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像極了愛情的這杯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把一條街都走白了,正午的太陽於是老花,看著街道旁的路樹怎都生出了短短但是深色的陰影。互相丟擲了一個早上的話語,現實如今還是一個講東南一個講西北,老排不順東西南北的順序。 兩人走入一家咖啡屋,招牌寫的看著似法文,reserve(註)。餐後送來咖啡,老闆操著異國人特有尾音,拉得又高又輕的腔調得意的講說豆子是維也納的,最頂層的是台灣道地的綠甘蔗汁,是異國聯姻。櫃台後看似老闆娘的扇墜子型女生聽了喜孜孜地笑了。哪叫做綠甘蔗呢,應該是白甘蔗吧,白甘蔗生吃性寒,蔗汁加熱便轉為熱性,作為熱咖啡的調劑勉強還行。 眼下這杯卻是冰咖啡。老闆娘樂個什麼勁兒啊? 不約而同點了同樣的咖啡,兩人不冷不熱的喝著,一時無話,其中若誰想開個話頭,一抬眼看到對方迷惘的眼色又把探向深潭的足尖收了回來,一根縮在口腔裡的舌頭白無聊賴的舔著紙吸管。舔著舔著,眼眶裡蓄滿委屈的淚水有如夏季落在水庫的雨水,紙吸管濕了,也吸不到杯子裡甜的糖苦的咖啡,不甜不苦的,像極了愛情。 如果到國外求學是早早計畫好的事,幹嘛帶去見來高醫開會的父親,看過就看了為何要求登門作客,一板一眼地做著客人該做的事就該回家,幹嘛留宿?獨自守著漫漫長夜的滋味,不甜不苦,只是喉管裡一直翻騰晚餐滿桌盛餚的酸甜苦辣。 變成外國人的你,喜歡的還是故鄉的東西,和人。 出了咖啡屋時我撕了無法證明什麼的帳單發票,像那年撕了你裸胸站在潭邊燦笑紙背寫了字的照片一樣。   註:reserve,法語,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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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城市與閱讀〉2020奇譚(下)

文/攝影 王悅嶶 春天封城也就算了,轉眼間,城裡的梧桐都紅了、植物園的銀杏黃了,鄉間,葡萄採收了,森林裡快樂的野菇都探出頭來,上千萬老百姓卻被關在家裡。聽說有民眾到無人的秋日森林採個野菇,被警察開了罰單;而獵人去森林打獵,居然可以,這樣的國家,也講自由跟人權麼?無怪乎,有人信了陰謀論。這項流傳歐美的奇論,始作俑者大概科幻片看多了,指稱國際財團的老闆壟斷全球新聞媒體,無中生有,憑空造出了一場假疫情,目的是製造恐懼,剝奪自由,準備建立一個像歐威爾的小說「1984」所描寫那樣的新世界、一個全球而終極的數位極權統治政權。 大家別笑,我身邊活生生就有信這個的朋友,且是高級知識份子,死也不肯戴口罩,專往人多處擠,拿自己的小命,想證明根本沒有什麼疫情。 這裡不是武漢,而是講究人權自由的歐洲。可人家武漢的封城有效,這裡的一切卻都反覆不定、慢半拍,都像半調子,沒效。 為什麼沒效,法國人不懂,我這來自亞洲小島的人,倒可能比他們更看得明白一點。 身在歐盟,實質的邊境早已不存在,義大利堵不住法國人、法國堵不住比利時人,比利時又堵不住波蘭人。台灣老百姓都知道入境旅客要隔離,我們用防疫計程車把你送到酒店、贈送防疫包感謝你為防疫的奉獻,天天有專人噓寒問暖,像貴賓一樣的,但是,歐洲人聽到這個,大驚失色,以為是集權國家要把人關到集中營了。同樣一件事,態度的不同,真有天壤之別。他們真能理解亞洲社會文明的互助共利精神嗎? 很難。 據聞法國正在討論立法,要對確診病例實施確實的隔離,輿論指出這將是一項「艱難的決定」,但是,一而再的封城,全民無差別關禁閉,則認為可以接受。難不成,這又是共和國「平等」精神的實現?當我家隔壁確診的鄰居太太,還可以自由出入超市買菜,也就不奇怪,六千萬老百姓關在家,不准你賞秋光,這樣勞師動眾的犧牲,也換不來理想的防疫效果。 就在二次封城的前夕,我鄰居三口子,兩大一小,全家確診了新冠。 怎麼中的?鄰居左思右想,八成是小朋友從學校帶回來的。 九月,開學的時候,規定了十一歲以上的初中生要戴口罩上學,以下的小學生則不用戴(法國學制,小學到十一歲),因據法國專家表示,病毒不會傳染十一歲以下的小朋友。 病毒的傳染力還跟咱們學制正好相合呢,法國家長信,亞洲家長可不信。很多人到處奔波努力,為讓自己孩子能准許戴口罩上學。有的小學校方不希望少數學生戴口罩,覺得造成其他學生的恐慌跟距離感,而六歲以下的幼稚園,根本明文規定不准戴。為什麼?因為法國幼兒是自由的孩子,無法終日配戴口罩?還是因為幼兒口罩這東西,這兒沒有,少數人若戴了,其他人沒有,那不公平啊? 平等很重要,這是我親耳聽見,很法式的思維。 然而病毒的公平,比人的平等更為一致,可不管你的歲數、國籍,貴賤,膚色黑與白,說哪種語言。 好在,開學兩個月後,總算宣布了新規定:六歲以上的小學生,現在也要戴口罩上學囉! 這算遲來的智慧嗎?可憐了這期間一大票病倒的家長,還有那些說不定因此一命嗚呼的阿公與阿嬤。 有人說,這場席捲2020的疫情,恰像一張照妖鏡,把世界上一個個平日滿口大道的先進國家,紛紛照出了實相:脆弱不堪的醫療體系、亂七八糟的危機處理,失落鬆散的公民意識……生命的本性,往往在危機跟意外裡最能顯露,不只是個體生命,一個國族、文化與社會的本性跟能耐也是一樣。這個問題很大,小市民如我,還是填好外出單,趁著天光好,先去賣場走一下吧。 秋天時金黃的葡萄園,在冷冽的冬風裡已轉成鐵鏽般美麗的暗紅,關閉的商店門前躺著捲起的落葉,舉頭,冬日的陽光像一抹曖昧的微笑,欲言又止,像在偷偷取笑我們這大地上一幕幕荒誕不經的戲劇。 幸好,我想買的東西沒被封禁。 一盒粉彩蠟筆、幾塊水彩,跟一些美麗的筆記本。 年與年的交替時分,是走入內心的最好時分,過去的這一年,與往年如此不同,眼看光耀的歐陸文明,像一張正被巨浪掏空的海床,搖搖欲墜,如今只好望眼欲穿著疫苗的問世,像信徒們仰望救世主的重臨,身在這急浪翻湧的波動中心,此際更宜靜靜內觀。此刻,我格外想畫些小畫兒、就是身邊簡單的景物,比方窗前的綠藤和向晚的天空;想抄幾行喜歡的書中文句,都是一讀再讀的,像是百年前,史賓格勒用充滿詩意的邏輯娓娓道出的「西方的沒落」。 且靜靜等待,讓該來的來,該去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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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茶是儉德

文/蕭蕭 插圖/國泰 茶聖陸羽(733-804)在他的《茶經》,開宗明義說了什麼,我們不一定記得,但我記下了這一句話:「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 唐朝的時候,咖啡應該還沒普及到中原,但茶聖的這句話好像將茶與咖啡並舉,對照性的思考,點出了茶在飲品中的特質,話語中儼然有一種熱鬧的飲品站在茶的對立面。 關於茶與咖啡,一般人都會說:喝咖啡的人,樂觀、外向、善於交談;喜歡飲茶的,定靜、內斂、耽於沉思。真是這樣判然二分嗎?養貓的,神秘、敏感、不守常規;愛狗的,熱誠、關注、絕對忠誠。貓人,喜歡獨處;狗人,樂於分享。不知道這樣的標籤你會喜歡貼在自己的左胸口嗎? 是我,會貼這一句:「茶,精行儉德之人。」 感覺上,精行儉德的人,不會太胖。 「儉」這個字,一般人會往減省、不浪費,「與奢相對」這個方向去思考,但我認為「減省、不浪費」的最初源頭,應該是謙和、知所節制的儉德。試看「儉」的堂兄弟:「撿」,有撿拾、揀選之意,那是審慎的觀察和選擇。「檢」是約束、檢點,不就是在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默默反思嗎? 人字旁的「儉」,可以剪除粗梗,削薄浮片和累贅,有著去油去膩去浮誇的質地──那是茶和愛茶的人都會有的修持。這是茶聖對茶的神髓的掌握,對茶與茶人的境界的期許。 即使是擁有整個國家資源的皇帝,宋徽宗(1082-1135)見識過抹香鯨的龍涎、雄麝腹部香囊的麝香,但他在《大觀茶論》說的是:「茶有真香,非龍麝可擬。」怎麼讓茶釀出真香,以皇帝之尊,他卻談到工藝之巧:「要須蒸及熟而壓之,及乾而研,研細而造,則和美具足,入盞則馨香四達,秋爽灑然。」這裡說的茶的真香,好像要經過四個階段:蒸及熟而壓,壓及乾而研,研及細而造,最重要的一個單字是「及」──最適切的那個位置,最恰恰好的那個潤澤點。千萬不要因為同音而想到那個「極」!雖然宋徽宗趙佶用的是「及」字,但背後的精神,未始不是儉德的「儉」。 精行儉德之人,就書法體勢來說,你想到的應該是「瘦金體」! 我也是,宋徽宗的大觀應該也做如是觀。 貴為帝王,卻能重視藝匠的做工,而且將藝匠做工的精微處,還原為「如玉在璞」,回歸到不事雕琢的渾然天成,何嘗不是精行儉德的另一種光景。 《大觀茶論》是這樣說的:「製造精微,運度得宜,則表裡昭澈,如玉之在璞,他無與倫也。」 他無與倫也,其他的,無法精行儉德的,如何能跟真正的行茶人站在同一個水平,如何能企及他們的下顎! 當然,或許會有人想到稍早於宋徽宗的蔡襄(1012-1067),他們兩人都是書家、茶學家,有書法、也都有茶書行於世。只是賞讀蔡襄的〈澄心堂帖〉顯然要比徽宗的瘦金體圓潤多了!提舉蔡襄的《茶錄》來對照:「善別茶者,正如相工之視人氣色也,隱然察之於內,以肉理實潤者為上。」你看,蔡襄說的是「肉理實潤」,肉理要實、要潤啊!如果,根據這些話,就認為襄以實潤者為上,不屬於精行儉德之人,那就錯了,因為「精行儉德」是一種「人」的行事態度,「肉理實潤」卻是「茶」的葉肉的觀察,要能隱然察之於內,才能辨識葉片的內在質地,就像面相要審視眼睛是否含神而不露、眉毛高揚還是疏朗、鼻形如懸膽或是如截筒,這一「隱然察之於內」,正是茶人蔡襄一生謹小慎微、精行儉德的寫照啊! 這一「隱然察之於內」還真不容易,我們都知道:看得到、摸得著尺寸的叫胸膛,而胸懷是看不到、摸不著的。金錢計算得出的叫價格,但,「價值」如何計算?儀器測量得出數字的叫水文,「人文」又該如何丈量?嘴巴上說得出的是內容、是知識,內涵、智慧又該如何心領神會?所以,「台茶之父」之所以被尊稱為台茶之父,不完全因為他是茶業改良場三十七年的場長,努力育種、配種,更因為他倡導茶藝,倡導品茶、評茶的制度,吳振鐸(1918-2000)提升著台灣人的飲茶文化,他在〈中華茶藝雜誌創刊詞〉上就說了:「茶藝並非空洞的玄學概念,而是生活內涵改善的實質表現。」甚至於在〈近一二十年全球茶葉產銷之回顧及展望〉,他仍然強調:「我國固有的、優越的茶藝文化,是人類和平共存之健身養性、益智求真與敬業樂群的人生哲學基礎。」 吳振鐸務農的父親,讓他學會採茶、萎凋、渥堆、發酵;吳振鐸福安地區茶專業的母校、三十七年台灣茶業改良場的職務,讓他懂得土壤分析、風雲識讀,熟稔育苗、配對、扦插;但吳振鐸發自內心,精行儉德的素養與胸懷,從茶中領會,又回饋到茶的價質與品味,回饋到茶界的人文與智慧,卻更值得我們信賴:精行儉德之人,宜茶。 (2020.12.9大雪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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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佇立一千多年的樂山大佛

文/攝影 林熹 全家人一致通過此生必去世界十大景點之一──樂山大佛! 樂山大佛要自然風光,有三江匯流、山林鬱鬱;要藝術,有修建長達90年的超大型藝術品,全天下僅此一處有,而且還是當代全世界最大的一尊坐佛,婆婆媽媽到此處,看看他們瘋狂拍照的模樣,就知道心裡有多歡喜。樂山大佛,世界最高的石刻坐佛! 距成都160公里之外,有一尊千年大佛,地球人都稱祂為:樂山大佛。蘇軾比較有詩情,信手拈來,寫了詩句讚譽此處:「寺門高開洞庭野,蒼崖半入雲濤堆。」可見其景之雄偉壯觀,氣勢逼人。 大佛沿山壁而建,於是有「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的說法,西元1996年,正式被歸為《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名錄》,從此名聲響遍全地球,連金庸武俠片也忍不住到這裡取景,驚豔世人! 樂山大佛位於樂山坡上,面對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一線目光,俯視三江,靜靜看著人來人往。大佛右手邊,有一傍山而建的「九曲棧道」,共有250多個台階,沿著山壁一路向下,可以從各種角度一覽大佛雄偉。如果時間不緊迫,建議一定要上棧道走走,才能完整把大佛看遍。 大佛從唐玄宗開始興建,直到唐德宗才全部完工,中間歷時長達90年,此一浩大工程的發起人,不是政府,而是一名兩袖清風的海通和尚。 海通和尚,是唐代高僧之一,某年夏天,他來到四川,聽說凌雲山下三江交會,波濤洶湧,時常有船隻翻覆,發生嚴重傷亡,更有不少人因此喪生,便發下宏願,要開鑿一尊大佛來鎮住江水,以「佛力」鎮住「水力」,以防有人再於此地喪失寶貴性命。為了順利開鑿,和尚四處化緣,四周百姓聽聞他的事,紛紛慷慨解囊相助,歷經二十多年,募得一筆款項。漸漸的,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傳進一貪婪的嘉州刺史耳中。 刺史帶了一批人,登上凌雲山,找上海通和尚,不過,不是為了捐錢,而是打算勒索和尚化來的資金,以保護費為由頭,逼他交出錢來。博學多聞的海通和尚,知道這幫人想幹什麼,頓時憤怒滿懷,對這幫小人說:「佛財不易得,我寧願自挖雙眼,也不會把錢交給你們。」刺使一聽,開始耍無賴,對和尚說:「好啊,你把眼睛挖下來給我看看!」 海通和尚二話不說,將雙手插入雙眼之中,用力深挖,兩顆眼珠子掉入盤中。失去眼睛的海通,端著盤子,要這幫惡徒把眼睛拿去。刺史一看,個個嚇得雙腿發軟,沒命似的逃下山。 失去雙眼的海通和尚,繼續未完的工作,直到西元803年完工。為了紀念海通,百姓把他當年住過的山洞,取名為「海師洞」。 沒有海通和尚的堅持,沒有當時人們的樂捐,我們今天看不到如此宏偉莊嚴的石雕佛像。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前人留給我們這麼多,等我們這一輩人消失,又會給世界留下什麼? 樂山大佛至今已佇立一千多年,不管朝代如何更替,祂始終靜靜待在那,看著江水滾滾流動,人事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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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思念的味道

 文/常桂人 插圖/國泰 大學聯考失利,我考上三專,帶著簡便行囊隨著爸爸搭上國光客運,一路朝北。學校提供一年級新生可登記宿舍,但名額有限需抽籤,我又失利了,手氣實在很背連宿舍都抽不到。 父女倆往山下走,從背影一看就知是新生找宿舍,一位面貌和善開口台灣國語的中年婦女攔住我們,「沒抽到宿舍齁,我家有空房,要不要來看看,環境很清幽,都是租妳們學校的學生。」人生地不熟的,我跟爸爸往她說的清幽之地走去。 彎曲小徑的盡頭矗立一幢磚造水泥平房,拾階而上紅色大門旁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桂花香在九月微涼的空氣中隱隱飄散著,踩著滿地落花父女相視而笑「就是它了」。因著門前那棵老桂花,我安心住下,12個女學生共用一套衛浴也甘之如飴。 18歲第一次離家的孩子想家得緊,喜歡坐在桂花樹下發呆、讀書、想家人,陽光穿透枝椏篩出一束一束的光陰,鄉愁伴著花開花落沁得鼻頭發酸。 老家院子也有棵高大的桂花樹,那是爸爸年輕時親手種下的,兒時常在樹梢間爬上爬下,坐在樹上看天空白白的雲,一下是可愛的小兔子、一會兒又變成好吃的棉花糖,桂花樹是做白日夢的城堡,我是塔裏等待王子的公主。 秋風起,桂花香,我開始用小小的手摘著城堡裏的小花,一朵朵小心收在竹籃,等到籃子裏堆成了一朵雲,我也薰染一身桂香。 王子爸爸將桂花撿去雜葉攤在竹篩上走水陰乾,玻璃罐中一層桂花一層冰糖層層堆疊,細細密封住瓶口,置放於牆角陰涼處,靜待時間緩緩浸潤,歲月鎖住了香氣催化成難以言喻的好滋味。 熟成的桂花釀飄出優雅的桂花香與潤口的蜜甜味,這是父親為女兒做的小甜蜜,桂花蜜紅棗甜而不膩,桂花湯圓軟Q迷人,桂花酒釀雞蛋滋補養顏,桂花梅子茶凍酸甜爽口,再來杯溫熱的桂花茶,空氣中瀰漫著淡淡桂花獨有的甜香,這是秋收冬藏的味道。 921大地震老家倒了,桂花樹難逃死劫,公主不再做夢也無花可採,老王子住到天上白雲的家,不再為女兒熬製桂花釀。 秋風又起,桂花兀自飄香,藍藍天空中鬆軟白雲漾成一朵慈愛的微笑,我的眼睛漸漸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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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獨攀白朗峰

 ■植村直己著 陳嫻若譯 看到白朗峰以幾近垂直的角度落入霞慕尼山谷的奇景,我彷彿已滿足了心中的渴望,想到自己在美國農場數月來的勞動和蜂螫,一切都是為了來這裡,幾乎快流下淚來。 我先背起背包,來到城郊樹林中的露營場,搭起在東京御徒町買的兩人用帳篷。除了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從帳篷裡也能看到光彩照人的白朗峰。 我蒐集枯葉起了火,在炊具裡放入馬鈴薯、青菜煮來吃,沒有醬油只用鹽調味,卻比任何豪華餐廳的名菜都更美味。我的心已全都繫在仰首可見的雪白冰河上。 早晨,牛鈴聲將我喚醒,原來是吃草的牛群跑到帳篷附近來玩,脖子上大大的鈴鐺,完美發揮了鬧鐘的功能。 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無不為白朗峰和岩石針峰群覆蓋谷底的霞慕尼景象嘖嘖稱奇。 我在霞慕尼待了兩星期,十一月十日決定獨攀白朗峰。針峰群已由新雪妝點成白色。從我進入霞慕尼起,雪線愈來愈低,冬天也降臨霞慕尼山谷了。 我無法壓抑想親身踏上冰河,站上那皚皚閃亮的阿爾卑斯最高峰──白朗峰的衝動。我在霞慕尼街頭買了四個法國棍子麵包,以及一星期分量的速食濃湯、起司、馬鈴薯、蘋果、果醬等,裝備是日本帶來的背包和登山鞋,冰鎬和冰爪(裝在登山鞋底止滑的工具)則是向當地的登山客借用。十一月初冬時節的霞慕尼和日本不同,一個登山客都沒有。 在食材行借冰鎬和釘鞋的時候,霞慕尼的居民都以異樣的眼光看我,還對我說了些話,但是我聽不懂。我只聽懂了「bonjour」。 我決定走博森斯冰河左岸山脊間,現已停駛的纜車線上山。經過白朗峰正下方霞慕尼往義大利隧道工程的入口,第一天穿越森林帶,攀爬陡峻的雪山山脊上山,在俯覽蒼茫冰河冰塊的台地上,挖削雪塊搭起帳篷。 太陽西沉,夜色終於到來,霞慕尼城的燈火如星斗般閃耀起光輝。我鑽進帳篷煮起濃湯。很難得的我想家了,不過這份感傷立刻被博森斯冰河崩落時發出的巨大聲響打斷。 第二天早晨,帳篷結成一面硬邦邦的霜,好不容易才把它收進背包裡,繼續往前爬上山脊。有時踩進大雪掩藏的偃松裡,好幾次差點跌倒,但還是默默地往上走。 秋日的天空一片湛藍晴朗,雖然背上的背包有二十五公斤重,但一想到這是我第一次踏進阿爾卑斯,沉重的負擔似乎也輕盈多了,滿臉是汗卻一點也不覺得苦。 我走進纜車的廢車站。隔著霞慕尼山谷,可以遠眺對面的紅針峰岩山,這晚我在纜車站裡過夜。車站擋住了寒氣與風,我小心翼翼地升起火爐。這讓我想起冬天從黑部越過立山,獨自下到彌陀原的登山行。躺在睡袋裡如夢似真地沉湎在回憶中真是美妙極了,一點也不覺得寂寞。星光從玻璃窗的破洞灑了進來。 第二天,黎明的晨光從破洞中射入,我拿出麵包,就著起司、熱咖啡打發了早餐。走出纜車站,踩著四處吹來的堆雪,走約三十分鐘,就來到從白朗峰頂流動而下的博森斯冰河。冰河的冰隙從遠處看起來只是一條黑線,走近時寬度卻達五、六公尺。 我從裂隙(岩石與冰之間的縫隙)中走到藍冰內,用冰爪的爪往上攀升,爬到冰河上面。避開各種大小冰隙往繼續往上走。不久我朝下往冰隙望去,下方不知道有幾公尺深,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冰河呈階梯狀流下,走進冰河的同時也看不見白朗峰了。 就在只差幾百公尺就能橫越冰河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腳踩進一團新雪,身體倏地往下掉落。 我的頭大概是撞到了什麼,失去意識好一陣子。清醒時,我發現自己身處冰隙的黑暗中。 「遇到山難了。這種情形就是山難意外啊。」我心想。 但我很幸運,冰爪的爪嵌在冰壁中,背後的背包與身體夾住,我像個三明治般卡在冰隙中間,只墜落約兩公尺。我用馬戲團吊鋼索的姿勢往下看去,冰隙往下延伸沒有盡頭,黑暗中還聽得到流過冰河下的淙淙水聲。 人生的終點到了,不對,這不是終點,我還活著。我試著用比較不疼的左腳將冰爪立在冰壁上,伸直背脊,這個動作紓緩了前後包夾的壓迫感。然後,用煙囪(岩壁中細長如煙囪的裂縫)攀登法,爬上狹窄的山壁。持冰鎬的右手攀到冰縫雪堆外投,再靜靜地刺入冰鎬,支撐身體向上滑動,直到兩手扶到雪面上,我第一次覺得得救了。 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常有人說愛山者最大的心願就是死在山上,但我只認為荒謬。爬出冰縫後,我又一次探頭俯視冰縫,再次驚異於自己卡在一半還能得救,真的是奇蹟,同時間體內升起一股寒意,膝蓋也喀答喀答抖個不停。 「我真是不孝子。」自責的念頭縈繞不去。懸在冰縫中時,我也想起父母、學長和朋友的臉。若能永眠在冰雪中,就不用像強制遣返般擔心如何面對父母,但也許這種死法更不孝吧。 我反省自己因為太著迷於冰河,決定單獨攀登卻未曾了解冰河的可怕。 這次遇險讓我深切體會到,歐洲的阿爾卑斯山與日本群山完全不一樣。我的行動太過魯莽了。如果這是兩人以上的組織,以登山繩互相連繫,就不會那麼危險。換作是單獨攀登,一旦出了意外也沒有可以救援的幫手。 還好我摔落的只是小裂縫(被雪掩蓋,從表面看不到的冰縫),如果我沒有背登山背包,或是冰縫再寬十公分左右的話,一切都完了。我對美國那位移民官也深感抱歉,難得他體察我的抱負,放行讓我前往歐洲阿爾卑斯。 這麼說起來,世界上第一個登上八000公尺級安納普爾納峰的法國登山家路易.拉切納(Louis Lachenal),也是在滑雪時摔落冰隙殞命。 看上去就在眼前的白朗峰,也因為這起山難事故突然變得遙遠不已,雖然遺憾,但是這次只有放棄一途。 我雙腳顫抖著把白朗峰拋在身後。我在霞慕尼採買登山糧食,說自己要爬白朗峰時所迎來眾人異樣的眼光,如今總算了解它的意思。 放棄行程的下山途中,我再次回頭仰望,白朗峰的壯麗仍舊令我激動。當然,我絕非徹底死心,在這裡度過冬季,明年夏天來臨時就能攀登了吧。我對自己這麼說著,走下霞慕尼山谷。(本文為馬可孛羅文化即將出版《我把青春賭給山》一書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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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港的層遞

詩╲攝影 緜緜 河的點點滴滴 港來接駁 彎進海的隱喻 遼闊了日常 再推遠 百般滋味融於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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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舊曲與老友

文/黃耀星 插圖/國泰 聽音樂和交朋友有點類似。有的曲子,一聽就喜歡,就像是跟有的人,一見如故,有緣。有的曲子剛聽不喜歡,可是越聽卻越覺得有味道,就像是有的人,你越接近就越投緣,漸漸地成為好朋友。有的曲子,是怎麼聽怎麼不喜歡,就像是跟有些人相處,不管如何往來,都覺得格格不入,沒緣。 喜愛的舊曲像是老友,一聽就有許多美好的記憶,被喚醒。 提名十項奧斯卡金像獎的名片齊瓦哥醫生,上演之時,我還在唸高中。那時進松剛從屏東轉學到此地,住在他的大哥大嫂家。他的大哥和大嫂都是中學的體育老師。教師宿舍就在操場邊。他一家四兄弟長得又帥又高,而且歌唱和體育都是一級棒(他的大哥曾是省運四百公尺和八百公尺的紀錄保持人)。我們常在一起看書、運動和聽音樂。 齊瓦哥醫生的主題曲 Lara’s Theme 被編成歌曲 Somewhere My Love,我們都好喜歡!傍晚下課,那時我們幾個好朋友,常會到進松的大哥家,換好衣服和鞋子,要走向操場運動。一路上,我們總要一起邊走邊哼幾句 Somewhere My Love。 老友如今星散,進松甚至都已經出國到天父那兒,不再回來了。今夜,我在無意間又聽到那首Somewhere My Love在音響裡揚起。舊曲喚醒了那溫馨的記憶。我彷彿依然能夠看到,在夕照下,幾個年輕愛作夢的小伙子,正歡欣地一起唱著歌,走向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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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1新年在荷處

  文/圖 劉惠芳 光陰似箭,又是一年。 庚子太醜,沒有詩篇。 日曆翻面,看好新年。 荷荷滿滿,許願心田。 歲月靜好,年底舖開畫布想畫荷,幾次始終未得。 鼠年快過了,舊的日曆尚未撕到底,就收到三本新的,兩本月曆轉手饋贈他人只留一本日曆。我始終較喜歡日曆大概感覺日子更碎片?更「大把」可以花?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從生到死都不能缺少時間,但它對每人都有不同意義。 新日曆我掛在旮旯處,撕去首頁時留意「生肖日曆:2021勤牛奮耕」,稍微翻閱,每頁有不同書法與繪畫,書畫同源,就是在畫裡有書法的筆墨,既有高,也有雅,絕非匠人之作。日曆有阿拉伯大字,也有小寫的漢字數字,更有廿四節氣分析,最搶眼的小字是今天「宜」與「不宜」…… 手機時代日曆少有人注意,想起要撕時常費力氣,因為積累了好多頁日曆;多年來它像生活的第一現場,也像最後現場,但總也看到家裡的天籟,地籟,人籟……也才是真正的生活。人愈年長,看愈多日曆,愈明白時間再也沒有「一堆」可用;日月也來去,草木更枯榮,難怪光陰不待。 今一早,四周仍黯淡,晨曦中又見日曆,陽光漸照日曆。彷彿混沌,但前方有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荷花先畫出幾朵,下筆濃墨重彩。屬牛的我愛畫畫,用透視得到的畫理:通常光有多強,陰影就有多深。 畫家歐豪年提筆時多次隨口:畫面我不留白,但留空。好友楊渡替我解讀:「留白是一種平面的白,而留空是一種空間,是後面空的在,而不是白而已」。字字珠璣,說得像活莊子,因為「空」的豐盈豈是「留白」能及? 疫情未去,生活有生息也有肅靜。我近耳順年,再想這留白與空的道理,沒有什麼事真正結束,沒有什麼事會真正離開,每頁日曆不論「宜」或「不宜」,都有發現與欣喜。掛日曆角落每天總有晨光斜照一會,那裡總也是家的靜謐之處。 冬晨冰冷,小寒即至,我靠暖氣管更近些,荷塘構圖也慢慢完稿。畫面有肅靜也有生息,濃筆荷花,勾勒鴛鴦,再頓挫皴擦大石……掩映於濃綠的花葉叢中,也說不上有什麼特別,心態不荒蕪,更有一點新年的味道,欣然有生意。 想想,一切都有時間限制,每人只幾十個年頭罷了。時間有限,但空間無限,只要我們對生活充滿興趣,忙著最普通的日常,不管走到哪一步,都可以認真找樂子,有限便遇無限。即使全球憂心忡忡,我們也絕不受干擾,解決的辦法可能就要出來了?就像冬季不長荷,我仍畫一塘荷花。 家人閒坐,燈火可親。生活挺好玩的,老是愁眉苦臉的,幹嘛呢?來從虛空來,還回虛空去。 2021年,我們且打開心田,祈禱,即見一塘好新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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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沒有一件事

詩/攝影 初梧 沒有一件事能自己發生 分手前已分手 來不及把妳 還給妳的 會好好長成廢墟 沒有一件事會自己消失 終究要回來歸還 最後一個畫面 那樹還站在巷底 腰身粗了幾圈已經 認不出我 葉子篩落熱氣 汗如雨下 下不停記憶細絲 落地一路燼色長毯 永別之蔭 這巷這樹這城這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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