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跨界:新感覺派小說練習簿

誓著信守的誓約,誰會誓著信著守著? 太陽仍會發著太陽的光,向日葵卻不再是向著日的那朵向日葵。 文/蕭蕭 插圖/國泰 輪廓:生命何許,我們都在度量 內雙溪、外雙溪,有多少人知道這內與外的區別,對於名號、數字、財富、權力或者婚姻,其實你我都所知有限,但是很多人自有一套標準在衡量這些價值,有時我們陷在這羅網裡,被牽引著、拉扯著而不自知。因為這羅網有時具體得像一幢大樓,巨大得讓人無所遁逃,有時卻又無形、透明、不易察覺。 時序往前推移吧!小草葉,二十歲的年紀,你會選擇在哪裡讓他看到你?還沒有捷運的年代,至少要轉三趟公車,從和平東路到士林再到外雙溪,只為等他從現代詩的迷障中脫身而出,只為了陪他感受蘇州似的山的皺褶、水的曲折,陪他走那麼一段江南水岸,彷彿你就是那水岸邊沙洲上的一叢芃芃草葉,要讓他一步一步看見你在風中的搖曳之姿,聽聽水與草如何對話。 那時,你心中會有權力、婚姻的牢籠嗎?會有家的壓力嗎? 沒有,不會。 一種單純的盼望,一種單純的喜悅。 一種在山與水之間可以自在呼吸的美的體驗罷了! 有時會有芝草、有時會有蕙根陪著你來,彷彿離騷裡的君子、美人,總有香草、美玉相伴。 那時,你從沒有想過兩三小時的車程與二十分鐘的對話,那價值如何平衡? 那時臨溪街街口有一家無國界的咖啡館,只要你來,他總是點一壺「滴露咖啡」,看咖啡從固態、粉末,被沸騰為液態加熱烈的香氣,再轉凝為純黑的咖啡,那種純而醇的視覺意象,濃而香的嗅覺芬芳,或許才是度量生命深淺的憑藉。 十年,二十年過去了,誰還會以這樣的美感衡量生命?那無形、透明、不易察覺卻巨大無比的羅網,十年,二十年,不恢且不漏地罩住他和你嗎? 草圖:你夢著你一直夢著的夢 當他天秤著天秤座的天秤,不曾想過他會孤獨著獅子座的孤獨。 因為篤定著你的篤定,他苦著你曾經苦過的千百倍的苦。 他放下所有可以放下的重擔,卻不知道你早夢著你一直夢著的夢。 大漢溪仍然流著大漢溪的水,淡水河卻已來到不再淡著淡水河的淡。 月亮亮著月亮的亮,下凡的文曲星假裝煩著國事的煩、天下事的煩。 那就讓小草葉小著自己的小吧!老公公篤定老著自己的老。 誓著信守的誓約,誰會誓著信著守著? 太陽仍會發著太陽的光,向日葵卻不再是向著日的那朵向日葵。 一切隨著風而去吧!颯颯而去的是這個太陽還是另一個太陽? 素描:當時明月在 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一些歷史舊跡會在我們的腳下匆匆而過,但誰會記得這一幕的精粹或那一幕的潦潦呢?有些陳年往事則從頭頂飛逝,成為這一朵雲或另一抹遠天的晚霞,勾引著記憶。有一些,最不幸成為過眼煙雲,煙消了雲散了,任誰也喚不醒昔日的繁花盛景。 當篤定成為游移,當游移幻化為飄離,他在松林廢堡左右也不敢肯定自己所體會的人性是如如不動的山,曾經深信不疑的生命價值還能在某個刻度以上。 最後一次在愛的屋頂下,她拿出一個圓形的紙版茶葉罐,說︰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去文山喝的包種茶,我一直保存著。 「邀月」,在貓空的山坳裡,依著山勢構築著不同的廂房,他們選了一個平整而獨立的包廂,選了當地最盛產的包種茶,條索狀,墨綠色,他雖不是茶道達人,總還能泡出黃中帶綠的琥珀色澤,讓幽雅的香氣清輕揚起,醇厚如他,濃韻似她,那一夜的包種茶,回甘力勁彷彿還可以在十六年後的舌間跳動,只是不免有些苦澀了。 包種茶是仿武夷岩茶的製法烘焙出來的安溪茶,最初這種茶葉的包裝法,是用兩張正方形福建毛邊紙,裡外相襯,撮放四兩茶葉,包成四方包,然後非常自豪地蓋上茶名及行號印章,這就是「包種」茶,包的是可以孕育生命能量、帶種的茶。泡了兩泡,生活裡的小趣味就在唇齒舌尖瑣瑣碎碎彈跳著,小草葉,那時他彷彿是清醒的茶葉,以她的唇齒舌尖彈跳著生活裡的小趣味。至於沒有泡完的茶葉,不用毛邊紙包成四方包,用新式圓形紙版茶葉罐盛裝回家。 回家的路上,嘴角舌尖還留著他的濃韻、她的醇厚,他將車停在另一個山坳,讓濃韻找到她的的醇厚,讓風在溪谷裡飄香,當時,明月在。 當時的明月還在,包種的紙版茶葉圓罐還在,嘴角的濃韻也在,那游移、飄離的又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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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摯友

文/攝影 張薈茗 俗諺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狗對主人信任與忠誠,忠心不二。 節氣已過大雪,中台灣仍然豔陽高照,久旱不雨,乾凅的河床,暴露乾土龜裂。終於盼來一場像樣的冬雨,天氣濕冷,氣溫驟降。在細雨冷風中,進行此次田野調查最後一站,花壇鄉橋頭村「福德廟」樹包廟奇景。 廟牆被兩株百年榕樹,錯綜複雜的氣根包覆,老榕樹將土地公廟牢牢裹住,根據「花壇鄉誌」記載,老榕樹在清代種下,推估樹齡超過兩百年以上,長年廣澤伸展樹蔭遮蔽,村民相信能為當地帶來好運,為避免老樹染病,用心照護,還架設鐵架,讓樹根沿著廟前生長,廟埕逐漸成了天然綠色廊道。 大樹下設有橋頭社區長壽俱樂部,是地方重要的聚集地。當日天寒地凍,幾位老人家在此聊天喝茶,這裏是他們的樂齡天堂,長輩們圍著鐵桶燒起柴火取暖,他安靜坐在一旁,一身泛著油漬的衣帽,一眼看出是位流浪的街友,狗兒安靜匍匐在他的足下,他時而大聲哈氣練功雙手比劃,一股煙霧自他口腔竄出,時而安靜一旁,拿起石塊蹲地上安靜作畫,幾何線條排列有序,想必美感來自天生。 他非聾啞卻不愛說話,大約五十多歲,聽長輩們說:他的老家在隔壁村,父母雙亡,尚有兄弟,不知何故不願回家,流落街頭或以福德廟為家。 當年大家樂瘋狂時,很多簽牌賭客,捧著好吃美食,圍繞著他問明牌,他總是默不做聲在地上作畫,瘋狂的賭客也跟著蹲在地上,看他創作的幾何線條及一舉一動,尋找數字靈感下賭注,總有一兩個運氣好的人贏了彩金,讓他聲名遠播,正是「歹年冬厚瘋人 」,直到大家樂退燒,讓他回歸平淡的生活。 雖是街友,不偷竊、不添亂,為人友善,村民同情他的境遇,除了接濟他熱食,靠著信徒祭拜伯公,供桌上的瓜果祭品,留給他裹腹維生。小黃是他收留的流浪犬,有任何吃食,總會留一口給牠,他們總是形影不離,冬冷相擁取暖,蹲在廟堂角落過夜,白天,外出蹓噠跟隨在後。 這張泛著油漬的臉頰,曾經是母親吻過、親過、愛撫過的心肝寶貝。歸鄉路近在咫尺,心卻相隔千里,找不到鑰匙可以打開家門。 無意間見他在廟方後院,孤單身影在冷風呼嘯中獨自沈思,目睹狗兒為他舔去臉上的哀傷,狗兒雖無語,似乎說:「爸爸不哭不哭,你不是一無所有,還有我在,您若不離不棄,我也不棄,咱們生死相依」。 按下快門之後,感動常駐心頭久久不去,這是人間最美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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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深的睡眠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如果妳能經過 窗外搖曳的林邊 就會發現,我為妳 留下最柔軟的承諾 在金黃色的湖畔   那時我浸滿月光 把身體打開 接受流言或蜚語,依舊 朝音訊全無的遠方 發送暗號   遠方藏有太多秘密 日子被困在海上 將停泊,哪一座島嶼 那些說不出的 妳的過去   無聲地經過我   像幽微的湖水,把時間 靜止在最深的睡眠 緩緩流向,寒夜逐漸 甦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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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豐美本質的真相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可在我的島我的國,一年四季都是豐收季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在姱美的花月風雪背後,地震、颱風、土石流也不時在春夏秋冬出現,我們就在這樣的時空下愚昧卻善良、笨拙卻快樂的活著,活出一代又一代。 車過嘉南平原,在秋季的最後一個節氣,都屆霜降時節了,天空卻藍天白雲。 車窗外黃金般黃澄澄亮燦燦的稻穀,一畝連著一畝,說是一路鋪陳連接到天邊也不為過。間或有幾漥池塘,映照白花花的天光,像是有誰躲在土地上琮草間、花樹間、雞舍旁向飛馳的列車打著信號,要告訴你許多你尚未知曉的土地的秘密。 繁麗的廟宇塗妝像一只只七彩寶盒,裝著神佛對凡塵世間眾生的愛和凡塵俗人對神佛的信任和傾吐的密語,神人對彼此都抱持著很大的希望,人祈求六畜興旺、稻糧豐收,神佛也希望能賜下興旺的六畜和豐收的稻糧。 可是敵不過宇宙中軸的旋轉,四時在彈指間變換,時間在轉變,空間隨之轉換。 經過短短的車程之後,我們走在兩千公尺的淺山步道,初春的山色已綠的宛如夏季,周身被肥厚的葉片和花瓣圍繞,山淺所以沒有惱人又具危險性的蟲蟻,反而驚喜的發現在你專注於吞吐呼吸間,一隻兩隻的彩蝶倏忽出現眼前,眼看著就要停棲鼻尖卻又隨風飄開,努力拍動小小雙翅的純樸又絕美的舞姿令人目不暇給。 「什麼叫做『彩』蝶?你還真不識貨,那隻黑蝶翅膀上的黃斑你仔細觀察的話,會隨著不同的角度閃動炫麗的蛋青色呢!」 未知人世險惡的蝶,根本沒有覺察、或說對於一個悄悄移步靠近想端詳清楚的凡人沒有提防心,細看之下,果真要讚嘆造物者鬼斧神工之妙。 「何止讚嘆而已。你不要去動她,她被稱為珠光鳳蝶,還是保育類昆蟲呢。」 真是不只一個讚嘆而已,有時飛來黑翅上鑲著丹紅斑點的、又有藍白斑點相錯的、這時眼下又飛來一隻後翅上彩妝了紅寶石的寬尾鳳蝶……,紅橙黃綠藍靛紫在四周或遠或近的飛動,直似一道移動的彩虹!真的,瀕臨絕種的物種就像一道道瑰麗的彩光,若不用心呵護瞬間消失無蹤,空留遺憾。 再蹴上幾百公尺,景觀略有改變,林相似乎尚未從寒冷的季節回來,有一小區一小區的樹木還沒有長出新綠,倒是有些枯枝和乾葉堆積在樹腳下和林道間,好像是發黃的舊照記錄著去年是如何的風和日麗或風霜雪雨、也記錄著紅花綠葉如何地開著謝了黃了,林間眾鳥禽是多麼歡愉的鶯歌燕舞、松鼠猴子又如何在林間枝柯調皮玩耍,翩僊春蝶如何的雙宿雙飛,這一些,在初初得到春訊的此時,彷彿提醒著有緣得見此幅圖畫的人,當下即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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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寬窄巷子

一層又一層的門,鎖住多少故事。 ■淡淡 寬窄巷子,整裝再出發! 翻閱關於寬窄巷子的舊資料,一旁的朋友看了,驚呼起來:「好破舊,根本就是斷垣殘壁,感覺會像走在廢墟,真不想去。」 實際情況卻是…… 現在想走在宛如廢墟的寬窄巷子裡,再也不可能了。 寬窄巷子,本來就是陳的,是「陳舊」,不是「破舊」。 到這兒走走,先從頭到尾走一遍窄巷子,再從尾到頭逛一遍寬巷子,一來一回,也算到寬窄巷子走過一遭。有用心走的人,肯定要舉手發問了。什麼寬窄巷子?明明就一樣寬窄嘛! 沒錯,寬窄巷子,以現實距離來說,的確一樣寬,但以心理距離來論,老闆住的自然寬些,小螺絲釘住的當然窄些。所謂的寬窄之間,並非表現在3D立體空間,而是存在人心裡,並在專有名詞上表露出來。 現在的寬窄巷子,有陳的歷史碎片,真正舊的東西幾乎消失不見,多了現代的潔淨舒適,以及商業氣息。想要遙想當年,恐怕還得從牆上的老照片,尋一點兒雕花窗,挖一點豪華門樓,或是抓住當地居民坐在竹椅上擺龍陣、說到豪邁處留下的靈動表情。 早在西元前311年,秦國張儀就在成都蓋了「成都少城」,從這時候算起,寬窄巷子已有足足兩千多年歷史。 四川,又有「天府之國」之稱,不管是精明諸葛亮,還是清末民初這些戰亂頻繁的年代,都喜歡以這裡為據點,不斷積累大量人力物力,來個絕地反攻。既然這裡很豐饒,旁邊的遊牧民族又剛好比較窮,自然常常動起歪腦筋,老想來搶一把,過幾天舒坦日子。 為了這個動不動想吃免費飯的老鄰居,成都老百姓不堪其擾,但又沒辦法自己操傢伙衝出去打,只好向朝廷發出求救訊號,請皇帝老爺高抬貴手,弄點人來守衛守衛,別老讓百姓給人搶成習慣。 西元1721年,康熙時期,成都人正式請皇帝幫個忙,康熙爺聽到了,也很夠意思,據說派了3000多名旗兵來駐防、平定外亂。3000多人,老實說,不算多,尤其和動不動就幾十萬大軍壓境相比,明顯這是單純防守用的,不是要衝出去剿滅老鄰居。 人數雖不多,領頭的人,卻大有來頭,當時的四川總督大家都認識,正是在雍正爺時代,大放異彩又大起大落的年羹堯。大批軍隊浩浩蕩蕩進來了,首要問題就是──要住哪?年羹堯左右看看,挑了秦朝的少城遺址,在上頭蓋了建築物,還取了個名字:滿城。 為了和以前的少城有所區別,以前那個,叫「舊少城」,新蓋的就稱「新少城」。滿城,也有人稱呼新少城,是專門蓋來給旗兵居住的建築,裡頭全住滿人,寬巷子住達官貴人,窄巷子住滿族士兵,漢人連進都不能進,更別提要住進來,可見當時社會階級分得實在清楚。 寬窄巷子不用入門票,不過,裡頭的餐廳價格偏貴,有些人會在外圍先吃飽,來頓物美價廉的午餐,再慢慢走進去閒逛。 如果特地來享受一番悠閒的人,會在裡頭喝上一杯飲料,看看人來人往,好紀念自己到此一遊。逛完人民公園,先到人民公園對面的白家肥腸粉吃上一頓,飽著肚子,走個十分鐘左右,消消食,就會到寬窄巷子。 把人民公園和寬窄巷子,安排同一天順遊,能同時兼顧到景點順遊和不漏掉當地美食,一舉兩得,經濟又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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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清歡彩虹酥

文/攝影 久彌 拆開包裝紙,一眼看見那薄薄酥皮,透出層層,幻化如彩虹若隱若現的微妙顏色,和小巧玲瓏的造型,這是一件藝術品啊!那忍隨意下口。也不由的想起製作人的巧手,和她細膩的心思。 我們兩家平日並不常往來,因為住得太遠,而且他們夫婦風華正茂,都為事業忙得不可開交,可是為了我們因疫情避不出門,而切身著想,堅持遠道給我們送來,小城買不到的蓬萊米等中國食物,並親手作了多款我喜歡的點心,那份體貼關懷,真是令我既感激又有愧。我常覺很幸運和富足,或許就是因為擁有這樣的友情吧! 東坡居士說: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笋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這雖不是他說的蓼茸蒿笋試春盤,但我看著這樣精緻的小點心,也自另有一種清歡的意味。絕不能囫圇吞棗,縱然泡不出雪沫乳花的茶,也得泡杯無糖好咖啡,懷著份感恩的心情,邊看晚秋黃葉,在窗前飄舞,邊慢慢的欣賞品味;品味它的淺淺香甜,品味它淡淡又深深的友情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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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油菜花,開了

文/小松菜 插圖/國泰 缺水,導致農田休耕。 往年稻米收割完,農夫會在田裏灑上油菜花種子,不消多久,綠色的小葉子撲滿田間,再等一陣子抽高莖葉,朵朵金黃色的油菜花會形成一片花海美景,成為冬季尋常的鄉野景緻。農夫阿伯歡迎我們採摘食用,因為春天翻耕後,這些油菜花都會成為田裏最好的有機綠肥。 新鮮的油菜花嫩莖用蒜頭旺火拌炒,清脆甘甜十分可口,一個人可以吃上一大盤,而今佇立在光禿禿的田埂旁,遙想心中那片黃,想念那個同我一樣愛吃油菜花的男人。 戰爭的風一吹,他像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向黑水溝旁的小島,身不由己落地生根了。 16歲離家40多歲成家,他終於又有了血脈相連的親人,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環境,他去中橫蓋德基水壩,去參與十大建設高速公路修建,去學木工做傢俱,去鐵工廠焊鐵管做車床,任勞任怨有班就加,是老闆心中的模範員工,辛苦拉拔大三個小孩。 人生中最青春燦爛的時光奉獻給國家,中年之後的歲月給了家人,老來退休開始想念遠在千里之外的家園,落葉歸根的DNA在血液裏流動,坐在藤編的搖椅上娓娓訴說記憶中故鄉的景物。 幼時家貧父親到處替人打工耕田,幸賴母親算計得宜,每隔幾年買一塊地,買來買去也成了個小地主,如果沒有戰爭內亂,依母親的聰明持家與父兄的辛勤,再努力幾年可成一方天地。 隨著他腦中畫面回到湖南鄉下,見一位少年吃著母雞剛下蛋做成的甜酒釀蛋,外頭催他上路催得緊,媽媽塞了幾顆橘子給他路上吃,他說仗打完就回家,怎麼打著打著越打越遠,這一別,就是半個世紀。他失信了,仗早已打完,而回家的路遙遠又漫長,時間悄悄偷走了人們的選擇。 等到白了頭花了眼,連家鄉的土話也說不上幾句,才又踏進家門。木桌上擺了一碗飄著白煙的甜酒釀,未入口已淚先流,這是他想了50多年的味道,跟那個清晨一模一樣的味道,彷彿昨天他才出門。 替父母修了新墳,幫大哥蓋了新房,栽培姪孫女讀大學,能力所及盡量幫忙,但他老了,再沒體力回家鄉,故鄉成了地圖上的一個地名。 油菜花開了,淺黃、鵝黃、明黃深深淺淺的黃,層層堆疊出一種顏色叫思念,故鄉的小山此時應是滿山遍野黃澄澄的燦爛,他跟哥哥們在溪裏抓魚蝦,遠處炊煙裊裊升起,母親喊小孩回家吃飯,太陽已落在山的後頭。這是他最常形容的場景,只要油菜花一開,陪他散步就要聽上一回。 回憶最難得之處,能將生活中的艱困與無奈經由歲月的淘洗,沉澱出有如金子般的燦爛時光,聽老人話當年,幸福就在身邊。 有天他真的累了,漾起一朵淘氣的微笑,緩緩閉上雙眼,他回家了,享年八十五。 油菜花開時,思念濃得化不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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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真心話悄悄說

詩/圖 侯思平 巔峰之前 刷卡幾片紅葉 在充滿錯別字的篇章 皺縮,面目全非的時間懷抱 而我喜歡那樣 石柱般排列無可撼動的行距 如果有所規律 我也可以嘗試幾何 仿若柏拉圖的空白檔案 給你一座橋,沿途你走過來 如果你是我的情人就好了 你的演繹與詮釋 草擬葉瓣之上狂躁的風浪 就要剝除一種思想、意識、一種飛翔型態 隱蔽日後 關於明亮分娩的陰暗時刻 笑看紅塵萬千,遊戲人間就像遊戲你 然而,我們失去語言 失去一整片草原 醒在一個無聲夢境 一天兩天,低潮垂釣弛盪的軌跡 溫度是錯的 如果我是你的情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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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賊仔褲帶

文/攝影 邱傑 園子裡長出一株和其他植物都不相款的東西,除草時留了下來,朋友來,個個見了都說是好東西,卻又各說各話,說不出究竟好在那裡,甚至連名字都說得莫衷一是。好久之後才由一位達人解開了謎,原來此物果真好物,卻有一個怪怪芳名叫做賊仔褲帶。 在小園中發現後大約半年之久,她開花了。花落隨即長出了果,花朵不大,帶點草綠色,豪不顯眼。果是橘紅色圓珠形,約如金露華的果那般大小,在綠葉中倒也醒目。 終於有識得她的朋友出現解了惑,一眼認出她叫做嶺南蕘花,台灣人叫她賊仔褲帶。這一聊沒完沒了,竟然勾出六、七十年前一段兒時記憶。 八歲左右從田莊搬到小村街,鄰居一位老太太家裡做豆腐及製冰廠,做冰塊冰棒,老太太懂藥草,也會「跌打損傷」這門學問。小街村人夏天中了暑冬天受了寒就找她搗一碗青草汁喝,摔傷跌傷找她推拿,連脫臼骨折她都能幫忙喬回來。她對街坊老少的任何協助都是分文不取,完全免費服務。我們對她既敬又畏,因為搗出來的青草汁實在是苦澀難嚥,母親卻逼著我們非整碗喝下去不可,跌傷扭傷由她「喬」骨頭那就更不用說了,往往痛到呼天搶地叫爸叫媽的。但她就是有那麼高明,總是藥到病除,手到痛除,骨頭也沒幾下便喬回正常狀態。 記得她叫做打鐵昩仔,何以如此稱呼?難不成她先生原來是一位鐵匠?這我就不清楚了。 她替我推拿跌倒腫脹時,會端出一小半碗氣味濃嗆的汁液,大人稱做「藥洗」,取出一小塊布,沾一下汁液後以之推拿患部,雖是一介女流,出手卻重得要命。但一面徐徐反覆推拿,一面總是慈祥溫柔的說:「你們囝仔郎不知道,這不弄好,以後你們老了就知道苦了!」這話說得重,也就不得不咬牙忍耐接受折騰。 六、七十年過去,記得最清楚的竟是那半小碗汁液特殊的氣味。那是一種特別的植物氣味,不是臭味,但也不香,就是一種藥味。 時至今日,當朋友指出這株植物的正名和偏名,並且說出了功效時,好奇一搓,古早的氣味瞬間重回眼前時空,正是那半小碗「藥洗」的味道啊!原來阿婆所浸泡的草藥裡頭正含有這一味。 嶺南蕘花為什麼叫做賊仔褲帶呢?據說因為此物在中草藥界中被認為具多種療效,治療傷損尤為廣泛所知,也因此傳出以前小偷以此物當褲帶,萬一失風挨了揍,也可用以就地自療養傷。 事實上這種植物的筋皮帶著很強的韌性,不易扯斷,拿來當褲帶倒也不虞走著走著忽然斷了而尷尬。但那是古早年時代的事了,現代人莫說不易見到一株嶺南蕘花,真見到了也絕對沒人取之為褲帶,繫上之後肯定引來大家側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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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小紅

文/M77 插圖/國泰 在成為一名文案的那天,我訂了一只鋼筆送給自己。 她是小紅,我人生中的第一支鋼筆。小紅有著赭紅豔麗的鏡面筆身,總會沾上指紋,每回寫完字,我得細細為她擦拭,生怕她被我辛勤工作的黏膩手漬給染濁了。向來粗手粗腳的我,頭回學習當個騷人墨客,也擔心她被刮疼,特地覓來一個真皮筆套裝妥後,才敢放心收進包包。 小紅總是優雅地陪著我出席廣告公司裡大大小小會議,短則半時,長則終日直至午夜。我是組上最菜的創意,也是唯一的文案,總是來不及記下組員妙想而遭白眼,日日被創意總監改得滿江通紅。據前輩言,創意前三年都是撞牆期,而我果真無時無刻都在撞牆。腦汁枯竭時,睡覺不敢闔眼,捧著筆記本和小紅,仰看天花板,直到飄進夢裏頭加班。 我雖緊握著小紅,內心卻戰戰兢兢,她的美離我如此遙遠,難以擁有。 一日,公司業務隨手拿起小紅,當成廉價原子筆般恣意在文件上簽名,目睹這一幕的我,漲紅了雙頰。怎能不經我同意就碰她呢?我心疼地揀了塊麂皮沾上酒精,為小紅行「淨身浴」,再抽出她的嬌弱內軀,以溫水換墨。在公司茶水間裡,我偷偷地抓著小紅一吸一吐,直到墨水飽滿了她,流出歡快的字跡。 在高壓的職場工作裡,我和小紅簡直是相依為命了。有時我只是傻盯著她發愣,有時用她寫一紙深情的明信片,將滿腹委屈寄往遠方 ; 更多時候我們消磨著時間,我喜歡用拇指和食指抵著她的身軀,靜靜看她翻轉時折射出的豔麗光芒。 在她筆尖漏墨嘔吐時,在她書寫泉湧流暢時,我只要看著她,就像看見入行那天的自己。儘管如此,小紅仍漸漸不如當初那般明豔,刻痕無情地爬上了她的腰身。 憑著幾案血淚換來的作品,我得到了第一座廣告獎,然後是第二座、第三座......小紅寫的廣告去了上海、去了倫敦、去了釜山,大明星在電視上唸出了她寫的台詞,家鄉捷運車廂裡,滿版張貼了她寫的短篇文案。於東京旅行時,我覓得一款青黛色「將軍墨」,作為她的五週年小犒賞,深黛墨水中帶著黝黑的沈著,慶祝我們總算擺脫了窘迫又稚氣的嬰兒期。在一場國際品牌的大型提案裡,我拿出小紅,和升職的新名片一起放在桌上。只要小紅在,我就會記起我們一起走過的路,然後得以抬頭挺胸。 以前要花上一整夜寫的腳本,如今一下午就能完成,七年過去,總算輪到我在討論時給來不及記的菜鳥組員一記白眼。唯一不變的是,每天下班後,只有超商的微波食品陪我一起度過漫漫長夜。 漸漸地,無力感侵蝕了我,因為當一個人用盡全力地往前,總得要拋下什麼遺落在身後。我所追逐的究竟是什麼呢?廣告到底可以改變什麼?畢竟我連自己的世界都改變不了,寫了一百個販售幸福的畫面,自己的幸福仍是一片空白。 我越來越少將小紅拿出來了,倒是為了求快,抱著筆電在公司奔來跑去,在不停歇的會議裡穿梭。終於,小紅再也受不了這般冷落,一次比稿前,她消失了,就像消失於我世界裡的其它事物,毫無徵兆也無可挽回。 我翻箱倒櫃多日,留言給拜訪過的每個朋友、去過的攝影棚、搭過的計程車,仍無消無息。小紅的不告而別,傷透了我的心,好似我們過去的堅持終將結束,是我常常忘記幫小紅換墨,以至於她乾枯了,心情鬱卒才憤而離去?還是她年邁的筆尖,再也撐不了漏水的舊疾,所以躲起來不讓我見她的老態?她是否還在氣我,忘了當初我們相遇時,要好好守護彼此的承諾..... 小紅離開後,我上網買了支一模一樣的小紅二號。二號寄來時,過淺的朱紅令我十分納悶,小紅的顏色要更深一些,新澀的筆尖雖然不再漏墨,卻會刮紙,這讓我十分不快。筆身的刮痕不太一樣,握感也不相同,二號因此不受寵,它被隨意扔入包包,被拋棄式墨管呼嚨。一個多月後的某日,我決定學習小紅頭也不回的告別,遞出了辭職信。 我想,小紅的離開,是想藉由她的無情,迫我將再見說出口。她知道,我很難開口告訴年輕的自己,承認她那純潔高尚的夢想不過是一場虛妄。只是偶爾拿起二號時,仍會想念她那優雅的身影,以及那個我們一同做過的,生澀而青春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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