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圓山飯店

文/陳甘華 插圖/國泰 有一個地方像宮廷一樣。 圓山飯店在高雄澄清湖的市郊,五層樓紅色雄偉的建築,遠遠看就像一座護國神社,但它是一棟大飯店。庭樓有雕龍畫鳳的的玄關,外面有高聳的噴水池,它是城市的地標。 小時候,我們常常在外遠望,沒有機會進去,有一次在台北陽明山別墅照顧有錢人家孩子的五姐,主人家南下度假,五姐也一起入住圓山飯店,孩提的我,聽姐姐形容她住在圓山飯店,亭臺樓閣,中西式自助豪華餐點,感覺姐姐走路有風。 家裡沒錢,夢幻性格的媽媽,標會借錢變出錢,買菜作炸雞與點心,準備水果,放在籃子,帶我們幾個孩子,到圓山飯店外廣場,坐在噴水池旁邊,傍晚的涼風輕輕吹,草地的野餐是媽媽給我們的驕奢日子。 債主上門,媽媽去有錢人家作幫傭,我自己照顧自己,有時我會騎著腳踏車去看媽媽,在頂樓或角落的房間媽媽拿東西給我吃。日子苦,但媽媽很樂觀,跟主人學了青白菜蝦肉水餃的手藝。放假回家準備餡料,大家一起包水餃,吃得很開心。 送報紙的三姐,清晨送完報,有空的時候,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去圓山飯店外繞繞,那裡有個戶外庭園游泳池,池水湛藍,泳池邊有沙灘椅與遮陽的大彩傘,池邊的果汁飲料與烤肉美食吸引我的眼光。 貧窮是我們的身影,快樂是我們的期待,我們不停努力地往前,期待脫胎換骨的一天。 美麗的三姐要結婚,大家選擇在圓山飯店宴請幾位親戚好友,雖然只有一桌,媽媽把圓山飯店當我們家,充滿驕傲,大紅窗櫺旁外面湖光山色,我們好像辦了頤和園喜筵,今天我們就是這裡的主人,在大紅氣派的大廳梯樓照相,滿足我對富貴的想像。 那是參加舞會的一天,隔天我們回到了現實的追趕。 幾年後我大學畢業,訂婚的前幾天,跟媽媽詢問還欠人多少錢,有聘金,我們就把這些債務都還掉,一個個我們算來算去,債務雖然還掉了,但人生各種泥淖,仍不得怨懟。 結婚後我已在他方,生活漸像父母養兒育女,感受辛苦快樂難過欣喜。 漸漸理解媽媽是婚外情被外公帶回家的孩子,外婆忍耐她,同時也不給她念書的機會,哥哥弟弟妹妹都外出念書,她在家負責家務,一年又一年,沒有人考量過媽媽的青春歲月,一直到28歲,媽媽遇到爸爸,兩人相愛仍不得,幾經思量,母親夜裡跟著愛人,逃離那個滿桌佳餚她卻不能上桌吃飯的家。 媽媽對自由好日子的渴望大於一切,我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都會帶媽媽來。媽媽已年邁,還是一顆少女心,我們像忘年好友。 每年我回高雄,入住圓山,這已是我們家人度假的地方,早上的BUFFET,擔仔麵肉燥貢丸蒜泥芹菜末加湯頭,是我們味蕾記憶,偌大餐檯各式麵包、奶油與豐盛的料理,我與媽媽慢慢享受。 早晨和煦日光照進我們的餐桌,紅色窗櫺外面仍是綠樹湖水。 即使媽媽過世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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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祕密花園

詩/圖 猴子貓 保持著完好的花園  跟離開時一模一樣 一樣的畫面 一樣的情感 一樣濃郁的幽香 時間被鎖住了 只有幽暗的剪影獨自流淌 些許蟲鳴和吉他聲滑過夜空   沉沉睡意在曲譜中舞蹈  沒有出口的花園 愛是將一切原封不動 無止盡的影像更迭 似管窺天 (你找不到出口) 無止盡的迷離等待  斑斕的落瓣吞噬 (出口被我封住了)   我回去了花園  和離開時一模一樣 二十多年來沒人知道 你看不見我 就躲在月光背後 沿著靜謐藍色湖泊走了好久 瑰麗花園的一片風景 巨人的身體才能汲滿的湖 只有你   祕密花園裡花莖上扎著即將展開的誓言 當我想起來那絕望路徑  開花了 狂野的黑 展翅欲飛的蝴蝶  等待原本的兩人 為的是讓最美的時刻綻放   回去查看不曾觸碰半明半暗的雲 我打開了鎖 這一切變得好奇怪  幽靜芬芳 你站在我身後 一點點的逝去;又一點點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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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利稻,一片詩意的土地

利稻,綠繡眼 文/攝影 林明理 每次踏上這塊詩意的土地,彷彿來到上帝遺落人間的桃花源,心靈的歌就會飄蕩在綠色山巒的晴空。利稻,這座南橫公路東段最高的聚落,在蔚藍色的雲朵下,沿著溪畔河階台地的布農族家家戶戶都整理得井然有序,空氣中瀰散著櫻樹與花的香味。 風自二月來,每個旅人都情不自禁地東瞧西望。而我所見的利稻,像個自然魔力的詩人;是一生的感動,是一次次深邃的熱望,在簇簇清風,在每一縷陽光上。 當我看到兩隻鷹一派閒適的翱翔,滑落,棲停……在相遇的時候,我幾乎忘記了語言。當我聽到綠繡眼清脆婉轉的鳴叫聲,是大自然中最美的樂音,在夢幻似的山櫻花樹上,那橄欖綠的羽色更顯溫存可愛。 當我走在川流不息的溪谷旁,我的心跟著雲朵飛馳,它輕飄飄地帶領我前往一座又一座大山。我的眼睛閃爍著整個村谷的光華,像在夏夜裡講述一個美麗的童話。 這座人口約三百人的布農族部落,在派出所旁的利稻國小,花木一片繁榮。從櫻樹環抱裡瀉出的陽光落在紅土操場時,我聽到下課鐘聲響了,遠遠地,我看到一些小朋友跑出來玩,讓我又驚又喜。 我看到校園裡所有杜鵑花都綻開,鳳蝶翩翩飛舞,在找尋最佳產卵地點。早晨的利稻,雲霧輕籠,野鳥或孤飛或比翼……有時從空曠的溪谷,有時從周遭的樹林;而我的心完全會意,像親密的朋友在那兒等候般。 吹過峽谷的風,也吹著百鳥咸集的利稻村。繾綣的風裡含著花木香、也含著湛藍。它告訴我,海拔一千零六十八公尺的利稻部落,地名是由布農話「立豆」的諧音而來,意指吃起來黏呼呼的當地野生枇杷。每年國曆四月下旬,布農族進行打耳祭祭典時,原本寧靜的小村就會變身為一個充滿熱鬧氣息的部落。 利稻山谷的溪流 穿過漫漫隧道,我被一路上的野趣吸引著。利稻,這片神眷顧著的地方,也曾久經風霜,被時間掩埋之痛;但此刻,陽光以祥和的方式吻合每一寸土地,終於有了如此秀色。再次來利稻,看晨光灑落、鋪滿山谷溪澗;看六口溫泉對面,有塊金色的鐘乳石岩壁,像幅藝術氣氛的抽象畫。看沿途迂迴的路,綿延不絕的山峰……那自由的風穿梭在繁花盛開的街道,在時間之外。 而利稻的光,輕輕穿過山徑,穿過雞鳴的早晨,穿過我心境,引我從容看待一切;一如曠野輕輕踱步的雲,再次向它親近。何曾擁有這般的感覺,純淨、縈迴而充滿深邃!我感到一種富於音樂性的思想忽地而起,在天籟中交織……這趟帶有奇幻色彩的旅程,夢裡盡是思念,擁我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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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音樂樹與徵封號

這棵芒果樹變成你泛舟的槳,用來搖動心湖的音樂。 文/攝影 翁少非 〈音樂樹〉   音樂是一個湖,你喜歡在上面泛舟的湖。 名作家邵僩《不要怕明天》書裡寫的。你喜歡邵僩的文字風格,也喜歡聽音樂,看到這句就把它記得了。 去年,偶然發現這棵兩層樓高的芒果樹,鶴立在鐵道旁新闢的停車場,趨前細看,不是土檨仔,是罕見的品種海頓(Haden),從此每番路過總會駐足凝視一會,藉以讓心頭湧出綿綿的甜美回憶。 小時候你曾撿掉落路邊的土檨仔大快朵頤,也嘗過許多外來或改良的品種,如黑香、香蕉檨、愛文、金煌,包括這種橢圓形、果皮緋紅色、果肉香氣甜而微酸的海頓。可惜,長大後就很少見到海頓,聽說是台灣氣候不利其開花授粉與著果,農民因此較少種植的關係。 這一棵海頓能長成這麼高大,可能是農地徵收重劃,被留下當遮蔭觀賞的樹。 你何其幸運,可以窺得大氣貌。海頓芒果是六0年代農復會從美國佛州引進的,原以為是以音樂家海頓(Haydn)命名,不是,只是中譯名同。雖有些失望,但無礙,你喜歡音樂,就當它是。 認識音樂家海頓是在大學時代,室友Su君喜歡交響樂,常播放唱片聽,封套除了有臉陰陰的貝多芬之外,當然也有「交響曲之父」的海頓。 那年代你會彈吉他算新潮,但家裡有四聲道音響的Su君說:吉他,單一樂器,旋律像海面的浪花;交響樂,多元樂器,樂章響自海底,渾厚深沉的激起浪潮。他說得頗有哲學味,讓你很欽佩,此後就試著去聆賞。 閱讀邵僩的小說感覺就像聽海頓的交響曲,從簡單細微的主題,緩緩的暈染展開,情節情景如漣漪般蕩漾,不知不覺的把人帶往恢弘場域,見到平常又不平凡的事物。這給你一種閒散中富含幽默、飽足中渾身舒暢的滋味,很適合你。 是個平常日子的中午時分,你又來到這兒。遠遠的,這棵芒果樹緊縮軀體踩在白色起跑線上,準備槍響一馬當先衝出。這樣蓄積能量的姿態,彷彿幻化成一隻剛逃出動物園的袋鼠,你凝望著,任牠在心田裡蹦蹦跳跳。 於是,這棵樹變成你泛舟的槳,用來搖動心湖的音樂。你的心弦從深處悠然地響起了海頓第94號《驚愕》交響曲。   〈徵封號〉   前些日子有人問要不要改名,可免費吃鮭魚壽司。大概《後列國志》之類的章回小說看多了,你不假思索學出場人物的報名號:「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吾乃某某某也」回應。 姓名,人的第二生命,榮辱的載體,是伴隨一生的符號。但,不是不能改,古代不乏因避難、避諱或被恩賜等而更改姓名者。改名沒有對錯,在合法下為吃改名,都是個人的選擇,沒什麼好驚嘆,若拿來探索行為背後的動機和想法,了解性格與價值觀,倒是會變得有趣些。 幾年前,Si君邀你到都歷參加新春晚會,說這次輪到「拉直播」的人主辦。拉直播?聽不懂,細問才知是年齡階級制度(selal),她們阿美族每到15-20歲就會成立一個階級,參考當時國內或部落時事來取名,Si君立階那年,電視和電話可直播,族老們就以「拉直播」來命名(註:拉,語助詞)。目前最小的階級叫「拉百年」,因值都歷信義國小滿百年也。 《說文》,姓:人之所生也。姓名記著人的血脈、族群關係。都歷部落把家庭垂直軸和族群年齡橫軸,織成一張更細密的生活網,讓孩子從自我認同發展到社會認同。從這個角度來看,改名好像也不只是關乎個人自由度高低而已,也會涉及到他人對其所隸屬族群的觀感。難怪,為吃鮭魚改名,會掀起一陣議論風。 其實,你很想建議業者,往後不要人家去改名,以免辛勞戶政人員,可以舉辦徵求「封號」活動,自己或他人的封號皆可,採投稿評審,能說出封號意涵,具趣味與意義者就錄取。 舉例,如,歐陽修屢遭貶謫,年老多病辭官到穎水頤養天年,改名號為「六一居士」,可問他何謂六一,若答:書一萬卷、金石遺文一千卷、琴一張、棋一盤、常置酒一壺,加上吾老翁一。嗯,有意涵,通過。 另,如,有人提《與狼共舞》電影女主角的封號「站立舞拳」(Stands With A Fist),問他何意,若答:這位被蘇族人收留的白人孤兒,成長中常被人欺負,有一天終於站起來揮舞拳頭反擊,而贏得這個封號。嗯,很傳神,通過。 以此行銷,是不是比誘人改名來得更具創價性?不僅能激發顧客文化潛能,又能善盡企業的社會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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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那段背誦文言文的高中歲月

文/鄭清和 插圖/國泰 高中讀南二中,我們那個年代,讓師長傷透腦筋的就是少部分學生不大喜歡讀書,我就是其中之一。民國五十七年我念高一,校長李昇先生是蜚聲國際的大導演李安的老爸。 李昇校長認為南二中學生的資質不差,不忍放棄,想方設法要把我們拉拔起來,為了讓學生能專心在課業上,他推動了背誦文言文運動。除了國文課本中的文言文要會背之外,摘錄自四書五經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也納入背誦範圍。 為了宣示這項運動的決心,李昇校長親自操刀抽背,每個週六隨機抽五個學生到校長室背書,大家如坐針氈,生活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恐怖不安日子裡。我的班級雖然一直未被抽中,但從被抽中班傳來的(轉過多手且可能經放大誇大)訊息,據說下場慘不忍聞,全都鎩羽而歸,沒聽說有學生可以一字不差的背完一整篇課文,昂首闊步從校長室全身而退的。 原因不是沒背,誰敢膽大包天不背呢?不但背得滾瓜爛熟,甚至倒背如流,但,一瞥見校長那一張不苟言笑判官似的臉,瞬間全吞了下去;一接觸校長那兩顆炯炯有神如鷹隼般的眼,馬上腦子一片空白,甚至有嘴顫腳抖至口吃者,結結巴巴老半天,期期艾艾不知所云,只是一味重複著文章的第一句。 傳言,有次對著背不出來的學生,李昇校長瞋目問:「爸爸做甚麼的呢?」第一位答說務農,李昇校長聽後以高八度聲調問:「爸爸種田那麼辛苦,你還不用功,對得起他嗎?」然後指著地板說:「跪下!」再問第二位,他爸爸是務農,照答鐵定跪下,於是撒謊答說經商,誰知李昇校依然指著地板說:「跪下!你爸爸做生意,你以為有錢就不必用功讀書了嗎?」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不等校長問,自動屈膝下跪,再蠢都知道不管爸爸從事甚麼行業,都有要下跪的理由。 學校除了校長抽背之外,國文老師也會抽背,學校更規定國文的段考及期末考,一定要有一題佔二十分的文言文默寫,印象中,千古三大祭文──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歐陽脩的〈瀧岡阡表〉、袁枚的〈祭妹文〉都成為考題。 記得有次段考默寫〈祭妹文〉,有個比較叛逆的同學,沒幾分鐘就交了卷,他站在教室外擠眉弄眼,對著揮汗作答的我們「奸笑」,但沒人理他,因為大家正忙著替袁枚背寫出思妹之情,眼眶噙著淚,早已分不清臉上流的是淚,還是汗? 難道他有枝風馳電掣有如神助的筆嗎?謎底揭曉了,發考試卷時,他被國文老師臭罵了一頓,原來他只寫了最後那幾句:「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且為了表示他對默寫考試的極度不滿,更把「嗚呼哀哉」四個字寫得斗般大。 升上高二,李昇校長調到李安正在就讀的南一中,大家爭相走告,拊掌稱慶:「出運嘍!不必再背文言文了!」以為從此可以逃離背誦文言文的焚籠,過著無拘無束的自在日子,誰知歡欣鼓舞沒三分鐘,新接任的羅旭升校長也想拯救不大喜歡讀書的南二中學生,在還沒想出其他策略前,決定先蕭規曹隨,但為了提高學生的背誦興趣,羅校長舉辦了有獎默寫比賽。 除了自由報名外,規定各班再派兩名學生參賽。我在班上的成績幾近吊車尾,而且沉默寡言、木訥駑鈍,為什麼會成為代表,迄今依然是個謎。 抱著戒慎恐懼的心情踏進考場,腳步如套著千斤重的腳鐐,擔心抱蛋而成為全校的笑柄。成績揭曉前,傳言我們班有一個參賽者要在升旗典禮上台接受校長頒獎,接獲喜訊,全班自是與有榮焉,處於抓狂狀態,不約而同向由台北復興高中轉學南下的同學道賀,我也跟他恭喜,看他整天笑得合不攏嘴,讓我好生羨慕。 結果跌破全班的眼鏡,得了第一名的竟是我,且是滿分一百分呢!司儀唱到我名字的剎那,竟杵在那裏,忘了要跑步上台。從校長手中接過獎狀及圖書禮卷時,我仍不敢相信是事實。加了木框的獎狀,目前仍擺放在客廳的書櫃中,時隔五十餘年,已發黃剝蝕,更因書蠹的啃噬而缺了一角,但我很珍惜,因那是我高中生涯所獲得的唯一肯定。 大學我不是念中文系,從大二開始對外投稿,先後於大三出版第一本散文集,大四出版第二本散文集。在爬格子筆耕的過程中,總是自然而然就引用古文家經過淬煉的精美字句,有同學問我為什麼能夠擁有這種信手捻來的本領?我告訴他們應該是拜高中背誦了那麼多文言文所賜。 想起高中那段晨背昏誦、且罵且背,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可謂刻骨銘心,如廁念念有詞、擠公車呶呶不休、走路喃喃自語、夢中囈語咿啞,但萬萬沒有想到這段似彈簧拉到底的經驗,竟會昇華成我日後寫作的修辭幫手。 李昇校長已往生多年,在李安的簫聲中海葬在安平的外海,每次去安平,都會站在海邊合掌遙想感念他。真的,好懷念那段背誦文言文的高中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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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天裡的仙履奇遇

文/徐絹單 攝影/趙傳安 春天,總讓人歡喜,小城被施了魔法,無處不飛花。春天還有我最喜歡的台灣國際蘭展,有時陪著母親,有時朋友作伴,更多時候是一個人,任眉目流眄於芳蹤。 蘭展裡有純白的「台灣阿嬤」,最藍與最紫的「萬代蘭」、蝴蝶蘭、文心蘭……等。多樣貌的蘭,多顏色的蘭,百萬朵蘭花齊放,造就一場絕美的饗宴。 深刻腦海的是那年模擬山景的場域,空谷幽蘭在潺湲聲裡更見生命力;傾瀉而下的文心蘭花瀑,數大之美,遠遠超乎感官的想像。而來自中南美洲獨特的猴面蘭,宛若齊天大聖雲遊台南取經。 頭一擺看到仙履蘭,母親驚呼她的小巧,就像收藏在衣櫥裡孫女的嬰兒鞋;有的楦頭渾圓飽滿,宛如孫女嬰兒時嘟肥的粉頰。我則愛看尖翹飛起的花型,近乎巫婆的靈魂上身;而翩翩側動的豹紋花瓣,勾勒出腦海裡美洲豹跳躍的美姿。或清新或狂野,在變化多端的花語裡兀自美麗。 我和母親一一指認今生的美麗。百鞋爭妍,讓仙女下凡也為之心動吧。昔日拖鞋蘭的舊名,實屬美麗中的錯誤啊。 賞花者絡繹於途,身體被人潮往前推進,我在人群裡。常常覺得腳步輕盈,輕飄飄的秘密不是因為仙女般輕盈的體重,而是心的輕盈,更多時候是忘我的拍攝,或是久久的注視。 這些年撥開繁重的工作,在春天裡,要到每一朵蘭花前佇足,指認前生的相遇。蔣勳說:「多情應笑我,笑我癡愛貪美。」在歷史未長成廢墟之前,我願成為美的信徒,展開一場又一場仙履般的奇遇。 三百多個日子過去了,疫情還沒走遠,蘭展被迫按下暫停鍵。我們的身體被禁錮著,一個月,一年或者更久了,靈魂卻不肯依從,欲往蘭亭相會。 春來三月,我想繫上春光的仙履鞋,呼喚前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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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離婚

文/橋下船槳 插圖/國泰 味,縮腹憋氣,自房門縫底溜將出來,茉莉和玫瑰花果香,很香很假很不討鼻腔上萬毛孔歡喜,搔得心裡想不摀嘴打個特大噴嚏,讓他自此知曉從以前我便對香水極度過敏,可最後還是努嘴皺鼻,硬是忍耐嚥下,畢竟這僅僅關乎我倆,不能波及眼前一臉無辜,生來便是和愛情絕緣的白紙黑字,和之後會盡量不帶表情經手的服務人員。 「下午四點。」 他的話依舊是一路到底的大平原,絕不多添任一滴形容詞、副詞,甚至經常連主語也免了,如他的職業,得塞滿專業知識,以備主管大腦突來的不時之需——關鍵字,以前的他常說,但照密麻行程表制式回答主管,簡短、不拖延、不帶情感的,亦是某種敬業的象徵。 填個資的筆在半空發起愣來,我問他,要去哪辦?公車會到嗎?要帶什麼過去?等上好久,久到早就能夠填完這惱人表格,外加泡杯安定人心的焦糖卡布奇諾,他依然故我,看報、吃他的起司蛋吐司配燕麥,任問號和氧氣揉和一團,吸入再吐出,毫不留意。 可惡,又開始了,還真是無話可說了,沒關係,只要再忍個一天,不,我看向三角櫃上的老掛鐘,精確來說是七小時又二十九分鐘,辦妥手續、簽名加蓋章,不揮手,不道再見,甚至不必讓自動門同時感受兩道紅外光,自此,無論生死,再也不相見。 去的路上,人多、車更多,一輛輛是盯前面車屁股移動的大烤箱,內頭塞滿待熟麵糰,用一百度以上的熱情將乘客一一邀上了車,再一一烘得滿身是汗與焦味,出爐。 我差點習慣發作,竟想牽他。從前坐公車,沒兩個肩挨肩的位絕不坐,坐了,手還是緊握不放,眼神於車窗相視傻笑,或互看彼此,不忌諱觀察起不特別卻又迷得雙眼頭暈腦脹的五官,或無聊時,數數各自膚上的毛細孔數量,解讀眉眼上揚、撒蜜的嘴角或無聲張闔的唇,究竟想表達什麼。 好在理性急拉手剎車,命我冷靜想想,兩人間還有什麼話好說?也是,問話不回,甚至還可能情緒突然爆棚,克制不住音量大吼大叫,惹得整車乘客全知我倆的目的地,我回答理性,不牽就是了。 手續比我想像中還要順上許多,簽字、蓋章、完事,如我所料,服務人員訓練有素,不過似乎有些眼熟,辦結婚時,是不是也是這位經手的呢? 真的沒揮手道再見,回程途中腦海一直思考究竟藏了多少祕密在他身上,又要該如何無遺漏的轉換至下個他身上? 回到家,我吐口氣,強迫自己笑看不知遭哪個討厭鬼猛然放大的家,還是捨不得丟掉,打開書櫥最底最裡,中途得開上兩道略鏽,會發出吱乖怪聲的老舊密碼鎖,拿出一個髒舊佈滿塵,彷彿上世紀埋地至今才出土的藏物盒,將那支曾成天握緊不放,現卻舊了、壞了、無法再正常使用的舊手機,輕輕放入盒內。   然後,再將鑰匙藏在自己肯定會忘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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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鬧市天堂─日落公園

日落公園是綠洲中的綠洲,園內天然湖,為禽鳥提供棲息地。 文/攝影 萬羚 眾所周知,拉斯維加斯是沙漠綠洲,日落公園,卻是綠洲中的綠洲,是拉斯維加斯最大的公園。如果賭場街像是台北市的西門町,那日落公園就可比擬為大安森林公園。 兩者皆位於天堂谷(Paradise Valley),以麥卡倫國際機場為界,一北一南。天堂谷未開發前,放眼望去,全是土堆,千百年來的風吹沙,在莫哈維沙漠日積月累,形成許多半月形土堆。現在的拉斯維加斯,早已是人工化的大城市,磚塊水泥取代沙丘土堆,號稱人間天堂的賭場街,處處高樓林立,夜夜燈紅酒綠。日落公園與賭場街形成強烈的對比,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它保留沙漠原型,沙丘地貌,讓人思索人造城市背後的大自然景觀。 園內的湖,是此地留鳥及來訪候鳥的樂園。沿著綠林成蔭的湖畔散步,邊走邊看漁友垂釣,欣賞禽鳥悠游湖面,令人心曠神怡。這湖是天然的沙漠之泉,公園管理處將泉井周邊擴建,成為儲水庫,用來灌溉園內植物。過去150年,由於外來物種的引進,莫哈維沙漠的植被已不同以往,許多原生植物日漸消失。有鑑於此,日落公園特別保育200多種在世界各地已經絕跡的沙漠植物,像特殊品種的約書亞樹,海狸仙人掌,膨脹草,濱藜,錦葵等。 我特別喜歡公園的時光廊道,那裏像是我的私人祕境。閒暇時,沿著廊道斜坡而上,細讀鑲在小石亭間的一塊塊看板。由看板的圖像,認識周遭的動、植物,也由板上鐫刻的文字,了解拉斯維加斯的發展史。從廊道望向土堆,會驚異有那麼多的沙漠白尾灰兔,在灌木叢中穿梭跑跳,偶爾,也會看到迷路的土狼,徘迴不知所措。每塊看板,訴說一段前塵往事,過往,如雲煙,卻留印記。原來,沙漠中也有許多掠奪的悲傷故事。 最早居住在拉斯維加斯谷地的居民,是北美印地安人中的南派尤特人(Southern Paiutes)。 1829-30年代「西班牙古道」在拉斯維加斯的路段開通。西班牙古道是一條貿易路線,新路開通後,派尤特人非但沒有受益,反遭其害。從1830至1850年代中期,是西班牙古道往來最為頻繁時期,許多不法商隊亦利用此道,襲擊派尤特部落,擄掠婦女及孩童,非法買賣為奴隸,派尤特人只能四處躲藏。1855年以後,摩門教徒來到天堂谷,與派尤特人尚能和平相處。之後,財團、莊主陸續來此鑿井,挖掘地下泉,開墾農莊,屯墾者也從聯邦政府獲得免費土地。派尤特人的土地及水資源逐漸被侵占,四散流離,有些則淪為莊農的奴工。 到了1908年,南派尤特人幾乎完全喪失他們的土地。祖先篳路藍縷的經營,竟抵擋不過大財團,大莊主只花幾年時間的掠奪,而至幾乎滅族。1911年,拉斯維加斯原民會成立,才為派尤特人在天堂谷設立永久的家,派尤特族及文化因此得以保存。 歷史的滄桑,像是永無止境的輪迴,斑斑血淚的故事,讓人喟嘆,不忍回望,而文化,如果不傳承,最終就是消失。人類如此,動、植物亦然,看到在日落公園中被保育著的沙漠植物,能不悵然? 地下泉湖,時光廊道,陪伴我的,還有藍天白雲。沙漠的天空特別純淨,日日晴朗,陽光普照,天空像塊湛藍畫布,任雲朵流過,濃烈的雲層時高時低,總是隨著太陽角度,變換不同色彩。 總面積324英畝的日落公園,任何時間,都可以找到讓自己任性孤獨的空間而不被干擾。因為女兒的診所就在附近,我得以經常到此觀花賞鳥,看雲閒逛,它是鬧市中的天堂,也是我的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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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3隻小雁的銅牌獎

張翼護雛者即為銅牌獎作品,另一張則為雁家族浩浩蕩蕩下水的場面。 文/邱傑 攝影/砂子 那些年有較多時間住在加拿大,天天和大雁「相看兩不厭」,大雁也成了我寫作、畫畫的素材,最奇妙的是牠還替攝影素人我的內人砂子小姐拿到了一座省賽的銅牌。 那一天我們像平常日子一樣沒事開了車往郊外亂逛,來到一座較少來的湖,由於正逢母雁育雛季節,湖上和湖岸出現多組雁爸雁媽帶著小雛雁出遊的雁家庭,猛一眼發現其中一組所帶的小雁竟有23隻之多,頓時眼睛一亮! 砂子有隨身攜帶相機的習慣,悄悄掩近,連拍多幀。 當時牠們正在水岸覓食,而後一隻接一隻下了水,列隊在湖中悠游戲水,我看雁也看砂子拍得極為專注,當時相機仍是底片式,估計她至少拍了有十幾張才罷手。 其實這也難怪她猛拍不停,因為我們看過的每一對大雁通常一窩孕育五、六隻小雁,更少的只有兩三隻也有,十隻以上已難得,一窩多達23隻是見所未見,我們遍查資料,可惜查不出有這方面的紀錄,說不定我們目睹了創紀錄的一對也有可能。 張翼護雛者即為銅牌獎作品,另一張則為雁家族浩浩蕩蕩下水的場面。 拍完不久,正逢安大略省一個省級攝影大賽,砂子左挑右挑,選出一幅送往沖放參賽,意外竟得了銅牌獎。 這一幅得獎之作事實上並沒有把全部小雁攝入鏡頭,還是有幾隻小不點游到鏡頭外去了,但我也支持這一張送賽,因為雁爸雁媽位置及姿態最好,尤其張開大大翅膀的動感,充份展現了這種大鳥的健碩身影。雁雖不怕人,容易拍,卻不聽指揮,你拍你的牠走牠的,非得有充份耐心不可,這一張算是以構圖取勝。回台灣後我刻意將之再作放大並裝裱,送給一位當時在一所省立學校當校長的好友收藏,好友將之掛在學校畫廊供師生和來賓共同欣賞多年。 我們追雁看雁常常遇著趣事。有一回在一個農場看到極其壯觀的雁的群聚,眼下所見密麻麻都是雁,農場裡的草原、外頭的湖泊沼澤、遠處的樹林乃至空中處處都是雁,真是萬雁齊集,看得震懾不已。有一回則在密麻麻雁群中看到一隻渾身雪白而只有頭部維持著雁具備的特徵黑頭黑頸白頸圈,此外全身皆為白色,真是教人嘖嘖稱奇。 還有一次我們在住家附近一座足球場散步,大草坪中突見有雁群自空中正要降落,降落的方向朝我迎面而來,速度奇快已不容我閃避,眼見空中雁的形體越來越大,最前頭的幾乎就要撞上我了,我慌忙舉起雙臂護住頭臉,只聽耳際嘩然聲響,夾著一陣噪熱的風,只見領頭之雁已優雅的落在我的身邊,其他緊跟的也一隻接一隻飄然而下,我被這突來的奇遇嚇了一大跳,站在數十公尺外的砂子卻氣定神閒只顧拍照,拍下了我許多張驚惶失措的狼狽形狀。 和雁幾乎「日久生情」之下,我以雁為主題畫了許多作品,也寫了以雁為主角的不少散文、少年小說、童話。近年返台定居,台灣無雁,想起楓葉王國生活,雁居然佔了很重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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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尋味六甲市場

文/攝影 蔡碧航 1. 最近在朋友圈中談得最多的是府城的一些古早味,或許是受到電影「孤味」的影響吧,許多魂牽夢縈的古老滋味一一浮上了檯面,還因此引出許多辯論。例如肉臊飯、魯肉飯,據說只有真正老府城人才說得出道理來。肉臊飯絕不等同於魯肉飯。 我的朋友,的確有世居府城好幾代的,而且是在城中蛋黃區,五條港週邊,經歷了府城的流金歲月,尤其是飲食文化花街逸聞,隨口笑談幾句都是輝煌。他們自小養成吃宵夜的習慣,夜到中宵,必定要去尋飲食攤,不吃點夜宵晚上是睡不著的。 我的老家既不在城中,也不在城郊,而是世居幾十里外的農村。 鄉野地方談不上什麼飲食文化,每日但求吃個粗飽,所以面對這個大哉問的題目我是絲毫不敢出聲的,也真的分辨不出什麼魯肉飯肉臊飯、什麼甜味甘味。 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分別出一些最基本的不同: 城裡人吃虱目魚土魠魚,鄉下人吃狗母魚鰮仔魚。 城裡人吃肉臊飯配魯蛋,鄉下人吃豆菜麵。 城裡人吃土魠魚羹,鄉野人吃狗母魚酥…… 當然,這絕對是以偏概全,城裡人也有赤腳窮光蛋,連豆菜麵都吃不起的。鄉野荒村也有穿金戴銀豪富之人,天天鮑參烏骨雞。但雖是以偏概全,卻也可舉一反三。去市場走一圈便可窺民生大概。 2. 和朋友上網聊天,話題跳出「狗母魚酥」,心頭突然一震,這太熟悉了,是我童年「孤味」,於是相約去尋找舊時記憶。 小時候我是不太吃魚的,除了怕魚刺,也怕腥。 那時最常見的是「花蓮魚」,也就是鯖魚,是南方澳本產的台灣鯖。這種魚最不容易保鮮,買回來的魚若不即時處理,稍不小心就散發一股腥臭味。 另一種就是狗母魚,很難聽的名字,一聽到名字我就不想吃,雖然後來也知道牠的另一名字是棍子魚,但對牠嫌惡如故。這種魚也的確招人嫌棄,最便宜,幾乎是豬飼料,刺特別多,又有一股難言的腥味,小孩幾乎都不吃的。 但越臭的東西有時候經過好手調理,就會變得更香更誘人,例如臭豆腐、皮蛋、臭臭鍋?! 我外婆會把狗母魚先煮熟,再放油慢慢煸成魚脯。這是很費工的,必須細火慢慢的焙,不停翻炒壓碎磨細,再淋上醬油撒上五香粉,更大的重頭戲則是挑魚刺。 外婆的眼力不好,挑魚刺的工作一定是落在我們小孩子身上,常常端著大鋁盆勾著頭很仔細的把小魚刺一一挑出,翻找了一回又一回,才能毋枉毋縱不疏不漏,確保小孩兒不會卡到魚刺。 吃飯時,若能撒上一匙噴香的狗母魚脯,那真叫人間美味,會連扒好幾碗飯。 後來也吃過狗母魚肉團粉炸過的魚酥,煮湯做羹或乾吃都非常美味,一點都沒有狗母魚特有的腥臭。 這些就成了我的童年「孤味」。 當了母親之後,我也會上市場挑選最新鮮的狗母魚,蒸好、焙好,淋醬油撒白胡椒粉,細心的挑出魚刺,給小小孩兒拌飯吃。 3. 我們要尋找的古早味在六甲傳統市場。 菜市場向來是庶民美食藏身的地方。 六甲這個地方,是昔日台南縣六甲鄉,位處嘉南平原,半是山區半平地。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因此六甲市場就格外重要,種山的人有山產,平地有平地的作物,甚至海口地方也會迢迢把魚貨運到六甲來,鄰近村民匯聚買賣,形成一個十分興旺的交易市集,日久也就生發出許多物美價廉的庶民美食。 六甲,最有名的市場美食就是豆菜麵、狗母魚穌和肚伯仔。 今日尋味:狗母魚酥、排骨酥麵、豆菜麵、黑糖古早冰,再以一杯咖啡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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