻。 枯葉辭枝 蔡莉莉 水彩速寫 25x25公分 2018 氣溫驟降,星期五下班不急匆匆回家,就近尋一處溫泉行館入住,洗去一週奔波的塵霜。 過夜的好處是,隔日成為大眾湯第一個入場的人。清晨,各種不同溫度的青磺和白磺,依舊如昨天一樣氤氳著水氣。不同的是,少了談笑的人聲,內外穿透的空間遂有了禪意流動,如返仙境。 滑入43度的室內池,全身泡熱,旋即迎著初冬的山風,走向戶外池。泡在水波鼓動的按摩池裡,逆光的大樹,枝幹上住著鳥巢也似的山蘇,長且寬的葉半空晃動,如綠色的波浪。點點鮮翠的地衣附生在樹皮上,像是悄悄地向我透露檢測合格的空氣品質。 篩過枝椏的朝陽,一筆一畫投影在淨白的牆面上,正是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的詩句註解。如此詩意的瞬間,我沒來由的想起在北海道雪中泡湯忽地白頭的畫面,想起至熊本黑川零下的野溪溫泉,想起到別府竹瓦宛如活埋般暖烘烘的砂浴……心情也隨之去了遠方,乍寒的冬日頓時少了一點蕭瑟與荒涼,添了一絲情味和暖意。 烙入空氣中的硫磺,有一種浪遊的況味,浮上心頭的是鄭愁予〈除夕〉中的那句「這時,我愛寫一些往事了」,逐步完成人生清單的中年此刻,擁擠的心終於騰出空間回想從前。於是有了倒吃甘蔗的甜蜜,於是有了千山萬水行遍的快意,所謂人生,便成了一首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豐美又抒情。 湯屋裡繚繞的輕煙,彷彿將所有的昨日蒸騰成一幅液態的水墨畫,在一種迷濛的主調中,朦朧映現每個人的似水年華。北投,是我奔赴二十年的工作地,大屯山是我的聖維克多山,日日互望。恆常存在的校園,穿梭著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如潮汐,如流水,如雲霧。如今想來,教書的工作其實近似農夫,一期期的作物,播種、施肥、除草、收成、休耕,循環不止。一次次的中場休息,最終迎來歸零的時刻,從以前就不斷想像的句點時刻。 同事告訴我,退休後最常夢見抱著考卷找不到教室。也曾聽退休員警說,半夜經常驚醒彈起,卻找不著槍。我想,退休後嚇醒我的夢境,應該是因路途迢遙而沒趕上監考,雖然這樣的情節從未發生過。若有一帖專治退休症候群的忘魂湯,一碗飲盡,過往負載的擔憂全數刪除,記憶還原成一面如無痕掛鈎親吻過的白牆,那是最完美的了,就像泰戈爾所寫:「天空沒有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代謝交替是人間之必然,走過的地圖終會被時光抹除。然而,總有一些很小很美的事,靜靜沉入心底,在偶然觸動時,微笑想起。這樣的時刻,我想起辛笛那首遙遠的詩:   「流浪二十年我回來了 挺起胸來走在大街上 我高興地與每一個公民分取陽光想和他們握手」   溫泉反覆燙過一回又一回,一夜的暫留,帶著即興色彩,不是生活的常調,那也是一種活著。浸在流淌快樂的溫泉裡,無論有多無常的過去或有多無著的未來,那樣徹底放鬆的簡單幸福,就足以收藏懷裡的溫暖,度過寒冬盡處的歸零時刻,白茫茫,如裊裊的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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