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番茄女王學國語

  文/張育銓 插圖/國泰 我的外婆家在台南鹽水的麻油寮,該村莊以鹽地小番茄聞名。因土中鹽分重,適合種瓜果類,就像西瓜沾鹽吃會更感甜美──這裡的番茄一出生便攜帶比別人多的鹽份,不用沾梅粉吃,就皮甘肉甜。 我們的番茄常銷往台灣中北部,務農有術的外婆,庄內的婦孺稱她大姊頭,公和伯則稱她為嫂。外婆不但忙自己田園,還會「趕場」被請去他人番茄田裡「做工」。因為技術好、態度佳,不斷累積出好口碑,做工群體中人人尊敬她──我自幼能被村人待如小王子般的寵愛,大抵是因她在番茄園中是女王般的存在吧! 不過,與多數村中女性長輩一樣,外婆有一項「罩門」,即是「國語」障礙──聽說讀寫皆不能,在講閩南語的村中,女性不會國語也無妨。會說國語就像「會騎機車」;會寫國字,那就像「會開汽車」,是更高的境界。 貴為女王的外婆沒有駕照,也不會國語。水電費和衛生所等國字寫成的通知單,一概交付外公和子女,她只需一口流利的台語配一台鐵馬行田繞庄,便能撐起家計重擔,維繫自家番茄王國之興盛。 一開始促成外婆決心學國語,是由於小時候我的母親生產,爸爸需去醫院陪伴幾日。外婆被接去佳里小鎮的我家,照顧唸幼兒園的我。那幾天,我頗為快樂,因為母親不在,沒人督促我唸書,也沒人會因我字醜,而撕毀或擦掉我的作業。外婆即使提醒我去做功課,也都「點到為止」──我寫了十分鐘,她就坐在旁邊,盯著我宮廟畫符似的注音文,樂不可支。說乖孫未來一定會賺大錢。通常寫了三十分鐘,她就會驚慌於我的認真,要我好好休息,吃點水果或餅乾。 就在有次休息,我想看電視,開啟後亂按一通,造成電視音量過大又被鎖定,單憑遙控器的音量鍵無法調整,需再配合一按鍵解鎖。我家的遙控器外婆很陌生,她和我皆不懂遙控器上的小字為何意,祖孫調整良久無效,我很想看卡通,不想就這樣作罷關電視。外婆只好打電話向母親求救,遠水救不了近火,母親致電鄰居 鄰居是位非常熱心的阿姨,她接獲電話後即跑進我家,拿起對她一樣陌生的遙控器,端詳一陣,按了一下解鎖,音量便可以調整,幾秒內可完成的事,我們因不識字而焦頭爛額,除了向阿姨頻頻稱謝,我和外婆可真百感交集。 又有次,外婆到幼兒園接我,但她不知道我的國語名字,接待她的是剛從台北嫁來的女老師,還不會台語。兩人雞同鴨講,只能傻笑相對,最後是另一位老師出「聲」相助,把我喚出來,才解除窘境不會國語造成的困擾 引發外婆的學習欲望。 從那陣子之後,她不再以台語喚我名,而學父母以國語喊我,為了導正自己的唸法,她要求我教她注音符號。我心想,萬一她聽得懂國語,那我和其他親人若要溝通些不希望她聽到的事情,就不能堂堂正正在她面前說了!於是我多半虛應故事。久了,她也看出我的敷衍,便也不太主動要我教了。番茄女王遂將注意力轉回本土性極高的台語節目、電台上。 待我國中時,外公撒手人寰,我想重拾外婆的國語教育,讓她在獨居的生活裡,也多些節目選擇。但國中忙於課業的我和外婆也不復當初相處頻繁──上次教的,平時沒用,下次就忘了,但她就算學不好國語,每當孫輩受罰,大人以國語詈罵,她依然會氣呼呼的說:「你欲罵就用台語罵,乎我聽看覓你按呢講有理無」。 某次返鄉,只認識阿拉伯數字的番茄女王,拿著整本六頁有餘的電話簿,指著上頭橫來豎去、筆畫繁雜的親戚人名,炫耀般一字字唸給我聽,表情驕傲。音雖偶有不準乃至無法辨識,我仍頗為詫異──以當國文老師為目標的我,好幾年下來,都沒能教好她認注音符號了,怎麼可能,表弟妹隨便就把外婆教到會唸國字! 後來發現,人名旁邊有小圖,原來是表弟妹所為──他們根據人名有的字,與外婆討論,每一人名想出一種諧音相關的物品,如此一來,外婆便能以圖知道那些字串代表誰的名字,當然能夠唸出來這著實嚇了我一大跳。從今她不再硬記某人的電話於電話簿的何處,而能憑圖認人撥打電話了。我隨口問她打電話要做什麼?她說平常自己在家時,想找親戚聊天。我頑皮地問她是不是寂寞,但她堅稱自己只是無聊。 有天,北返回校前,她執意要去園裡為我摘一水桶的番茄,說番茄正甜;車到田園,幾隻鷺鷥驚飛上天空去。稻草人穿我們孫輩國小、國中的運動衣,風中搖擺如童年縮影。外婆將它們插在田中,我們便始終在這下田,女王顯露霸氣。園邊有雜草,她身段輕盈,鋤刀落土,如筆上宣紙款擺。刨下,拉開,土鬆分兩側,如墨汁渲染。近身一瞧,嚇!入土三分,如力透紙背──原來是神力女超人,美與力兼具。這副光景,使我想起棄筆耕田過的作家,楊逵先生。他們都是用生命在寫大塊文章的人。 而我非常清楚她親手種和拔番茄、如此認真地學國語,很多時候是為了一群離開庄內,在外地長大,聽不太懂台語的孫輩。此時,她用以濃重台語腔的國語喊了我的名字,要我拿空水桶來。 接過駝腰的她手中沉重的水桶,裏頭是被島南日光洗淨的小番茄,如漬鹽的紅寶石,澄淨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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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蜂吻

文/攝影 劉淑貞 晨早,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屋內,灑在我臉上。從書桌望去,窗上有黃蜂築巢,看來應該有好一段時日了。我放下手上的書本,移步到窗前,注視著牠們已築有拇指般結構奇特的巢穴,三隻大黃蜂在巢上各據一處,有時,牠們定定地像幾隻昆蟲的標本釘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有時,振振翅膀上上下下慢慢地移動著、忙碌著…… 談「蜂」色變。我想,在農地裡忙活,誰沒被黃蜂螫過? 我第一次被蜂螫是在修剪番石榴樹時為了摘除一個畸形果所致,那感覺,像針扎,下意識將手抽回,只見一隻黃蜂嗖地在我眼前飛過,等我回過神來,才赫然發現,枝葉下方有個小蜂窩,上頭好幾隻依然神態自若在那裡忙進忙出呢。被螫之處,出現一紅色針點,很快地起了個小腫包,慢慢擴脹,患部紅腫,產生一陣劇烈刺痛,待我收工回到農舍,手背已經腫得像一粒小碗粿。 黃蜂(西語:Avispa)又稱為胡蜂、馬蜂、虎頭蜂。綜合村人的說法,黃蜂叮螫人是為了自衛,你不惹牠,牠不犯你。所以一般會被黃蜂螫到,多半都是因為不小心誤觸或者是太靠近牠們巢穴之故。當地農人的處理的方法是先將毒液擠出,再用肥皂清洗患處。 黃蜂在鄉間無處不在,果樹間,竹林裏,花叢中,屋簷下,窗戶邊,椅子底,電線上……,更惱人的是,有時候牠們竟然還會躲在晒乾的衣服和被子裡。在農場,蜂螫蟻咬是常有的事。 某日,與與舊時鄰居莉娜不期而遇,我無意間和她談起農場黃蜂螫人的煩心事,她半開玩笑地說:「哈,看來妳曾有不少被蜂螫過痛苦的經驗。」事後,她熱心為我打聽到一種聞所未聞的治療偏方。 原來,莉娜的祖母在哥倫比亞也是務農,有一個大農莊。她在電話裏說:「我祖母的偏方是馬尿,被螫到時,找來馬尿,多塗抹幾次,就Ok了。」我以為她在尋我開心,哪來馬尿?莉娜發現我半信不信,便在電話另一端哈哈大笑起來:「馬尿是有點不好找,但我祖母也說了,人尿也行,效果一樣啦。」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感謝莉娜的祖母,在我沒有遇到其他「靈丹」之前,她的偏方在一次緊急時刻還真的幫上了大忙。 曾試用過不少偏方,檸檬算是妙藥。鄰近農場從外地請來個新管工阿力士,一天拎了剛採收的番茄來串門子,巧遇一隻眼睛腫得像胡桃準備回家的工人,他順手摘了一個檸檬,切開後,熟練地來回擦拭那工人被蜂叮螫的地方,還囑咐他回家後多擦幾遍。果不其然,第二天那名工人的眼睛已康復得七七八八。 此後,檸檬就成了我們被蜂針螫過的特效藥。 三月是多明尼加報稅的月份,一個晚上,為了整理有關資料,忙到深夜,就在我翻找發票時,不小心碰觸了一旁的紙箱,倏地五六隻黃蜂向我襲來,因事發突然,來不及閃避,眉頭眼簾分別被蜂「吻」過。我馬上到廚房取來兩顆檸檬,拿棉花蓋住眼睛,不斷地摩擦眉心、眼角。隔天醒來,臉部腫脹難免,但眼睛影響不大。靜養兩天,已無大礙。回想起那晚的遭遇,算是不幸中大幸。(其實,每個人體質不同,若情況嚴重,還是得趕緊看醫生。) 凡是第一次來農場玩的朋友,我都會好心再三叮嚀他們,千萬小心「別捅馬蜂窩」,誘人香甜的果實背後,往往「危機四伏」。 如今,出門下田,我已習慣頭戴蒙面遮陽帽、腳穿長筒雨靴、袖套、包巾、手套。一次次慘痛的教訓,讓我懂得,和平共處的重要以及居安思「危」的必然。凡事未雨綢繆,在安逸、平順的時刻要有「危機」意識,方能防患於未然。 八月中旬,熱帶颶風蘿拉(Laura)侵襲加勒比海地區,天氣放晴後,我外出巡田,無意中在一棵樹的枝幹底下發現一馬蜂窩,讓人驚訝的是,兩天來風雨交加,蜂室卻絲毫未損。在那銀灰色的巢穴上,有六七隻蜂兒正鑽進鑽出,頭部、胸部、腹部、腳和觸角皆清晰可見。大概是那晶瑩剔透黃色棕色相間極為顯眼的身軀引起我的好奇吧,我居然在一剎那間完全卸下了心防,掏出手機對著牠們按下快門,並且,想像著牠們如何從卵、幼蟲、蛹和成蟲所蛻變的每一個有趣的過程,想像著最後化成蛹後等待羽化為成蟲破繭而出令人讚嘆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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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遇見秀才

文/攝影 張威龍 入秋後,秋老虎作怪,直到中秋前夕,才感受到秋高氣爽的涼意。相約老婆午後郊外踏青散心,來到楊梅「秀才登山步道」。 一入路口,階梯不勝細數,盡頭一片青天朗朗,頗有「難於上青天」之感嘆!眼尖的老婆赫然發現階梯的石階上刻有詩人詩句,雖字跡斑駁卻依稀可見,顯得古意盎然,引起我的興致。沒有東坡居士的竹杖芒鞋,但「何妨吟嘯且徐行」!伴隨陣陣悅耳的秋蟬鳴叫聲,吟詠詩句拾級而上,別有一番浪漫情趣,竟也忘卻氣喘吁吁的胸膛,不勝負荷的腳力,就已經爬上頂端,眼前一片開闊。驀然回首來時路,和老婆並肩而行,這就是快樂幸福!秋風颯颯,秋芒瑟瑟,登高望遠,秋意在此濃烈萬分! 巧遇飼鷹人來此放飛,還真是大開眼界!雄鷹展翅,輕鬆的搧了幾下翅膀,扶搖直上,徜徉藍天,追逐白雲,我的眼光隨著飛鷹盤旋,好似自己就是那隻鷹,俯瞰滾滾紅塵,遠離喧囂人間…… 告別飛鷹,來到一彎小溪旁的步道上,看見一個可愛的古裝人偶,翹著二郎腿坐在石堆上,捧著書本專心閱讀,我和老婆仔細端詳著屏氣凝神的小秀才,他自顧自的K書,對我們視若無睹。如此專心致志,那讀書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叫我們目不轉睛地欣賞這個既古樸又溫馨的畫面!廣告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我要說:「認真讀書的小孩最可愛!」 秀才步道遇秀才,我莞爾一笑,按下快門,悄悄的走開,不敢有絲毫的聲響。就不打擾小秀才了,免得人家笑著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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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畫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一起畫畫 畫相遇的湖畔 她的布上有燦爛的星辰 他的,有輝煌的燈火 夜裏她醒著,他不可能睡著 他們抬起眼,相視一整夜   一起畫畫 畫藍絲絨天空下 月光裡的小屋 那旖旎的夢 城市草原裡,晚風如溪流 去年那一株夜來香 不知,又開在誰的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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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君子動手

 文/圖 李民安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待在廚房裡,洗手作羹湯的賢慧主婦,總覺得花了那麼多的精神和時間做出來的成果,幾個小時之後,不管可口與否,最終都免不了化為糞土一堆,被沖刷得無影無蹤,因此認定做飯這件事,實在不值得我耗費有限的時間去鑽研,畢竟生活裡還有那麼多有意思的東西可以去探索、發現,和享受,而與灶台為伍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婚後出國,一度想誘騙喜歡打理掌並控家中大小事宜的另一半,乾脆把料理三餐這件事情也攬過去,但被他也腦袋清明的一口拒絕,直說:「如果連做飯我都得自己動手,就不知道幹嘛還要討老婆了。」 婚前母親也不是廚藝特別高明的人,請客的時候,父親還要繫上圍裙負責料理幾道壓得住桌角的大菜,所以我在鍋鏟間的家學並不算淵源,因此婚後正式開始擔當「主中饋」的重責大任時,簡單、衛生,和足堪下嚥,就是最高且唯一的指導原則和標準,反正仗著先生曾經告訴我,他們家的家教是「不能在飯桌上說食物不好吃」的靠山,我完全不怕做的飯菜得到差評,並且決定一定要將這個良好的家教傳承下去,並伺機發揚光大。 記得第一次在家裡請客,先生看了我擬定的菜單,居然都是他從來沒有在自家飯桌上見過的菜色,心情極度忐忑:「太太,行不行啊?」等到朋友個個都讚不絕口,這才讓他「驚艷」,我只雲淡風輕的說:「小技爾,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其實,不善廚藝也是有好處的,起碼我的孩子到別人家吃飯的時候,都是最受主人歡迎的客人,她們對桌上的佳餚,所表現出來的饑渴模樣,和發自真心的讚美之詞,絕對會讓準備了一天,忙了幾個小時,在爐子前忍受煙燻火烤的女主人,覺得辛苦被看見且被感恩;而且也因為我給她們立下的標準很低,所以她們能在我離家的時候,忍受爸爸給她們煮的「微波豆腐拌醬油」和「紅蘿蔔清湯」,而得以存活;也因此讓她們對做飯一事,具備極大的想像力與好奇心,離家獨立後都不以做羹湯為苦差事,手藝絕對青出於藍。 不過,我好歹也還有一點小本事,就是母親把我教得很會包餃子,我包餃子速度很快,而且一個個站起來跟小元寶似的有精神,加上先生很會擀皮,女兒從小耳濡目染,慢慢也都能上手。到後來我負責和餡,先生揉麵擀餃皮,兩個女兒包,一家人一邊動手,一邊聊天,其樂融融,所以包餃子就慢慢就成了我們家過重要節日時,固定的家庭活動。 今年初兩個女兒回台灣陪奶奶過農曆新年,奶奶自從去年大中風過後,身體半邊癱瘓,不良於行,腦子也因為開始有失智的現象,記憶力大幅減退,體力也大不如前,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怎麼才能讓年邁的她感受到過節的家庭氛圍呢?女兒馬上想到包餃子,除夕那天上午,大家一起動手準備,大女兒把雞肉剁碎準備餡料,然後再和麵,擀皮,我跟小女兒一起包,餃子出鍋上桌後,她們充分發揮「綵衣娛親」的本事,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在奶奶面前邀功搞笑。奶奶笑瞇瞇的看著她們,忽然轉頭對我說:「你比我有福氣,你的孩子比我的孩子能幹,我的孩子都不會做這些。」 我說:「奶奶,你有沒有搞錯啊?我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教出來的呀,你也很有福氣。」 她一臉訝異的答道:「真的嗎?我都不記得了。」 女兒笑著說:「奶奶,你不記得沒有關係,我們記得就好了。」是的,菜是不是忘了放鹽,魚是不是煎焦了,肉是不是煮糊了,湯是不是燒乾了,這些都不重要,我們一起在廚房動手的時光,才是「家」始終最難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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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橘子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 吳坤峰 餐袋裡跑出了三顆橘子,橘皮青到深處,阿男嘴巴裡的口水不自覺打轉,轉了轉,酸意一寸寸流出。 橘子是阿魚學校今天營養午餐的水果,多了三顆,帶了回家。兒子阿魚對老爸阿男說要放上幾天,等皮色上了黃、有橙意,才行吃。 依阿男多年吃水果的江湖經驗,這些橘子肯定要放上些時日,等它發黃,等它轉性,等它柔和好相處,酸澀果肉有了酸甜風味。絕不要像憨人想事,橘子也許青面難看,說不定心善不酸溜,一口吃下酸中回甘。 幾日後,阿男與阿魚坐在沙發上,觀看煮食電視節目「人生百味」的美食,嘴跟著慌。阿男見桌上這三顆橘子有顆已青中帶點黃,拿起嚷嚷要吃掉。阿魚見狀,忽伸手抓住阿男手中的橘子,不給吃,認為不到時侯,要再放幾天。 父子倆在沙發上,一人一隻手,一人一邊抓住這橘子,相互使力較量,阿男技高些,簡單轉手兩圈,橘子完全落入他的手掌中。阿男起身沖洗橘皮,無力阻攔的阿魚,看著阿男的背影與橘子離他而去,也犯憨,說他也要吃。橘肉剝一半下來,分了阿魚二瓣,父子倆各取一瓣嚐。果肉咬下,心都酸了,二人不約而同皺起眉說「真~酸」。這酸難有第四第五口,一瓣三口吃完,再吃耐不住。 吃不完的,剝開的橘子就打入冰箱冷宮裡,不再相見。 國中國文裡最有名氣的橘子,不用猜,就屬課文〈背影〉朱自清父親的那袋散落月台的橘子,讓人掛心。掛心什麼?橘子甜不甜、摔壞了?當然不是。是父親買來橘子的那情景那姿態,酸;橘子嘩拉拉掉一地的父親背影下,父子間的陌路,酸。這酸澀味在許多讀者的心中逗留著,但背影後的父愛,委實為心中的酸抹上了一種幸福甜,心就懸上了。誰管你橘子甜不甜? 有,阿男。 阿男回到了他的現實。想著桌上的與冰箱裡這些酸橘子,如何使人感到甜蜜而幸福?阿男決定把酸橘燒製成甜蜜蜜的果醬。 鍋裡熱滾的果醬汁在空氣中逸散蜜的香甜、戀愛式的橘子醬酸甜窩入烤土司的麵香依偎,阿男嘴巴裡的口水又不自主打轉,轉了轉,甜香一寸寸走來。 此等自家特製的烤土司佐橘醬,若咬上一口,阿男阿魚父子倆會幸福地說「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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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海上璇宮愛之船

我們搭乘的「愛之船」Westerdam號停泊在阿拉斯加Sitka海邊。 文/攝影 王源錕 三十年前到阿拉斯加、搭遊輪的旅行團,被稱為「超級豪華團」。為體驗當時熱門電視影集「愛之船」中的滋味,我們小倆口節衣縮食,湊足盤纏,喜孜孜的踏上尊貴之旅。 領隊在說明會中一再叮嚀,「愛之船」上有正式晚宴,男士務必準備西裝、領帶,女士則要穿禮服,否則可能會被擋駕在餐廳門外。 戴著荷蘭傳統帽子參加遊輪上正式的船長晚宴。 當飛機降落在安克拉治機場時,有位阿伯猛然想起忘了帶西裝,急著找領隊想辦法。領隊告訴他,規定雖如此,忘了帶的話也是可以通融的。阿伯悶悶不樂,當晚就到安克拉治市區訂作了一套西裝,交代店家說,我們隔天到科資畢(一個北極圈內的愛斯基摩人小鎮)去玩之後,還會回希爾頓飯店,請務必把做好的西裝送到飯店來。 在科資畢看到了終年冰封的永凍層,見識了只有一棵杉樹的「國立森林」,還有哈士奇犬在沙上拉雪撬(夏天沒有雪,在沙地將就著拉),還坐在一根鯨魚肋骨化石上觀賞午夜太陽。 最後慎重其事的獲頒一張曾經進入北極圈的證書。 回到安克拉治的希爾頓飯店,阿伯沒有收到西裝,氣得拒絕吃飯。隔天一大早趕車到朱諾搭「愛之船」,途中打電話向西裝店詢問,才知阿伯的日本腔英文不靈光,店家把西裝送到喜來登飯店去了。 在朱諾登上「愛之船」—荷美輪船公司的Westerdam號。這艘五萬兩千噸的大遊輪(現在算小遊輪了),從船頭看不到船尾,甲板總共八層,設有餐廳、酒吧、戲院、賭場、美容室、三溫暖 ,外加兩個足夠鴛鴦戲水的游泳池。我們的房間靠窗,不是靠走道的「暗房」,聽說價錢差了一大截。 與其說它是「海上璇宮」,不如說它是「海上迷宮」,打上船開始就不斷在各甲板之間尋尋覓覓,摸不著方向。 上船的頭一天,老婆有點不舒服,吃過晚飯後直喊頭暈,沒參加在大廳辦的迎賓晚會。我自己一個人去看秀,回房間後報告表演內容,惹得她哈哈笑。我告訴她,用團費除以天數,在這裡暈一天船的代價大概是一萬塊錢。想到這她當下就不暈了,還去開洋葷玩了一場「賓果」。 我們的「愛之船」沿著冰河峽灣向南航行,中途還換搭小船到汐地卡,那是一個充滿俄羅斯風味的小島,寧靜又祥和。 船上消費不收現金,憑房間號碼簽帳。這招厲害,很多人在賭場、精品店殺紅了眼,簽帳單一大疊。反正「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會來搭「愛之船」總有幾兩銀子,船家也不怕你賴帳。聽說對付少數「奧客」,船公司會在最後準備下船時,一再廣播「某某某先生,請到會計室來一下」,大家就知道怎麼回事啦,這筆帳還能賴嗎? 船上餐點說來有點誇張,一天安排八餐,任何時間只要想吃東西,都有地方讓你大快朵頤。當然最正式的就是船長晚宴,每個人都穿上最體面的禮服,和電視影集「愛之船」裡的場景一樣,在燭光中品味著美酒佳餚,爵士樂音符流洩在大廳內,伴隨著衣香鬢影。許多對銀髮夫妻,貼著面頰跳舞,說不完的濃情蜜意。舷窗外罩起茫茫白霧,一艘掛滿燈飾的遊輪悄然交會而過,航向幸福的遠方。 最後一晚的惜別晚宴上有個大驚喜。用過餐後大廳燈光突然熄滅,這時全體服務生各端一個稱為「轟炸阿拉斯加」的蛋糕魚貫而入,上面燃著藍色火燄。樂隊開始挨桌演奏助興,在我們的桌邊表演「荒城之月」,大家聽了直搖頭。指揮若有所悟說:「喔,TAIWAN?」,接著就奏出我們熟悉的「茉莉花」,大家撫掌稱快,打賞不少小費。 那個晚上,攝影部的走廊貼出好多照片,天哪!每個遊客都成了最佳男(女)主角,幾乎上船後每個值得回味的剎那,攝影師都幫你捕捉到了。什麼時候被拍你都不知道,他們比「狗仔隊」還高明,每個鏡頭都美美的,讓你忍不住選了一張又一張,至於價錢嘛,當然比照「超級豪華團」收費啦! 「愛之船」在溫哥華靠岸,接著是加拿大洛磯山脈的行程,沿途美景如畫,至今仍回味無窮。 這些年我們攜手遊歷過許多地方,每一趟都讓我們的人生更豐富。每當老婆頭暈,我除了趕緊拿出百靈油好生伺候外,不忘翻出「暈船一天一萬元」的故事糗她。 她總說:「哪天再去暈一暈呀?」想起玩一趟幾乎要傾家蕩產,這會兒該我顧左右而言他了。   後記:去年六月我們搭了一趟波羅的海遊輪,還在挪威的蓋倫格峽灣巧遇Westerdam號的姊妹船Rotterdam號,當時就期盼再來一趟難忘的遊輪之旅。沒想到今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世界的遊輪全成了乏人問津的「慘業」。祈禱這場全球性災難早點終結,「愛之船」能繼續載著夢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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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新潮的古樸

詩/攝影 高朝明 歲月剝離的模樣 一生,像極了苦行僧 袈裟上紋著新款的圖騰 樣式古樸 以問候的理由 潮濕上雕塑一再重複 像常訪的老友世故 今年 仲秋大手筆 還在丹青上題字,落款 舊雨新知 時光又咬了一口 一臉斑駁 皺紋的耙疏沒有留白 依然,未成品 老窗 還得苦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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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在焦煤城鎮.曼徹斯特

曼徹斯特市政廳 文/圖 余致毅 「旅者擁有全球,足跡止於無形的地界。他的國度無垠無疆,並擁有享受萬物的心靈。」──艾貝哈德 抵達曼徹斯特已經天色昏暗,位在英格蘭中部的曼徹斯特,曾經是十八世紀工業革命的先驅,狄更斯小說中所形容的「焦煤城鎮」,有大量的紡織廠在此設立,玻璃帷幕構建的現代化建築逐漸取代舊紅磚倉庫。 步出十分繁忙的皮卡地里火車站,等待市中心提供的免費巴士。巴士分有綠線、橘線和紫線,在各景點和車站巡迴。等待巴士的時候,從一旁圍牆往下望,下方街道的有軌電車忙碌穿梭而過,感覺這是一座非常遼闊的現代化大城市。擠身在巴士中,順著市區街道蜿蜒,那些磚紅色的舊建築與高聳的現代建築和諧的聳立在這座英國中部大城裡,這座城市彷彿沒有邊界。 也許因為天氣陰暗灰霾或者寒冷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並不多,三三兩兩的豎起領子快步經過。在Great northern前已擺設了一棵大型聖誕樹,一旁有一棟斜尖造型的透明現代大樓,一些古舊有著長形如煙囪般的紅磚建築,散發濃濃的歷史感,與簡潔俐落的現代大廈相映成趣。而街道上擺置的垃圾桶,也有象徵曼徹斯特工業的「蜜蜂」標誌。 步行到城市的心臟地帶,看見亞伯特廣場上佇立著英國第一個亞伯特紀念碑,是為紀念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而命名,它有著中世紀華麗尖頂的設計。廣場被許多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圍繞,最壯觀的市政廳前搭設了巨大的聖誕老人燈飾,廣場上也有大型的聖誕樹閃爍著光芒,雖然只在廣場上稍歇片刻,卻已忍不住的顫抖,連忙戴起毛線帽與手套,手裡溫熱的餡餅也一下子變得冷冰冰。廣場上偶有遊客駐足拍照,還有穿著色彩鮮豔的沙麗傳統服飾美女們行經。 曼徹斯特可愛的小酒吧 寫著歡迎來到曼徹斯特的市政廳,是由阿爾弗雷德‧沃特豪斯(Alfred Waterhouse)所設計的新歌德式建築,也吸引電影福爾摩斯的劇組前來取景,廣場東南方則是中央圖書館和聖彼得廣場。我坐在城市的中心向四周望去,周圍的建築一間間亮著暈黃的燈火,有著復古的老時光況味,穿著剪裁俐落大衣的男女快步走過,不知從岔口的哪一街頭出現,又瞬間消失隱身在某個巷道裡。當我站在叉路口看到附近一條小巷道底端,門前亮著鵝黃的燈光時,深受這樣的神祕所吸引。我想歐陸有著最多迷人的舊黃色料,每一層皆敷上歷史的光影重量,夜色的層次,要如何形容那超越時間的黃色? 走在cross street便漸漸感受到熱鬧的氣氛,街道兩邊的大樓中間以一個類似拉長變形的鼓造型天橋炫麗的聯接街道兩邊的賣場,街上也都是穿著時髦的年輕男女。在超大的市區購物中心──阿戴爾購物中心(Arndale Centre),你可以盡情享受瘋狂購物的樂趣,購物中心裡匯集了全英國最著名的各大品牌,服飾首飾運動用品家電電影院餐廳,應有盡有。購物中心前方的摩天輪已經燃起燈火,緩慢的運轉。如果有時間,可以隨著摩天輪運轉,浪漫的欣賞五光十色的曼徹斯特。 曼徹斯特也是一個大力行銷的城市,紀念用品T恤上印著I❤️MCR,要你表達你有多愛曼城的活動,路邊的海報上還寫著「Manchester means the world to me.」什麼是我的世界呢?我仍在不停地尋找。摩天輪後的露天酒吧坐滿了人,大家不畏氣候寒冷,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酒吧是一棟可愛造型的房子,像在約克石頭街看到的都鐸式中古世紀舊房子,白色的牆壁上有著咖啡色的條木紋,一層一層的突出。一樓的大門卻是開在屋子的轉角邊上,小小的門裡透出裡頭繁忙走動的人影與電影式的黃光,令人想一探究竟。若能在裡頭找到靠著小小木格子窗的座位,一面喝著酒一面寫作,享受那杯觥交錯可以隨意開啟或關閉的人群異語交談聲,那是多麼文思泉湧的事。 曼徹斯特大教堂就靜靜的矗立在摩天輪後方,面臨著河水,在曼徹斯特的夜色裡顯得寧靜而幽微。沿途的路燈上裝上了天使捧著愛心的聖誕燈飾,感覺冬天的氣氛更濃烈了。四五點就天黑的英國,該有多漫長的黑夜啊。與一群人等著免費巴士,再度蜿蜒曲折的繞出市中心,回到火車站。來不及參觀的凱瑟菲爾德城市遺產公園和紅魔曼聯足球隊的老特拉福球場,只好期待日後有機會再踏上曼城的土地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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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家門前有運河

文/攝影 李景雄 每次進出家門,都會不由得想起那首耳熟能詳的兒歌「我家門前有小河」,甚至不知不覺嘴巴也跟著哼哼歌詞兩三句,因為我家門前有安平運河。安平運河雖不算大卻也不算小,與兒歌裡描述的小河,不論情境、意象、格調、完全截然不同,然而總有一種飄飄然溫馨的感覺,卻是相同的。 我在安平出生在安平成長,故居就在直轄市定古蹟「妙壽宮」附近,與運河近在咫尺,妙壽宮前運河路整段船渠,就是安平漁船進出海打魚的集中地。跟很多兒童一樣,我也經常跑到運河岸邊,等大船入港,撿拾些船員掉落或拋棄的小魚小蝦帶回家食用,這對當時我們貧困的生活不無小補。 大概在國小五六年級那個階段,我與一些死黨同學,經常溜至「安平海關」旁那一段漁船較少、人跡較少、空域較大的河裡玩水,我對游泳本來一竅不通,只為了貪玩就跟著下水了,最初只在腳可觸底的淺水區亂蹼,漸漸地竟也能無師自通的浮身狗爬式前進,於是就經常在淺水區游耍,尚不敢離岸太遠,死黨之中很多泳技高手,他們都會在運河兩岸之間游蕩,有一次我禁不起他們的誘惑、慫恿,竟然鐵了心一口氣游到對岸,當然也要再游回來,現在想起仍心有餘悸,當時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身旁連一個成人或較大青少年都沒有,更遑論有什麼救生設備,竟然有膽橫越海峽(對我來說就像海峽),而又能安全返回,一定是「天公痛愚人」。 安平與府城(台南)之間,在運河北岸有一條與運河平行的公路,即今安平路,公路每天有客運行駛,我考上初中(南商)之後,就沒有再去玩水了,但每天上下學都是搭乘公車通學,公車窗外就是運河,所以跟運河還是朝夕相見。 高商畢業後到府城謀職,於是離開了孕育我從出生到成長十八九年的安平故鄉。然一生註定我與安平運河有不解之緣,到台南市區後除了初次落腳在大福街與運河稍遠,第二次遷居到烏橋仔(今新南橋)旁又與運河重逢,第三次遷居來到了五期重劃區,又是正門面對運河,而且與運河更親近了一大段。 當年與運河平行的安平路,兩側栽植木麻黃樹,木麻黃從安平一直延申到台南,巍然屹立,頗有一番鄉村風味,兩岸除了木麻黃之外,一望無際全是魚塭。於今,運河兩岸經過重劃,魚塭滇平之後變成建地,泥土變黃金。運河沿岸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幾經整治,不論河岸、柵欄、拱橋、路燈都設計得相當美觀,市區住宅廢水都先經污水處理廠處理之後才排入,所以河水還算乾淨,經常有人在岸邊垂釣。 運河南岸闢為河岸公園,植栽綠化,綠葉河水相映成趣。安平、運河早就成為一個觀光熱點,與我童年的安平不可同日而語,好像是一個土裏土氣的村姑,脫胎換骨,蛻變成一個雍容華貴的城市美人。安平運河固然不能與萊茵河塞納河相比,但希望至少不要比愛河遜色。我很慶幸我家門前有運河。 「我家門前有小河」好一首溫馨的歌。 「我家門前有運河」好一幅絢麗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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