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來福旺旺

■劉淑貞 外子開車,我坐在後座抱著病奄奄的小狗狗到鎮上找獸醫,一路上心中忐忑難安。 上天保佑,小狗就醫回家後,燒竟已見消退,漸漸也恢復了食慾,但身體還是顯得相當虛弱,看起來整整瘦了一圈。我擔心牠夜裡受涼,所以打算暫時讓牠在家裡過夜。 夜裡睡睡醒醒,突然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叫聲。我下床披衣,循聲察看,發現小狗早已挨近大門旁,想必牠站在那兒多時。見我靠近,隨即發出嗚嗚嗚急躁不安的輕叫聲。我打開門,赫然見到整日未露面的狗媽媽已站在門外,尾巴不停擺動。小狗一溜煙走到媽媽跟前,母狗不斷地舔著坐在地上的兒子的小臉和額頭,小狗狗則仰首在媽媽的嘴角親呀親的,充滿愛戀。一時間腦海即閃出前不久在農地用手機捕捉到的那一幀令人難忘的照片,沒想到在這夜半無人的時刻,此一感人的畫面忽然又重現眼前。看小傢伙對牠母親依倚可愛的模樣,骨肉之情,在這半夜昏暗的燈光下,流露無遺!待我回過神來,母狗已悄然離去。猜想,狗媽媽當時邁進深沉夜色裡的腳步一定是輕盈自在,因牠已確知,康復中的兒子會繼續得到妥善照應。 在這夜闌人靜時刻,我彷若置身在偌大的戶外劇場,獨自觀看這一小段啞劇。萬物有情,我驚訝於牠們特有的敏銳嗅覺,在這冷風習習的深夜裡,那心連心的念想以及時時刻刻的牽掛,令人動容! 我小心翼翼將小狗抱回屋內,讓牠的小頭顱舒坦地枕在我右手臂彎。下意識抬頭看看壁鐘,正是凌晨三點。小狗狗已在不知不覺間安然在我懷裡進入夢鄉,此刻,我感覺到牠小小身軀的溫度,宛如一張暖和的捲曲毛毯,披蓋在我心房。從窗口望出去,幾顆疏散的星星掛在夜空。窗外,除了微風吹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切都顯得那樣地沉寂。我睡意全消,只想平靜背靠沙發,輕輕瞇上眼睛,讓剛才那感人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裡回放…… 其實,小狗原本也只是我們農場的小客人,在牠還沒斷奶時,就被媽媽(長工尤佳家中的母狗)叼來農場,我常看到母狗安靜地側身躺在楊桃樹下餵奶。不知什麼原因,尤佳三番兩次將牠們帶回家裡餵養,但第二天母子倆又樂呵呵的出現在農場,尤佳不得已,最終,只好順著母狗心意。 從此,母子倆就名正言順以《懷福園》農莊當作了自己的家。 小狗狗有一雙大眼睛以及修長的四肢,眼睛卻因為眉頭上那兩道淺淺的勾撇而顯得更為明亮有神,胸前繫掛著一大號毛絨的蝴蝶結,打扮得像紳士一般。外子向來隨緣,見那小模樣特別可愛,毫不遲疑便替牠起了個名字叫「來福」。 來福年紀雖小,吠聲卻很宏亮,調皮搗蛋,一個不留神就鬼鬼祟祟把我們的鞋襪手套全叼到門外,有一次還將書架最底層的一本西文字典,當骨頭一樣啃得面目全非,破壞力十足,我有一只拖鞋被叼走迄今尚下落不明呢;牠成天活蹦亂跳,有時大狗們在園地興高采烈四處追逐玩起鬥牛,牠還會以稚嫩的吠聲在一旁加油打氣,前不久也已開始加入我們晨運行列,跟在幾隻大狗的後面,時追時趕,晃晃悠悠,得意的模樣特別討喜。 母狗白天大部份時間都在田裡陪伴尤佳工作;夜晚,通常會留在農場陪牠兒子入睡。每天早上,「來福」一旦聽到我們開門的聲響,就溜進家來,等候我為牠備妥的早餐。外子說,小來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寶貝,有媽媽寵愛,還有我們的呵護,不缺玩伴,眼前一大片的園地可供牠盡情玩耍。等到我把咖啡端到電腦桌前,打開電腦,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小來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靜悄悄的溜到我腳邊,小小的前肢雙雙搭在我腳面,一下子就睡著了。不久,我注意到牠略微鼓起一收一放的小肚皮兒發出斷續、短促異怪的聲響,是夢囈嗎?我屏息凝氣,生怕驚擾了牠的好夢,索性合上電腦,低頭專注地看牠進入夢鄉甜甜美美的樣子,看牠隨性自在伸著懶腰的姿態,看牠臉上流露出那一抹幸福的笑意…… 才幾個月大的小小來福也有夢嗎?但願,牠夢裡的世界,永遠永遠都是繽紛靚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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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目光

文/攝影 李欣 在城市裡,汲汲的生活,有撣除不盡的塵埃,喧囂掐住了靈魂的咽喉,噤聲是忙碌人們逃避塵囂的方式。一旦到了假日,鼎沸的鍋等待洩壓,林野匯集釋放的人群,名勝亦是萬頭攢動,那些平日逃避、囿限的人們又向繁華靠攏,然後分享旅程中的風景,更多是餐盤上等待入喉的「藝術品」。而我幾年難得跨越縣境,久而久之,陷人群恐慌症的我成了獄卒,禁錮了雙腳,儘管美景秘境頻頻色誘、招手,終歸只是敬謝不敏的邀約。 年邁的母親習於獨居,健朗。耕植、畜養,過清謐又興旺的農居生活,這裡炊煙繚繞,萬家燈火在城市的另一端,浮生閒日回鄉探望母親,成了家人會聚的日常。即知心之所向,不在色、欲。情,從來是繫念的源流,綿亙的人情、屠刀難斷,心便隨它駕馭而來。 心繫的家鄉,總開立一張張良藥處方,教家人按時前往領取,有攫取目光的畫布,景物、色調難料,只有萬千變化、隨季節遞嬗而易,無需遠眺、只管放眼,我和至親早已成癮。寧靜、綺色、無垠,大自然的手筆,容你補捉,收盡眼底的、讀成詩篇的,都將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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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要有個家

文/攝影 陳玉姑 延湖繞徑臺東池上大坡池側的草皮,會撞見六個大型的竹編巢中巢與一個橢圓鏤空蛋形,哇!真是可愛的「放大」,忍不住調焦單眼瞄準入鏡。 湖、草、林、巢、蛋,鳥兒們本該生於斯立於此,有藍天可指;有綠地可畫。噶瑪蘭族與阿美族的藝術家陳正瑞,受邀「2020臺東縱谷大地藝術季」藝展,為鳥兒提供一張藍天綠地畫布,稱頌生命遞傳不息的禮讚。 支立一旁的矩形壓克力為名稱是「我要有個家的」作品簡介,跳躍著的是摘句自泰戈爾的《漂鳥集》第164首的短詩:「在傍晚的薄暮中,清晨的鳥兒飛進到我靜謐的巢穴裡。」 詩為景說話,景為詩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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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訪金龍湖

文/攝影 王清厚 連假幾天,陽光依樣熾熱。兒、媳盛情邀約北上,見見愛孫女,並走訪金龍湖,久聞不如親見。 金龍湖位於新北市汐止區,臺北都會區第一大湖。金龍湖是人工湖,面積13.4公頃,湖寬2OO公尺,早期為農田灌溉用的埤塘,今日已成汐止休閒好去處。 金龍湖舊名「匠頭埤」。上游由北峰溪水匯流成大池塘,蓄水以為灌溉用,下游注入基隆河。金龍湖因湖形如龍伸出四爪,故名「金龍湖」。 金龍湖靜悄悄徜徉於群山環抱中,蓊鬱林樹高聳湖岸,湖山呎尺相看兩不厭。風平波靜的湖面,墨綠的湖水映著金黃色陽光,稀淡湖面的顏色,湖水顯得綠裡透亮。 沿著環湖步道,可見三三兩兩垂釣的朋友,倚靠湖岸,席地而坐,聚精會神注視湖面動靜;樂在魚兒上勾的剎那間,阿彌陀佛!阿門!放生吧。 三五成群遊客或快走,或慢步;環繞湖面一圈,約四十分鐘。湖岸林樹遮蔭,午後炙熱的陽光還是從枝椏間乘隙而入,閃也閃不掉,讓人流流汗,也是有益健康。 湖面幾隻水鴨滑遊,鴨過水無痕,祗見堆堆湖水波浪,點綴湖面。湖上空幾條電線上,停著幾隻藍鵲、麻鷺。牠們也飛來四處張望,遊客看著牠,牠也高空遠眺著湖邊的遊客。 瞬間突見湖中一艘便當盒大的帆船划過水面,掀起陣陣波浪,不知從何而來?四處衝幌。愛孫女終於發現,它的主人就坐在不遠處樹蔭下搖控指揮,自得其樂。 離湖幾十米山頂上社區造鎮幾千戶人家,沐浴在群山環抱,面對湖光水色盡收眼底。也許他們住了幾十年,也不用遊客擔心住戶的居住安全了。 愛孫女唸小五了,很興緻邊走邊跑,儘管她的爸爸呼叫她,一樣往前衝;愛孫女長得亭亭玉立了,她的阿公怎能不認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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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城市與閱讀〉貳心

北京胡同裡的籠中鳥。 文/攝影 王悅嶶 十方眾生十方願 不二法門不貳心 或有人禮拜或復旦合掌及至舉一手或復小低頭以此供養像漸見無憂佛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聲南無佛皆已成佛道 我拿出隨身的小記事本,開始手抄寺院中庭的一副對子、跟門後牆上的一幅字。在我身後幾步處,有一信眾,正與一僧人在對談。信眾請示僧人,還有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解憂。 僧人道:還可以放生……,我沒聽到先前的對話,不知道其他無憂的妙法是什麼。這位信眾、一位中年男士,站在十步外都可感到他心中的焦急與煩憂。我聽僧人似乎很推崇放生法,可這位信眾已急著想要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哪。 僧人似也不想再多言,揮揮手:煩惱都是自找的,解憂還要先解心,您說是吧…… 我手中抄的那對子,不知作者是誰;牆上那幅美麗的中楷字,則來自於法華經句。我覺得它們很美。也許,美的是抵達這無名小寺的那無名的一刻:這是今早遊走古城以來,我第一次看到這城有一個地方是不邀人入內參觀的。到處都在賣票、到處都在兜售,到處都在攬客,可是,這小寺門前卻寫著,本寺非觀光景點,遊客請勿入。 所以現在我非遊客了。我僅是一名入內尋佛心的凡人。 後海兩岸走來,可以坐下歇歇的安寧地方,沿岸十分缺乏。偶見的飲料零食販賣鋪,實在太缺乏氣氛跟美感,而中國人的吐痰文化,令我對路邊的石塊與樹叢都很沒安全感,不敢靠近,索性穿入後街,走進這條與水平行的長巷,走到了這無名小寺。寺廟的內院裡,一道矮梯正斜曬著日光,院中的寧靜彷彿穿越時光、又像獨然於時光之外。一跨進院中我就注意到,院門前,人人可見的地方,地上豎著一塊花花綠綠的大看板,這塊板子,完全是外面後海邊上飲料攤的那種風格,跟小寺院中的其他事物,顯得很不一致,板子上詳細著介紹各種的法規明定可以與不可放生的魚龜鳥獸動物種類,每一種都有照片。 每天,有那麼多困惑的人麼?每天,有多少的被育苗養殖作為食物的生物,對自身所背負的巨大的解脫之願望,毫不知情,從菜市場的籠子被抓出來,一夕間,迷失在人類的污染的河川裡、迷失在牠們從未知曉的灰色城市天空中?這些生靈,大概也很困惑吧。 我在矮梯邊坐歇了許久,品味院中的陳設與氛圍,體會小院裡的佛心。在當當下下裡,曬當下的太陽。 午後的寧然裡,這間寂靜的小寺,多年後我或許還會記得它;倒是,後來專程去朝聖參觀的故宮紫禁城,現在印象已不怎麼深刻了。 先前沒發現,從這小院又晃出來才見,無名寺的門前,沿街坐著許多算命仙,都在等那些滿心困惑的信眾。一位面容可親的算命大哥迎面問我好,我也禮貌回問,他就開講了:姑娘妳是好人啊,妳要小心小人啊,姑娘妳今年有兩個方向不能去啊,兩種人不能近啊,哪兩種啊,您來坐坐我給您講…… 那張乍看可親的面容,被這一串欲罷不能的真機,一下子攪得頓失了原本的璞,令我一陣失望。我不想聽甚麼可道的天機奧秘,只是一個灑著陽光的長巷午後,兩個各自領會了一些佛心的眾生,彼此交會一個微笑、一聲問好就夠。重重的困惑籠罩在小寺的藍天上,被放生的生物與廟前的算命師,皆只是這困惑所衍生出的表象與幻象之一吧;我忽然有點兒傷感。 哪來的這麼多的困惑? 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聲南無佛,皆已成佛道。 如果,一生中的一霎,能得到這恩典,一不小心,岔進那無貳的一心中,出來以後,是不是就不再有疑問了? 後記:這是幾年前,獨自遊走北京後海的記事。打開旅行的小本子,當時與當下,流轉心上的種種都鮮明如昨。此刻我在萬里外法國的家中,坐看世事萬變,想到不知何年還能再訪,重溫當時的心,隨即又想,這些年,我豈不是經常、一再地,重訪這無名的小寺?每一次,當努力專注、渴望走入那無貳的一心,我總想起那個無名的午後,寺院中只有秋陽與青空的迴聲,樹影與柱影在寂靜的殿前交會,一隻白貓優雅地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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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女武神騎行至此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忘了是哪部電影裡面的影像片段:當不遠的城市籠罩在戰爭的隆隆砲聲時,位於風光明媚的酒店大廳正舉行舞會,一時燈火輝煌、鬢影衣香、笑聲盈室、杯觥交錯,紳士淑女們似乎沒有感覺命運的轉盤正在無可察覺之際悄悄轉動。 我佇立太平洋畔標高兩百二十公尺的山崙,極目眺向海面,一匹抓皺的靛色綢子鋪在眼前,正午的陽光讓綢面發出水光,沒有船隻。蔚藍的天空下沒有一朵雲,腳下的綠地生出弱小但深黑的影子,周遭的林投、椰子、棕梠和蝶豆花藤都謹守分寸,只容許在自己的根部抹上一點點陰影,像女士們搽抹的深色眼影一般。 天地在當下的剎那似乎停止運作,大海浪小自然無聲,八月仲暑風也不動,身處其中,卸下所有靈思和感動,自然連血肉也褪除殆盡。 較之剛剛飯店內午餐的BUFFET,人們來回餐檯和座位取用食物,再不設個禮儀紅綠燈就要發生交通事故,別說臨窗面海的座位早已坐滿,連邊邊角角一樣坐滿穿著T恤即著拖鞋的紳士淑女,各個都像神隱少女的父母,在湯屋裡極力滿足自己的慾望,用度假、放鬆和打發生命作為完美的藉口,潛意識裡以名和利炫耀自己的低下的生活品質和補充不了的無知。高高的窗面上有一隻漂亮的蝴蝶停駐,為了在如此的太平盛世做適當的註解一般。 反之,若果可以餐風食露,會不會又跌回世俗的窠臼? 以為蝴蝶飛過。在手機的拍攝視窗裡。藍天裡一瞬射過的飛機不過是個小黑點,之後傳到耳裡的是隆隆巨響,不是民航機。在這時候,那部電影的一小段情節突地浮現,西裝筆挺的男主角為了得到女主角,幾近猥瑣的倚著陽台欄杆擺好波士(pose)端了一隻高腳杯,瞇著色眼涎著笑臉勾引她,她風情萬種的走近他,他為她長菸桿上的煙點上火,她噴出一口菸,轉身走了。 她不是自投羅網走向他的,那口菸暗示了他的癡想如煙似霧,幾乎不存在。就在下一格的影像裡出現德軍軍機掠空而過。我手機裡拍到的是我國空軍在外來勢力囂張的侵擾下護衛國土的巡防。她不是蝴蝶,是F-16。 看著遼闊大海,深刻明瞭建立文明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她的排序是不是必得排在野蠻的破壞之後?在空曠無垠如天地出開的大寂靜哩,隱約響起華格納「女武神的騎行」中一環扣著一環的管樂和一層翻過一層打擊而出的鼓聲,征戰號角般的法國號襯托模擬女武神騎著振翅飛馬盤旋的時而和緩時而急遽俯衝的小提琴弦音。她,不是蝴蝶。她頭戴飾有鳥翼的銀盔,身穿戰袍,手上拿著發光的矛和盾,騎小巧精悍的白馬。她們是霧、是雲,而她們騎著鬃毛間能夠落下霜和露的白馬,你看!她正從鯉魚山那頭奔馳而來,她正從奇萊山那邊奔馳而來!以溫柔的武勇呵護她的子民。 影片中醉生夢死甚至戰爭時期通敵叛國的俊男美女受盡的國的折磨才知二等國民之苦,到頭來終究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而無法善終。好萊塢似的圓滿結局會出現在你我的日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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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魔法手指

文/羊小絨 插圖/國泰 初冬的陽光曬得渾身麻酥酥的,頭頂熱熱的、臉蛋紅紅的,全身充滿了維生素D,髮絲在微風中輕搔脖頸,坐在公園的草皮上,像朵盛開的向日葵。 那一角的石造長椅以母親為中心圍坐成半圓,各自聚睛會神算著針數,棒針規律的一上一下,腳邊線團輕輕滾動,手下的織物漸漸成形。 母親極會打毛衣,兒時三姐弟的毛衣都是媽媽親手織的,民國50、60年代物質貧乏,想穿新衣只有等過年,而毛衣則是秋冬的基本配備。通常是穿不下了拆掉,混入其他的毛線重新織成一件新,有時拆兩件背心織成一件雞心領毛衣。 身上的毛衣花色每年都很繽紛,虎斑貓花色或是藍橘黃條紋又或是聖誕紅上身,媽媽的配色就是不配色,有啥織啥,保暖最重要,畢竟山區冬天的早晨極冷,上學時路邊的葉子摸來一層薄冰。 帽子、圍巾、手套、背心、罩衫、外套在她的手中自由變化,四根棒針及大小兩隻鉤針搞定全家人的衣事,媽媽有一個竹編籃子裝毛線團,織毛衣時籃子放在大腿中央,頭微低雙手指頭各司其職,常常盯著母親打毛線的樣子出神,後來,我才明白那種感覺叫幸福。 最愛窩在媽媽腿間挖耳朵,頭側一邊躺在大腿上,掏耳棒在耳道內搜尋,輕輕的、細細的刮搔,聞著她身上的味道舒服的想睡覺,媽媽的雙手好萬能。 小學一年級跟媽媽說想要一個毛線鉤的小包,她找出一團毛線拿出小號鉤針開始教我,先將底部鉤圓再往上一圈一圈成形,圓桶狀的針織包小巧玲瓏,旁邊還鉤了美麗的花邊帶子,這是我上學的零食包。有時裝過年的年糕條,有時是爸爸炒的魚鬆,有時是三顆方糖,更多的時候是當與同伴玩車掌小姐的剪票包。 下課十分鐘,操場上五顏六色的毛衣背心躲躲藏藏,像開在山中的朵朵小花,卡其制服套背心是輕巧的穿法,再冷一點制服內還得加一件毛衣才能過冬。高年級時對美開始有自己的想法,要求媽媽毛衣要有變化,辮子花邊不在胸前,要織在兩條袖子上,外套要有片水兵領,媽媽不懂什麼是水兵領,我說就是大力水手穿的衣服。 那年冬天我有了一件深藍色的毛衣外套,配上紅色的水兵領,領子上有白色的雙條紋,扣子是媽媽大衣拆下的鍍金扣子,旁邊有兩個紅色滾白邊的口袋保暖,整個冬天心愛的「小藍」始終穿在身上。 我長高袖子變短,媽媽拆了它打算重織,放學回家竹籃子裏躺著兩球藍色毛線團、一球紅色線團與白色線團,旁邊四根棒針蓄勢待發,小藍不見了,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都沒來得及跟她好好道別。 媽媽拆毛衣時會借用我的手,雙手放在胸前與肩同寬,拆下毛衣線頭綁在大拇指上,毛衣漸漸消失而毛線纏滿雙手,媽媽再將毛線纏成一個圓滾滾的小球,如此周而復始。 常常玩到一半被媽媽喊去,比一下肩寬、量一下袖長,嘴裏唸唸有詞「還是織大一點好了,要不然明年又不能穿了。」從這團線織到那團線,毛衣拆來拆去,棒針一上一下,我們最終長成不愛穿她織的毛衣的年紀了。 後來她只能幫老爸織毛衣,「還是自己織的毛衣比較保暖啦!」她始終堅信。年輕人少有穿毛衣了,襯衫、皮衣、風衣多有時尚感,手織毛衣是阿嬤時代的產物。我們忙於前途事業,雙手無法借她,毛線只能纏在椅背上,籃子裏的線團越織越單薄,我漸漸遺忘曾經叫幸福的身影。 連孫子也嫌棄阿嬤的毛衣,說穿起來刺刺的,有嗎?以前我不覺得會刺啊!母親失落極了,她最引以為傲的手藝只剩下老爸捧場。 有一年冬天毛線團滾得可勤了,原來領養的西施犬「小毛球」成為她的最佳女主角,紅色披風小外套、藍色吊帶褲、橘色牽繩後背包讓妹醬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成為公園裏最亮眼的迷人狗兒。 陽光曬得鼻頭出汗了,我移到小葉欖仁的樹蔭之下。越南嫁過來的美鳳、阿妹手中的背心在收領口了,印尼來的莉雅要幫照顧的爺爺鉤頂保暖的帽子,大陸籍的小青挺著六個月的肚子要為寶寶織一雙鞋襪,她們都是媽媽的毛衣粉。 幸福的身影重現江湖,鼻子酸酸的。那頭傳來母親的呼喊「女兒呀,電鍋裏燉的四物排骨湯端出來,立冬讓大家補一補。」毛衣編織班還附點心,不錯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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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曾經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時光推開窗 微風拂動,宛如 彈奏一架鋼琴 湖底的球藻綠了幾吋   曾經從兩岸,往湖心 結成了櫻花 水上的粉色天空 那時沿途魚影繽紛 如爪痕,穿過記憶 最深的地方   是否落日的眼淚 曾經佈滿湖面的花瓣 熊熊燃起 千萬叢充滿香氣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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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鳥痴情緣

鳥痴科夫手捧愛鳥「E7」模型 文/攝影 阿爽 中國古代北宋時期有位深居簡出的詩人林逋(字和靖),一直隱居于杭州西湖孤山下,只以植梅、養鶴為樂;又據說他終生未曾娶妻生子,故被後人形容為「梅妻鶴子」詩人。 在我現居的紐西蘭,也有一位名叫科夫沃利的鳥痴,他住在漢美頓市泰晤士河附近的米蘭達中心。 鳥痴大半輩子專注于研究鳥類事業,年近花甲仍無心成家。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眠外,其他時間都全心全意投注于鳥類身上;寫鳥書、繪鳥畫、設計以鳥(特別是斑尾塍鷸)為主題的紀念品。 那個他深愛的鳥類中心內盡是他的心血結晶,除了嘔心瀝血撰寫的圖文並茂候鳥書外,還有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花鳥類圖案桌布、杯子、T恤衫、毛衣、帽子、明信片、圍巾、別針等等… 2002年夏天,我曾與一班支持環保人士到過米蘭達中心參觀,首次與科夫見面。當時的他是個滿臉鬍鬚,不修邊幅的中年高瘦漢子;2020年十月中一個周末,我們故地重游再遇鳥痴。沒想到,十八年後的他依然故我,頭髮與鬍鬚蓄得更長;還多了個啤酒肚,皆因他平時除了專心研究鳥類外,還酷愛喝啤酒。 我們在中心用過自備午餐後,科夫開始介紹,斑尾塍鷸是產於阿拉斯加州的涉禽類候鳥,每年9月當美國進入初秋後,它們便成群結隊飛往溫暖地帶避寒,直到翌年3月再飛回原居地。由於紐西蘭地處南半球,每年9至11月是春季,12月到翌年2月是夏季,因此大半年內這裡便成了斑尾塍鷸的避寒勝地。 2007年2月6日那天,共有十六隻斑尾塍鷸被植入衛星追蹤發射器,通常雌鳥因體形較大而被植入腹腔;其中八隻在紐西蘭泰晤士河的米蘭達中心植入,另外八隻在紐西蘭南島西北端黃金灣的Farewell Spit鳥類集中營植入。 當天晚上,米蘭達中心的圖書館暫時權充試驗室,心思細密的獸醫正小心翼翼地把衛星追蹤發射器植入一隻雌性斑尾塍鷸(編號「E7」)體內,若干鳥類專家包括科夫看著「E7」被痲醉後躺在手術台上接受手術,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科夫說當看到被剖腹後奄奄一息的愛鳥時,自己竟也眼眶含淚… 沒想到,翌日清晨,「E7」居然又若無其事的活躍起來,如常飛到濕地覓食去…科夫說到這,眉飛色舞起來!我與在場數十聽眾也受他的開心感染而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E7」開始為遠行而努力積蓄體能,她得蓄滿與自己體重雙倍重的能源(食物)才能應付往後數月的長途飛行。2007年3月17日上午8點左右,「E7」離開紐西蘭的米蘭達中心,直奔北朝鮮與中國邊界的自然保護區鴨綠江;她一直以平均速度56.5公里/小時的速度飛行了10,219公里;連續七天半(共181個小時)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直到3月24日,終於平安抵達中國的鴨綠江。 遠在紐西蘭的科夫通過發射器得知這喜訊後,再次喜極而泣! 據當時發射器記錄所得:在2007年3月24日至5月1日之間,「E7」大部分時間都在鴨綠江附近約45公里的海岸覓食,大概是想補充更多能源,以備再飛往阿拉斯加。她在5月1日離開鴨綠江,並沿一條直線向東飛越朝鮮半島和日本北海道島。兩周後的5月15日,她再次成功飛抵原居地──阿拉斯加育空河三角洲海德港西北610公里處。 神奇的「E7」從米蘭達中心出發到抵達原居地,總共飛行了17,456公里,約14.5天(350小時);精疲力竭的她便停在阿拉斯加築巢,預備生育雛鳥。 故事還未結束,鳥類專家在阿拉斯加和俄羅斯遠東地區成功追蹤到「E7」生產後又繼續向紐西蘭進發:2007年8月29日,她向南飛,越過阿拉斯加半島,經過太平洋,飛向夏威夷。2007年9月1日,在夏威夷考艾島以北600多公里處,她又轉飛西南部,六天後(7日晚上)成功抵達米蘭達河口。 她在204個小時內連續飛行了11,570公里,平均速度為56.7公里/小時;遷移路線共計29,181公里。隨後數月,她便留在紐西蘭享受春、夏兩季的陽光與海灘,順便為下一趟遷徙的長途飛行儲備能源。 鳥類專家還在同一路線上跟踪到另外兩隻斑尾塍鷸,編號「E5」的在新喀里多尼亞,另一隻編號「Z0」的則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停留過數周,直到發射器失聯而中斷。於是一夜間,斑尾塍鷸「E7」成了舉世震驚的長途飛行冠軍,打破所有飛機的紀錄;而科夫也因著她的神奇壯舉而成了中外聞名的研究候鳥專家。 不幸的是,「E7」在一次飛行中意外弄傷了一隻腳,從此無法再作遠程飛行;不久還失去蹤跡。科夫每天在米蘭達痴痴苦候,可惜總叫他失望;他也只能忍痛接受與「E7」緣盡今生的事實。 時隔十三年,環保人士對于鳥痴科夫與候鳥「E7」間的一段情緣,至今仍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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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燈塔

文/攝影 蔡碧航 對於燈塔,我彷彿懷抱著莫名的情愫,像仰望巨人,有著一種崇仰依戀的情懷。 燈塔,常是屹立在海岸危巖上,孤獨、寂寞,遙遠不可親近,卻又光明、溫暖,彷彿母親張開雙臂,迎接迷途的孩子投入她的懷抱。 或許是內心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想法,總覺得燈塔和航行、和流浪有關。 遊子遠行,揮別熟悉的港口,志在遠方。 等到有一天,江湖行遍,累了、倦了,但覺一身寒涼伶仃,心心念念的只是故鄉故里故人故情。紅塵多風雨,燈塔,便是指引的一盞明燈了。 聽過許多感動人心的故事,想著守燈塔人的孤寂和堅忍,燈塔更添神祕的色彩。因之旅行時每到一個港口、海灣,我便會特意去尋找燈塔,懷著崇仰的心情仰望她,心中常是澎湃激動的。有時也努力的攀爬到頂,隱隱的彷彿想要解開某個塵封的密碼。   也常想起一個熱愛燈塔,已經遠行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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