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山的沉默裡

文/圖 林明理 冬盡春來,我的心在山的沉默裡,似乎聽到了黃尾鴝的鳴聲──聲音從悠遠的四格山而來,由遠而近。鳥兒在風中向我呼喚:「出來吧。」於是,我變成了一朵雲,泊在山巔上,對周遭作個鳥瞰。 所有樹木,都長出了鮮綠的嫩葉,風是輕的,帶點大花咸豐草的香味。 為了將太平洋盡收眼底,登上兩百四十個階梯的木棧道,笑瞇瞇地抵達眺望台。幾戶農舍,釋迦園、果樹等,全參差在綠海裡。 穿過沒一點雜色的林中,看到卑南溪點點水光忽隱忽顯。那沉睡千萬年的利吉惡地,似乎也已經有了一部分被喚醒轉來。還有臨近的都蘭山、知本主山和中央山脈稜線,也跟著同我說說話,如母親眼底的溫柔。 渴望到卑南溪的對岸去。 這個渴望是為了在那邊,──更高處,就可以看見綠島和蘭嶼,還有更廣闊的大海,點點船隻徐緩地來往於天宇之下。但眼下四處無人,只有我伴著蟲聲唧唧,獨坐一隅,世界依然閃動。 驀然,一隻黑貓出現於山角的轉彎處,陽光正落在傾斜的綠坡上。是啊,我盼望,夏日來臨。再一次,漫步山林,邀青山一道啜茶,遠方的景色,引發懷舊思愁。 曾是追夢的捕手,也曾蹉跎過歲月,如今,在山的沉默裡,在樹影輕輕飄下的午後,我感到樹林在等待,音樂在四周浮動,讓我純然的歡喜。 如雲飛翔,高高地,在如此多的山之間。那蔚藍還在天空,墨綠也還坐落在山坡上……如煙的往事也已化為微笑,在讚美大自然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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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櫻有約

文/攝影 久彌 雖然有點濛濛,有些春寒料峭,我懷著滿心歡喜來看你,看你三月的春容明麗。你漫灑一天繽紛花影迎我,令我目不暇給。 回看來路竟空寂得好像有些失落,本來就是嘛,這是你我的路,自然不會有閑雜人聲,只有鳥鳴山更幽。在此共享一段寧靜春光,己是我們年年不成文的約會。 在別處,你總是在眾人哄抬簇擁中,吵吵鬧鬧、甚至攀折的,失去你一年易逝的芳華。我惋惜那樣的人車嘈雜、嬉笑哄鬧,褻瀆你的清純嬌嫩。這裡遠離塵囂,清靜無譁,你能無擾的玉立亭亭,迎風飄舞,我也可以自在的繞你徘徊靜靜欣賞,或仰望,承接你輕輕飄灑到我的臉上,胸前的點點片片溫柔。 春山寂寂,靈犀一點,我們甚麼也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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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見證台灣近代史的紅毛城

紅毛城主堡 文/攝影 王克崇 三月二十九日青年節,青年節籌備委員會號召二十位青年走上基隆街頭為植物人發聲,用不一樣的方式慶祝青年節,齊聲呼喊「順手捐發票,救救植物人」,吸引不少路過民眾捐出發票,僅二小時就募集了近五百張愛心發票,這群大專生首次走上街頭向路人募發票幫助植物人,讓今年青年節特別有意義。(創世基金會提供)  過去幾年跑了幾趟日本當攻城師,拜訪了不少日本古城,惟因COVID-19降臨,短期內無法再訪日,但驛動的心不時蠢蠢欲動。當我們回頭看台灣的歷史,亦有不少城堡,如台南安平古堡、億載金城、台北的紅毛城等保存完整的建築,是時候細細品味這些見證台灣歷史的古蹟。 淡水一帶也曾多次到訪,只是以前往往只漫步河岸邊或在熱鬧的老街探尋在地美食,其實淡水河口旁的高地,留有不少以前傳教士馬偕博士與國外殖民統治者所留下的遺跡,這些遺跡訴說著當代的故事。 淡水一帶古蹟群大多聚集在真理大學周邊,離開熱鬧的老街人群,漫步在尋找古蹟幾無人煙的巷弄中,來到紅毛城。當時人們稱建城的荷蘭人為紅毛,紅毛城之名就由此而來。四方形的紅毛城主堡,兩層樓建築中保留著彼時的英國領事館辦公室跟關押犯人的小牢房與庭院,另頂樓則有防衛用之角樓,從紅毛城的高度可眺望遠方的台灣海峽、淡水河口與往來其間的船隻。 位於主堡東側的英國領事館官邸則為後期所建,供領事與家人生活與招待賓客使用。其中主人家所使用的起居空間裝潢與用具充滿英式典雅,簡單又不失大方,不論在彼時或當代皆屬高級奢侈品。穿梭在這一間又一間的房間裡,想像著當時風華絕倫的日子。 主堡與官邸中間的草地為當時的網球場,曾經戍衛著紅毛城的數座砲台現今靜靜地靜置於草地一隅,斑駁的砲台訴說著歷史。紅毛城中的建築奇蹟式的躲過了戰火的無情摧殘,讓我們今日有機會緬懷其風華,在無法出國的當下,何不回頭看看寶島台灣的歷史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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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花簪礁情不老

寒霧中的鵝鑾鼻「鵝嘴狀」礁岩 文/攝影 韌杰 恆春半島南端有兩種礁岩地形 一是岬角,一是台地。高低不一,各有模樣。 這個岬角活像「鴨仔嘴」伸出巴士海峽;台諺「鴨嘴罔嘟」即大嘴巴一張開多少都有收穫的意思。鴨且如是,遑論鵝的大嘴巴。 其實當地人稱為「鼻」的地形,就是地理學名的「岬」,鵝鑾鼻本意是形同「鵝嘴巴的岬角」。如此扁平的礁岩,日常受海浪侵蝕,寸草不生,唯水芫花一枝獨秀。水芫花長在礁縫裡,開花結果與南風或氣旋無涉,所有養分來自波濤,偶而扒取石灰岩屑穩定住所,移植必然枯萎。偏偏有人不信邪,將它連同岩塊一起挖回家,三個星期不到,花葉爭相離枝。 至於台地,正是冬夏季風南來北往的路徑,種種植物全不爭氣,唯林投樹尚能在窪地苟延殘喘;如防風的相思樹,若不眾多勢大,也不敢意興風發。這塊台地獨厚牛筋草,東濱太平洋,西臨台灣海峽之間,一片短禿禿的韌草,不分秋冬,硬是搖曳生姿。本來無名無姓,不久取名為「龍磐草原」,既吃軟又吃硬,從此打響名號。 這些綠草姿態低,卻輕易收取塵土養分,也能分一杯羹給野菊和芙蓉,不受流離之苦。這兩種小花,過度倚賴牛筋草似的,長不大,遊客不低頭尋覓,八成錯失機遇。但空氣中經常一陣陣清香,知非尋常,始發現它們共存共榮。 候鳥過境時候,伯勞低飛不多見,老鷹臨空穹蒼點點,彷彿一朵朵黑玫瑰盛開,灰黑相襯分明,望者皆大呼過癮。這些猛禽習於風強水缺,卻不入鄉隨俗,築巢一事絕無僅有。地上多的,人不說,天上少的,口紛傳。眼高手低,莫此為甚。 夜晚與知己三兩,在礁岩上觀賞星光燈火,別忘髮上或襟上一朵小芙蓉小野菊。東眺佳洛水忽隱忽現,西望海峽波光粼粼,更在月明時分,燈塔一波波光束,牽引每一隻心帆,無限神馳。 岬角雖低,分開黑潮各奔流,台地雖平,且以斷崖分東西。花好不必大,禽鳥不離分。如此眾生相知相惜者,唯恆春子民獨享。茲寫小詩一首,用在歡喜:   風過草尖無痕, 憑添海天旋律。 月明當空共融, 編織經緯情理。 囊流螢時傳千里, 萬象浮雲換晨曦。 蟲鳥安逸不築夢, 細語不老問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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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情歌海

文/攝影 王新偉 喚醒,心底的情歌,在雪山融化成海的地方。 冬天不遠了,小雪人興奮地爬上岸,在沙灘上曬起了日光浴。 這樣的時光,適合曬心情、適合畫雲彩、適合嚮望……一切都純淨淡然。 一隻小雀也來到海邊,它打著可愛的蝴蝶結,姿態優雅,像是在等待著一場約會。 木格措,是海、是情歌、是心靈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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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馬斯垂克嘉年華

馬斯垂克古城區內飲酒狂歡的人群。 文/攝影 王源錕 前年春遊荷蘭,在馬斯垂克誤打誤撞的闖入一場嘉年華會,參加者個個奇裝異服,音樂、歡笑、啤酒交織,石板路上摩肩接踵水泄不通,我們也混在人群中,留下難忘的回憶。這陣子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保持社交距離最重要,馬斯垂克古城的超級狂歡派對,恐怕也停辦了。 馬斯垂克位於荷蘭東南部,是個人口只有十幾萬的迷你小城,在世界上卻赫赫有名。1991年12月9日,第46屆歐洲共同體首腦會議在荷蘭馬斯垂克舉行,經兩天辯論通過劃時代的《歐洲聯盟條約》,為歐盟誕生奠定了基礎。 參加嘉年華會的人們都精心妝扮、熱情洋溢。 位於荷蘭與比利時、德國交界的馬斯垂克,是個很不像荷蘭的荷蘭城市,因為曾被羅馬帝國、西班牙、法國、德國統治過,使它具有濃厚的「國際性」色彩。在歷史嬗遞過程中,馬斯垂克隨著城市擴張與防禦需要,曾經興建三道城牆,最早的城牆建於1229年,由當時的布拉邦公爵亨利一世下令建造,目前只留下部分殘牆及碩果僅存的一座城門—「地獄之門」(Helpoort)。 為甚麼叫做「地獄之門」呢?因為中世紀歐洲流行黑死病,這種可怕的瘟疫根本無藥可醫,歐洲各城市都陷入死亡的恐懼陰影中,馬斯垂克也不例外。當時城內罹患黑死病的人,都會被從Helpoort城門送出去,在城外的小屋隔離醫治,說穿了就是任其自生自滅。出了那個城門,就註定有去無返,所以有了「地獄之門」這個令人不寒而慄的渾名。 既然有地獄,總該有天堂吧?沒錯!馬斯垂克真的有間遠近馳名的「天堂書店」。這家書店曾被CNN推薦為全球十大最美書店之一,它原來是一座中世紀哥德式教堂,設計師改裝成書店時,完全沒有破壞原有建築架構,利用鐵架隔出書架空間與閱讀區域,在莊嚴肅穆的氛圍中,給人時空交錯的協調美感,成了馬斯垂克必遊景點。 我們自然也慕「天堂書店」之名前往朝聖,誰知竟吃了閉門羹!應該開門營業的時間,店前貼出一張海報「配合馬斯垂克嘉年華會,本店暫停營業三天」。哇哩咧!這家旅行社有夠瞎,要參觀的景點沒開門也不知道,更瞎的是沒告訴客人這一天另有精彩行程,要不然說不定旅費可以多收一點呢! 原來是有嘉年華會,難怪我們下車從「地獄之門」進到馬斯垂克古城區,沿途看到的男女老少,每個人都穿上五顏六色的華服,臉上抹著油彩,裝扮得光怪陸離,拿著各式各樣的樂器或道具往城裡面擠。在完全沒有預期的情況下,我們情不自禁地捲入嘉年華的人潮中。 馬斯垂克嘉年華的規模,在全世界也算鼎鼎有名的,據說復活節前四十天必須齋戒,這段期間不能吃肉飲酒,為了讓教徒熬過漫長的齋戒月,教廷允許教徒有幾天時間稍微放縱吃喝玩樂,這就是嘉年華的由來。很多地方的嘉年華都已經式微,馬斯垂克的嘉年華卻越辦越紅火,成了一項傳統盛會。 每年二月舉行的馬斯垂克嘉年華,通常為期三天,事前會選出王子跟主題曲,主題曲一般都與市井小民的心聲有關,例如有一年的主題曲是「Where is my bike?」敘述的是學生們常亂停腳踏車,被警察拖吊的埋怨。嘉年華期間,市長將市鑰暫時交給選出的王子,不知是否代表這幾天大人不在家,可以盡情狂歡? 嘉年華會當天中午十一點,人群聚集在車站前廣場,鳴炮十一響後遊行隊伍開拔,從聖瑟法斯橋橫跨馬斯河,一路敲敲打打的走到舊城區的維托夫廣場。參加遊行的人們爭奇鬥艷,挖空心思妝扮,造型沒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 敲鑼打鼓型態的團體聲勢浩大,喇叭、鑼鼓等樂器一應俱全,音樂不必太好聽,只要能發出最大噪音就好;動物造型有獅子、老虎、小鹿斑比、熊、恐龍、花豹、河馬…等,有一對姊妹別出心裁,把母雞和雞窩弄在頭頂上;人物類型的更吸睛,國王、王后、印地安酋長、白雪公主與七矮人、小丑、巫婆、海盜…,連貓王、超人、綠巨人浩克都現身,還有打扮成修女的媽媽也推著嬰兒車來了。 平常很重視隱私的老外(喔,我忘記自己才是老外),這時看到相機都不閃躲,還紛紛擺出誇張的表情讓人拍照。音樂聲震天價響,人手一罐啤酒,徹夜唱歌跳舞,不論識與不識全歡樂在一起,整個古城早已沸騰! 每當想起地球彼端的馬斯垂克,我們的腳彷彿仍隨著音樂聲在舞動,心情也依然澎湃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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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隻狗的使命

 文/攝影 毛媽咪 她叫妹醬,是一隻流浪西施,來到我家13年10個月又八天,寫這篇文章時,她離開我們三天了。 那年八月摯愛的父親離世,兩天後養了10年的吉娃娃也中風走人,弟弟婚姻破裂,一個八歲、一個五歲的姐妹倆帶回家給媽媽照顧,哀哀的辦完喪事,日子變得又慢又長。 心裏像破了兩個大洞,黑悠悠的既空虛又無助,上流浪動物之家的網站尋找救贖,一雙黝黑、透亮、載滿故事的水靈靈大眼觸動我的心弦,滑鼠上的指頭就此定住,她看我、我看她,我們望進彼此的靈魂,不必再看,就是她了。 獸醫說妹醬約三歲,打完預防針拿了治療皮膚病藥水的藥,我帶她回家。原本略帶愁緒與不安的空氣,因她的到來霎時清新活潑了許多,每個人都被賦予了新工作。 在外流浪的妹醬染了一身皮膚病,每三天要用藥水洗澡、早晚兩次藥粉糖漿伺候,這當然是我的事情。媽媽帶她到公園散步、撇條、建立狗狗的社交圈,公園裏的爺奶們最期待她的出現,她會表演握手、裝死、多而滾來騙潔牙骨吃;傍晚眼巴巴的蹲在門口迎接小姐姐們放學,人狗三人的妳丟我撿、躲貓貓,讓沉寂已久的客廳尖叫聲不斷,那是一段千金不換的燦爛時光。 似乎嗅得出我的哀傷,想爸爸到夜不能眠的時候,她會用兩隻前腳趴在床沿,毛絨絨的頭顱往妳的手臂磨蹭,嘴裏低低的嗚咽。望向那一雙柔得出水的眸子,我彷彿聽見她深情的安撫:「乖,別傷心,還有我。」我的小妹醬,只有妳看出我強裝的笑顏。 姐姐上高中、讀大學,回來還跟小時候一樣抱著妳在地上玩樂,妳卻四肢不靈活了,跑沒幾步開始喘氣,看不見眼前兩公尺的玩偶,四樓透天厝不再是妳的遊樂園。妳的腳日漸沒力無法爬樓梯要人抱,妳老得比媽媽還快,可是一張臉還是那麼可愛,那麼嬌憨惹人疼。 媽媽只有高血壓,妳卻有心臟病、白內障與退化性關節炎,寵物沒有健保,每兩個禮拜的醫藥費驚人,但家人生病豈能坐視不管,我省一點就好了,我的寶貝可不能受苦。 假日帶兩個姐姐去露營,留妳在家陪阿嬤,晚上11:30分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妳躺在浴室門口的腳踏墊上天堂了,我以為失去父親後變堅強了,沒想到還是「毋錄用」,淚水像關不了的水龍頭流個不停,帳蓬內三雙淚眼模糊的眼睛,三個哀痛不已的人兒,心疼到喘不過氣來。 選在我不在家時靜靜離開,是妳最後的溫柔、最後的慈悲是嗎?那年夏天,毛爪子縫補了四顆受創的女人心,用妳豐富的一生填滿這個家。 還是習慣找妳的身影,期待開門後見妳歪頭討抱的調皮模樣,親愛的爸爸,妹醬已到你的身邊承歡膝下,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她是如此聰明可愛、善解人意,像朵迎風招展的解語花。 我還有勇氣再迎來另一隻妳嗎?又點上流浪動物之家的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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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集〉友誼像時鐘滴答滴答

文:張薈茗 圖:Matty yu 榮美老師自台師大畢業後,曾短暫任教於樹林國中,導師兼地理老師,歷經五十年流光歲月之後,於初冬的午后,帶著當初任教的六名銀髮學生,回到彰化故鄉,走一趟卦山文學之旅。 台北回彰化旅程不遠,然世事牽絆太多,即使時光冉冉歲月推移,故鄉的景物夢中仍縈繞不去,想念八卦山上的童年記憶。師生同遊八卦山,冬陽灑在列隊32尊參佛道,拾級緩步而上,由青斗石打造的觀世音菩薩,隨因緣變化萬千法相,歡迎我們的到來。 周邊沒什麼大改變,飄來熟悉的烤魷魚香氣,自童年熟悉的記憶盒子淡淡蹦出。大佛面前參拜,蓮花坐上高達72台尺,古銅色大佛慈眉善目,冬陽聚光在佛的身上,溫暖撫慰著身心疲憊的旅人,得到心靈上短暫的寄託。 陽光調皮,拖長身影,陪伴著師生入鏡時的口號,一二三「拍」,嘴角上揚、展顏歡笑。銀髮的我們,又回到童真年代,好似師生去八卦山大佛遠足,大樹下打開便當盒,蘿蔔蛋的香氣,自鼻腔中沁入嘴裡,久遠的味蕾卻不曾忘記。 我們目光再移往高聳詩牆,100片鋼板組列,仿陶質基座如冊頁造型翻閱延展,雕刻鏤空文字「前進」一文,在夕照之下透光,似金魚遊晃詩牆,鋼板幾經風雨吹打已有漬痕,老榕樹與詩牆日夜陪伴,似乎聽到賴和仙與老樹說:「即使路途孤單,前進才有方向,才會有希望,夥伴們快點跟上,一起前進就會有力量,快來跟上……」。她俯身親吻詩牆,緬懷賴和仙在台灣文學發展史獨特貢獻,日據時彰化行醫救人的慈悲胸懷。 往180度圓弧長廊步道走去,映入眼簾盡是書法名家真跡,鑿刻於迴廊壁面,書法蒼勁有力,如行雲流水。師生一路念著詩歌,此刻,生活是詩,環境是畫,陽光美好,細細品味文學之旅。 隔日我們於美菊家再聚。美菊人稱「笑長」,老師回花壇故鄉,推動生命教育法第一期學員,客家女子幹練持家有方,上完課後,發現身上長了很多刺蝟,導致家庭失和無法協調,當茅塞頓開,長智慧了,由負撥正的能量超乎想像,神來一筆的幽默、笑話連篇,讓鬱悶者得到抒壓,影響了周遭親友,「笑長」美名因此傳開。感謝她的大器,願提供自家場所與人分享,無論識與不識,歡迎您來奉茶,她也是老師的得意門生。 美菊的家,庭院老樹藤蔓有綠意攀爬,迷你矮雞群,在青草地上張開胳膊,咕咕唱和著,歡迎客人的到來。室內焚香繚繞,古箏優雅旋律於空間迴盪,茶蓆已準備就緒,大家讚嘆她的巧手,能文能武,「笑長」幽默開場,我們各自說出心裡話,對老師的「愛與感謝。」美卿首先發言:以自家建設公司基金會名義,與老師有多場合作,聘請已故生命鬥士,肌肉萎縮症朱仲祥先生,回到宜蘭故鄉,在各中學校園以「熱愛生命」為主題,進行多場巡迴講演。 回到當年演講大禮堂現場,空曠的場地,迴盪著學生飆高的吵雜聲,當音控室播放著潘越雲磁性低沈嗓音「桂花巷」時,由朱太太背著朱重祥緩步走上舞台,此刻,現場已安靜無聲!將他放在講桌上趴著,朱太太幫朱先生的背部往下壓,讓他的頭可以度90抬高,還沒正式開講,學生看到這個舉動,已膛目結舌! 朱先生的頸部不能彎,講話必須抬著頭,靠身上僅有雙手力量,撐起他的頭,一場80分鐘的演講,一般人都很難做到,然而,他卻能克服一切障礙,幽默風趣,不說教、不乞憐,台上台下,笑中有淚,淚中有夢,悲而不傷。 他的口頭禪:「只要還能呼吸,就有希望」,讓很多家長、學生、哭紅了雙眼。相信聽過朱先生演講的這些學生,如今都已長大服務於社會各基層,這一幕是深刻的烙印。美卿細說往事,感謝老師領著我參與社會服務工作,雖然朱先生已往生多年,現在回想感動依然。 月琴再發言:就讀國中一下時,換來新導師,她面貌皮膚雪白皎好(就是現在所謂的蘋果肌),頂著一頭棕黃色微捲短髮,臉上總是掛著迎人微笑嘴角,表露出一付慈祥和藹平易近人,讓學生見了不會覺得八股而嚴肅。 地理課排在下午第一堂,正是嗑睡蟲及周公找上門時刻,但是只要老師上課,瞌睡蟲絕不敢侵門踏戶,因為老師會在黑板上畫地圖,領著全班同學環遊世界、周遊列國,點名某位同學到講台上,黑板上的地圖中填寫國界、首都、港灣、高山、鐵路等名稱。她以活潑生動又富於幽默教學,使得同學們愛上地理課。距今已是四十九年前的往事,對於老師的授課方式,還是讓我記憶猶新,因為愛上地理課,讓我愛上國內外旅行,影響一生深遠。 美菊生活茶學習多年,優雅的肢體,將熱水緩緩注入瓷壺中,茶葉慢慢舒展,如同我們經歷的往事,一層層慢慢剝開。喝口東方美人茶,我們的舌尖甘潤,溫熱的小茶杯底蘊留香,聽著師生們的心事兩三串,心存感激。今日緣聚來自各方感動匯聚而成,一旦入心便常駐,即是永恆。這也是鄉親、受教學生,回饋給老師近三十年來奔波不停的付出。 我們相識於26年前,感謝妙芳姐引薦認識,關於她為故鄉奉獻的心力寸筆難書。老師棄教職經商有成,為人低調生活簡樸,不喜珠寶名牌服飾,不參與貴婦午茶活動,二十幾年來念茲在茲,自辦推廣生命教育法,台北都會生活仍舊樸實無華,即使衣著簡樸,難掩高尚氣質。關心故鄉成人教育,總是不辭辛勞,彰化、台北之間往返奔波,這些年來,在她推動下,花壇成人教育更顯蓬勃發展,長期贊助茉莉花讀書會經費,延續二十幾年的使命,屹立不搖,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我深受她的提攜與鼓勵,海鄉關懷延續她的使命,我跟受助的人說:「是彰化遠嫁台北的女兒,帶來愛的祝福。」他願意逐年認捐,並囑咐多關心生活無依的長輩們,物資缺乏馬上回報處理。她總是大方捐款,默默在我的背後支持與信任,給我更多的力量參與偏鄉弱勢關懷,從成人教育到獨居老人安頓。 最後,大家一致獻上祝福,老師的身體經調養後,生命實相圓滿。期待有朝一日再回到講台上,繼續分享熱衷的生命教育推廣,一輩子做我們精神老師,雖然相隔距離遙遠,內心卻是天涯咫尺,師生的情誼如時鐘滴答滴答不曾停止,亦師、亦友、亦姐、是我的福報。那是命中註定的場景,一棵引領滿天星光的樹,相應著星燦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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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理髮記

文/黃耀星 插圖/國泰 去年的七月上旬,在新冠病毒的疫情中,我冒著染疫的風險,從台灣搭機長途飛行到達舊金山,然後又轉了兩趟機,回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返抵家門後,美國的疫情益發嚴峻,平日我除了到超市買菜和日用品以及每天去健走運動之外,都不敢出門,成了典型的宅男。 時光匆匆流逝,不覺中已過了三個月,看到鏡中自己有如雜草的頭髮,知道早就該去理髮了,但是,又很害怕去理髮廳。誰曉得來理髮的客人中,是否有無症狀的感染者?誰曉得理髮師的手摸過多少人的頭?那些梳子和剪髮工具又整理過哪些人的頭髮? 就在我為自己是否應該冒險去理髮而猶豫不決的時候,住在同一個城市的Tony打電話來閒聊。在談話中,我不覺說出自己想理髮又不敢前往的苦惱。他說:「你認識的Bruce跟你住在同一區,他是到一個韓國人開的理髮店去理髮的。他先打電話預約,然後屆時全套裝備,披上墨西哥式的斗篷(Poncho),戴上護目鏡,如臨大敵一般的走進理髮店,那韓國人也是全副武裝,小心翼翼,喀嚓喀嚓的快速剪髮,只要五分鐘就搞定!」 我不知道Tony所指的那家理髮店在哪裡。在煎熬中度過兩天,雜草叢生的項上頭顱,快要令我抓狂,於是決定要到離住處數公里外,過去我常去的理髮廳剪頭髮。那家理髮店生意很好,通常需打電話預約,不然就會等很久。這個早晨我走入店裡,看到裡面只有兩位女理髮師,其中一位正為客人剪髮,另一位問清我的來意,並將我的電話號碼輸入系統後,請我到門外的走廊等候。她說,等那位男士理完髮,會請我進來剪頭髮。這時我才注意到,在理髮廳的櫃檯前,原本有一排讓客人坐著等候的椅子,如今一張也看不見了。 我開門走出理髮廳,看到左右兩邊廊柱旁各擺了一張椅子,供客人坐著等候。兩張椅子的距離起碼有三、四公尺,可以維持社交距離。外面的氣溫,約在攝氏十一度。還好這一天陽光明媚,站在外面,也不覺得太難受。 我在走廊上踱方步,瀏覽貼在玻璃窗上的許多招貼和擺在地上的看板。看板上印著大字說:所有類型的理髮,一律只要十二美元,小孩和老年人只要十美元。顯然想要用優惠價格來招攬客人。這次疫情對理髮廳的生意造成了很大的衝擊,原本有六、七位理髮師的店裡,如今只剩下兩位;原本總是門庭若市,如今卻門可羅雀。看了玻璃窗上的那些招貼和公告,我才了解被請到外面等候的原因。公告上說,為了防疫,理髮廳內每次只允許一位客人剪頭髮,其他的客人必須在理髮廳外等候﹔裡面的客人理好髮走出來後,另一位理髮師會到門外請下一位客人。每個客人和理髮師必須戴口罩,也明文公告在那兒。 裡面的客人理好髮後,我被請進裡面坐定。中年的女理髮師問我想怎麼剪?我說,儘量剪短,在這疫情嚴峻的時刻,我可不想太常剪頭髮。 女士開始替我理髮。我想到待會要修剪我的鬢角時,戴著口罩可能不好剪,準備把口罩取下來。這一舉動讓她緊張起來。她急著說:「不用取下口罩!不要取下口罩!」 而後,一時的騷動趨於沉默。她專心的為我理髮,我隨意問道:「現在許多人開始登記打疫苗,妳是否也準備要去打呢?」她說她不能打疫苗。 我有點驚訝的問:「為什麼不能呢?」 她說,她的oncologist告訴她說不能打疫苗。「不過,我的核酸檢測是陰性的。」她接著說。這時,她輕聲咳了一下。這一咳,讓我神經突然緊繃起來。嚴峻的疫情,令人感到風聲鶴唳,時時都緊張兮兮。 她應該是罹患癌症,才會去看癌症腫瘤科醫生。我繼而想到,在此情況下,她還得冒著染疫的風險,出來工作賺錢。人生,真的是不容易啊。 她是個很有經驗的理髮師,很少有人像她理的讓我感到那麼滿意。剪好髮,我向她道謝,並且給了她很不錯的小費。我走出理髮廳,心中想著,希望她的癌症能夠治癒,起碼不會再惡化;也希望新冠肺炎的疫情能夠快點好轉,讓世人的生活早點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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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氣味原形

花香即花魂,花的氣味。木心說:嗅覺比視覺聽覺更其形上,輕捷透徹,直抵靈界。 文/攝影 陳兵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哀肅,幽明,我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久久在記憶裡不散去。怎麼說嗅覺比視覺聽覺更其形上,輕捷透徹,直抵靈界,我因此有些惻然。 線香升煙,漠漠掉灰,氣味不悲不喜。他就躺在醫院地下室臨時搭起的木板平架上,咒符薄巾覆於他體,陰陽分界了。我們愈走愈遠,又愈來愈近,他已有一縷氣味近在我身邊。 是,除了一支拐杖,幾件我不能穿也不想穿的衣物外,我沒有從他得到任何東西。但是再貧,再窮,他還有一縷氣味送我。 夜氣涼濛,深秋是適合悲傷的。他在這秋氣裡,漸漸冰冷了血溫,手腳如水泥般開始硬化。我不曾想去握他的手,摸他的臉,因我的指尖,睫毛,鼻孔,都留住他的氣味。此後二十年裡,我的指尖,睫毛,鼻孔,好像隨時可以召喚這個氣味來。 靈離體在空中,像氣,無所不在。 我走過巿場,聞到生腥肉味,好像就能感覺他在這裡。如果我向一個豬肉攤走去,就更能感覺他在我面前。大眼睛,三分頭,很瘦,有時候蓄鬍,用左手剁骨切肉,從不知道怎麼跟我對話。 都說藝術虛構了真實,如梵谷《星夜》,如宗教畫的耶穌。所有事件敘述也是虛構的,再造的真實。多了動詞,少了名詞;加了顏色,減了聲音;填了情緒,缺了獨白。而我無論怎樣虛構他的氣味,都感到徒然。人的氣味無可再造,只能被留住,且無法繼承。 氣味逼近於幻覺,在離宇宙最近的天靈蓋中觸及原形,昔人重現。正在又虛又實之間,能找到所謂的意義,看見不能看見的真實。依然沒有對話,只是默默坐著,直到我讓這氣味走去。 聞一滴汗珠,如佛看一粒沙,是龐複的虛擬世界。是一個人的全部。我因此在每年深秋,聞一聞指尖,就知道還要兩個月,他才會動手做香腸。先把生鮮肥肉瘦肉絞過,入鋁製大盆,添中藥行香粉和58度高粱酒,一面用手攪拌,一面讓氣味猛烈混合。拌好了,灌入腸衣,結繩分段,吊掛成串,送進陽台木製烤箱,用炭火煙氣烘乾。 但他死前已有多年不做香腸,說太累了。仍舊在巿場營生,做下手。誰也不攀附他,只有那些生肉味沾在他衣褲上,攀附在他外套上。那些衣物怎麼洗,怎麼曬,總是去不掉氣味。原來是手上,腿上,身體上都收住了味。 我在豬肉攤看著大小排骨,三層肉,豬腳,腰子,看得睫毛顫動,眼睛都快濕潤了。老板問我兩遍:「人客,欲得什麼?」我才說:「給我一斤絞肉吧,要有些肥。」 我走的時候,回望很久以前,有一個作嬰孩的我,據說就躺臥在肉攤底架上,看著一支拐杖或走,或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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