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城市與閱讀〉胡同與水

後海風光。 ■王悅 到了哪個城市,我就要先找水。 巴黎的水,是風景明信片裡的水:新橋、夕陽、春柳,柳枝下熱吻的情人,河堤邊曬日光浴的巴黎男女,遠看很浪漫,走近了水邊,尤其在炎夏,兩岸陣陣尿騷蒸天,每一處歷史斑駁的牆角都有可疑的污漬四濺,比方說吃完了手中的冰淇淋,想把提在手上的東西在地上放一放、擦擦手,都放不下去。這是浪漫無邊、自律不足的代價。 倫敦的水,以工業味兒為其特色,是一種未來的風格,不愧為工業革命的發源地。也不能說醜,就是跟人類心靈裡連結著青草與甜水的那份原始初心,有段距離。 布拉格的水,比前兩者更近人可親,若有心,初訪的遊客也能輕易在老城裡找到水邊低處、綠草青青的肥沃之地─那些水岸綠地,線條柔軟而青翠,沒有方正工整的堤岸跟界線,不是預備招待國際遊客,而是提供布拉格居民身心的休憩;這座城市,遭遇現代化建設與開放的歷史遠比前兩者要晚,甜美近人的城市流水,不知還能保有多久? 後海的泳者們。 威尼斯的水是夢,天晴天雨,讓你覺得身在此潤間,是一種光耀跟特權,而非讓你日常天天無盡享用,而感到理所當然。如果天堂有水,那威尼斯,就是天上的樂園映在人間的影子。 台北也曾是個有小橋流水的城市,今天,到城中那幾條歪斜的巷弄去看看,在那些順著水紋與地勢、而非順從城市規劃的蜿蜒長巷,巷頭巷尾留意一下,還能找到一絲水城的影子。 有些城市沒什麼水,但當憶起那城,會有種像甜甜清水流過心頭似、溫柔的情感。也許是人情、也許是綠意,也許是你曾帶著溫柔的心,走過那城。 北京的水叫作「海」。但京城的小橋流水,倒處處還保有一份小家碧玉的氣質,並不像天安門廣場那樣,成為一處人心難以企及與駐留的、意識形態的象徵。 初抵京城的頭三天,我是獨自一人,旅伴要隨後才到。知道了這多出幾日的獨旅後,我就上網給自己找了間胡同裡的小旅店,過馬路就到後海;胡同味兒,安靜跟乾淨,我想要的三樣齊備,床也很夠京味兒,夠大夠硬,一個人住著挺好,後來J來了以後,我倆在北京住的其他大酒店,都比這小店,少了一分逍遙,也許是胡同與水,讓我對那趟京城獨旅,獨懷一份相思吧。 近在水邊,整整三天的時間,我可以漫無目的,只在兩岸的胡同深處晃蕩,看水光、看生活、看季節,看這城。J是需要目標的。大多人也都是這樣吧,必須知道今日要去哪裡、明天又看什麼,這樣旅行才明確。天安門、王府井,天壇、紫禁城,還有長城與貓熊,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景點就等他吧,我決定趁這幾日完成我的無目標旅行:走看柳蔭深處跳房子的孩子,賞人家門坊上的聯子,品水果攤前的大紅柿、看寂寞胡同裡的無名寺......一個人,且享有隨時吃喝的自在,可以吃了清真鋪的烤羊串、轉上街買個紅豆奶酪,轉回來再喫羊肉蓋飯;可以午後三點,買串糖葫蘆,再跟京城老少一同排隊,慢慢等一爐燒餅;也可以早晨十點,吃了巷頭的白菜蘿蔔絲餅,坐在巷尾,再來一碗豆腐火燒。這要讓那個吃飯講究時辰、而且只能前菜主菜跟甜點照順序一樣樣來的法國人來了,就行不通了。 北京的水連著胡同,水生出了胡同,像光陰連著愁懷,生出了愁懷,北京的水與胡同是密不可分的,這些來自胡同深處的風光與味道,勾串著京城的水光,構成了別處沒有而此處獨一的風情。 晨早,兜著板凳坐在柳蔭下的回民老者們,喝完了第七盞茶,已消失在水岸後的民房內;近午,一個胖娃娃蹲在門前,把玩著一籮紅山楂;曬在灰牆邊的一排灰衣裳裡,跳動著一件鮮紅的裙子。人家的朱門上烙印了槐樹的影子,越來越深,透露著天光逐漸傾斜,胡同染上了一層冷色調的灰藍日光,清真舖前剛掛起一頭熱呼呼還冒著血氣的全羊,熟客們早已聽聞風聲,正從巷尾排排站到巷頭。紫簷下,百年如一日的露天剃頭攤正收攤,踩三輪車的還在帶勁兒地繼續飛馳過一條條名字美麗奇異的胡同。一日將盡,水裡爬上來濕淋淋的泳者,是今日最後一位汲泳後海的勇者,他們自備一桶清水,豪邁地當街淋浴起來,吆喝著今天的水溫,更衣、各自騎上單車,悠悠返去。有人在胡同前的榆樹下炒起菜來。 夕陽褪色了,彎月升起來,什煞海霎時變得五光十色、歌舞昇華,沿岸的酒吧像在競賽,忙著把自己的音響放到最大,連月兒都被震抖了一下。京城之水的夜色,我們這把年紀,已經賞他不起,還是轉回胡同口,再買兩個剛蒸的菜包,信步返回安適的小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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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看戲

■何田玉 家裡有電視機以後,父親若休假在家,只要有國劇播出,他便會準時收看。我看那畫面,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有時老先生手撫著長鬍鬚,有時女子甩著長衣袖,唱著我不懂的歌詞,比父親的鄉音更難懂。我不敢直接轉台,我在一旁嘟囔這不好看、看不懂,希望他轉台。他專注看著電視微笑不理睬我,也沒有換台。我只好默默走開,不打擾他難得的娛樂。 晚上,我跟著母親看歌仔戲,戲裡佈景有山有水有庭園,人物也多,臉上沒有塗得白白紅紅的。我愛看民間故事,樊梨花與薛丁山、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這些故事真人上演,說唱我都聽得懂。三台輪流看楊麗花王金櫻柳青葉青黃香蓮。我的台語能力除了生活上與母親學習,看歌仔戲學得的也不少。 父親是從大陸來的外省人,母親是本省人,都喜歡看戲,卻因為語言問題,未見過他們有一起看戲,我也從未陪父親看一齣完整戲。倒是村子裡有放映電影時,全家排排坐在一起觀賞。 三家電視台一週一次的國劇,不知在何時停播了。而在準備考試的期間,母親關掉電視機,讓我專心讀書。 歲月流轉,時代市場變化,這些戲劇從電視中消失,但是還有以舞台劇場的演出。 朋友帶我去看崑曲,我想起年幼與父親看國劇的無趣,深怕看不懂,聽不懂,心忐忑地跟著友人去。不知是年歲已長,或是戲曲好,抑或是女主角那一顰一笑一哭的身段演得好,只覺得真好看,我仍然不懂這戲曲,卻是喜歡。 從未了解父親喜愛的國劇,網際網路有許多戲曲影片,我有空閒時間就找來看。一齣齣地看,想要了解這些戲劇,也想知道父親愛看的國劇到底是如何表演,是何來歷。腦海中會浮現父親獨自在家看劇的身影,那個時間空間裡只有國劇的歌詞,父親的思緒是在喝采演得好,或是在想念家鄉的一切。 歌仔戲也有以舞台演出的影片,我看啊看,覺得似乎有一些相同之處。我拉著友人,不停追問崑曲京劇歌仔戲是否有相同的一些什麼,友人被我問得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簡略的解說,我知道這些藝術太深了,那能是幾句就能解釋的。 我明白,現在想要了解父親太遲,他離開人間很多年了。我只是有點想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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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裱畫師到書畫家——我所認識的張夢陽

文/王壽來 圖/張夢陽 以任何一種藝術形式來創造個人的世界,無不需要勇氣。 ——美國二十世紀藝術大師歐姬芙 聞台北「聞名畫廊」主人張夢陽兄將舉辦個人一生中首次書畫展,對不少跟他不熟的人而言,或許心中不免嘖嘖稱奇,認為一位長期經營字畫裱褙及買賣生意的業者,如何能以「石破天驚」之姿,敢將自己的作品公諸於世,讓社會大眾品評呢?但對跟他時相往還數十寒暑的筆者來說,這應非張君突發奇想之舉,而是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的結果而已。 回顧以往走過的漫漫世路,雖說歲月無聲,塵緣似夢,但在時間跨度如此之大的日子裡,仍有不少難得的情誼與令人佩服的身影,早已沉澱於心底,難以拋撇,而夢陽兄百折不回、力爭上游的奮鬥故事,正是其一,也著實讓人應證了十九世紀法國大文豪左拉(Émile Zola)的名言:「藝術家不能缺少天分,惟若少了努力,天分亦將不值一文。」 講起我跟夢陽、素蓮賢伉儷的人生步履能走在一起,與其說是偶然,毋寧說是必然,打從年輕時起,我就是書畫迷,行有餘力,逐漸走入收藏的文物世界。猶憶有一年,《中央日報》副刊主編詩人梅新,邀我跟黃天才先生、郭良蕙女士座談業餘收藏心得,後來並以南宋詩人陸游的名句「人間萬事消磨盡,唯有清香似舊時」為標題,大幅刊出三人對談的實況,由此亦可略知當年我 收藏如癡的情形。 彼時,家住台北的舊書集散地牯嶺街,距離位於台師大對面的「聞名畫廊」,步行不過十來分鐘,我經常在下班吃過晚飯,華燈初上之際,信步溜達到店裡,一面品茗聊天,一面觀賞壁上掛著的名家字畫,就畫論畫,高談闊論,好不快意。那時我就已默默察覺到,夢陽兄終非池中之物,以其不過而立之年,對近代書畫家生平、創作風格、筆墨特色等文史知識,無不了然於胸,甚至對鑑別古今書畫真偽優劣,也能明察秋毫,表現獨到的專業眼力。 近十多年來,夢陽兄的鴻鵠之志,畢見展露。每日他閉門潛心讀書、作畫、臨帖、寫字,動輒十數小時,其用功之勤,著力之深,簡直已到廢寢忘食的地步。至於畫廊的生意,他乾脆全然放下,仰靠賢內助素蓮一人負責打點。平時上門的客人想要見他一面,也不容易,因他日夜埋首創作,餘事早就無暇顧及。 如今筆者得閒仍不時登門寒暄,每每見牆上掛著夢陽兄的近期力作,先睹為快之餘,深深感受到以「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一語,尚不足以形容心中的嘆服。就拿其書法作品來說,筆勢或蒼勁沉著,或貌拙氣酣,或堅實渾厚,在在顯示出其運筆精妙,天趣溢發,已然自成一家筆墨。 事實上,也就是出於書法造詣的精湛及構圖的需要,夢陽兄的水墨創作落 「窮款」者極少,作品中幾乎張張皆有題識,而且喜寫長題,內容包括創作緣由、典故闡釋、生活記趣、社會諷喻等,不一而足,讀來親切有味,如聞畫家親自娓娓談心,如是非僅拉近了與觀者的距離,也讓一幅原本靜態的平面創作,變得更為生動立體。 他雖非科班出身,但早年習畫時遍臨近現代名家墨跡,心摹手追,浸淫日深,根基也益為穩固,復因水墨大家鄭善禧老師二三十年來,幾乎每週固定前往畫廊「報到」,在女主人素蓮的隨侍招呼下寫字作畫,畫廊牆面上常掛有鄭師的精心之作,近水樓台,夢陽兄無形中遂成為其私淑弟子,且在創作的畫技與風格上深受啟發。 儘管如此,夢陽兄的畫作不走傳統國畫的老路子,而是別闢蹊徑,力求跟自己的生活緊密扣合,無論在取材、構圖、賦色各方面,皆散發著本土民間的生命力,予人一種回味盈頰的溫暖感覺。 走筆至此,猛然想到,夢陽兄以一個裱畫師的出身,自學成為一位實至名歸的藝術家,其艱辛的程度足可與田間莊稼「由苗而秀,由秀而實,始得秋成」的過程差堪比擬。教人不禁聯想起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所說的那句名言:「如果你聽到自己內心說,你不能畫畫,而你仍毅然決然畫下去,那個聲音終究會默然不語。」 更讓人感到難能可貴的是,一個人能走出原本似已命定的格局,勇於在藝術的道路上堅毅前行,縱然跌跌撞撞,最終還是找到自己生命的落腳處,活出人生的精彩,如此說來,是不是已能回首無憾,不負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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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四草綠色隧道

詩/渡也  攝影/趙傳安 溪水兩岸的紅樹林 看見水中的自己 香發現水中的自己 美找到水中的自己 世上只有這裡 天忘記年齡 風忘記年齡 魚忘記年齡 世上只有這裡,只有這幅畫 嘴巴請止步 耳朵請止步 憂愁請止步 快樂請止步 光,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綠,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靜,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夢 不知住在這裡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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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梅花醉

文/攝影 蔡碧航 趕著上山,站在一棵梅樹下時,天才濛濛亮,霧迷煙鎖。 我守著橫斜的一段梅枝,墨黑的骨幹著花點點似珠玉,卻含露將開未開。太陽還沒出來,所有的梅花都還在睡覺。 等到晨曦初透,一縷朝陽破霧而來,薄透瑩白的花瓣漸漸舒展開放,光影流麗幻化萬千,彷彿真的能轉出前世今生,一花一輪迴、一花一世界。 走出梅園看到那座老屋時,腦海中浮現的是「茅屋三椽,老梅一樹」的詞曲旋律。一個婦人走過,入鏡了,彷彿正從屋內走出來,呼喚著嬉玩的孩子回家。 斑駁的木板牆,染上苔綠,梅枝橫斜,疏影離離,開著點點白花,映著兆豐年的大紅春聯,所有的春色都在這裡了。許許多多的賞花人也集中在這裡,一波又一波,嘈雜喧鬧,驚得梅花都要跌落滿地了。 我想最美的梅花應是不惹塵泥的,最宜開在懸崖邊溪澗旁或牆角下,有高士騷人賦詩吟詠,或開在綺窗前深得美人盼顧。 記起有一年冬天的偶遇,深山有幽人,他帶著我們穿過幾十頃茶山去尋梅,空氣裡茶香梅香暗暗湧動,沁人心鼻。 走了一程又一程,一路談著他的梅妻。入冬以後,每日來回幾十里無休止的探視,流露的情深繾綣讓人感懷。隱約裡,我卻不小心窺見了他眼眸深處的寂寥。山居有五間房,他說星期一到星期五五個房間輪流睡,周六和周日想睡哪間就睡哪間。不敢問他因何離塵避隱,山中日月長,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只有幾里外的梅妻和幾隻白鵝,會不會無聊到像六宮粉黛要翻牌來選? 是個有故事的人,是怎樣的情懷,怎樣的千折百迴?滄桑歷盡欲說還休? 紅塵逆旅,總有相與的人。 江湖很大,總有相忘的人。 幾波寒流來襲,想起故人幽居,不知茶山深處的梅花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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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南寧街

文/薛任雨 插圖/國泰 辦公室裡,只剩嚴珮娟仍在打資料,夕陽雖美,但她無心多看一眼。 「還沒下班啊?」課長走進辦公室。 「經理交代的,明天要用的資料我還沒整理好。」 「我來幫妳吧。」課長不分由說拿走了嚴珮娟桌上的整疊資料。 「謝謝課長。」 十分鐘後,嚴珮娟打完了手裡的資料。 「課長,我這份整理完了,再一份給我吧。」 「不用了,我已經快弄完了。」 「哇,課長您好厲害。」 「沒什麼,剩下的我來就好,妳先下班吧。」 嚴珮娟正要打卡時,課長叫住了她。 「我上次說的事,妳考慮得如何了?」 「什麼事?」嚴珮娟明知課長指的是什麼,仍姑且裝傻。 「還有什麼,就是請妳跟我交往。」 「對不起,我沒辦法。」 「為什麼?」 「課長,您的年紀都可以當我爸了。」 「我是很認真的,我是以結婚為前提,真心希望跟妳在一起的。」 「課長,難道您都沒想過,公司裡的人會怎麼說嗎。」 「我懂妳意思了,那好,明天我就跟公司辭職。」 「為什麼?」 「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是妳的課長,我們沒有上司跟下屬的關係,就不會有職權騷擾的問題了。」 「課長,很謝謝您喜歡我,但我不值得您這麼做。」 「我上次說過,妳長得很像我年輕時喜歡過的一個女孩子,但我當時沒有好好把握,白白錯過了她,到現在我還很後悔。而今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如果我再錯過妳,我這輩子等於白活了。所以,不論要付出多少代價,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 課長說到做到,隔天,他真的遞出了辭呈。 幾天後,課裡的同事在五期一家餐廳為課長舉辦歡送宴。當宴會結束,眾人從餐廳走出來時,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 「大家騎車要騎慢一點,注意安全。」課長叮嚀眾人。 嚴珮娟穿上雨衣,準備發動機車,機車卻完全沒反應。 「怎麼了?」一個同事問。 「我機車發不動了。」 同事試著幫她發動。「電池沒電了,這附近哪裡有機車行?」 「這個時間可能都關了,還是叫計程車吧。」另一個同事說。 「妳家在文化中心對吧,我剛好順路,我送妳回去好了。」課長說。 「那怎麼好意思。」嚴珮娟連忙搖手。 「坐計程車很花錢,能省就省。機車明天再牽去修理就好了。」 的確,嚴珮娟手頭拮据,要她花一大筆錢坐計程車她真的捨不得,可是課長對她有意思,在這種情況下搭課長的車,似乎不是好主意。 「對啊,現在雨這麼大,既然課長開車又順路,妳就搭課長的便車吧。」不知情的同事們附和著課長。 嚴珮娟想了一下,拿出了手機。 「爸,是我,現在要回去了,不過我車子發不動……不用,我們課長有開車,我搭他便車回去……」 「課長,那就麻煩您了。」掛掉電話後,嚴珮娟對課長說。 「嗯,我們走吧。」 車子沿著雨中的永華路,往市區緩緩駛去,在西門路右轉後繼續前進,但才過沒幾個路口,課長突然轉進了南寧街。 「課長,你為什麼要走這條路?」 「啊,抱歉,這只是我的習慣而已,我每次來到這裡都是這麼走的,我沒有什麼企圖,妳不要誤會。」 「不是,我爸也都這麼走的。」 「是喔?」 「明明可以直接走到健康路的,我爸卻老是在這裡轉彎。」 「妳爸有說他為什麼要這樣走嗎?」 「沒有,那課長又是為什麼呢?」 課長沒有回答,緊閉雙唇若有所思。 一會後,車子來到了嚴家的巷口。 「我在這邊下車就好,謝謝課長。」 「雨這麼大,至少讓我送妳到家門口。」 看著外頭的雨,嚴珮娟不得不接受課長的提議。 兩人合撐著傘走進巷子,巷子裡只有一間房子拉開了鐵門,遠遠就可看到門內有個人影。 「啊,我爸在等我。」 兩人來到門前時,父親在短暫的震驚後,湧現滿臉怒容。 「你……你來做什麼?」 課長嘴角抽動了幾下後,突然放聲大笑。 「果然,我早該想到的,珮娟長得跟秀惠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又姓嚴,我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 「咦,課長你認識我媽嗎?」嚴珮娟嚇了一跳,很快她意識到,父親跟課長似乎也是認識的。 「珮娟,時間很晚了,妳趕快上去洗澡休息吧。」父親說話時,眼睛仍直瞪著課長,空氣中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氣氛。 嚴珮娟洗完澡出來時,發現客廳的燈還亮著,她下樓一探,只見父親仍獨自坐在沙發上,望著牆上的母親遺照發呆。 「爸,你認識課長嗎?」嚴珮娟在父親對面坐下。 「年輕時,我跟那傢伙一起學做紅豆餅,後來學成了,但我們資金不夠,於是,我們就合夥一起擺攤。」 「那時我們攤子在南寧街,妳媽在附近工作,常來跟我們交關,我們就慢慢跟妳媽熟了起來。」 難怪父親跟課長都喜歡轉進南寧街,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跟那傢伙都愛上了妳媽,為了誰有資格追妳媽,我們打了一架,那傢伙被我痛扁,夾著尾巴逃掉了,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沒想到,他居然是妳的課長。」 「那個老色鬼,居然要我把妳嫁給他!我氣得揍了他一拳,他就又像當年那樣逃掉了。」 父親突然重捶了桌面一下,把嚴珮娟嚇了一跳。 「老實告訴我!妳是不是在跟那傢伙交往?」 「怎麼可能!我再怎樣也不會喜歡大我那麼多的老男人!」 「如果他敢對妳怎樣,我一定會把他活活打死!」 「他已經辭職了,以後不會再見到他了,別在那邊瞎操心,好嗎?」 沒想到,才過沒幾天,嚴珮娟回到家裡時,一進門居然就看見課長坐在客廳裡,父親則坐在對面,臉上神情滿是茫然。 「回來啦,工作辛苦了。」課長向嚴珮娟打招呼。 「課長?您怎麼會來我家?」 「妳肚子大概餓了,吃個紅豆餅吧。」課長捧起桌上的一盤紅豆餅。 「等一下,我先洗手。」嚴珮娟放下包包,到廚房洗手後,回到客廳拿起一個紅豆餅。 「好吃嗎?」 「不錯啊。」 「跟你爸做的紅豆餅相比如何?」課長追問。 「雖然味道很像,但這個比較好吃。」 聽嚴珮娟這麼說,課長振臂歡呼,父親癱在沙發裡。 「這紅豆餅是我做的,材料作法都一樣,但我做的就是比較好吃,虧你爸還靠這過了二三十年呢!」課長興奮地說:「連妳都說好吃,我就有信心了,我決定重回南寧街擺攤賣紅豆餅,把錯過的青春找回來!」 「喔,那您加油。」 「我還跟妳爸打賭,只要妳說我的紅豆餅更好吃,他就允許我跟妳交往。」 嚴珮娟回頭怒瞪父親,父親連忙澄清:「我可沒有答應,我只說不會反對而已,妳已經是大人了,妳的未來妳自己決定!」 嚴珮娟丟下那兩人衝上二樓,當她回到房間倒在床上時,腦海中浮現了母親的臉。 課長做的紅豆餅真的比父親的好吃很多,如果當年課長沒退出,母親會選擇他嗎?如果此刻母親還在,她又會如何評價課長呢? 樓下繼續傳來父親與課長的聲音,嚴珮娟抓起枕頭蓋住雙耳。 「吵死了,兩個臭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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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柿柿如意

文/圖 Hugo 我老婆的老家在東北,有一回我跟她在過年時回她老家東北農村,一進村里,一走進她家庭院,我就一眼瞧見屋外木窗下的窗台擺著幾顆大紅柿子,那大紅柿子的紅襯著老屋的灰牆,上面還撒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就像灑了糖霜一樣,極其誘人,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只有電影裡才看得到的配色。 我急忙拿起一顆仔細瞧,按照東北人的說法,已凍成港港的硬。但我老婆說,沒見過吧,柿子裡面才好吃呢,裡面經過這秋冬的結凍後,柿子裡的肉都熬成液體的,那個甜啊,簡直如吃冰鎮過的柿子糖漿一樣,又甜又冰,在這過年時節下大雪的季節吃最棒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吃,因為那擺在窗台上的根本不夠全家分,哪能留給我這外人獨享,但我還是吃到了,因為我是她家的姑爺,還是特地從北京開車回東北老家的姑爺。第一次享受到那獨特大自然冰箱裡冰鎮過的冰凍柿子,那真是又甜又冰,不膩,直達胸腔和肚子,一路暢通無阻,涼快冰爽,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美味柿子了。 在過年的東北農村,家家都會凍上柿子和梨,通常由市場上大米袋一樣的大袋買回家,然後擺在室外的窗台上,讓大雪冰凍著,吃完幾個又擺上幾個。被凍得黑乎乎的凍梨,我覺得不及被越凍越紅火的柿子好吃,不僅是顏色討喜,更可能是柿子裡有化成水狀、凍凍果狀的柿子肉凍吧。 在吃之前,先用雙手捧著它,讓雙手的溫度先傳導到被凍得如石頭港港的凍柿子身上,他們教我這樣做時,我忽然間感覺捧的好像是一個稀世的大紅寶石,在寒冬過年的東北,許多綠色新鮮蔬菜是難得一見的,所以能買上手的水果如柿子,就彌足珍貴的被東北人當成蔬果喜愛了。 同時在過年喜慶時,來個柿柿如意的祝福,那可是讓人滿懷欣喜受用的。 接下來用雙手慢慢將凍柿子緩緩左右來回搓揉幾下,這樣做是讓凍柿子更軟化一些,最後稍微切開一個縫,將吸管伸進去,畫圓圈的攪動幾下,就能大飽口福了。 凍柿子,在東北過年時,是家家戶戶必備的水果之一,也用來相互送禮祝福。我覺得那真是實用又有口福,和承載祝福的美好喜慶水果。聽說,吃凍柿子也是一些東北人認為吃年夜飯後的最佳水果,但如果老婆家人不阻止我的話,我可以照著三餐都大吃過癮的大紅凍柿子。 在北京時,也聽過北京人過年喜歡拿柿子送禮,他們也喜歡吃凍柿子。柿子的讀音也很好聽,事事如意。人們過年吃柿子,一方面是因為它好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討一個好口彩。有意思的是,老北京人管吃柿子叫喝兒嘍蜜,這更是一個好口彩。 為什麼叫喝兒嘍蜜呢?因為柿子放軟了以後,內瓤就成湯狀,如同液體,所以不能一口一口地吃,必須用嘴嘬著吃,老北京還有一個形容吃柿子的俏皮話:「老太太吃柿子,嘬癟子了」。嘬癟子,就是惹了麻煩,一時束手無策的意思。拿它比方吃柿子的狀態非常形象。柿子嘬完裡頭的湯兒,確實就癟得只剩外皮兒了。讀起來很難,「喝兒」一定要用捲舌音,與「嘿兒」相近。喝兒嘍蜜是什麼意思呢?是個像聲詞,「喝兒嘍」是形容吃凍柿子的聲音,「蜜」是自得其樂的樣子。其實,按它的原意,叫「喝了蜜」更貼切,但是卻沒有喝兒嘍蜜形象生動。 老北京也有句形容欺軟怕硬的俏皮話:「挑柿子,專揀軟的捏。 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據《爾雅》紀載,柿子有七德:「一壽,二多陰,三無鳥窠,四無蟲蛀,五霜葉窠玩,六嘉實可啖,七落葉肥大可以臨書。 因柿諧音事,古人便將諸多種喜慶吉祥的內涵融入其中。 我過去在北京旅居時,最愛的是在大雪天的寒冬裡,見到戶外那些高掛柿子樹上的小小紅燈籠。那可都是一顆顆大大紅通通的紅柿子啊!如同點亮在陰陰大雪天空天色中的紅燈籠,美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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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邂逅松杉靈芝

文/攝影 悠然 某週休晨走至法院周邊,人行道旁有整排高聳雲天茂密的相思樹、落葉松及榕樹,綠蔭遮日,靜謐宜人,晨走於此,倍感心曠神怡。行至落葉松樹邊緣,赫然發現其中一棵根部有個凹進去的洞,上方長了一朵奇特色澤雅緻不知名的「菇」,讓我驚喜萬分,乳白色邊緣,淺咖啡漸層,與 樹根銜接處為深咖啡,為之駐足許久。 喜歡美好事物的我,當然不錯過拍照典藏,於是正面拍拍拍,底層入鏡困難,趴下身費心思調好角度拍了N張,總算拍到全貌,原來底層全是乳白色,橫看像一把扇子,豎看像隻耳朵,真是一朵稀有的菇,可惜不知芳名。 回家後,速上網搜尋,尋找有關長在松樹的菇圖片,連大陸網都找遍了,發現這朵菇像極了「松杉靈芝」。啊!好幸運,邂逅這麼珍貴的菇,不管正確否?就稱它為「松杉靈芝」吧。 自從「認識」這朵松杉靈芝後,無時無刻惦記著它,巴不得週休來臨,前往探望。一週不見,它依舊光彩奪目,只是成長不著痕跡。在法院外環走了數圈,回程不忘趨前多看幾眼,且向它道聲「下週見」。 第三週末清晨,依然興匆匆往法院探望心繫的靈芝。到了松樹下,咦!靈芝怎麼不翼而飛了?不見靈芝心涼了半截!尋遍松樹周邊仍毫無蹤跡,啊!肯定被識貨的人摘走了!此時更確定它為珍貴的靈芝。 無法再見松杉靈芝,感到淡淡的遺憾!但能與它有兩面之緣,不僅收藏了它的倩影,更引領我認真上堂自然生態課,認識松杉靈芝的結構及珍貴之處,也算是很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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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炊年糕

文/南峽 插圖/國泰 在雲林的鄉下,早在過年的前幾天,家家戶戶就準備炊年糕,我們家也不例外。炊年糕可以說是開啟過年的序幕,也是我們鄉村年度的大事。 那時祖母會用扁擔挑著一袋糯米,到庄頭的一間雜貨店將它碾成米漿,我們通常叫這間雜貨店為「店仔口」,從我有記憶以來,「店仔口」就是雜貨店的代稱。而我都會跟在祖母的身後去湊熱鬧,祖母常說我是「愛哭擱愛綴路」。我的祖母是個堅毅勤勞的女性,她除非洗澡完準備就寢,否則一整天都是打赤腳,她說打赤腳好做事,不會綁手綁腳。所以即便是寒冷的冬天,祖母依舊打著赤腳,而且她的腳程很快,我總是要小跑步才能跟得上祖母的腳步,但我還是樂此不疲。我就是喜歡跟祖母到店仔口,去看店家如何將整袋的糯米,如變魔術般的碾成乳白色的米漿。 因為全村只有店仔口有磨米機,所以婆婆媽媽都會聚集在此,大家也都沒閒著開始聊起天來,包括誰家的婆婆虐待媳婦、誰家的農作大豐收、誰家的母豬生了小豬、誰家的兒子不學好賭博輸了好多錢等等,她們聊天的內容五花八門,照現在的講法就是在聊八卦,我在旁聽得興味盎然,祖母不答腔,只是靜靜的聽,我知道早年守寡的她,練就一股內斂淡然的生命情懷。而這些婆婆媽媽們各個唱作俱佳,我感覺店仔口就是戲台子,每個婆婆媽媽都是稱職的演員,而我就是最忠實的觀眾。而後在聊天中,米漿也都磨好了,大家個自挑著自己的米漿回家,整個戲班子隨之就解散了。這時祖母扁擔挑的不是糯米了,而是米漿。 回到家,祖母立刻就拿起磚頭和石塊把這袋米漿壓得緊緊實實,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些米漿已變成塊狀,祖母將其壓碎變成粿碎,再和上砂糖,說也奇怪這粿碎就變成可流動的液體。祖母把這些米漿倒在蒸籠裡,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我們都是用大灶在炊年糕,當時家家戶戶也都是如此,所以到處可以看到炊煙裊裊,這是一幅恬靜的鄉村風情畫。在炊年糕時,祖母囑咐我們都不可以講話,否則年糕蒸不熟;並且囑咐我們要不斷的往大灶裡添柴,不能讓火變小,更不能讓火熄滅,否則年糕也會炊不熟。祖母交代完之後,就把炊年糕的事就交給我們幾個孫女,她自己忙別的事去了。 在當時應該蒸有半天的時間吧,總之我們都已經往柴火堆裡丟了好幾個番薯,也吃了好幾個烤番薯,個個把肚子吃得鼓鼓的,祖母才到廚房跟我們說年糕總蒸好了,待其涼之後祖母會先切一塊準備祭祖用,剩下的就可進我們的五臟廟了。那吮指的美味,絕對不是市面上販售年糕所能比擬的,雖已事隔數十年,那味道、那口感仍是記憶猶新。 現在祖母已往生好多年了,家裡的大灶也隨著祖厝的改建而消失了,那用大灶炊年糕的日子已然回不去了,我也很久沒有吃到用大灶炊的年糕了,不知何時可再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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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連瓦房店櫻桃採採樂

文/攝影 韓美慧 大陸東北一入春,迎接而來的是百花盛開,尤其是高經濟作物陸續結果的採收期,在台灣出生的我,看見後自然心生歡喜,六月初,首先迎接我們的是櫻桃,讓媽咪跟我在台灣土生土長的人,猶如進入的大觀園般興奮,也長知識了。 堂姊一家人特別好奇,難道台灣沒有產櫻桃嗎?我答:確實是沒有櫻桃的生產。台灣吃到寒帶的水果通常都是進口的,當然價格就是不親民,到達第一天,媽咪看見櫻桃的開心樣子,彷彿要擁抱櫻桃樹。還好是堂姊自家種植的,堂姊讓我跟媽咪採得盡興,我跟媽咪瘋狂地拍著櫻桃,吃著櫻桃,好吧!我承認,我只差沒坐在櫻桃樹下而已。 小堂姊家種植兩種櫻桃,第一批是雷尼,是白櫻桃來著,白櫻桃在台灣市場上更不多見,價錢更貴,我手裡採著白櫻桃,嘴巴吃的白櫻桃,是樹頭鮮。沒多久,籃子裡面堆滿了滿滿的白櫻桃,瞧媽媽捧著櫻桃的開心模樣,只能用手舞足蹈形容,這是我們對爸爸家鄉第一眼的好印象,樂活在大連。 在台灣想看櫻桃樹開花結果,得要到歐美國家才可以看見,在爸爸家鄉看見櫻桃,真的太幸福了。遼寧大連跟山東並稱是櫻桃最大的產地,這種高經濟價值的水果,追朔引進起源至少有百年歷史,爸爸小時候曾吃過傭人們採摘下來的櫻桃,讓我羨慕起爸爸了。 小堂姊夫說:大連櫻桃品種非常多,甚至連姊夫都說不出名稱,大連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成為櫻桃最佳栽植區之一,大連更是全國最大的溫室大棚櫻桃種植區域,但是本身自己有種植的小姊夫說:還是習慣吃大地的蔬果。 堂姊還做成櫻桃罐頭給我們品嘗,東北乾燥加上冬天很冷,這種做法可以保存水果,在寒冷下雪的冬季吃著,不怕浪費吃不完。這糖水漬白櫻桃的滋味如梅子般的酸甜。我還教堂姊做成櫻桃果醬,姊夫說:做成櫻桃酒很好喝。我沉浸在這種幸福的滋味,也沉浸在堂姊疼愛我這個妹妹的氛圍中,久久無法散去,回來一直回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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