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們不可告別的鄉愁─致楊儒門

■沈眠 沉靜的童年時光,鄉野一切面目繚亂 暗夜裡,抒情詩歌搖搖擺擺 送來遙遠且模糊的形態,那些大量的詞語 是時間的寂寞,是對被遺忘的重新描述 我們聆聽無法更多,而每一雙耳朵皆染滿 過於喧囂的蒼老,無從支撐你多年以後的炸裂 田埂裡,大塊大塊的悲傷踩壓稻穗 工業的氣氛像大神一樣君臨,挾帶無與倫比的切割 土地傷勢回天乏術,風已然是錯誤的緣故 哀鴻歪斜地墜落遍野,瘡痍爬滿眼睛 你獨立其間,凝視那些政客在此行禮如儀 但並不嘗試化解彼此的損害,反而意圖於促使貪婪 長得更新嫩肥厚,宛如祭典時分 餐桌上又詳盡又壯大的飢餓,它那樣鮮明 成為毛皮掉落身上主張誰都應該有 圓融的色澤,但有些人在堂皇裡骯髒 有些人更暴烈但偽造甜美地推動經濟迷信 有些人甘願作為齒輪的小確幸,對世界展開遺忘的進擊 有些人則是被突襲的無以名狀徹底犧牲 江湖究竟在哪裡,老農夫身上披著的疲憊 彷彿遺跡固著,你不忍地卻眼睜睜 看見他穿過人類最為古老的愛情: 關於泥土種種,並瘖啞無聲地葬身 眼淚與嚎哭俱已沒落,再也沒有記憶 末日就在此時此刻,靜靜揮開一片手勢 遮天蓋地,而遊俠不得不從你的忿怒冒出 咆嘯吧!咆嘯咆嘯吧! 就讓我們跟著你一起咆嘯吧! 縱使你所攜帶的點燃太新穎,尤其是從黑暗中 走過來,背負被視為罪惡的舉動 但我們終於懂得要以最準確的隱喻 射擊那些時移事往──你是我們不可告別的鄉愁 你是爆炸一般希望的騎士,滿手璀璨 滿眼的燃燒無法被停止,你種下一株株活的火苗 在抒情垂散的廢墟,而這裡的童年已熟成 而煙硝與米香味,正如音樂一樣 豐饒香甜地在我們仰望之間 響徹雲霄,堅決地演化 最風味濃厚的 破裂

Read More

〈中華副刊〉紐約的演唱會(上)

文/張經宏 插圖/國泰 1 比利請我吃飯。他是我打工時相熟的學弟,一個星期假日,我們被清潔公司分派打掃南京東路某大樓。大樓很舊了,外牆磚隙像老菸槍的齒縫,窗玻璃長出細毛,幾個工讀生尾隨工頭,穿上雨鞋走往地下一樓,跟著洗地機把滿室的泥水趕到牆邊的槽縫。靠停車場的幾根柱面像蛋捲皮,手指一敲,貼著鋼筋的水泥一片一片落下。 「不要再剝了,」工頭說:「下午我們都要在這裡。」時,柱縫裡奔出一隻老鼠。 那次領完錢我就不去了。工頭後來介紹比利一個居家的打掃工作,就在學校附近,時薪多了一半。「不用羨慕我,」比利說:「如果當初你堅持,這頓飯是你請我。 我們吃完像水泥糊一樣的焗飯,前往汀州路的公寓大廈。比利說,這是他的三個工作裡最輕鬆的了。一週來一次,屋主的衛生習慣不差,三兩下收拾完,夠他睡個足足的午覺。 「管理員可以作證,」比利說:「我花了一整個下午打掃公寓門內是一扇原木落地屏風,繞過這一進,才是客廳。客廳外的陽台近側是新店溪,溪外幾叢矮山和壅擠錯落的高樓 「那又是另一進,」比利說:「你眼睛看到的這一進一進,是一門學問。屋主教我的。」 屋主歡迎比利不時過來走走。「房子還是要有人住,順便借借人氣。」比利問:「他會不會是喜歡我?」懷疑不置,「我女友也這樣覺得。」 我在報紙上見過屋主的臉,是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你就別再說了。讓他知道,他一定以為你對他有意思。這種人全台北少說有一萬個。」 藝術家的書櫃很香,地板柔軟光潤,牆上有幅幾近全黑的水墨大山,裝框玻璃上映出兩條模糊的身影。 那個年紀的我們,對於想成為怎樣的大人:律師、醫師、老師、法師,頗不吝於跟身邊的朋友吐露,沒人在裝「酷」的,跟時下競相昭告「不要成為那樣的大人」的風氣殊異。相同的是,說著「要或不要成為大人」的,通通早就是大人。 我第一次起了「想成為那樣的大人」的念頭,就在那個客廳:有個興趣投合的工作,且有間離學校不遠的居所,十來分鐘奔到教室,有各種時髦的課程供你選擇。樓前有市井,樓外溪山水景,附近戲院、餐廳、書局,還有間念佛習禪的精舍。 比利帶我來喝冰酒。上回他偷偷開了一瓶,第一口!比利說,原來「飲品」的「品」,是這個意思啊。藝術家唸他,這得三天三夜冰透的酒,既然開了,自己找時間喝完。 「現在來喝正好。」從冰箱取出棍子般的酒瓶,找來兩盞玻璃杯,「來吧。」 蜜色汁液滑入杯中。 天,我的舌頭!他活了! 窗外兩朵慵懶的白雲。大門開了,我們的脊椎瞬間離開靠墊。 「辦趴踢啊,」藝術家回來了。他的工作室在新店溪那邊,也許心血來潮或漫無目的,正好過來。 比利告訴過我,有時藝術家去工作室只是為了完成離開台北這個動作。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可樂。 「你的酒,」不知說甚麼,「好多啊。」一同望向櫥櫃。 「開玩笑,就那幾種。」藝術家瞟了一眼我的杯子。「要是在我們紐約,就這幾款,辦趴踢?笑死人。」 然後說了很多「人家我們紐約」的事。派對晚宴,大都會美術館,布魯克林大橋,曼哈頓的燈火。人生啊就該趁著年輕來到世界的中心,有了那個中心,日後跟別人看到的不是一樣的風景。藝術家說。 話是說得沒錯 但一直說,就很煩。應聲不是不應聲也不是。之後有段時間,比利和我談到他,一律稱呼「人家我們紐約」(為求行文方便,以下簡稱「紐約」)。 紐約弄的創作有點新,混合媒材概念裝置,那種東西沒看到實體,常常有聽沒有懂;看了實體,可能也是不懂。 紐約或許看出了我的疑惑,「算了,幹嘛說這些。」望著窗外,「費茲傑羅。至少聽過吧,寫《大亨小傳》那個。」 比利說:「美國的電腦大亨。」 紐約反應不過來,「那個年代有電腦?」走去廚房。 「那個叫比爾蓋茲。」我小聲告訴比利。 「好無趣啊這個下午。」紐約走過來 「怎麼?我的窗景那麼好看?」 我說這河的下游,有些藝術家跟他一樣,工作在那邊,住家在這邊,每天穿梭在河的兩岸。 也許藝術家最大的忌諱之一:竟然有人跟他一樣。紐約一臉索然。 我覺得該走了。冰酒也不冰了。 「你們兩個,」露出不怎麼清爽的微笑:「想甚麼我知道。你們在猜我是不是喜歡你們。像你們這樣的全台北最少有一萬個。」 這種感覺想必常常在他心中來過,對於不同的人。我覺得很糗。 紐約問比利這附近有甚麼地方玩耍。比利回他:大世紀。看戲,唱歌,買書都可以。紐約想找人唱歌,比利答應了。 2 「他怎麼知道我們說的?」 走往大世紀的路上,比利問:「剛剛他說全台北有一萬個時。他裝了竊聽?」 你問我問誰。 比利想了一下,「紐約說過:『至誠之道,可以通神。』也許剛剛他有通了。」大世紀在台電大樓斜對面。頂樓是電影院,下來幾層是一間賣佛教文物的書店,再往下有兩層KTV。 三人先後來到KTV門口。平常和朋友結夥上KTV,就像眾人吃合菜,你點這菜他點那湯,你兩首他兩首,輪番表演觀看或被觀看,不推不搶,有人入神有人出恭,求個一團和氣。這個紐約老兄,一坐下來點了滿滿一頁 我那不好的預感蠢蠢欲動。 比利和我互看一眼。意思約莫是:原來,你們紐約是這樣唱KTV。 有智慧手機就好了。傳個賴打個PASS。沒有手機的年代,眼神很重要。 紐約唱起貓王,約翰丹佛,瑪丹娜,摩登語錄。有沒有人也是這種感覺:KTV這地方,唱國台日粵語就很搭,唱英文歌?只能說英文歌的「波型」情狀,在黏貼兩三坪壁紙地毯的冷氣沙發廂內,是一種別樣的滋味。 紐約的第三首是惠妮休斯頓I will always love you,這歌唱得很行,把全場壓得眾雀無聲;唱得不行,先估量彼此的交情再說。趁紐約灌足真氣分不了心,我開門走往沙拉吧。 比利跟在後面。 「你這甚麼意思,」我說:「你也來了。」 我們站在沙拉吧邊吃了起來,房門那邊傳來珍妮佛若許「愛的力量」。 「你聽,這個旋律,這個氣勢。」比利震顫他的雙肩:「這伴奏這旋律,你就讓靈肉分離地貼著音樂聽。」夾了幾片血色不足的西瓜。 「去關門。」 我們留下紐約在他自己的歌聲裡,走出KTV,來到樓上的佛教文物店。 「你朋友怎麼了?滿頭大汗。」老闆一臉驚詫。 「身子虛。」比利自己說了。 「去靜坐一下,」老闆娘指著店內三寶佛桌下的蒲團,「我放水晶音樂給你。你很快就清涼。」 「怎麼辦?離開大世紀的路上,比利問。「出來我瞄了歌單,他又點了兩頁。也許他現在唱順了,你去聽別人的演唱會,也不是每首都能聽啊。」 「去啦。」我推了一下比利,「總得有人陪嗨。」 他真的回頭,聽完一整個紐約的演唱會。

Read More

〈中華副刊〉高麗菜盆景

文/攝影 半勤 現代人想在寸土寸金的都市中,能擁有一方庭院,著實不容易。這戶人家善加利用車庫旁的一小塊泥土地,牆外則用種花的盆子,裡裡外外遍植了數十棵高麗菜,植地離廚房超近,綠油油一片猶如繁花勝景,賞心悅目。主人說:為了擁有良好的受光性,及避開病蟲害,種植時得保持適當的密度,採陸續摘植的方式,成熟期不一致,如此方便分批食用。高麗菜可涼拌、清炒、包水餃或做成泡菜,食用方式多元,尤其無毒蔬菜安心吃,送禮自用兩相宜,這高麗菜盆景真是賞心悅色呀!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世間行踏〉峰峰相連在路邊

紐西蘭乳癌防治基金會呼籲捐款的看板。 文/攝影 王源錕 2018年,我們的旅行足跡首度踏上南半球。紐西蘭南島的湖光山色、冰河峽灣和滿山遍野的魯冰花,都令人目馳神迷,其中有個景點尤其難忘,那是一道波濤洶湧連綿不絕的「胸罩長城」。 從紐西蘭南島度假勝地皇后鎮走六號公路,可以抵達另一旅遊熱門景點瓦納卡,不過繞過箭鎮之後,有條捷徑穿越卡德羅納山谷,同樣是通到瓦納卡,但沿途「旖旎風光」可就大大不同了! 卡德羅納山谷一處路邊,赫見不計其數款式、尺寸、顏色各異的「內在美」掛在牧場圍欄上,迎風招展互相競艷。停車拍照、打卡的遊客絡繹不絕,這裡是讓人看了有點害羞的卡德羅納胸罩圍欄(Cardrona Bra Fence)。 卡德羅納胸罩圍欄掛滿超過十萬件胸罩,是紐西蘭南島一處很「奇葩」的景點。 1859年,一位叫做亨利的美國人發明「對稱圓球形遮胸」並申請專利,被認為是現代胸罩的雛形。胸罩的法文是Brassiere(簡稱Bra),1907年美國版的時尚雜誌《Vogue》首度出現「Bra」這個名詞,距今也才一百多年光景。時至今日,胸罩已成為大部分女性的內衣「標配」。 為甚麼紐西蘭荒山野外的山谷裡,會有如此多的胸罩呢?話說1999年時,有四件胸罩掛在當地某牧場的鐵絲圍欄上,不知是誰留下的。牧場主透過在地媒體「失物招領」,卻一直找不到「胸」手,消息一出,圍欄上湧現更多胸罩,到2006年時數量超過八百件。 當局認為牧場圍欄掛滿胸罩「有礙觀瞻」,而且如潮的遊客任意停車,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因此不定期派人將胸罩拿走,可是清除速度遠趕不上增加,很多女遊客到了這裡,便大方的「解放」,讓「卡德羅納胸罩圍欄」規模越來越龐大。據說「胸罩長城」數量突破十萬件,堪稱另類的金氏世界紀錄。 原本無藉藉之名的卡德羅納,因為有這麼多各種款式、尺寸、材質的胸罩露天展示,讓人大開眼界,被稱為世界胸罩博物館。當地甚至把地名Cardrona改成Bradrona,以呼應胸罩的英文名稱「Bra」。 紐西蘭乳癌防治基金會在此設置了粉紅色的捐獻箱,呼籲遊客驚嘆於「胸罩長城」壯觀之餘,能支持贊助婦女乳癌防治工作。善心人士的踴躍捐助,讓「胸罩圍欄」的存在變得更有意義。 先澄清一下,我不是有偷窺戀物狂的怪叔叔,這純屬觀光,可別有其他邪念。難得有機會看到這麼多胸罩,咱們就用正經、健康的眼光來欣賞吧。「胸罩圍欄」環繞,端的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其中有些胸罩在日曬風吹雨淋下,已經垮塌失去「峰」韻,有些則光鮮亮麗,加上精美刺繡,比美「維多莉亞的祕密」。 「胸罩圍欄」如今成為世界各地女性遊客祈求自由、幸福、健康的許願地。很多人在此捐出胸罩,不同人種用不同文字,在最「貼身」的衣物上,塗寫最「貼心」的字畫符號,仔細看甚至可以從中讀出一篇篇小故事。 我看到有一件胸罩,兩邊的簽名都是Vicky,左邊的Vicky住在英格蘭,右邊的Vicky住在澳洲阿得雷德,應該是對姊妹花吧?一位Lisa在胸罩上寫滿文字還畫上可愛的插畫,貓咪頭上有個小光環,我猜她的思念留給已在天堂的小花貓。有件蕾絲胸罩寫上中文,它的主人是位大陸杭州姑娘,從日期看應該是幾天前剛掛上的。值得特別一提的是,有位台灣新娘不遠千里來到這兒拍婚紗照,並留下她喜氣洋洋的紅色胸罩。 行程表原本不包括卡德羅納胸罩圍欄,當地導遊佛心來著把我們帶到這裡,讓我們在飽覽紐西蘭南島的漂亮風景之餘,還闖入「波瀾壯闊」的胸罩叢林,同場加演了一齣驚奇之旅。每當重溫紐西蘭旅行記憶時,就會浮現這段「峰峰相連」的綺麗畫面。

Read More

〈中華副刊〉煙火港灣

走在鹽水街上,處處可讀出時間的鑿痕。 橋南老街 邱筱晴 油畫 35x27公分 2020 文/蔡莉莉 圖/邱筱晴 月津,是一個港灣,也是我的港灣,雖然,它已不再是港灣了。 橋南老街,是沿著彎彎的月津港畔形成的一條街,這裡是我人生的起點。自我有記憶以來,月津港就像是一汪靜靜的池塘,橋下的河始終蜷身靜臥,不沖刷,不趕路,過去如此,現在如此。百年前檣帆雲集的商港氣勢,早在我未及看見的年代,即已淡出成一則古老的傳說。 月津,是鹽水的古名,這個嘉南平原的古鎮,曾是全台第四大城。後來,繁華被擋在縱貫鐵路之外,除了元宵節,小鎮的日常安靜到幾乎要使人遺忘。有一種無法重來的憂傷和跟不上變化的疲憊,以緩慢的節奏,擱淺著,蒼老著,彷彿一座時光靜止之城。 走在鹽水街上,街屋立面是從未年輕過的巴洛克紋樣,處處可讀出時間的鑿痕,散發古鎮特有的富麗與沉靜。一間間金紙香燭舖、糕餅店、中藥舖和意麵店,以懷舊的老氣味,滲進一張默默變舊的百年地圖。 小時候的元宵節,外婆慣常在門前空地擺兩大桌酒菜,大人一面吃,一面欣賞遠方夜空裡綻放的燦爛花火。小孩則是早早下桌,等不及展開飯後的提燈探險。 我們分男女兩路,一左一右出發至院子後方的田野。暗夜行路有種說不出的刺激,四周不知藏匿了多少張牙舞爪的什麼,風在枝枒間吹奏背景音,無限擴大想像的邊界。搖晃的燭光下,七八個高高低低的人影,在沒有任何照明的鄉間小徑前進。大表哥和大表姐負責提燈,萬一燭火被風吹熄,勢必陷入絕對漆黑。這樣的元宵探險,總在男女兩隊相遇時的尖叫聲中,興奮落幕。 元宵節,是鹽水一年之中唯一的波動。蜂炮徹夜喧囂,好似要把沈睡整年的小鎮瞬間炸醒。從小被告誡蜂炮不長眼,即使在鹽水出生長大,我也從未出門感受蜂炮亂射的瘋狂。只能聽著屋外遠遠近近的鞭炮爆裂聲和蜂炮嘶叫聲,透過電視的畫面,想像那種置身戰場的感覺。 二十歲那年,終於擠入人群,體驗蜂炮的震撼。神轎從武廟出發繞境,蜂炮一路迤邐,所到之處遍地煙火。全副武裝的抬轎男子,奮力衝鋒陷陣,空氣中盡是令人窒息的煙硝味,沸騰著一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緊張感。蜂炮一竄出,男女雜沓躲入店家,或是,就地尋找遮蔽物。小鎮居民頗富人情,無論識與不識,大門為遊客敞開,甚至招呼遊客至自家頂樓,熱情分享最佳的觀賞位置。 昔日古月津八景「月池蛙鼓」,近幾年,化身成燈節的舞台,月港燈節已成為鹽水蜂炮之外的新話題。絢麗的燈光在夜空河面晃蕩,浮金碎花,恍如百餘年前的漁火,給人繁華的感覺。隔著淡淡的霧氣,戀舊的人眼中的故鄉,彷彿從不曾老去,等一切消散,依舊是那個充滿甜蜜蔗香的富裕古城。 一段段由河水和橋樑串接而成的月津古鎮,氤氳著水的意象,空氣中,人和物的邊緣極為柔和。路上擦身而過的老人,以陽光口音的台語交談,讓我聯想起外公外婆的氣質。那是見過世面又守著陳規的舊時行止,一種婉轉含蓄的風度,就像迴繞月港的那條溫柔的河,那般從容,那般優雅。 站在橋南街口的興隆橋上,往河的盡頭望去,似乎仍能看見海,比昨日又更遠一些些的海。寂寞沙洲,覆蓋滄海的足印,再也不可能看見船了。夕陽暈染的天空,是漸層的橘紅,就像花火,燦亮又墜落。 遠方,傳來若有似無的笛聲,漣漪一般,在這個舊舊的古鎮裡,留連,迴盪。我瞇起眼睛,仔細去聽,彷彿,時光長河裡那個記憶的港灣,一直都在。

Read More

〈中華副刊〉安靜成一匹鐵馬的姿態

詩/攝影 徐絹單 縱谷的雲漫漶暈染 追求水墨的精神 無驚的山風,揮揮袖口 送走一縷逃學的雲 海岸山脈定靜不動 池上的稻禾飽滿地顫動 低頭寫著風霜的履歷 卑南溪的秋水,飛升凝結 滑溜如一顆透明的雨滴 大地萬物歡欣承接 放下速度 卸下騎乘的旅人 就像解放僕僕的風塵 安靜成一匹鐵馬的姿態 時光停了── 一格

Read More

〈中華副刊〉漫畫租書店小史

文/Mike 插圖/國泰 小時候我就喜歡看漫畫。八0年代的漫畫租書店,沒有明顯招牌,四面書櫃中間擺幾張桌子兼賣剉冰。剉冰機中間真的放一大塊冰塊,要用手轉動剉冰鑽頭。夏天一碗清冰淋上煉乳和布丁,配著老夫子、小叮噹、七龍珠等漫畫一起服用,就是孩子的天堂。店面管理不嚴格,像是迷宮般的書櫃,成了我探索的道路。小學五年級左右,有一次我進入從未到過的區域,打開來的漫畫世界讓我臉紅心跳,全部是男女情愛18禁的內容,就連格鬥漫畫,也不再只是點到為止,各種肢體破碎,不同形式的輾壓破壞,雖然是黑白畫面,但遠超過我所能承受的暴力。趕緊把書放回,逃難似的離開,過了很久心臟還是碰碰亂跳。 小時候爸媽雖沒有嚴厲禁止,但漫畫總讓他們覺得是妨礙讀書的事物,玩物喪志,浪費時間。可是小孩子很少有不喜歡漫畫的,聖鬥士星矢裡燃燒小宇宙一次次站起來的星矢,或是足球小將翼追求著世界盃夢想,獨自在空曠球場不斷練習射門的大空翼,現在想來也都是小男孩學習永不放棄的模範啊!不應全算是壞事。不知不覺間也在心中形塑了某些價值觀,而漫畫就這樣陪我度過了學生時期,化解了升學考試的苦悶。 出社會後,午休在公司附近吃完中餐,有時會踱去不遠的租書店,用2-30分鐘的時間,快速的看個一、兩本。這時租書店進入連鎖模式,「漫畫王」、「十大書坊」、「花蝶」、「皇冠」等百家爭鳴。乾淨明亮的店面、電腦化借還書系統,據統計2000年前後漫畫租書店,全台家數可能超過4000家。 這時我最愛的漫畫是大場鶇原作,小畑健作畫的「死亡筆記本」,撿獲死神筆記本的主角,用自以為的正義制裁罪犯,卻不自覺因為擁有絕對權力而逐漸腐化。那種人性黑暗,與各種天才的鬥志推理邏輯,令我嘆為觀止。而我也像是中場休息一般,在漫畫租書店裡換口氣,再潛回那個沉悶無聊的辦公室,度過下午的上班族時光。 進入網路時代之後,人手一機都是看漫畫的載體,實體漫畫租書店逐漸失去市場。家裡附近有一間漫畫租書店,老闆年紀看起來與我差不多,但店裡空間規劃不佳,書本隨意堆放,連櫃檯也全是書。通常客人得要從書山中找到縫隙,才能跟他講話。我一直疑惑為什麼他不好好整理一下空間?有次和妻子閒聊這件事,她突然說:「你不覺得他就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人找到嗎?」一語點破,或許他真是想躲避什麼人?我們猜想難道是家人反對,畢竟漫畫出租店,是否還是讓人覺得不是一個可以長久經營的事業呢?所以他就用那一道道漫畫堆成的城牆,把自己團團包圍起來? 僅是猜測,也不知真相如何。但選擇了開店,老闆應該是真的喜歡漫畫,才以他的所愛作為事業吧。畢竟漫畫租書店真的陪伴著許多人成長,度過慢慢悠長的童年和上班時光啊。雖然在時代演變中,它可能即將逐漸消失了。2019年的資料,全台漫畫租書店僅剩490家。下一代的小孩,或許已經不知道漫畫租書店是什麼了,不會再像我那樣,用整個下午的時光泡在店中,選擇一部漫畫就像進入一個時空般,一頁一頁翻閱,那指頭摩擦書頁的感覺,同時並聞著淡淡紙張的味道,這些或許都將消失,不復存在下一世代的記憶中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蝙蝠出洞

文/攝影 李嘉音 蝙蝠聽起來就是一種很詭異的動物,只有夜晚出動,白日做夢,和正常動物不同,被它咬到會得狂犬病。所以自小以來,對它就是敬而遠之,頂多去看個電影「蝙蝠俠」瞧他申張正義、萬夫莫敵,過癮一下。 有一回朋友說要同遊新墨西哥州,繞州一圈,其中一站就是去蝙蝠洞。下午六點鐘,上萬隻的蝙蝠都會飛出洞外,一同覓食。聽起來很壯觀,就是不知道是何景象?會不會往人身上撲呢?會不會像吸血鬼一樣的咬我一口呢?想了害怕,但是又想去,如此奇觀,此地才有,錯過了有點可惜! 我們一行人預訂了Carlsbad的旅館,前一晚便住在小鎮內,預備第二天早早出發,因為蝙蝠洞就坐落在全美最大的洞穴內,白天可以在洞穴內步行、參觀、看介紹影片,耐心等待黃昏的來臨。小鎮看起來不怎麼樣,訂旅館、吃飯都不容易。跑了幾家餐廳,不是人山人海便是食物耗盡,我們不得不吃速食餐廳或是到超市裹腹。心想哪有那麼多人來看蝙蝠出洞,並且都是開大卡車的!一問之下原來這幾年小鎮附近發現石油,所以大家都來開採黑金,難怪車水馬龍、食物不足,並且不斷新蓋旅館。 大清早,我們磨拳擦掌,登山鞋、背包、水,一應俱全便往山裏開去。個個精神抖擻,懷著無限的期待,想看看上萬隻蝙蝠同時飛出的奇觀。進入洞內,我們兵分兩路:不怕黑、不怕髒、不怕臭的可以走長路,還可經過蝙蝠洞。不想去的可以直接進入洞穴看各式各樣的鐘乳石。洞穴很大,有如足球場一般,大小各色億萬年鐘乳石盡在眼前。蝙蝠洞幾十層樓高,一個個倒吊在洞穴頂睡覺,地上全是蝙蝠屎,就連欄杆上都是,走路得格外小心,不要摔了一跤,混身臭氣衝天!對蝙蝠有一肚子的問題,不知道蝙蝠這麼睡覺有沒有胃酸逆流的毛病?更不知道屎是如何拉出來的? 大家耗了一天,終於等到夕陽西下,洞穴前有一個蝙蝠劇場,供遊客坐息、等待、觀賞蝙蝠出洞。我們選了好位子,又高又遠,生怕蝙蝠衝上身來。時間快到時,Park Ranger 開始解說。蝙蝠喜歡溫暖的地方,所以再過一週它們也將向南遷移飛往墨西哥,想想我們還真幸運!她繼續介紹?是不能保證是否可以看到蝙蝠,而且有時只飛五分鐘,有時飛五個小時,有時只有幾隻,有時又有上萬隻。我們大老遠跑來,希望能夠看到,但也無從選擇,只有痴痴的等。新墨西哥州的夕陽無限好,藍色、紫色、橘黃色。無魚蝦也好,看著美麗的黃昏,也算是留點回憶。  時間愈來愈近,Ranger也不斷的說故事、講笑話給我們聽,因為蝙蝠何時飛出真是沒個準。同時也告訴大家,手機、相機、閃光燈,一切電子儀器,都得關掉,以免影響蝙蝠的飛行路線。大家都乖乖聽話,生怕手機開啟發出電波引來一群蝙蝠上身,得不償失!Ranger口若懸河的不停娛樂我們,因為蝙蝠一直不出來。六點過了二十分,她笑話才說了一半,轟的一聲,大批的蝙蝠由洞中迴旋上升,幾百隻、幾千隻有規律的旋轉出洞,然後往同一個方向飛去。觀眾群鴉雀無聲,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哭鬧的小孩也停止哭鬧,一片長空之下只剩下蝙蝠們打著翅膀的聲音,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儀式。全場觀眾動都不動,用一種敬畏的心情安靜的享受這嘆為觀止的一刻,屏住呼吸、眼珠子專心看著這一場一生難得一見的奇景。就連 Ranger也躡手躡腳的偷偷走下場。我們就這麼專注了二十分鐘,而蝙蝠也就如此的沒完沒了的大批出洞,幾千隻、幾萬隻,不知道飛出來了多少隻?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隻沒有飛出來?更不知道還要飛多久?忽的一下,我前面飛來了一隻蟲子,嚇得我兩手亂舞,也笑倒了後面的一排觀眾。我們這才回神過來,是不是看夠了,也該走了,不然天黑了山路崎嶇難行。 Carlsbad Caverns National Park園區內棲息著十七種不同的蝙蝠。每年春來秋去,一年三季,每日當太陽西下時刻都可以見到這場精彩絕倫的奇景。每年的六、七月也是母蝙蝠生小蝙蝠的季節,八月中時,小蝙蝠已經可以和大蝙蝠一同飛行,出去覓食。到了新墨西哥州過來瞧瞧,值得一行。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從高頂山的高處眺望

卑南溪 文/攝影 林明理 我老愛沉浸在甘美的遐想之中,幻想是一隻大冠鷲──頂著黑白相間的冠羽,在那多變的雲層和短暫的翱翔自得中,像個雙臂開展的孩子,飛上了高空,在深不可測的雲間閃爍。 讓風吻著我吧,讓雲把我擁入懷中……就像童話書裡的故事。 不知有多少回,我鳥瞰縱谷和大海,也把卑南溪的呢喃細語攬入心中。當花兒輕歌曼舞,我便聆聽著,更時時予以應答。當古老的光照亮都蘭山和利吉惡地的背脊時,瞬息間,我的身影便跟著明亮了。 當我飛上高頂山農村聚落的原野,就融入大自然的芬芳裡,──這種自由肯定遠比用詩表達出來的任何語言更加閃耀動人。我渴望周遭永遠純淨自然。在住過的地方當中,就屬這裡有更多蔥綠的山林、海岸和濃蔭覆蓋的幽靜。 遠離塵囂,對喜歡進行默想的我來說,是個有吸引力的地方。這裡也有各式各樣的莊稼,每當果熟季節,還能讓遊客享受田園採果之樂。有時,只需沿著岩灣山區的小路前行,便可眺望到山海和台東平原。樹林濃蔭處,有火焰木、杜鵑花和曼陀羅花開得茂盛。 大海是寂寞的,但它的心溫柔。山並不孤獨,它保有我們心中的寧靜。當愉悅的思緒輕輕撩撥心靈時,便更能感到萬物的可貴和生活的甜蜜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過年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小時候過舊曆年,總聽大人感嘆越來越沒過年的氣氛。可是我有新衣新帽新紅鞋;客廳裡有外婆用紅紙圍一圈,自己種的水仙(以前以為是洋蔥);年夜飯給公公婆婆叩頭就有「利是」收;初一上街跟鄰居拜年;初二跟爸爸回旗山爺爺家吃平日從沒吃過的長條冬瓜糖與寸棗,接下來整個春節都在鞭炮聲、群星會歌星唱老歌、張菲扮皇帝加咚咚咚鏘的背景音樂下度過,年復一年,從不覺得膩。 不過最難忘的,還是年初一醒獅來家裡拜年。 都是廣東人的小眷村,就在二中對面的鐵路旁。改建成五樓無電梯國宅公寓聚落後,也搬進一些其他村子的人,我住四樓。大年初一上午,大老遠就傳來鑼鼓聲,從鐵路平交道漸漸接近。外公緊急跟外婆說,來了來了,交頭接耳,像在密謀什麼。他們拿出一支曬衣竿,用很長的塑膠繩吊了一把唐生菜跟一封利是。 醒獅團一群人,穿著整套帶鮮豔流蘇的過年衣服,敲鑼打鼓進村子,霹哩啪拉不斷燒炮仗,炸了滿地碎紅紙。醒獅到家門口停下,鞭炮放得更厲害了,眼前只見白茫茫一片,在四樓都能聞到濃濃煙硝味。 我簡直開心得要飛起來,衝下一樓站在獅子旁,就近觀察。 抬頭看,外公外婆在四樓花台,伸出長竹竿,將生菜和利是封慢慢垂到二樓高度。 突然感到外公外婆的刻意,二樓還是有點高度,幹嘛不好人做到底? 獅子很可愛,隨著鑼鼓舞弄好一陣子,才兩人疊羅漢,一口把青吃進嘴裡,穩穩站好,搖頭擺尾咀嚼半天再把青往主人家噴吐,當然紅包已袋袋平安。採完我們這家,還有別家要採,小獅子再舞弄一陣子,便踩著一路的鞭炮碎紙,往下家去。 我看了看清楚,旗幟上寫的是兩廣同鄉會醒獅團。 去年認識了一個從前住其他眷村的鄰居,聊到過年,她突然說了句:「你們廣東人的舞獅,我最喜歡黑獅子。」 這才發現我看的醒獅是「簡易版」。 鄰居的版本,光是人數大概就五六十個,除了鑼鼓鈸、弄獅的大頭佛,還有每個顏色的獅子一隻,往不同的廣東人家去拜年。 我以為二樓採青已經很難,她說她的廣東鄰居立了根長竹竿,青跟紅包綁在最頂,醒獅團必須派出大隻佬立起竹梯子,沿梯接幾卷長鞭炮,一路燒一路讓獅子爬上去。 「妳以為獅子每家都去啊? 那些鑼鼓醒獅全是你們廣東的孩子,過年收紅包也是照顧自己的孩子,當然只去廣東人家拜年。我跟妳講,黃飛鴻電影裡面演的都是真的。」 我大笑三聲,笑自己的記憶真是靠不住,長那麼大,一直以為醒獅是外公為了讓外孫們開心特地請來的。 因為特別地想念,開始瘋狂上網搜尋,醒獅的相關資訊很龐大,我試著慢慢摸索出一絲脈絡。 廣東人說話特別注重好意頭,這點我自小有很深的體會。 「空屋」不講「空屋」,聽起來像「凶屋」,所以要講「吉屋」;煲仔飯裡用的「肝腸」不講「肝腸」,聽起來乾噌噌,所以要講「潤腸」。「瑞獅」用廣東話講起來像「睡獅」,所以要講「醒獅」。漢文化中的舞獅分南獅北獅,廣東佛山黃飛鴻舞的是南獅,特色是頭上有個獨角。 醒獅基本上有三種臉,關公(紅)劉備(黃)張飛(黑),之後為了喜慶也發展出金紫等其他顏色。舞獅時,鑼鼓鈸奏出的樂音,像是獅子說的話;獅子必須配合節奏,以各種俏皮的動作,表現出喜、怒、哀、樂、動、靜、驚、疑、探,絕對不是小時候想的扭腰擺臀拖時間那麼簡單。 至於鄰居提到那個拿著大葵扇的大頭佛,也讓我讀到一個恍然大悟的解釋。 香港親友來訪,與媽媽敘舊時,偶爾從他們嘴裡聽到「攪出個大頭佛」,我從來都是有聽沒有懂,當場也沒多問。原來大頭佛的角色就是舞弄身旁一大串龍虎舞獅,而「攪出個大頭佛」,指的就是搞出一串麻煩的豬隊友。 深夜沈迷於Youtube演算法幫我搜集的各種醒獅比賽片段,一年又一年,來自全球各地的華人,齊聚一堂切磋這項需要體力、技巧和苦練的技藝。我有點明白,醒獅與現今這個高科技的世界,就像岔開的兩條線,越離越遠,再也接不到一起。就連逛個文具店,早年蠟光紅紙糊的紅包袋,也慢慢少見,印上授權公仔跟香水味的紅封套反而很流行。家裡已不做年菜許多年,連在網路上買回來自己熱都懶,每年跟舅媽在飯店訂好檯子,年三十兩家一同吃團圓飯。飯店在前台辦摸彩抽獎,雖不是4K電視洗衣機,都是些杯子杯墊關廟麵之類的小東西,倒也熱鬧,但老覺得少了點什麼。 其實早在1996年,「甜蜜蜜」裡的張曼玉,批了山一堆鄧麗君卡帶在年貨大街擺攤,摩拳擦掌準備大賺一筆,不也賠得一塌糊塗?或許一些過年傳統氣氛的事物,真的會隨著時代的前進而消失。外婆每年親手做的臘腸蘿蔔糕、新春醒獅、自己養的水仙、家家戶戶子夜同時點燃鞭炮,炸得巷弄煙霧迷濛,彷彿都離我很遠很遠,跟黃飛鴻一樣那麼遠。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