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蕉園追想曲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雞未啼,銃櫃山那邊的天未亮,耳邊已聽到菜園子這邊有聲響。惺忪睡眼一看,竟是一幕六十年前的舊事。 天幕初啟,陰翳天色中,五哥清掃豬圈,將糞便掃入圈外的儲積槽,六哥從槽中掏出,扣到大大的糞桶裡面,等待五哥將豬圈用水沖刷乾淨,便可以和六哥將兩只大糞桶用推車推到香蕉園裡去。 大姊早在大灶前燒旺了大鍋,並不是為了一家十一口的早餐,反而是為了那六七隻豬仔。先將地瓜葉剁碎,連在地瓜藤上來不及長大的地瓜也一併剁了,全部倒進滾沸的鍋子裡,蓋上木製的鍋蓋,她坐在灶前,翻開初中英文課本,開始默記單字。 兩位哥哥朝院子裡喊一聲,姊,我們走了喔。大姊漫應一聲,眼睛也沒有離開課本。他們就推著推車朝香蕉園去。家門口這一段路雖窄仄但是鋪著柏油,算是輕鬆的,出了小村,換成泥石地,路面布滿碎石和粉塵,晴天時雖不時揚起塵煙、且碎石強硬的左右輪胎走向,這都還算好的;雨時,除了少去塵煙飛揚的困擾,它們全化作灘灘爛泥,因為這紅土地質,遇水加上腳板踩踏,彷彿生出黏性般綁著行腳和車胎,何況板車上面還有兩桶滿滿的糞便,龍頭一歪扭便四處潑溢,這才真傷腦筋呢。 兄弟姊妹都還暖在被窩裡孵著未知的美夢時,父母早已在蕉園裡勞動了好一陣子。平時除草施肥,利用事先截鋸好的竹竿架設支架,以防長出蕉串時過重壓斷蕉幹;在長出一筆筆的蕉串時,蕉樹旁有開始新生小蕉苗,這些蕉苗有的得留有的必須剷除,留的是長得健壯的,留作不堪負擔香蕉產出的老幹的替代品;剷除為的是不要搶走原幹的養分。兩位哥哥好不容易將糞車推到園子裡頭來,阿母叨叨的唸,動作那麼慢賺到的都不夠買水喝!兄弟趕緊合力將糞桶抬到土壟間,開始依著阿母的指示舀起一杓杓糞水澆向蕉幹根部。母親不只對兩兄弟發號司令,也支使父親這幾攏已冒出蕉仔該套紙套了、那邊的竹架歪斜重新換了吧、那些雜草堆放把火給燒了……。 父親默默地照著自己的方式和節奏照顧蕉園,跟性急又專斷的母親總是意見相左,有時就在園子裡大吵起來。說是吵架,其實總是母親提高音嗓發洩一下鎮日勞務的疲憊情緒,有時會順手抄起木條往兩個哥哥身上招呼,不多時就會變成低音頻的碎碎念。因為她跟父親吵不起架,父親頂個一句兩句後,索性甩掉手裡的鋤頭,到蕉園的另一側點上一根煙或摘來草葉編成一隻隻小昆蟲給我們,一下子就喊好了好了今天就做到這裡就好了。母親當然又將嗓音拉高八度罵人了,可是有次卻高喊,「有蛇!」 那天,父親從蕉園回來,提了一隻布袋,大家如同往日一樣好奇的一擁而上,父親的袋子總像住著一位魔術師,可以變出許多物什,有時是野生的百花果、有時是野溪裡撈起的幾尾魚、或者一隻小松鼠、也許是一隻小狗,那次卻拉出了一尾蛇!好粗壯肥碩的一尾蛇!父親用一條細麻繩勒緊牠頭下三寸之處,掰開牠死纏著手臂的蛇身,就把牠掛在門鈕上,隔著後院圍籬喊了隔壁的阿金伯來殺蛇。不久,便煮了一大鍋鮮甜蛇湯,這對幾乎天天地瓜葉或空心菜和小魚乾的我們而言真是珍稀美味。 幾乎無有一日例外的,父母每每嘴裡還嚼著飯,便起身到菜圃或蕉園去。平日天天從菜園子拔菜、清洗、用草繩綑成一把把後羅列到挑擔裏頭,交代哥哥每種蔬菜一把的價格之後,便由哥哥快步走下一段山路挑到水里市場託給相熟的菜攤寄賣,然後再趕回家邊咬著饅頭邊趕上學,上學的路又是一段下山的路。尤其遇上豬販子來或是香蕉收割期,更是忙到昏天黑日。 幼時聽到山村響起不知是笛音還是哨音的高亮音符時,便知道有人要來收購豬仔了。 就像聽到童話引鼠人的笛音一樣,馬上吸引一大群小孩跟在他身後。後來才知道那是私宰豬隻的人,反正山高皇帝遠,畢竟賣豬的買豬的都是鄰居舊識、像我們這些窮苦人家要掙幾個錢也不容易,可終歸是違法,大人唯恐小孩天真藏不住話,便騙我們說等他把豬隻抓去刣之後便會來割我們的卵葩!各個小毛頭當然驚慌亂竄一哄而散。 遇上香蕉收成的季節,全家都在蕉園勞作。平時香蕉串掛在樹上不覺其重,香蕉刀從梗上畫下兩三刀,整串香蕉的重量一下子轉換到人手中,沒點體力還真無法勝任,這當然是哥哥們的勞務,看他們身上的汗水和滴在內衣的香蕉膠乳一般多!蕉串割下來後父母兩人協力將他們一筆筆抬到推車上,小心翼翼地擺放妥當,堆滿一車便先拉回家,整座香蕉園當然不只一車,何況我家有兩區蕉園。中午大姊將製作好的便當送到,打開便當,大小人都是白飯和醃製的黃蘿蔔、竹筍炒肉絲,沒吃點油花沒力氣工作,阿母說的。下午重複同樣的工作,直到少有光害的山村伸手不見五指才收工。為何必須趕在一天兩天內收割完畢呢?大人說這些香蕉都是要外銷日本,是訂有船期的。 回到家,父母顧不得吃晚飯還得將一筆筆的蕉串分割成一弓弓,一一檢視優劣,上選的就用舊報紙分別包裝一下,再裝上推車,等待明天一早將這些心血拉到山下青果社,排隊過磅,領取單據,這又耗掉一整天的時間。父母會利用難得上街的機會,買些魚肉補充物資。會順便買一些小孩零食嗎?說夢。 可是母親會用一隻從蛇窯買來的大陶甕裡面先放入適量的電土,然後將淘汰下來的香蕉依序疊好,不幾日便有香甜的香蕉可以吃。你沒做事也跟人家一起吃香蕉?哥哥揶揄我說。我去蕉園餵蚊子餵到飽呢,我說。 如煙往事,往事並不如煙。九個兄弟姊妹如今遍插茱萸少了好幾人,剩下的我們幾個,或許是年紀大了懶得出門更或許是零丁的幾人見面難免傷情,閒坐聊天總想起舊日時光,大家族那段貧窮蹇困卻無限歡趣溫馨的日子。五哥說六哥被阿母打得最多次,六哥則說五哥在學校因為同學嫌他身上有屎味而跟他打了一架,回來又被阿母用藤條抽了一頓,大姊則說誰打誰?你們兩個為了決定糞車由誰推由誰拉也可以打上一架,打得糞車傾斜潑撒了滿身呢。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照顧一鍋豬食光顧著炭火裡的烤地瓜,頭髮燒掉一大把!大家都哈哈大笑,笑得讓人眼眶泛出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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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啤酒海

 文/啤酒花 插圖/國泰 除了國小六年,國中、高中、三專共九年,校園中的雄性動物除了教官、老師、工友伯伯外,只剩下校狗來福是公的,身邊盡是黛玉與寶釵,遍尋不著我的賈寶玉,所以我的初戀來得既晚卻急。 專二那年的暑假到啤酒花園廣場打工,上班時間從下午四點到凌晨四點,待遇還算不錯,偶爾客人也會給點小費,二個月下來,學費與生活費就不用跟家裏伸手拿,自己賺錢的感覺好似一夕之間變大人了。 啤酒花園廣場佔地頗大,分成有包廂的貴賓區、熱帶海洋區及叢林茅草屋區,雇用的服務人員約三十名。門口負責帶位的領檯頭戴花圈身穿花朵印花夏威夷長裙,微風輕輕吹、阿羅哈的音樂響起、冰涼的啤酒一入喉,入夜的氣氛越來越high,一杯1000cc的啤酒,一手可握三杯,兩手握滿好似舉重,暑假過完手臂長了兩隻小老鼠。 吧檯區的工讀生是體育學院來的,個個人高馬大渾身肌肉,有一個留刺蝟頭小麥膚色的男生很喜歡找我聊天,沒客人的時候總會溜到我管轄的包廂內吹冷氣,吃宵夜會混到我們這桌來蹭飯蹭菜,還說要教我打棒球,哦!原來他是乙組棒球隊投手,但我一點運動天分也沒有,跑不快、跳不高又怕曬太陽。他皮皮地宣告:「我的女朋友怎麼可以不愛運動?」蛤!我是他的女朋友?怎麼沒人通知我。 啤酒屋下班是早上四點,當然沒有公車可搭,全都是騎摩托車上下班,讀體育的不是騎王牌、追風就是DT,哪像我們只敢騎50小綿羊。四點還早誰想乖乖回家睡覺,眾人一揪摩托車隊上山下海到處玩,谷關洗溫泉、日月潭遊湖、大安看日出、溪頭森林浴,年輕就是精力無窮,回家睡兩個小時繼續上班。 荷爾蒙大噴發的年紀,再加上朝夕相處,太容易彼此看對眼了,不到一個月長得還算端正的妹子,身邊皆有一個他,啤酒屋裏簡直就像戀愛大派對,喝啤酒不用錢,小菜隨你吃,到哪找福利這麼優的打工環境。 王牌投手的馬子走起路來都有風,放假帶我到他的學校學游泳、練棒球、打羽毛球,雖然打的不好,但我漸漸喜歡上流汗的感覺。三天兩夜的車隊環島旅行,一台又一台呼嘯而過的機車總會引人側目,摟著他精瘦的腰身,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幸福的滋味像微醺的藍色啤酒海。 初戀,一切都顯得如此新鮮,第一次看電影牽手、第一次在海邊擁抱、第一次在MTV親吻我的臉頰,那個眼中帶笑、心中淌蜜的夏天是如此難得,我恨不得暑假有三個月、四個月,讓我們相處的時間再久一點。 開學了,我上台北他在台中,每個星期書信往返,相思盡在字裏行間,郵差捎來他的近況減輕我的思念,原來想一個人是如此甜蜜,想著想著又癡癡地笑了,初戀叫人迷醉,恨不得寒假快快到來。 一個星期六下午他突然出現在宿舍門口,我興奮的驚聲大叫,嚇跑門口桂花樹上的小鳥,我們沿著中山北路直直走,陽光穿過樹梢照在兩張青春發亮的笑臉上,十指緊扣捨不得放開,走到天母又走回士林夜市吃晚餐,他還不想回台中,而我不想回宿舍,腳都走累了。於是,我們找了一家小旅館投宿,那個晚上什麼也不敢做,只是頭碰頭、腳勾腳,天南地北的閒聊,兩顆心砰砰砰的像擂鼓。 蜜裏調油的日子過了二年多,他當兵了,遠在金門,而我進入社會工作,時間淡化了思念、空間削薄了情感,是我變成熟將他遺落在身後,還是他選了職業軍人之路跟我不同調,最終我們走上初戀注定沒結果的路子,沒人說分手,但就是不連絡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兵變。 那些年長長的中山北路不知走幾回,薰薰然的夏日腦中會跳出年輕稚嫩的他,那個陽光大男孩留著一顆刺蝟頭帶著一抹痞痞的笑意大步向我走來。 最初的曾經飲罷,就像再冰的啤酒也有淡淡的苦味留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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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聽風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湖畔的風,從南方吹來 呼喚青燄的綠野 黃昏的窗台 有時近,有時遠 有時吹向霧中 沉吟的長椅上 與你相遇 偶然擁有了 閃電般的誓言   聽風夢見北城 把你的耳 藏在搖曳的蘆葦 把你的眸 藏在恍惚的燈影 把你的唇 藏在水光的枕下 天亮,就看不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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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喝茶吧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 兒子阿魚小六,桌上A4回收影印紙仍不時被他隨手拿來塗鴉,父親阿男見著,總會瞧他畫些什麼。生活經驗與見聞漸長,阿魚的畫物產生改變,所繪人事物愈發真實,長出了血肉,更多了些人生故事的線條。不再只有刀劍場面,寶可夢戰鬥的肅殺之氣。今天阿魚書桌上的塗鴉小畫,不尋常,是二個喝茶的男子,畫裡的茶散發一抹生活思索的氣味,引起阿男的注意。 畫作中二個成年男子相對而坐,年紀長的男人,下巴留有短俏山羊鬍,雙手捧起茶,就口細啜,溫熱茶氣正撫過年長男子平靜雙頰,男人瞇起了眼,茶水不徐不緩入喉,神情安適。與之相對中年男子,亦雙手棒著茶,圓潤的茶杯,圈起茶裡氤氳之氣裊裊升起,溫熱,經掌心流入他的體內,中年男子低著頭看著茶,落入沉思。 無言之境,暗含暖意。許是今日時序走到白露,入夜,身體感到清風掠涼,思忖能沏上一壺熱茶,與人對飲,必然溫暖舒心。 這畫使人安心,沒有眼神的交會,反而有更多話語在敲擊彼此,阿男委實好奇,二人關係為何,又聊了什麼,想一嚐究竟。問阿魚你怎會想要畫二個人在喝茶。阿魚說那是他看班書《陪阿公走路》裡的一小段內容: 畫中的二個男人是父子,父親住在鄉下老家,兒子定居城市。有天父親手受傷(應傷得重,無法自理),兒子要父親到他那住些時日,好生照顧。但父親不要,說老家這裡有他的朋友與生活,離開(住兒子那)難適應,而與兒子有了爭執。彼此尷尬。 「他們喝茶談論這事嗎?」阿男隨口問。 「沒有,是我自己畫上去的」。阿魚悠悠說著「書上沒寫」。 「你怎想加上他們在喝茶的內容?」阿男追問。 「因為他們有尷尬啊!」、「所以要喝茶」。阿魚認知,有許多爭論,總在茶水相伴下,人與人就能坐下來談,化解心中執念。 喝茶,細細想來已為我們日常與生活的文化。訂婚結婚要喝茶、朋友相聚,談心事,要喝茶、旅程相遇的奉茶,是旅人在地的情味,要喝茶、現在還有奉茶地圖的App喝著環保實踐的茶。生活的血脈,隨著喝茶流動著。 倒杯熱茶,吹口氣,吐出執念、無奈和怨氣,入口飲下那親朋情、人生了然與江湖春秋。把大江浪濤、寂寥白露,沏成一壺熱茶,一起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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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淺嚐塔林

塔林舊城速寫 文/圖 余致毅 從里加(Riga)搭乘巴士,經過了四個半小時左右的車程,總算抵達愛沙尼亞(Eesti)的首都─塔林(Tallinn)。旅行的腳步前進到波羅地海三小國最北的國家,藉此機會一探美麗的塔林古城風光。在巴士站下車時,戶外正下著小雨,我和早上結識的韓裔美籍朋友永熙在外幣兌換處詢問,原來愛沙尼亞也已經使用歐元,不需要再另外兌換貨幣,對於長時間在歐洲移動使用歐元的我來說十分便利。買了車票,順便詢問櫃檯先生該到哪等車。室外仍舊下著小雨,公車站也有幾位民眾一起等車,還有一台寫著俄文的老舊巴士展示在一旁。和永熙坐上17路公車,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沒有GPS導航的我們,站在廣場前拿出之前抄好的小紙片,研究旅館的方向。永熙很快的問了路,搞清楚方向後,我們穿過這片有著可愛美麗的石磚地廣場,接連著廣場的是成排的美麗建築,教堂也在一旁。此時,雨漸漸停歇,感覺到天氣的舒適涼爽,走在宛如中世紀的古城中,連心情都變得美麗。塔林的舊城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吸引了不少各地遊客前來參觀。這次有了夥伴同行,整個旅行的節奏都快了起來。 剛抵達一個陌生的城市,便在尋找旅館的路途中,一點一滴的認識這些由小巷弄和大馬路所拼貼而成的城市架構。當下的氣候溫度光影,身邊經過的人群或者是流動的氣味,都是我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也成了每每回憶起這一座座陌生又熟悉的小城的記憶絲線。確認了一下旅館地址,穿過這棟建築的中庭,找到了位在樓上的dancing Eesti旅館。還好,中午出發前,永熙在里加的旅館裡利用網路上順利的預訂到了塔林的床位。另外兩位也剛抵達旅館的俄羅斯女孩就沒那麼幸運,這整間旅館已經沒有空床位,他們兩人跟工作人員喬了很久,只能再去其他地方碰碰運氣。 辦完入住手續後,找到了我們的一號房,旅館有著很奇妙不規則的動線與格局設計,似乎也難看清這間旅館的全貌。遇到了兩位來自馬來西亞的年輕男生,原來他們是到烏克蘭學醫,全科要讀六、七年,烏克蘭對他們而言是比較便宜適合留學的國家,他們即將畢業回馬來西亞服務,在回國之前展開他們的歐遊旅程。他們已經去過挪威、瑞典、芬蘭、拉脫維亞等國家,聽到他們講著熟悉的國語感到十分親切,也順便跟他們請教前往赫爾辛基的船班訊息。 和永熙整頓好行李後,我們結伴到廣場上的一間餐廳,這間餐廳走的是古堡地窖風格,室內很昏暗,木頭製成的桌椅帶著古樸的韻味,穿著古代服飾的女服務生帶領我們走到內部的座位。每張桌上擺著蠟燭臺,在昏暗的燈火下找到了位置坐下。在微弱的火光下點餐,我們興奮地環顧這間裝潢擺設十分特別的餐廳,自己一人的旅行很少有機會進入餐廳用餐,今天在永熙的推薦與陪伴下,來到這間氛圍獨特的餐廳。我們點的蘋果派、麋鹿肉湯、啤酒都上桌了,品嚐著風味獨特類似羅宋湯的碎肉湯品,搭配熱騰騰的蘋果派,再喝上爽口的啤酒,感覺這一天充滿許多驚奇與未可知的奇遇。上午才認識的新朋友,晚上共餐就像是熟識許久的老朋友,十分幸運,讓人感受到塔林旅行的好滋味。 酒足飯飽後,我們一同逛了舊城廣場,在附近的超商選購一些食材。能保有自己旅行的步調,又能從夥伴的腳步與眼睛體驗另一個不屬於自己常規的旅程,十分難得與珍貴。我們開心的買了吐司和臘腸餅乾,塔林的物價十分平易近人,感覺在波羅的海三小國的生活可以稍微寬裕一些。住宿的旅館離廣場很近,在廣場閒逛了一會,大概二十二點半才慢慢地繞回到旅館。 在旅館內的某轉角有一個小地窖,空間感很奇特,爬著鐵竿樓梯下樓,一間小小空間內擺了一些骨董裝潢,和永熙一起下樓聊天,遇到一位來自美國的中年男子Wills正在煮水煮蛋,他們輕鬆的交談一陣子,小空間有種緩慢的步調與奇異氛圍。回到房間準備休息時,兩個俄國女生才回來,看來找不到任何住所的她們,今晚只能先暫時睡在沙發上了。 隔壁樓下的酒吧越夜越熱鬧,整夜播放的音樂聲震天價響,肆無忌憚的談笑聲搭配著音響的重節奏音樂,我們的塔林夜晚就在他們的狂歡聲下輾轉難眠,每兩個小時就醒來一次,有點痛苦的失眠夜晚。在輾轉反側中,竊想數著塔林的綿羊能夠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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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們不可告別的鄉愁─致楊儒門

■沈眠 沉靜的童年時光,鄉野一切面目繚亂 暗夜裡,抒情詩歌搖搖擺擺 送來遙遠且模糊的形態,那些大量的詞語 是時間的寂寞,是對被遺忘的重新描述 我們聆聽無法更多,而每一雙耳朵皆染滿 過於喧囂的蒼老,無從支撐你多年以後的炸裂 田埂裡,大塊大塊的悲傷踩壓稻穗 工業的氣氛像大神一樣君臨,挾帶無與倫比的切割 土地傷勢回天乏術,風已然是錯誤的緣故 哀鴻歪斜地墜落遍野,瘡痍爬滿眼睛 你獨立其間,凝視那些政客在此行禮如儀 但並不嘗試化解彼此的損害,反而意圖於促使貪婪 長得更新嫩肥厚,宛如祭典時分 餐桌上又詳盡又壯大的飢餓,它那樣鮮明 成為毛皮掉落身上主張誰都應該有 圓融的色澤,但有些人在堂皇裡骯髒 有些人更暴烈但偽造甜美地推動經濟迷信 有些人甘願作為齒輪的小確幸,對世界展開遺忘的進擊 有些人則是被突襲的無以名狀徹底犧牲 江湖究竟在哪裡,老農夫身上披著的疲憊 彷彿遺跡固著,你不忍地卻眼睜睜 看見他穿過人類最為古老的愛情: 關於泥土種種,並瘖啞無聲地葬身 眼淚與嚎哭俱已沒落,再也沒有記憶 末日就在此時此刻,靜靜揮開一片手勢 遮天蓋地,而遊俠不得不從你的忿怒冒出 咆嘯吧!咆嘯咆嘯吧! 就讓我們跟著你一起咆嘯吧! 縱使你所攜帶的點燃太新穎,尤其是從黑暗中 走過來,背負被視為罪惡的舉動 但我們終於懂得要以最準確的隱喻 射擊那些時移事往──你是我們不可告別的鄉愁 你是爆炸一般希望的騎士,滿手璀璨 滿眼的燃燒無法被停止,你種下一株株活的火苗 在抒情垂散的廢墟,而這裡的童年已熟成 而煙硝與米香味,正如音樂一樣 豐饒香甜地在我們仰望之間 響徹雲霄,堅決地演化 最風味濃厚的 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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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紐約的演唱會(上)

文/張經宏 插圖/國泰 1 比利請我吃飯。他是我打工時相熟的學弟,一個星期假日,我們被清潔公司分派打掃南京東路某大樓。大樓很舊了,外牆磚隙像老菸槍的齒縫,窗玻璃長出細毛,幾個工讀生尾隨工頭,穿上雨鞋走往地下一樓,跟著洗地機把滿室的泥水趕到牆邊的槽縫。靠停車場的幾根柱面像蛋捲皮,手指一敲,貼著鋼筋的水泥一片一片落下。 「不要再剝了,」工頭說:「下午我們都要在這裡。」時,柱縫裡奔出一隻老鼠。 那次領完錢我就不去了。工頭後來介紹比利一個居家的打掃工作,就在學校附近,時薪多了一半。「不用羨慕我,」比利說:「如果當初你堅持,這頓飯是你請我。 我們吃完像水泥糊一樣的焗飯,前往汀州路的公寓大廈。比利說,這是他的三個工作裡最輕鬆的了。一週來一次,屋主的衛生習慣不差,三兩下收拾完,夠他睡個足足的午覺。 「管理員可以作證,」比利說:「我花了一整個下午打掃公寓門內是一扇原木落地屏風,繞過這一進,才是客廳。客廳外的陽台近側是新店溪,溪外幾叢矮山和壅擠錯落的高樓 「那又是另一進,」比利說:「你眼睛看到的這一進一進,是一門學問。屋主教我的。」 屋主歡迎比利不時過來走走。「房子還是要有人住,順便借借人氣。」比利問:「他會不會是喜歡我?」懷疑不置,「我女友也這樣覺得。」 我在報紙上見過屋主的臉,是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你就別再說了。讓他知道,他一定以為你對他有意思。這種人全台北少說有一萬個。」 藝術家的書櫃很香,地板柔軟光潤,牆上有幅幾近全黑的水墨大山,裝框玻璃上映出兩條模糊的身影。 那個年紀的我們,對於想成為怎樣的大人:律師、醫師、老師、法師,頗不吝於跟身邊的朋友吐露,沒人在裝「酷」的,跟時下競相昭告「不要成為那樣的大人」的風氣殊異。相同的是,說著「要或不要成為大人」的,通通早就是大人。 我第一次起了「想成為那樣的大人」的念頭,就在那個客廳:有個興趣投合的工作,且有間離學校不遠的居所,十來分鐘奔到教室,有各種時髦的課程供你選擇。樓前有市井,樓外溪山水景,附近戲院、餐廳、書局,還有間念佛習禪的精舍。 比利帶我來喝冰酒。上回他偷偷開了一瓶,第一口!比利說,原來「飲品」的「品」,是這個意思啊。藝術家唸他,這得三天三夜冰透的酒,既然開了,自己找時間喝完。 「現在來喝正好。」從冰箱取出棍子般的酒瓶,找來兩盞玻璃杯,「來吧。」 蜜色汁液滑入杯中。 天,我的舌頭!他活了! 窗外兩朵慵懶的白雲。大門開了,我們的脊椎瞬間離開靠墊。 「辦趴踢啊,」藝術家回來了。他的工作室在新店溪那邊,也許心血來潮或漫無目的,正好過來。 比利告訴過我,有時藝術家去工作室只是為了完成離開台北這個動作。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可樂。 「你的酒,」不知說甚麼,「好多啊。」一同望向櫥櫃。 「開玩笑,就那幾種。」藝術家瞟了一眼我的杯子。「要是在我們紐約,就這幾款,辦趴踢?笑死人。」 然後說了很多「人家我們紐約」的事。派對晚宴,大都會美術館,布魯克林大橋,曼哈頓的燈火。人生啊就該趁著年輕來到世界的中心,有了那個中心,日後跟別人看到的不是一樣的風景。藝術家說。 話是說得沒錯 但一直說,就很煩。應聲不是不應聲也不是。之後有段時間,比利和我談到他,一律稱呼「人家我們紐約」(為求行文方便,以下簡稱「紐約」)。 紐約弄的創作有點新,混合媒材概念裝置,那種東西沒看到實體,常常有聽沒有懂;看了實體,可能也是不懂。 紐約或許看出了我的疑惑,「算了,幹嘛說這些。」望著窗外,「費茲傑羅。至少聽過吧,寫《大亨小傳》那個。」 比利說:「美國的電腦大亨。」 紐約反應不過來,「那個年代有電腦?」走去廚房。 「那個叫比爾蓋茲。」我小聲告訴比利。 「好無趣啊這個下午。」紐約走過來 「怎麼?我的窗景那麼好看?」 我說這河的下游,有些藝術家跟他一樣,工作在那邊,住家在這邊,每天穿梭在河的兩岸。 也許藝術家最大的忌諱之一:竟然有人跟他一樣。紐約一臉索然。 我覺得該走了。冰酒也不冰了。 「你們兩個,」露出不怎麼清爽的微笑:「想甚麼我知道。你們在猜我是不是喜歡你們。像你們這樣的全台北最少有一萬個。」 這種感覺想必常常在他心中來過,對於不同的人。我覺得很糗。 紐約問比利這附近有甚麼地方玩耍。比利回他:大世紀。看戲,唱歌,買書都可以。紐約想找人唱歌,比利答應了。 2 「他怎麼知道我們說的?」 走往大世紀的路上,比利問:「剛剛他說全台北有一萬個時。他裝了竊聽?」 你問我問誰。 比利想了一下,「紐約說過:『至誠之道,可以通神。』也許剛剛他有通了。」大世紀在台電大樓斜對面。頂樓是電影院,下來幾層是一間賣佛教文物的書店,再往下有兩層KTV。 三人先後來到KTV門口。平常和朋友結夥上KTV,就像眾人吃合菜,你點這菜他點那湯,你兩首他兩首,輪番表演觀看或被觀看,不推不搶,有人入神有人出恭,求個一團和氣。這個紐約老兄,一坐下來點了滿滿一頁 我那不好的預感蠢蠢欲動。 比利和我互看一眼。意思約莫是:原來,你們紐約是這樣唱KTV。 有智慧手機就好了。傳個賴打個PASS。沒有手機的年代,眼神很重要。 紐約唱起貓王,約翰丹佛,瑪丹娜,摩登語錄。有沒有人也是這種感覺:KTV這地方,唱國台日粵語就很搭,唱英文歌?只能說英文歌的「波型」情狀,在黏貼兩三坪壁紙地毯的冷氣沙發廂內,是一種別樣的滋味。 紐約的第三首是惠妮休斯頓I will always love you,這歌唱得很行,把全場壓得眾雀無聲;唱得不行,先估量彼此的交情再說。趁紐約灌足真氣分不了心,我開門走往沙拉吧。 比利跟在後面。 「你這甚麼意思,」我說:「你也來了。」 我們站在沙拉吧邊吃了起來,房門那邊傳來珍妮佛若許「愛的力量」。 「你聽,這個旋律,這個氣勢。」比利震顫他的雙肩:「這伴奏這旋律,你就讓靈肉分離地貼著音樂聽。」夾了幾片血色不足的西瓜。 「去關門。」 我們留下紐約在他自己的歌聲裡,走出KTV,來到樓上的佛教文物店。 「你朋友怎麼了?滿頭大汗。」老闆一臉驚詫。 「身子虛。」比利自己說了。 「去靜坐一下,」老闆娘指著店內三寶佛桌下的蒲團,「我放水晶音樂給你。你很快就清涼。」 「怎麼辦?離開大世紀的路上,比利問。「出來我瞄了歌單,他又點了兩頁。也許他現在唱順了,你去聽別人的演唱會,也不是每首都能聽啊。」 「去啦。」我推了一下比利,「總得有人陪嗨。」 他真的回頭,聽完一整個紐約的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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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高麗菜盆景

文/攝影 半勤 現代人想在寸土寸金的都市中,能擁有一方庭院,著實不容易。這戶人家善加利用車庫旁的一小塊泥土地,牆外則用種花的盆子,裡裡外外遍植了數十棵高麗菜,植地離廚房超近,綠油油一片猶如繁花勝景,賞心悅目。主人說:為了擁有良好的受光性,及避開病蟲害,種植時得保持適當的密度,採陸續摘植的方式,成熟期不一致,如此方便分批食用。高麗菜可涼拌、清炒、包水餃或做成泡菜,食用方式多元,尤其無毒蔬菜安心吃,送禮自用兩相宜,這高麗菜盆景真是賞心悅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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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峰峰相連在路邊

紐西蘭乳癌防治基金會呼籲捐款的看板。 文/攝影 王源錕 2018年,我們的旅行足跡首度踏上南半球。紐西蘭南島的湖光山色、冰河峽灣和滿山遍野的魯冰花,都令人目馳神迷,其中有個景點尤其難忘,那是一道波濤洶湧連綿不絕的「胸罩長城」。 從紐西蘭南島度假勝地皇后鎮走六號公路,可以抵達另一旅遊熱門景點瓦納卡,不過繞過箭鎮之後,有條捷徑穿越卡德羅納山谷,同樣是通到瓦納卡,但沿途「旖旎風光」可就大大不同了! 卡德羅納山谷一處路邊,赫見不計其數款式、尺寸、顏色各異的「內在美」掛在牧場圍欄上,迎風招展互相競艷。停車拍照、打卡的遊客絡繹不絕,這裡是讓人看了有點害羞的卡德羅納胸罩圍欄(Cardrona Bra Fence)。 卡德羅納胸罩圍欄掛滿超過十萬件胸罩,是紐西蘭南島一處很「奇葩」的景點。 1859年,一位叫做亨利的美國人發明「對稱圓球形遮胸」並申請專利,被認為是現代胸罩的雛形。胸罩的法文是Brassiere(簡稱Bra),1907年美國版的時尚雜誌《Vogue》首度出現「Bra」這個名詞,距今也才一百多年光景。時至今日,胸罩已成為大部分女性的內衣「標配」。 為甚麼紐西蘭荒山野外的山谷裡,會有如此多的胸罩呢?話說1999年時,有四件胸罩掛在當地某牧場的鐵絲圍欄上,不知是誰留下的。牧場主透過在地媒體「失物招領」,卻一直找不到「胸」手,消息一出,圍欄上湧現更多胸罩,到2006年時數量超過八百件。 當局認為牧場圍欄掛滿胸罩「有礙觀瞻」,而且如潮的遊客任意停車,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因此不定期派人將胸罩拿走,可是清除速度遠趕不上增加,很多女遊客到了這裡,便大方的「解放」,讓「卡德羅納胸罩圍欄」規模越來越龐大。據說「胸罩長城」數量突破十萬件,堪稱另類的金氏世界紀錄。 原本無藉藉之名的卡德羅納,因為有這麼多各種款式、尺寸、材質的胸罩露天展示,讓人大開眼界,被稱為世界胸罩博物館。當地甚至把地名Cardrona改成Bradrona,以呼應胸罩的英文名稱「Bra」。 紐西蘭乳癌防治基金會在此設置了粉紅色的捐獻箱,呼籲遊客驚嘆於「胸罩長城」壯觀之餘,能支持贊助婦女乳癌防治工作。善心人士的踴躍捐助,讓「胸罩圍欄」的存在變得更有意義。 先澄清一下,我不是有偷窺戀物狂的怪叔叔,這純屬觀光,可別有其他邪念。難得有機會看到這麼多胸罩,咱們就用正經、健康的眼光來欣賞吧。「胸罩圍欄」環繞,端的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其中有些胸罩在日曬風吹雨淋下,已經垮塌失去「峰」韻,有些則光鮮亮麗,加上精美刺繡,比美「維多莉亞的祕密」。 「胸罩圍欄」如今成為世界各地女性遊客祈求自由、幸福、健康的許願地。很多人在此捐出胸罩,不同人種用不同文字,在最「貼身」的衣物上,塗寫最「貼心」的字畫符號,仔細看甚至可以從中讀出一篇篇小故事。 我看到有一件胸罩,兩邊的簽名都是Vicky,左邊的Vicky住在英格蘭,右邊的Vicky住在澳洲阿得雷德,應該是對姊妹花吧?一位Lisa在胸罩上寫滿文字還畫上可愛的插畫,貓咪頭上有個小光環,我猜她的思念留給已在天堂的小花貓。有件蕾絲胸罩寫上中文,它的主人是位大陸杭州姑娘,從日期看應該是幾天前剛掛上的。值得特別一提的是,有位台灣新娘不遠千里來到這兒拍婚紗照,並留下她喜氣洋洋的紅色胸罩。 行程表原本不包括卡德羅納胸罩圍欄,當地導遊佛心來著把我們帶到這裡,讓我們在飽覽紐西蘭南島的漂亮風景之餘,還闖入「波瀾壯闊」的胸罩叢林,同場加演了一齣驚奇之旅。每當重溫紐西蘭旅行記憶時,就會浮現這段「峰峰相連」的綺麗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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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煙火港灣

走在鹽水街上,處處可讀出時間的鑿痕。 橋南老街 邱筱晴 油畫 35x27公分 2020 文/蔡莉莉 圖/邱筱晴 月津,是一個港灣,也是我的港灣,雖然,它已不再是港灣了。 橋南老街,是沿著彎彎的月津港畔形成的一條街,這裡是我人生的起點。自我有記憶以來,月津港就像是一汪靜靜的池塘,橋下的河始終蜷身靜臥,不沖刷,不趕路,過去如此,現在如此。百年前檣帆雲集的商港氣勢,早在我未及看見的年代,即已淡出成一則古老的傳說。 月津,是鹽水的古名,這個嘉南平原的古鎮,曾是全台第四大城。後來,繁華被擋在縱貫鐵路之外,除了元宵節,小鎮的日常安靜到幾乎要使人遺忘。有一種無法重來的憂傷和跟不上變化的疲憊,以緩慢的節奏,擱淺著,蒼老著,彷彿一座時光靜止之城。 走在鹽水街上,街屋立面是從未年輕過的巴洛克紋樣,處處可讀出時間的鑿痕,散發古鎮特有的富麗與沉靜。一間間金紙香燭舖、糕餅店、中藥舖和意麵店,以懷舊的老氣味,滲進一張默默變舊的百年地圖。 小時候的元宵節,外婆慣常在門前空地擺兩大桌酒菜,大人一面吃,一面欣賞遠方夜空裡綻放的燦爛花火。小孩則是早早下桌,等不及展開飯後的提燈探險。 我們分男女兩路,一左一右出發至院子後方的田野。暗夜行路有種說不出的刺激,四周不知藏匿了多少張牙舞爪的什麼,風在枝枒間吹奏背景音,無限擴大想像的邊界。搖晃的燭光下,七八個高高低低的人影,在沒有任何照明的鄉間小徑前進。大表哥和大表姐負責提燈,萬一燭火被風吹熄,勢必陷入絕對漆黑。這樣的元宵探險,總在男女兩隊相遇時的尖叫聲中,興奮落幕。 元宵節,是鹽水一年之中唯一的波動。蜂炮徹夜喧囂,好似要把沈睡整年的小鎮瞬間炸醒。從小被告誡蜂炮不長眼,即使在鹽水出生長大,我也從未出門感受蜂炮亂射的瘋狂。只能聽著屋外遠遠近近的鞭炮爆裂聲和蜂炮嘶叫聲,透過電視的畫面,想像那種置身戰場的感覺。 二十歲那年,終於擠入人群,體驗蜂炮的震撼。神轎從武廟出發繞境,蜂炮一路迤邐,所到之處遍地煙火。全副武裝的抬轎男子,奮力衝鋒陷陣,空氣中盡是令人窒息的煙硝味,沸騰著一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緊張感。蜂炮一竄出,男女雜沓躲入店家,或是,就地尋找遮蔽物。小鎮居民頗富人情,無論識與不識,大門為遊客敞開,甚至招呼遊客至自家頂樓,熱情分享最佳的觀賞位置。 昔日古月津八景「月池蛙鼓」,近幾年,化身成燈節的舞台,月港燈節已成為鹽水蜂炮之外的新話題。絢麗的燈光在夜空河面晃蕩,浮金碎花,恍如百餘年前的漁火,給人繁華的感覺。隔著淡淡的霧氣,戀舊的人眼中的故鄉,彷彿從不曾老去,等一切消散,依舊是那個充滿甜蜜蔗香的富裕古城。 一段段由河水和橋樑串接而成的月津古鎮,氤氳著水的意象,空氣中,人和物的邊緣極為柔和。路上擦身而過的老人,以陽光口音的台語交談,讓我聯想起外公外婆的氣質。那是見過世面又守著陳規的舊時行止,一種婉轉含蓄的風度,就像迴繞月港的那條溫柔的河,那般從容,那般優雅。 站在橋南街口的興隆橋上,往河的盡頭望去,似乎仍能看見海,比昨日又更遠一些些的海。寂寞沙洲,覆蓋滄海的足印,再也不可能看見船了。夕陽暈染的天空,是漸層的橘紅,就像花火,燦亮又墜落。 遠方,傳來若有似無的笛聲,漣漪一般,在這個舊舊的古鎮裡,留連,迴盪。我瞇起眼睛,仔細去聽,彷彿,時光長河裡那個記憶的港灣,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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