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剪影地球

紙雕/周佳儒 詩/也思 風拂,可以裁下嗎? (兩朵行將親吻的雲問)   淚水裡的悲傷,可以裁下嗎? (心底打滾的吶喊問)   胚胎裡的安憩,可以裁下嗎? (想念的媽咪問)   葉影的透明春天,可以裁下嗎? (冬眠的森林和貓頭鷹問)   兒時鞦韆上的時刻,可以裁下嗎? (老人與狗問)   錯過彈奏的潮水,可以裁下嗎? (立在船首的白鷺鷥問)   花精靈的快樂、快樂啊,可以裁下送我嗎? (蜜蜂、野櫻花和松鼠問)   「你笑,我在宇宙裡的一顆小星星,也會笑著,」祂回答: 「要好好愛自己、愛這個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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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念戀三色軟糖

文/攝影 默子 平日當慣了汲營的職業婦女,一得空閒就想上網在臉書裡逛一逛,和親友在臉書裡談天說笑分享生活動態吃喝玩樂,有一天突然看見K貼了一張好不誘人的三色軟糖,何時開始三色軟糖也有了精緻的罐裝了? 印象裡總是在年節時,上雜貨店買些五花八門色彩包裝繽紛的各式糖果應景,一年比一年少買了,若非大過年的,根本少吃糖了,最多偶爾吃塊巧克力解解饞,三色軟糖是每年必購的點心,對於三色軟糖的喜愛不是因為它是糖果它的色彩,而是50年前的春節在腦海裡深刻印記。 六0年代的窮鄉僻壤,三餐溫飽是多少人家的夢想,我的父親是鎮上公所的小職員,母親是家庭主婦兼任養了一大群雞鴨,幾頭母豬,還有三分旱田及偶爾去別人家的田裡幫工,最驚人的是有八個子女,原本有七個小孩已經夠累人了,怎麼在我小一時,家中多了小娃娃的哭聲,這女娃幾乎24小時都在哭,至少我們在家時從未見她安靜過,小小心眼只知道這個我叫妹妹的小貝比是個愛哭鬼,原本就體弱瘦骨嶙峋的母親,生了小妹妹後更加多病了,不能好好坐月子,天天背著女娃忙家事,連洗個澡都要我們幾個手足輪流把女娃抱在浴室門口等,像塊粘TT的橡皮糖。 突然有一天放學回家,家裡好安靜,聽得到屋前幾棵果樹上麻雀的吱喳叫聲,聽得到豬圈裡母豬的叫聲,聽得到雞鴨的叫聲,連屋簷下大白狗也吠了幾聲,疑!那個磨人精愛哭娃娃轉性不哭了?只見客廳的茶几上好多餅乾糖果,是我們從未見過的點心,特別嘴饞的我根本忘了嚴父的家規,伸手就要拿一塊糖果塞嘴巴裡,兇巴巴的四姐立馬舉手打了一下,「沒家教了!忘了竹仔枝炒肉絲有多痛?」吞了吞口水放回去。 接著就聞到從廚房傳來的魚香肉香菜香,好香喔!不是過年節,怎麼如此豐盛?根本忘了那個愛哭鬼小妹妹。飯桌上大啃雞腿大口吃魚滿滿一碗白飯加青菜魚肉,這一天不是過年、不是廟會神明生,卻可以大飽口福,若是天天可以吃飽飽,該有多好! 一邊吃,一邊卻想,小妹妹呢?今天好乖,都沒哭! 「送人了,再不把她送走,你們就沒媽了.......」。有沒有聽錯?從此家中回復沒有愛哭鬼的平凡日子,醫生說母親身子骨禁不起勞累,算命的更是恫嚇道,若不把妹妹送人,母女倆都別想活下去。 ......也好,沒有吵嚷的哭聲,我們的生活回復以往的平靜,放學後該幫忙什麼家事的各自忙去,不用再輪流侍候小女娃,可是久久也會突然問起:輪到誰抱小妹了?說忙馬上笑成一團。想到小妹成了有錢人家的女兒,心裡也有幾分吃味,癡心妄想怎麼不是我去當有錢人家的女兒? 「傻孩子,人家要的是剛出生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你那麼聰明那麼會吃,沒有人家敢要你!」 「真的嗎?如果還有人家不嫌棄,也把我送人啦,只要有電視冰箱有得大吃大喝就好......」   大過年的,爸爸照往年一樣準備祭拜事宜貼春聯,母親也一樣準備了豐盛的年菜,唯一不一樣的是幫我和小弟穿了新衣服,騎了歐兜拜提了一盒從未見過的禮盒,我們要去看愛哭鬼小妹妹。 吼!我們的壓歲錢是照年紀發的,我八歲就80元,弟弟五歲50元,四姐一張百元新鈔,大姐已經在小學教書了還有兩張紅咚咚的新鈔,爸爸竟然給小妹包六張百元新鈔,當年我們小學的營養午餐一個月才30元......。小妹妹的養母開了間「甘仔店」,嬸嬸抓了一大把糖果給我和小弟,哇!真漂亮的三色軟糖,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多三色軟糖,眼睛盯著櫃子上的大糖果罐,小妹的養父眼尖,阿沙力地整罐拿給父親,帶回家給哥哥姐姐們吃,有養父母真好!紅包一定多到數不清......。   三色軟糖從此在腦海裡進駐了,只要有經濟能力,我一定要天天吃三色軟糖!原本以為每年過年都可以去小妹家吃三色軟糖,最後也才那麼一次。大人說什麼為了沒有親情牽掛,等孩子大了自然會聯繫,咱們家不是很好過日子,不需要常往來等等。我的小心眼裡癡心妄想,以為年年春節可以去小妹家吃三色軟糖,結果才一次就夢碎了,可喜的是她養父有大片漁塭,虱目魚成了我家常有的奢侈食物,三色軟糖只能默默在心裡藏著。   三十年前為人媳,第一次準備年貨,問了婆婆有什麼要特別留意的?「那個三種顏色的軟糖買一些」,乍聽之下眼睛為之一亮,發出會心一笑,三色軟糖從此成為我家零食罐裡的一份子,婆媳倆特別衷愛,我的獨愛是因為小妹的關係,婆婆是因為年邁愛軟糖,經濟環境允許婆媳倆吃任何甜食美食,但再多的糖果餅乾都抵不過一塊三色軟糖,因為我永遠忘不了,那年春節在四周都是漁塭的一家「甘仔店」,糖果罐裡特別吸睛的三色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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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當地心引力 威嚴盡失

文/蘊辰 插圖/國泰 站在河邊,我抬頭望向刺眼毒辣的陽光,它幾乎就是天然免耗電的龐大熨斗,可以將起伏不定的水面燙平。這正是我所期待的條件,尋找一處平靜的水域,如此才能進行挑戰。 我隨機拾起附近的一顆石頭,它的表面幾乎都是尖銳的稜角,看來彷彿是從外太空墜入地球的隕石。石頭握在手中,我的神經像弓弦般繃緊,嘴裡唸唸有詞,所引用的一段外語,據說是西方中世紀牧師會詠唱的拉丁祈禱文。我所期望的非常簡單,就是要得到上天的祝福,讓我能創下足以向世人炫耀的好成績。詠唱結束,我也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在石頭上,向水面擲出。那一瞬,時間頓時凝結,只有石頭以千軍萬馬奔騰的氣勢,豪邁的往河流衝去。 從這顆石頭的衝勁,我見到了它宛如神風特攻隊的鬥志。不過,它的命運,有如二戰歷史的重現,當它和水面接觸,沒有任何的彈跳,就直直沉沒。我不禁懊惱,這和原本的預期正好相反。 當石頭在水面彈跳的次數越多,就代表它擁有頑強不屈的風範,能夠堅實的抵抗地心引力,直到最後一刻。從以前至現在,全球各地有不少英雄豪傑,都熱衷於創造打水漂的記錄。聽說目前最厲害的,是一位美國人Kurt Steiner,他宛如奇幻小說《魔戒》裡的高階巫師,創下了水漂連續彈跳八十八次的紀錄,他手上的石頭,幾乎完全無視於重力的存在,能夠瀟灑自如地前行不受拘束、羈絆,在水面激盪出率性的弧度。這位美國人創下的,就是聖堂等級的標竿,不是我這類的凡夫俗子所能相比。 讀過相關的資料,不少高手分享了他們如何在國際打水漂大賽揚名立萬的絕招。簡單來說,就是挑選扁平的圓形石頭,而且要掌握入水的角度,20度是標準數字,稍微偏移一些,帶來的結果,大概就是石頭和水神的立即會晤。我必須信服這樣的經驗法則,畢竟是以物理學的作用力概念為基礎,還有知名的物理學大師幫忙認證。 這一回,我完全按照高手們的智慧累積,挑了顆扁圓的細石,光滑而亮潔,像是應該待在博物館內享受呵護。同樣的,我再度朗讀自己也不明白涵義的拉丁語誦詞,放低全身重心,想像自己變成了棒球下勾球的投手,以潛水艇的姿態擲出,心中不停叨唸著「入角二十度」、「入角二十度」,接下來能做的,就是屏氣凝神。 扁圓細石似乎真的聽到我的召喚,和河流第一次接觸,並未沉入水底,而是靈活的起身,向前連續的跳躍,波紋如山水畫般陣陣暈開。內含物理學要素的經驗法則,真的管用嗎?答案很快就揭曉,扁圓細石跳了六次才消失,雖然遠遠趕不上世界紀錄,但這也代表著,我想要拒絕地心引力運作的夢想,在扁圓細石短暫的彈跳過程裡,還是有實現的機會。 接下來,繼續嘗試,遵循眾多打水漂高手耳提面命的兩大法則,同樣搭配拉丁語詠唱。不過,彈跳次數反而都未超過六次,我瞇眼望向天空,只得到太陽高溫嘲笑的回應。也許該放下了!這次,我捨棄任何標準,在地上即興的找了顆尖銳如野獸爪牙的石頭,和第一次所抓的有點相似。我立即出手,不考慮角度,連原本的拉丁語段落都省略。 我猜想,這顆野獸石,絕對是一投出就沉入河底,但它似乎變成了渴望躍龍門的鯉魚,不斷的彈跳,竟然能連續跳到七次而終止。野獸石所激出的水花,像是花季盛開般燦爛。我呆望水面,找不出合理的解釋,為什麼我違反了公認的打水漂法則,反而創下個人的最佳成績呢?或許,大自然的定律,就是等著被推翻。即使是萬能的地心引力,也有權威幻滅的片刻。 受到野獸石的激勵,我又任選了一顆石頭,站在河邊,催眠自己將陽光當成友善的啦啦隊,讓它見證我下一次奇蹟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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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回憶新公園

文/久彌 攝影/郭櫻 「中午在衡陽路聚餐,穿過十幾年沒去的台北新公園,今天天氣不錯,有一個小池塘波光粼粼,駐足著一隻白鷺鷥,樹幹上停留著五隻鴿子,滿可愛的。給您一些台北新公園的回憶吧。」 謝謝來信,看到你寄來的照片,樹都還是那樣濃鬱的綠,而我這裡有些早秋的樹已開始黃紅,有些且疏疏落葉了,真是隔地不同天。不由得想起早年寫的詩有幾句「那熱帶的島/那熱帶的島啊/陽光是揮霍的/風是激情的/雨總是潑辣的來/恣意的去/大王椰肆無忌憚的揮舞招搖/九重葛萬般嫣然的留戀牽絆/人們穿梭如五彩繽紛的熱帶魚…」。現在看了你的照片,覺得當初用「熱帶的島」,用字實在笨重,如換成「長青的島」,不是更貼切,輕靈許多嗎!而你去衡陽路聚餐,想以你一慣的靚裝,也可知,人仍是穿梭如五彩繽紛的熱帶魚。 在台北那麼繁囂的市心中,新公園真是一塊綠寶石般的珍貴,也是那白鷺鷥和鴿子們的洞天福地。鴿子是群居,給人一種大家族的和樂感覺,鷺鷥則向來是個獨善其身的高人隱士樣子。兩種截然不同的鳥,共處在同一環境,各適其所,並保持了牠們特有個性,是蠻有趣的。這景像是我早年不曾見到,或沒注意到的。對事務的欣賞,體會,似乎也因人和所好不同而異。 早年我注意的是在博物館後,靠台大醫院這邊那一塊空曠的大草坪,在那裡可以打棒球,騎車,玩官兵捉強盜等,我和一個家住衡陽路的同學,甚至在那裡練過擲標槍。而每年十月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場邊,擺出的一大片菊花。那是由一盆盆,清一色,每盆只栽直挺挺一株,項上只開一朵很大的黃菊花組成。遠看一大片金黃,雖然醒目,但我總覺得它呆板單調而不喜歡。可在那時,這稱之為介壽菊,是為總統祝壽而每年必有的。這些你年紀太小大概都沒見過。我後來回台北再去時,那片大草坪已被蓋了亭子,正如我的青青歲月般被抹去了。 記得最初,博物館是各室大開,展覽原住民,當年稱高山族或山地同胞的東西,我們隨意在裡面閒逛,也對原住民的衣食住行和習俗,有了些粗淺的認識。我和同伴們也在那露天音樂台,聽了點演奏,既不懂,也沒留下甚麼印象。喜歡的倒是,早晨看許多人在樹下練各式的拳術,有時也偷學幾招,大家回去裝模作樣一下。 以你們現在交通的便利,可隨時到市外的山間水隈去親近大自然,但新公園裡成片的樹林和草地,卻是我們當初留連忘返的地方,它曾是我心中的大自然。雖然時過境遷,它連名字都被改了,但被你仍用舊名喚起的,這些點滴回憶,在我心中是仍保有它一隅位置的。 謝謝分享你畫家的慧眼所見,聊解我黃葉秋山的異鄉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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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炸杏鮑菇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有一次英文班同學為我介紹一位快三十歲的年輕人,因為她以為我相當年輕。那時候我的生活不如意,一再力抗自己的下墜,常常夜間散步,讓回憶在腦海來回奔忙,企圖以清風明月洗滌。 他們善解我,知道我那陣子茹素,只要是肉類絕對擯棄,於是選擇一家日式裝潢,前有石竹花卉的盆景,木製小巧摩天輪的水車撩起池中水,滾滾輪轉。我的準時總是壓線抵達,不晚一分也不早一秒。推門進去看見他倆已就座,深感抱歉地打了招呼。 那日我棕色長傘裙,尾端些微波浪狀,前短後長但並不顯明,我愛它走路時候能掀起微微波浪,那會帶來粉櫻花瓣邊緣,想像中的浪漫情調。 我點了什麼已遺忘,反正最清淡的、不食炸物都入我名單。而坐在對面的他則點了炸杏包菇定食,同學則在斜前方。 他的面容如玉光滑,帶副眼鏡,做幫助人復健的工作,習與病患聊天,於是明白年輕低矮的葉棕,遇見風雨潮汐、大地面貌變遷的同時,也有被迫倒塌遷徙的時刻。但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看淡世事無常的定理,而有灑脫的清晰,至於我則始終與這樣的結力抗到底,知行合一畢竟難。 在同學的提醒下,他夾了一塊炸過的杏鮑菇給我。我先是推卻,但後來我讓它降落在我的碗裡,想起善體他人的心意也是美德。夾起,靜靜看了它,咬了一小口,鮮美的汁液彷彿日光臨幸,油亮得惹人捨不得完食。 也許太久沒有品嘗這份菇味,也許時常吞下孤味。 然而那一刻我揮別長久以來偶爾寂寞的感覺,那被架空漂浮的寂寞感覺,反而有股深沉的感動在心底蕩漾。 原來,我值得這樣被對待。被夾一塊炸過的杏鮑菇放在我的碗裡,對我說:非常好吃,你嚐嚐的這種對待。 後來我們聊到近晚餐,走出餐廳,他問我要不要一起打桌球,我說可以啊,再約。 但之後就無下文了,因為他知道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後就夾尾逃離。而我經過三四天調整步伐,又繼續在夜間散步,讓清風明月往復穿過我的心室,帶離一些什麼,也帶進一些什麼,只是那時我不甚確定究竟是什麼來來去去,但事隔許久的今日,我寫下這篇,也許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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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城市與閱讀〉胡同與水

後海風光。 ■王悅 到了哪個城市,我就要先找水。 巴黎的水,是風景明信片裡的水:新橋、夕陽、春柳,柳枝下熱吻的情人,河堤邊曬日光浴的巴黎男女,遠看很浪漫,走近了水邊,尤其在炎夏,兩岸陣陣尿騷蒸天,每一處歷史斑駁的牆角都有可疑的污漬四濺,比方說吃完了手中的冰淇淋,想把提在手上的東西在地上放一放、擦擦手,都放不下去。這是浪漫無邊、自律不足的代價。 倫敦的水,以工業味兒為其特色,是一種未來的風格,不愧為工業革命的發源地。也不能說醜,就是跟人類心靈裡連結著青草與甜水的那份原始初心,有段距離。 布拉格的水,比前兩者更近人可親,若有心,初訪的遊客也能輕易在老城裡找到水邊低處、綠草青青的肥沃之地─那些水岸綠地,線條柔軟而青翠,沒有方正工整的堤岸跟界線,不是預備招待國際遊客,而是提供布拉格居民身心的休憩;這座城市,遭遇現代化建設與開放的歷史遠比前兩者要晚,甜美近人的城市流水,不知還能保有多久? 後海的泳者們。 威尼斯的水是夢,天晴天雨,讓你覺得身在此潤間,是一種光耀跟特權,而非讓你日常天天無盡享用,而感到理所當然。如果天堂有水,那威尼斯,就是天上的樂園映在人間的影子。 台北也曾是個有小橋流水的城市,今天,到城中那幾條歪斜的巷弄去看看,在那些順著水紋與地勢、而非順從城市規劃的蜿蜒長巷,巷頭巷尾留意一下,還能找到一絲水城的影子。 有些城市沒什麼水,但當憶起那城,會有種像甜甜清水流過心頭似、溫柔的情感。也許是人情、也許是綠意,也許是你曾帶著溫柔的心,走過那城。 北京的水叫作「海」。但京城的小橋流水,倒處處還保有一份小家碧玉的氣質,並不像天安門廣場那樣,成為一處人心難以企及與駐留的、意識形態的象徵。 初抵京城的頭三天,我是獨自一人,旅伴要隨後才到。知道了這多出幾日的獨旅後,我就上網給自己找了間胡同裡的小旅店,過馬路就到後海;胡同味兒,安靜跟乾淨,我想要的三樣齊備,床也很夠京味兒,夠大夠硬,一個人住著挺好,後來J來了以後,我倆在北京住的其他大酒店,都比這小店,少了一分逍遙,也許是胡同與水,讓我對那趟京城獨旅,獨懷一份相思吧。 近在水邊,整整三天的時間,我可以漫無目的,只在兩岸的胡同深處晃蕩,看水光、看生活、看季節,看這城。J是需要目標的。大多人也都是這樣吧,必須知道今日要去哪裡、明天又看什麼,這樣旅行才明確。天安門、王府井,天壇、紫禁城,還有長城與貓熊,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景點就等他吧,我決定趁這幾日完成我的無目標旅行:走看柳蔭深處跳房子的孩子,賞人家門坊上的聯子,品水果攤前的大紅柿、看寂寞胡同裡的無名寺......一個人,且享有隨時吃喝的自在,可以吃了清真鋪的烤羊串、轉上街買個紅豆奶酪,轉回來再喫羊肉蓋飯;可以午後三點,買串糖葫蘆,再跟京城老少一同排隊,慢慢等一爐燒餅;也可以早晨十點,吃了巷頭的白菜蘿蔔絲餅,坐在巷尾,再來一碗豆腐火燒。這要讓那個吃飯講究時辰、而且只能前菜主菜跟甜點照順序一樣樣來的法國人來了,就行不通了。 北京的水連著胡同,水生出了胡同,像光陰連著愁懷,生出了愁懷,北京的水與胡同是密不可分的,這些來自胡同深處的風光與味道,勾串著京城的水光,構成了別處沒有而此處獨一的風情。 晨早,兜著板凳坐在柳蔭下的回民老者們,喝完了第七盞茶,已消失在水岸後的民房內;近午,一個胖娃娃蹲在門前,把玩著一籮紅山楂;曬在灰牆邊的一排灰衣裳裡,跳動著一件鮮紅的裙子。人家的朱門上烙印了槐樹的影子,越來越深,透露著天光逐漸傾斜,胡同染上了一層冷色調的灰藍日光,清真舖前剛掛起一頭熱呼呼還冒著血氣的全羊,熟客們早已聽聞風聲,正從巷尾排排站到巷頭。紫簷下,百年如一日的露天剃頭攤正收攤,踩三輪車的還在帶勁兒地繼續飛馳過一條條名字美麗奇異的胡同。一日將盡,水裡爬上來濕淋淋的泳者,是今日最後一位汲泳後海的勇者,他們自備一桶清水,豪邁地當街淋浴起來,吆喝著今天的水溫,更衣、各自騎上單車,悠悠返去。有人在胡同前的榆樹下炒起菜來。 夕陽褪色了,彎月升起來,什煞海霎時變得五光十色、歌舞昇華,沿岸的酒吧像在競賽,忙著把自己的音響放到最大,連月兒都被震抖了一下。京城之水的夜色,我們這把年紀,已經賞他不起,還是轉回胡同口,再買兩個剛蒸的菜包,信步返回安適的小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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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看戲

■何田玉 家裡有電視機以後,父親若休假在家,只要有國劇播出,他便會準時收看。我看那畫面,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有時老先生手撫著長鬍鬚,有時女子甩著長衣袖,唱著我不懂的歌詞,比父親的鄉音更難懂。我不敢直接轉台,我在一旁嘟囔這不好看、看不懂,希望他轉台。他專注看著電視微笑不理睬我,也沒有換台。我只好默默走開,不打擾他難得的娛樂。 晚上,我跟著母親看歌仔戲,戲裡佈景有山有水有庭園,人物也多,臉上沒有塗得白白紅紅的。我愛看民間故事,樊梨花與薛丁山、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這些故事真人上演,說唱我都聽得懂。三台輪流看楊麗花王金櫻柳青葉青黃香蓮。我的台語能力除了生活上與母親學習,看歌仔戲學得的也不少。 父親是從大陸來的外省人,母親是本省人,都喜歡看戲,卻因為語言問題,未見過他們有一起看戲,我也從未陪父親看一齣完整戲。倒是村子裡有放映電影時,全家排排坐在一起觀賞。 三家電視台一週一次的國劇,不知在何時停播了。而在準備考試的期間,母親關掉電視機,讓我專心讀書。 歲月流轉,時代市場變化,這些戲劇從電視中消失,但是還有以舞台劇場的演出。 朋友帶我去看崑曲,我想起年幼與父親看國劇的無趣,深怕看不懂,聽不懂,心忐忑地跟著友人去。不知是年歲已長,或是戲曲好,抑或是女主角那一顰一笑一哭的身段演得好,只覺得真好看,我仍然不懂這戲曲,卻是喜歡。 從未了解父親喜愛的國劇,網際網路有許多戲曲影片,我有空閒時間就找來看。一齣齣地看,想要了解這些戲劇,也想知道父親愛看的國劇到底是如何表演,是何來歷。腦海中會浮現父親獨自在家看劇的身影,那個時間空間裡只有國劇的歌詞,父親的思緒是在喝采演得好,或是在想念家鄉的一切。 歌仔戲也有以舞台演出的影片,我看啊看,覺得似乎有一些相同之處。我拉著友人,不停追問崑曲京劇歌仔戲是否有相同的一些什麼,友人被我問得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簡略的解說,我知道這些藝術太深了,那能是幾句就能解釋的。 我明白,現在想要了解父親太遲,他離開人間很多年了。我只是有點想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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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裱畫師到書畫家——我所認識的張夢陽

文/王壽來 圖/張夢陽 以任何一種藝術形式來創造個人的世界,無不需要勇氣。 ——美國二十世紀藝術大師歐姬芙 聞台北「聞名畫廊」主人張夢陽兄將舉辦個人一生中首次書畫展,對不少跟他不熟的人而言,或許心中不免嘖嘖稱奇,認為一位長期經營字畫裱褙及買賣生意的業者,如何能以「石破天驚」之姿,敢將自己的作品公諸於世,讓社會大眾品評呢?但對跟他時相往還數十寒暑的筆者來說,這應非張君突發奇想之舉,而是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的結果而已。 回顧以往走過的漫漫世路,雖說歲月無聲,塵緣似夢,但在時間跨度如此之大的日子裡,仍有不少難得的情誼與令人佩服的身影,早已沉澱於心底,難以拋撇,而夢陽兄百折不回、力爭上游的奮鬥故事,正是其一,也著實讓人應證了十九世紀法國大文豪左拉(Émile Zola)的名言:「藝術家不能缺少天分,惟若少了努力,天分亦將不值一文。」 講起我跟夢陽、素蓮賢伉儷的人生步履能走在一起,與其說是偶然,毋寧說是必然,打從年輕時起,我就是書畫迷,行有餘力,逐漸走入收藏的文物世界。猶憶有一年,《中央日報》副刊主編詩人梅新,邀我跟黃天才先生、郭良蕙女士座談業餘收藏心得,後來並以南宋詩人陸游的名句「人間萬事消磨盡,唯有清香似舊時」為標題,大幅刊出三人對談的實況,由此亦可略知當年我 收藏如癡的情形。 彼時,家住台北的舊書集散地牯嶺街,距離位於台師大對面的「聞名畫廊」,步行不過十來分鐘,我經常在下班吃過晚飯,華燈初上之際,信步溜達到店裡,一面品茗聊天,一面觀賞壁上掛著的名家字畫,就畫論畫,高談闊論,好不快意。那時我就已默默察覺到,夢陽兄終非池中之物,以其不過而立之年,對近代書畫家生平、創作風格、筆墨特色等文史知識,無不了然於胸,甚至對鑑別古今書畫真偽優劣,也能明察秋毫,表現獨到的專業眼力。 近十多年來,夢陽兄的鴻鵠之志,畢見展露。每日他閉門潛心讀書、作畫、臨帖、寫字,動輒十數小時,其用功之勤,著力之深,簡直已到廢寢忘食的地步。至於畫廊的生意,他乾脆全然放下,仰靠賢內助素蓮一人負責打點。平時上門的客人想要見他一面,也不容易,因他日夜埋首創作,餘事早就無暇顧及。 如今筆者得閒仍不時登門寒暄,每每見牆上掛著夢陽兄的近期力作,先睹為快之餘,深深感受到以「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一語,尚不足以形容心中的嘆服。就拿其書法作品來說,筆勢或蒼勁沉著,或貌拙氣酣,或堅實渾厚,在在顯示出其運筆精妙,天趣溢發,已然自成一家筆墨。 事實上,也就是出於書法造詣的精湛及構圖的需要,夢陽兄的水墨創作落 「窮款」者極少,作品中幾乎張張皆有題識,而且喜寫長題,內容包括創作緣由、典故闡釋、生活記趣、社會諷喻等,不一而足,讀來親切有味,如聞畫家親自娓娓談心,如是非僅拉近了與觀者的距離,也讓一幅原本靜態的平面創作,變得更為生動立體。 他雖非科班出身,但早年習畫時遍臨近現代名家墨跡,心摹手追,浸淫日深,根基也益為穩固,復因水墨大家鄭善禧老師二三十年來,幾乎每週固定前往畫廊「報到」,在女主人素蓮的隨侍招呼下寫字作畫,畫廊牆面上常掛有鄭師的精心之作,近水樓台,夢陽兄無形中遂成為其私淑弟子,且在創作的畫技與風格上深受啟發。 儘管如此,夢陽兄的畫作不走傳統國畫的老路子,而是別闢蹊徑,力求跟自己的生活緊密扣合,無論在取材、構圖、賦色各方面,皆散發著本土民間的生命力,予人一種回味盈頰的溫暖感覺。 走筆至此,猛然想到,夢陽兄以一個裱畫師的出身,自學成為一位實至名歸的藝術家,其艱辛的程度足可與田間莊稼「由苗而秀,由秀而實,始得秋成」的過程差堪比擬。教人不禁聯想起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所說的那句名言:「如果你聽到自己內心說,你不能畫畫,而你仍毅然決然畫下去,那個聲音終究會默然不語。」 更讓人感到難能可貴的是,一個人能走出原本似已命定的格局,勇於在藝術的道路上堅毅前行,縱然跌跌撞撞,最終還是找到自己生命的落腳處,活出人生的精彩,如此說來,是不是已能回首無憾,不負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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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四草綠色隧道

詩/渡也  攝影/趙傳安 溪水兩岸的紅樹林 看見水中的自己 香發現水中的自己 美找到水中的自己 世上只有這裡 天忘記年齡 風忘記年齡 魚忘記年齡 世上只有這裡,只有這幅畫 嘴巴請止步 耳朵請止步 憂愁請止步 快樂請止步 光,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綠,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靜,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夢 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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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梅花醉

文/攝影 蔡碧航 趕著上山,站在一棵梅樹下時,天才濛濛亮,霧迷煙鎖。 我守著橫斜的一段梅枝,墨黑的骨幹著花點點似珠玉,卻含露將開未開。太陽還沒出來,所有的梅花都還在睡覺。 等到晨曦初透,一縷朝陽破霧而來,薄透瑩白的花瓣漸漸舒展開放,光影流麗幻化萬千,彷彿真的能轉出前世今生,一花一輪迴、一花一世界。 走出梅園看到那座老屋時,腦海中浮現的是「茅屋三椽,老梅一樹」的詞曲旋律。一個婦人走過,入鏡了,彷彿正從屋內走出來,呼喚著嬉玩的孩子回家。 斑駁的木板牆,染上苔綠,梅枝橫斜,疏影離離,開著點點白花,映著兆豐年的大紅春聯,所有的春色都在這裡了。許許多多的賞花人也集中在這裡,一波又一波,嘈雜喧鬧,驚得梅花都要跌落滿地了。 我想最美的梅花應是不惹塵泥的,最宜開在懸崖邊溪澗旁或牆角下,有高士騷人賦詩吟詠,或開在綺窗前深得美人盼顧。 記起有一年冬天的偶遇,深山有幽人,他帶著我們穿過幾十頃茶山去尋梅,空氣裡茶香梅香暗暗湧動,沁人心鼻。 走了一程又一程,一路談著他的梅妻。入冬以後,每日來回幾十里無休止的探視,流露的情深繾綣讓人感懷。隱約裡,我卻不小心窺見了他眼眸深處的寂寥。山居有五間房,他說星期一到星期五五個房間輪流睡,周六和周日想睡哪間就睡哪間。不敢問他因何離塵避隱,山中日月長,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只有幾里外的梅妻和幾隻白鵝,會不會無聊到像六宮粉黛要翻牌來選? 是個有故事的人,是怎樣的情懷,怎樣的千折百迴?滄桑歷盡欲說還休? 紅塵逆旅,總有相與的人。 江湖很大,總有相忘的人。 幾波寒流來襲,想起故人幽居,不知茶山深處的梅花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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