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自然景觀間的一抹人造純樸

在山腳下仰望聖十字教堂 文/攝影 陳玉琳 2018年八月下旬,前往拉斯維加斯出席會議前,我在臉書上看到同學介紹;亞利桑那州的桑多納(Sedona)有座建在紅岩石山間的教堂,我很好奇,遂與先生商量去看看,因我們是自己開車前往,早一天出發可多遊覽一些景點。 我們的車駛入桑多納(Sedona)主街後,即可感受那份觀光小鎮的獨特氣氛,除時尚商店外還有股充滿活力的藝術氣息,令我對這個沙漠小鎮刮目相看。穿過熱鬧街道,我們逕往那座建築於紅岩石山脈間的特色聖十字教堂(Chapel of the Holy Cross)駛去。桑多納(Sedona)的四周幾乎被紅色岩石山丘所包圍,仔細看去,山丘頂部呈淡黃色,底部的磚紅色岩石身上,點綴著沙漠中特有的耐旱植物,這番景象與我印象中的沙漠景觀迥異。 沿著寬廣大道,我們來到教堂山腳下,抬頭仰望;只見立於二座岩石上的「ㄇ」型線條,保護著中間高挺的十字架,並有玻璃鑲嵌於橫豎線條間,如此的外觀簡單、肅穆又與自然景觀十分協調。後來上去見到整座教堂,才知這「ㄇ」型線條正是教堂外觀的剖面,不由得對這「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設計理念讚嘆不已。 對面紅岩山美景映照在教堂旁兩片玻璃牆上 順著蜿蜒山路我們來到教堂前,我立刻被正門兩側大片的玻璃牆吸引,對面紅岩山美景完全映照在這兩面玻璃牆上,與教堂內;面對正門的十字架及耶穌像同時映入我眼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類信仰的表徵,如此完美地融合為一體,我被設計者超俗的構思所震撼,簡樸的建築與壯美自然景觀同時呈現在我眼前,我感受到那份和諧之美,慢慢地、細細地品味著。亞利桑那州有四分之一是印地安保留區,在這些地區有許多被印地安族老耆輩視為靈修之地,桑 多納(Sedona)就是著名靈修地之一,這獨特風格教堂的建立,室內陳設簡單,想必是希望來訪者在此靜思。 教堂內部陳設雖簡單我卻感到十分親切,這簡樸的建築徹底激發我內心的感動,那是種與宗教無直接關聯的感動,我彷彿看懂了設計者的心意,好似在詮釋;無論這世俗多麼繁鬧,人心深處仍有一片寧靜。我靜靜沉思,在天然的石岩間,設計者用原木、玻璃、鋼筋及混凝土等建材,未使用爆破;全賴人工清除多餘岩石,歷時十八個月完成的建築,為原汁原味的山景中添加了一抹純樸與肅穆。藉著這棟建築;為人們與信仰及自然間搭起一座溝通的橋梁,我由衷 欣賞這份超凡的構思。也頓悟出一個事實;富麗堂皇的豪宅宮殿雖能引人讚嘆,簡樸純美的建築也能激起人心深處那份純真樸實情懷。 我站在教堂內的另一感覺是,透過玻璃牆射入的光線似乎在訴說; 這建築已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它既能成為信仰者追求靈命的殿堂,也能帶給訪客一份安寧平靜。玻璃牆外的紅岩石山丘,默默地環繞著這棟建築,彷彿在守護家中一位出色的成員,我陶醉在這份被自然景觀完全融合的建築美景中。 走出教堂,我極目眺望環繞四周的紅石岩山丘,近處的山谷滿布耐旱綠植,看得出在沙漠中它們綠得很辛苦,以致藍天也不敢讓白雲攪擾其間,湛藍的天空與精粹綠谷間的紅石岩山丘,彷彿一幅卷軸畫,在我眼前慢慢展現,只是磚紅色的顏料不足,山丘頂端已成黃白色,點綴著綠得很辛苦的灌木叢。我環視良久,發覺這幅前所未見的卷軸畫,竟如春花秋月般地引我入勝。 回頭再看眼前這座教堂,如天然景觀間的一抹人造純樸,它烘托著大自然的壯美,大自然也與它融合為一體,我立於其間,享受到一份難得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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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摩登林妹妹

《新春之花》拼貼藝術 材料 薏仁 枯枝 紙 文/攝影 王育梅 有一年,舊金山的文友來電,問我在二萬多呎的空地裡種了什麼?我說了一大串的菜名、瓜名。接著她問我種了什麼花,我說:「因怕看花殘花謝,所以很少種花,但是仙人掌倒種了不少。」 這位愛花的文友在長途電話裡,不住地唉聲嘆息。走哪摘哪的她,驚訝我怎能不愛花。 我回說,大妹子不但愛花還惜花。看到地上有掉落的花瓣,總會不捨撿起;放在盛滿水的透明玻璃缸,或隨意放在茶几上。 像愛花的朋友一樣,我常把快謝的花朵,丟在陰暗處自然陰乾,然後再放在我收藏的各式各樣的陶器或竹簍內,至於實在已枯爛成泥狀花朵,則埋藏在土堆裡。 文友說,她是有名的偷花賊,我也好不到哪去。童年,最常做的事就是偷摘別家院子的花卉,與小學同學合做染劑,抹指甲或畫圖。最近則將常地上掉落花葉,做拼貼畫;推廣環保藝術。文友聽完我這般的分享後,在她文章裡形容我是「摩登林妹妹」。 日本12世紀大歌人西行,愛花的程度直可比做花癡;能讓他心焦心煩的是花。很多日本人都知道西行對花的摯愛,已不是普通的愛。 西行在觀賞綻開的櫻花時,因覺花太美而感到心痛。他整個心魂都被櫻花所奪所惑,所以他寫了「賞花/為彼美之無端/心疼痛。」 聖經上也說:「曠野和乾旱之地、必然歡喜。沙漠也必快樂。又像玫瑰開花。必開花繁盛、樂上加樂、而且歡呼。」 有日,院子跑來一隻大白兔,恍若童年所養的白兔再現,我一陣驚喜。但是,次日清晨,猶如往常尋視我的菜畦、花園時,乍見,剛才冒出的新芽的蔬菜,被啃蝕得像經歷戰亂後的殘骸。朋友送我的幾盆薰衣草,突然不見了綻開的花朵。望見這般悽慘景觀,不能相信所見是真。 我把死裡逃生的一株薰衣草,搬進了客廳。掉落地上的一朵花兒,被我細心撿起來,放在一個藍紫色的玻璃器皿裡。 為了保護我院子所有的花草,我只好狠下心致電給當地的動物保護收留所,請他們將這隻不知來自何處的兔子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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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沙漠中舞動的疏洪道

廣闊的疏洪道,平日大都乾旱,河床上,一條條鵝卵石夾雜著泥土的步道交錯橫亙其間。 文/攝影 萬羚 遠處山頭暟暟白雪逐漸融化,偶爾天空也會飄來一陣雨,涓涓水滴,沿著山坡緩緩流下,流向山腳下的拉斯維加斯谷。拉斯維加斯是莫哈維沙漠中一顆明珠,地表錯綜複雜的谷地,有一蜿蜒曲折的疏洪道Pittman Wash,匯集山間流水,將它慢慢輸送至米德湖(Lake Mead),這個由胡佛水壩圍起的水庫 旅程中,溫潤的水氣,滋養著沿岸的動植物,有時流水尚未走完全程,就在輸送過程中化為蒸氣乾枯了。 沙漠地土大都乾旱堅硬,一旦大雨來襲,大水不易排除,防洪疏洪道有其必要功能。疏洪道兩側,平整舒適的步道,專供腳踏車及行人使用,柏油及水泥路面,為其質感更添高雅。我住的社區Trail Side Point,顧名思義,就是步道旁的最佳點。 從二樓臥室窗口望出去,近看步道行人來來往往,視野越過疏洪道,就是對岸河堤幾戶人家,視線再往上挪,黑山蹴立眼前。走出家門,三分鐘內,我就可以來到步道,加入人群中。 廣闊的疏洪道,平日大都乾旱。河床上,鵝卵石夾雜著泥土 交錯橫亙其間,形成一條條土道。遛狗人喜歡行走土道,狗在灌木叢生的夾縫中亂竄,能嚇著地鼠,也會有捕獲野兔的驚喜。偶爾一場暴雨來襲,土道瞬間變成小溪,有水的日子令人欣喜,坐在窗前,看舞動的溪水,帶來一群群雁鴨嬉戲,垂頭的枯枝,也驟然一夜甦醒,披上嫩綠彩衣。 河道中雜生的灌木叢,以鵪鶉灌木最霸道,它是莫哈維沙漠原生植物,註定要在河道獨領風騷,它的樹根一旦觸碰地土,就算乾旱貧脊,也能肆無忌憚擴充地盤 烈日當空,沙漠鵪鶉最愛躲在樹蔭下,以它為家。我在附近濕地公園,與解說員聊起,才知鵪鶉灌木全身是寶,它的鹹葉片,堪稱沙漠鹽。它的種子磨粉可煮粥,嫩葉炒食、涼拌皆宜,無需添加調味料,就能觸動敏感的味蕾。老葉曬乾後,塞在廚房一角,撒上幾片,亦可成就巧婦的料理功夫。印地安原住民拿它當草藥,花葉搗碎蒸煮或煙燻,能治傷風感冒,根部曬乾磨粉,敷於傷處可消解痠痛。步道旁,我隨手摘一片品嚐,果然是能取代鹽的聖品。 Creosote Bush也是莫哈維沙漠原生植物,開的黃花小而美,春夏之際盛開時,足以染黃整條河道。它的根會分泌一種化學物質,抑制附近植物的生長,算是惡霸,說它惡霸也不公平,在沙漠,唯有強者能自保。它也是原住民和墨西哥人的常用藥,可治咳嗽,肺病,蛇咬傷,煮熟的葉可做藥膏塗抹傷口。乾旱缺糧時,還能填飽野兔的肚皮,我散步時經常見到兔子在它樹下躲躲藏藏。 偶爾,我也會走向廣闊的河道,傾聽遠處細細的流水聲,灌木叢生的河道,總會有一股如水溝般的細流,有時隱藏地底,有時浮出地面,低聲傾訴。 相較於河床上,植物之間互佔地盤,任意廝殺,步道旁的大樹可都溫文儒雅。兩旁行道樹,老松四季長青,有長者風範,松果粒粒飽滿,抖落的松子,足以餵養路過的雲雀、斑鳩,blue Palo Verde迎風招展,開滿黃花,如果湊近看仔細,肯定著迷,一朵一朵隨風飄,像極了台灣的文心蘭。它的樹幹和枝條呈藍綠色,即便冬季,葉片落盡,一叢叢如垂柳般的綠枝條,也仍富詩意。更引人的,是它能結出好吃的豆子,除了供養無數的野生動物,也能是我們餐桌上的一道美味。它的花,味甘甜,想像一盤馬鈴薯黃花沙拉就擺在眼前,或是一道黃花紅酒烤鮭魚就是今晚的菜單,能不垂涎嗎? 當美國許多地區還在冰天雪地,步道上的桃花、李花、梨花,已陸續登場,接著,紫荊、石榴、無花果、紫薇,也跟上腳步。步道,是沙漠中馨香瑰麗的花園,也是畫家手中的調色盤,總在不同的月份,調出不同的色彩。 疏洪道是一闕詞曲,歌詠莫哈維沙漠中的傳奇,它承接由山間流向拉斯維加斯谷地的涓涓水滴 ,緩緩奏出堅韌不拔的生命樂章,悠悠流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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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失眠與我

文/月遵魁  插圖/國泰 我從小就有失眠的問題,據母親的記憶,襁褓時的我不愛睡覺,總是瞪著圓亮亮的眼,四處逡巡、探索世界。祖母常對我說:「乖乖睏!一暝大一寸!」意思是希望小孩子睡眠充足,才能健康發育。然而,我似乎是睡眠絕緣體,不管如何培養情緒,仍是難以入眠。 國小時,不到一小時的午休時間,對我而言好似過了一年之久。為了不打擾其他同學,我蓋著外套,低著頭看《三國演義》。或許是姿勢的問題,被風紀股長登記學號,還讓導師以為我刻意作怪,被貼上「壞小孩」的標籤。 到了國中,課業的壓力讓我身心俱疲,原本想藉由呼呼大睡消除壓力,無奈的是,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睡意,闔上雙眼,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就像跑馬燈,在腦海不斷閃現。輾轉反側的我,竟然相信網路上「數羊」的偏方,開始一隻羊、兩隻羊在心裡默念,甚至念了上萬隻,依舊睡不著。焦慮的我決定起身讀書,當我走進書房,準備挑燈夜「讀」時,卻聽到母親的怒吼:「開什麼燈!休息了!」只能落寞回到房裡。 闃寂無聲的黑夜,我像迷失在茫茫大海的小舟,還不時遭到海浪侵襲,想大聲求援卻無人理。我總是掛著厚重的黑眼圈上學,瞌睡蟲來得真不是時候,總在課堂上悄悄報到,讓我無心上課,數學成績更是一落千丈。「你一定是熬夜打電動!」導師的誤解讓我心灰意冷,究竟有誰能體會失眠的困擾? 今年受疫情影響,我被迫在家隔離。由於極度無聊,我開始觀察周遭環境:門口不起眼的野草,讓我了解求生的強韌;床外層疊的雲朵,讓我感受自在的快活;夜晚的熠熠群星,讓我嚮往心底的夢想。在這靜謐無聲的黑夜,我體會出唐朝文豪柳宗元「與萬化冥合」的心境。當心靜下來以後,閉上雙眼,不自覺進入夢鄉,難得一夜好眠。原來,煩悶的思緒是阻撓入睡的雜音,歲月的靜好是需要自在安適才能體悟。 現在的我,不論身處何處,讓「平靜」如一股清流挹注桎梏的心,驅逐心中的煩悶,用心欣逢周遭一切,體會出「一沙一世界」的豁達,讓心靈了無罣礙,不被失眠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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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兩個兒子

■邱寶福 我的母親有兩個兒子,一個是我,住在台灣,是一個國中老師;另一個是我哥哥,在美國做生意,每當有人問我母親,有幾個小孩?在做什麼?母親總是做如是的回答。旁人聽到母親有兩個小孩,一個在賺美金,另一個在當老師,總是欣羨的說:「你真好命。」其實母親只說了一半的實話,我的確在當老師,而哥哥其實不是去美國,而是去了一個比美國還要遠的地方,永遠沒辦法再回家的地方。 偶爾母親會叫我陪她一起去找哥哥,我記得是A區B棟7樓,開車駛入住宅區,中庭有一尊拄著拐杖的偌大石像,修的齊整的綠色草皮上錯落著幾顆巨石,我和父親及母親提著哥哥愛吃的油雞、春捲、清燙白蝦以及金門陳高,按圖索驥,到了哥哥的住家門口,依照慣例,叩叩叩敲了三下大門,一如我們所預期的,根本不會有人來應門,畢竟哥哥去了一個比美國還遠的地方,於是我拿了預備的鑰匙,開了大門。 XXX歿於民國85年10月15日,幾個塗著金漆的陰刻標楷體,清晰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哥哥的照片數十年來如一日,還是永遠停在23歲那一年,一頭烏黑有型的三七分頭,而我一頭青絲已沾滿了白雪,母親更是在他離去的那年,一夜白頭。 民國85年,母親是這樣在過日子的,一天工作18個小時,兼三個工作,只有國小畢業的母親,在民國80年代,可以月入10萬元,我知道母親在想什麼?一個月將近4萬元的房貸加上喪子的雙重打擊,為了另一個還在念大學的我,她努力的兼差賺錢,凌晨四點起來準備賣早餐,接著做他的老本行,幫人家裁縫衣服,晚上再到水果行幫忙賣水果,回到家洗個澡上床睡覺,然後放聲大哭,日復一日,還在念大學的我就這樣看著母親十倍速的老去。 後來家中經濟逐漸好轉,再加上宗教的力量,母親逐漸走了出來,原本放在客廳的哥哥的黑白遺照被撤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多年前在外婆家過年的一家四口彩色合照,照片裡的哥哥回頭一笑,嘴巴還叼著尚未入口的年菜,如果時光能定格在那一年該有多好,但存在的不一定記得,消失的不代表遺忘,哥哥消失了,但我們從未遺忘那些我們共同擁有的美好時光。 「時候到了,我就會去美國找你哥哥」,每當母親對我講這句話,臉上總是漾著笑容,很開心的那種笑,我知道母親真的很想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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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蕉園追想曲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雞未啼,銃櫃山那邊的天未亮,耳邊已聽到菜園子這邊有聲響。惺忪睡眼一看,竟是一幕六十年前的舊事。 天幕初啟,陰翳天色中,五哥清掃豬圈,將糞便掃入圈外的儲積槽,六哥從槽中掏出,扣到大大的糞桶裡面,等待五哥將豬圈用水沖刷乾淨,便可以和六哥將兩只大糞桶用推車推到香蕉園裡去。 大姊早在大灶前燒旺了大鍋,並不是為了一家十一口的早餐,反而是為了那六七隻豬仔。先將地瓜葉剁碎,連在地瓜藤上來不及長大的地瓜也一併剁了,全部倒進滾沸的鍋子裡,蓋上木製的鍋蓋,她坐在灶前,翻開初中英文課本,開始默記單字。 兩位哥哥朝院子裡喊一聲,姊,我們走了喔。大姊漫應一聲,眼睛也沒有離開課本。他們就推著推車朝香蕉園去。家門口這一段路雖窄仄但是鋪著柏油,算是輕鬆的,出了小村,換成泥石地,路面布滿碎石和粉塵,晴天時雖不時揚起塵煙、且碎石強硬的左右輪胎走向,這都還算好的;雨時,除了少去塵煙飛揚的困擾,它們全化作灘灘爛泥,因為這紅土地質,遇水加上腳板踩踏,彷彿生出黏性般綁著行腳和車胎,何況板車上面還有兩桶滿滿的糞便,龍頭一歪扭便四處潑溢,這才真傷腦筋呢。 兄弟姊妹都還暖在被窩裡孵著未知的美夢時,父母早已在蕉園裡勞動了好一陣子。平時除草施肥,利用事先截鋸好的竹竿架設支架,以防長出蕉串時過重壓斷蕉幹;在長出一筆筆的蕉串時,蕉樹旁有開始新生小蕉苗,這些蕉苗有的得留有的必須剷除,留的是長得健壯的,留作不堪負擔香蕉產出的老幹的替代品;剷除為的是不要搶走原幹的養分。兩位哥哥好不容易將糞車推到園子裡頭來,阿母叨叨的唸,動作那麼慢賺到的都不夠買水喝!兄弟趕緊合力將糞桶抬到土壟間,開始依著阿母的指示舀起一杓杓糞水澆向蕉幹根部。母親不只對兩兄弟發號司令,也支使父親這幾攏已冒出蕉仔該套紙套了、那邊的竹架歪斜重新換了吧、那些雜草堆放把火給燒了……。 父親默默地照著自己的方式和節奏照顧蕉園,跟性急又專斷的母親總是意見相左,有時就在園子裡大吵起來。說是吵架,其實總是母親提高音嗓發洩一下鎮日勞務的疲憊情緒,有時會順手抄起木條往兩個哥哥身上招呼,不多時就會變成低音頻的碎碎念。因為她跟父親吵不起架,父親頂個一句兩句後,索性甩掉手裡的鋤頭,到蕉園的另一側點上一根煙或摘來草葉編成一隻隻小昆蟲給我們,一下子就喊好了好了今天就做到這裡就好了。母親當然又將嗓音拉高八度罵人了,可是有次卻高喊,「有蛇!」 那天,父親從蕉園回來,提了一隻布袋,大家如同往日一樣好奇的一擁而上,父親的袋子總像住著一位魔術師,可以變出許多物什,有時是野生的百花果、有時是野溪裡撈起的幾尾魚、或者一隻小松鼠、也許是一隻小狗,那次卻拉出了一尾蛇!好粗壯肥碩的一尾蛇!父親用一條細麻繩勒緊牠頭下三寸之處,掰開牠死纏著手臂的蛇身,就把牠掛在門鈕上,隔著後院圍籬喊了隔壁的阿金伯來殺蛇。不久,便煮了一大鍋鮮甜蛇湯,這對幾乎天天地瓜葉或空心菜和小魚乾的我們而言真是珍稀美味。 幾乎無有一日例外的,父母每每嘴裡還嚼著飯,便起身到菜圃或蕉園去。平日天天從菜園子拔菜、清洗、用草繩綑成一把把後羅列到挑擔裏頭,交代哥哥每種蔬菜一把的價格之後,便由哥哥快步走下一段山路挑到水里市場託給相熟的菜攤寄賣,然後再趕回家邊咬著饅頭邊趕上學,上學的路又是一段下山的路。尤其遇上豬販子來或是香蕉收割期,更是忙到昏天黑日。 幼時聽到山村響起不知是笛音還是哨音的高亮音符時,便知道有人要來收購豬仔了。 就像聽到童話引鼠人的笛音一樣,馬上吸引一大群小孩跟在他身後。後來才知道那是私宰豬隻的人,反正山高皇帝遠,畢竟賣豬的買豬的都是鄰居舊識、像我們這些窮苦人家要掙幾個錢也不容易,可終歸是違法,大人唯恐小孩天真藏不住話,便騙我們說等他把豬隻抓去刣之後便會來割我們的卵葩!各個小毛頭當然驚慌亂竄一哄而散。 遇上香蕉收成的季節,全家都在蕉園勞作。平時香蕉串掛在樹上不覺其重,香蕉刀從梗上畫下兩三刀,整串香蕉的重量一下子轉換到人手中,沒點體力還真無法勝任,這當然是哥哥們的勞務,看他們身上的汗水和滴在內衣的香蕉膠乳一般多!蕉串割下來後父母兩人協力將他們一筆筆抬到推車上,小心翼翼地擺放妥當,堆滿一車便先拉回家,整座香蕉園當然不只一車,何況我家有兩區蕉園。中午大姊將製作好的便當送到,打開便當,大小人都是白飯和醃製的黃蘿蔔、竹筍炒肉絲,沒吃點油花沒力氣工作,阿母說的。下午重複同樣的工作,直到少有光害的山村伸手不見五指才收工。為何必須趕在一天兩天內收割完畢呢?大人說這些香蕉都是要外銷日本,是訂有船期的。 回到家,父母顧不得吃晚飯還得將一筆筆的蕉串分割成一弓弓,一一檢視優劣,上選的就用舊報紙分別包裝一下,再裝上推車,等待明天一早將這些心血拉到山下青果社,排隊過磅,領取單據,這又耗掉一整天的時間。父母會利用難得上街的機會,買些魚肉補充物資。會順便買一些小孩零食嗎?說夢。 可是母親會用一隻從蛇窯買來的大陶甕裡面先放入適量的電土,然後將淘汰下來的香蕉依序疊好,不幾日便有香甜的香蕉可以吃。你沒做事也跟人家一起吃香蕉?哥哥揶揄我說。我去蕉園餵蚊子餵到飽呢,我說。 如煙往事,往事並不如煙。九個兄弟姊妹如今遍插茱萸少了好幾人,剩下的我們幾個,或許是年紀大了懶得出門更或許是零丁的幾人見面難免傷情,閒坐聊天總想起舊日時光,大家族那段貧窮蹇困卻無限歡趣溫馨的日子。五哥說六哥被阿母打得最多次,六哥則說五哥在學校因為同學嫌他身上有屎味而跟他打了一架,回來又被阿母用藤條抽了一頓,大姊則說誰打誰?你們兩個為了決定糞車由誰推由誰拉也可以打上一架,打得糞車傾斜潑撒了滿身呢。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照顧一鍋豬食光顧著炭火裡的烤地瓜,頭髮燒掉一大把!大家都哈哈大笑,笑得讓人眼眶泛出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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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啤酒海

 文/啤酒花 插圖/國泰 除了國小六年,國中、高中、三專共九年,校園中的雄性動物除了教官、老師、工友伯伯外,只剩下校狗來福是公的,身邊盡是黛玉與寶釵,遍尋不著我的賈寶玉,所以我的初戀來得既晚卻急。 專二那年的暑假到啤酒花園廣場打工,上班時間從下午四點到凌晨四點,待遇還算不錯,偶爾客人也會給點小費,二個月下來,學費與生活費就不用跟家裏伸手拿,自己賺錢的感覺好似一夕之間變大人了。 啤酒花園廣場佔地頗大,分成有包廂的貴賓區、熱帶海洋區及叢林茅草屋區,雇用的服務人員約三十名。門口負責帶位的領檯頭戴花圈身穿花朵印花夏威夷長裙,微風輕輕吹、阿羅哈的音樂響起、冰涼的啤酒一入喉,入夜的氣氛越來越high,一杯1000cc的啤酒,一手可握三杯,兩手握滿好似舉重,暑假過完手臂長了兩隻小老鼠。 吧檯區的工讀生是體育學院來的,個個人高馬大渾身肌肉,有一個留刺蝟頭小麥膚色的男生很喜歡找我聊天,沒客人的時候總會溜到我管轄的包廂內吹冷氣,吃宵夜會混到我們這桌來蹭飯蹭菜,還說要教我打棒球,哦!原來他是乙組棒球隊投手,但我一點運動天分也沒有,跑不快、跳不高又怕曬太陽。他皮皮地宣告:「我的女朋友怎麼可以不愛運動?」蛤!我是他的女朋友?怎麼沒人通知我。 啤酒屋下班是早上四點,當然沒有公車可搭,全都是騎摩托車上下班,讀體育的不是騎王牌、追風就是DT,哪像我們只敢騎50小綿羊。四點還早誰想乖乖回家睡覺,眾人一揪摩托車隊上山下海到處玩,谷關洗溫泉、日月潭遊湖、大安看日出、溪頭森林浴,年輕就是精力無窮,回家睡兩個小時繼續上班。 荷爾蒙大噴發的年紀,再加上朝夕相處,太容易彼此看對眼了,不到一個月長得還算端正的妹子,身邊皆有一個他,啤酒屋裏簡直就像戀愛大派對,喝啤酒不用錢,小菜隨你吃,到哪找福利這麼優的打工環境。 王牌投手的馬子走起路來都有風,放假帶我到他的學校學游泳、練棒球、打羽毛球,雖然打的不好,但我漸漸喜歡上流汗的感覺。三天兩夜的車隊環島旅行,一台又一台呼嘯而過的機車總會引人側目,摟著他精瘦的腰身,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幸福的滋味像微醺的藍色啤酒海。 初戀,一切都顯得如此新鮮,第一次看電影牽手、第一次在海邊擁抱、第一次在MTV親吻我的臉頰,那個眼中帶笑、心中淌蜜的夏天是如此難得,我恨不得暑假有三個月、四個月,讓我們相處的時間再久一點。 開學了,我上台北他在台中,每個星期書信往返,相思盡在字裏行間,郵差捎來他的近況減輕我的思念,原來想一個人是如此甜蜜,想著想著又癡癡地笑了,初戀叫人迷醉,恨不得寒假快快到來。 一個星期六下午他突然出現在宿舍門口,我興奮的驚聲大叫,嚇跑門口桂花樹上的小鳥,我們沿著中山北路直直走,陽光穿過樹梢照在兩張青春發亮的笑臉上,十指緊扣捨不得放開,走到天母又走回士林夜市吃晚餐,他還不想回台中,而我不想回宿舍,腳都走累了。於是,我們找了一家小旅館投宿,那個晚上什麼也不敢做,只是頭碰頭、腳勾腳,天南地北的閒聊,兩顆心砰砰砰的像擂鼓。 蜜裏調油的日子過了二年多,他當兵了,遠在金門,而我進入社會工作,時間淡化了思念、空間削薄了情感,是我變成熟將他遺落在身後,還是他選了職業軍人之路跟我不同調,最終我們走上初戀注定沒結果的路子,沒人說分手,但就是不連絡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兵變。 那些年長長的中山北路不知走幾回,薰薰然的夏日腦中會跳出年輕稚嫩的他,那個陽光大男孩留著一顆刺蝟頭帶著一抹痞痞的笑意大步向我走來。 最初的曾經飲罷,就像再冰的啤酒也有淡淡的苦味留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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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聽風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湖畔的風,從南方吹來 呼喚青燄的綠野 黃昏的窗台 有時近,有時遠 有時吹向霧中 沉吟的長椅上 與你相遇 偶然擁有了 閃電般的誓言   聽風夢見北城 把你的耳 藏在搖曳的蘆葦 把你的眸 藏在恍惚的燈影 把你的唇 藏在水光的枕下 天亮,就看不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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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喝茶吧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 兒子阿魚小六,桌上A4回收影印紙仍不時被他隨手拿來塗鴉,父親阿男見著,總會瞧他畫些什麼。生活經驗與見聞漸長,阿魚的畫物產生改變,所繪人事物愈發真實,長出了血肉,更多了些人生故事的線條。不再只有刀劍場面,寶可夢戰鬥的肅殺之氣。今天阿魚書桌上的塗鴉小畫,不尋常,是二個喝茶的男子,畫裡的茶散發一抹生活思索的氣味,引起阿男的注意。 畫作中二個成年男子相對而坐,年紀長的男人,下巴留有短俏山羊鬍,雙手捧起茶,就口細啜,溫熱茶氣正撫過年長男子平靜雙頰,男人瞇起了眼,茶水不徐不緩入喉,神情安適。與之相對中年男子,亦雙手棒著茶,圓潤的茶杯,圈起茶裡氤氳之氣裊裊升起,溫熱,經掌心流入他的體內,中年男子低著頭看著茶,落入沉思。 無言之境,暗含暖意。許是今日時序走到白露,入夜,身體感到清風掠涼,思忖能沏上一壺熱茶,與人對飲,必然溫暖舒心。 這畫使人安心,沒有眼神的交會,反而有更多話語在敲擊彼此,阿男委實好奇,二人關係為何,又聊了什麼,想一嚐究竟。問阿魚你怎會想要畫二個人在喝茶。阿魚說那是他看班書《陪阿公走路》裡的一小段內容: 畫中的二個男人是父子,父親住在鄉下老家,兒子定居城市。有天父親手受傷(應傷得重,無法自理),兒子要父親到他那住些時日,好生照顧。但父親不要,說老家這裡有他的朋友與生活,離開(住兒子那)難適應,而與兒子有了爭執。彼此尷尬。 「他們喝茶談論這事嗎?」阿男隨口問。 「沒有,是我自己畫上去的」。阿魚悠悠說著「書上沒寫」。 「你怎想加上他們在喝茶的內容?」阿男追問。 「因為他們有尷尬啊!」、「所以要喝茶」。阿魚認知,有許多爭論,總在茶水相伴下,人與人就能坐下來談,化解心中執念。 喝茶,細細想來已為我們日常與生活的文化。訂婚結婚要喝茶、朋友相聚,談心事,要喝茶、旅程相遇的奉茶,是旅人在地的情味,要喝茶、現在還有奉茶地圖的App喝著環保實踐的茶。生活的血脈,隨著喝茶流動著。 倒杯熱茶,吹口氣,吐出執念、無奈和怨氣,入口飲下那親朋情、人生了然與江湖春秋。把大江浪濤、寂寥白露,沏成一壺熱茶,一起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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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淺嚐塔林

塔林舊城速寫 文/圖 余致毅 從里加(Riga)搭乘巴士,經過了四個半小時左右的車程,總算抵達愛沙尼亞(Eesti)的首都─塔林(Tallinn)。旅行的腳步前進到波羅地海三小國最北的國家,藉此機會一探美麗的塔林古城風光。在巴士站下車時,戶外正下著小雨,我和早上結識的韓裔美籍朋友永熙在外幣兌換處詢問,原來愛沙尼亞也已經使用歐元,不需要再另外兌換貨幣,對於長時間在歐洲移動使用歐元的我來說十分便利。買了車票,順便詢問櫃檯先生該到哪等車。室外仍舊下著小雨,公車站也有幾位民眾一起等車,還有一台寫著俄文的老舊巴士展示在一旁。和永熙坐上17路公車,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沒有GPS導航的我們,站在廣場前拿出之前抄好的小紙片,研究旅館的方向。永熙很快的問了路,搞清楚方向後,我們穿過這片有著可愛美麗的石磚地廣場,接連著廣場的是成排的美麗建築,教堂也在一旁。此時,雨漸漸停歇,感覺到天氣的舒適涼爽,走在宛如中世紀的古城中,連心情都變得美麗。塔林的舊城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吸引了不少各地遊客前來參觀。這次有了夥伴同行,整個旅行的節奏都快了起來。 剛抵達一個陌生的城市,便在尋找旅館的路途中,一點一滴的認識這些由小巷弄和大馬路所拼貼而成的城市架構。當下的氣候溫度光影,身邊經過的人群或者是流動的氣味,都是我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也成了每每回憶起這一座座陌生又熟悉的小城的記憶絲線。確認了一下旅館地址,穿過這棟建築的中庭,找到了位在樓上的dancing Eesti旅館。還好,中午出發前,永熙在里加的旅館裡利用網路上順利的預訂到了塔林的床位。另外兩位也剛抵達旅館的俄羅斯女孩就沒那麼幸運,這整間旅館已經沒有空床位,他們兩人跟工作人員喬了很久,只能再去其他地方碰碰運氣。 辦完入住手續後,找到了我們的一號房,旅館有著很奇妙不規則的動線與格局設計,似乎也難看清這間旅館的全貌。遇到了兩位來自馬來西亞的年輕男生,原來他們是到烏克蘭學醫,全科要讀六、七年,烏克蘭對他們而言是比較便宜適合留學的國家,他們即將畢業回馬來西亞服務,在回國之前展開他們的歐遊旅程。他們已經去過挪威、瑞典、芬蘭、拉脫維亞等國家,聽到他們講著熟悉的國語感到十分親切,也順便跟他們請教前往赫爾辛基的船班訊息。 和永熙整頓好行李後,我們結伴到廣場上的一間餐廳,這間餐廳走的是古堡地窖風格,室內很昏暗,木頭製成的桌椅帶著古樸的韻味,穿著古代服飾的女服務生帶領我們走到內部的座位。每張桌上擺著蠟燭臺,在昏暗的燈火下找到了位置坐下。在微弱的火光下點餐,我們興奮地環顧這間裝潢擺設十分特別的餐廳,自己一人的旅行很少有機會進入餐廳用餐,今天在永熙的推薦與陪伴下,來到這間氛圍獨特的餐廳。我們點的蘋果派、麋鹿肉湯、啤酒都上桌了,品嚐著風味獨特類似羅宋湯的碎肉湯品,搭配熱騰騰的蘋果派,再喝上爽口的啤酒,感覺這一天充滿許多驚奇與未可知的奇遇。上午才認識的新朋友,晚上共餐就像是熟識許久的老朋友,十分幸運,讓人感受到塔林旅行的好滋味。 酒足飯飽後,我們一同逛了舊城廣場,在附近的超商選購一些食材。能保有自己旅行的步調,又能從夥伴的腳步與眼睛體驗另一個不屬於自己常規的旅程,十分難得與珍貴。我們開心的買了吐司和臘腸餅乾,塔林的物價十分平易近人,感覺在波羅的海三小國的生活可以稍微寬裕一些。住宿的旅館離廣場很近,在廣場閒逛了一會,大概二十二點半才慢慢地繞回到旅館。 在旅館內的某轉角有一個小地窖,空間感很奇特,爬著鐵竿樓梯下樓,一間小小空間內擺了一些骨董裝潢,和永熙一起下樓聊天,遇到一位來自美國的中年男子Wills正在煮水煮蛋,他們輕鬆的交談一陣子,小空間有種緩慢的步調與奇異氛圍。回到房間準備休息時,兩個俄國女生才回來,看來找不到任何住所的她們,今晚只能先暫時睡在沙發上了。 隔壁樓下的酒吧越夜越熱鬧,整夜播放的音樂聲震天價響,肆無忌憚的談笑聲搭配著音響的重節奏音樂,我們的塔林夜晚就在他們的狂歡聲下輾轉難眠,每兩個小時就醒來一次,有點痛苦的失眠夜晚。在輾轉反側中,竊想數著塔林的綿羊能夠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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