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那段背誦文言文的高中歲月

文/鄭清和 插圖/國泰 高中讀南二中,我們那個年代,讓師長傷透腦筋的就是少部分學生不大喜歡讀書,我就是其中之一。民國五十七年我念高一,校長李昇先生是蜚聲國際的大導演李安的老爸。 李昇校長認為南二中學生的資質不差,不忍放棄,想方設法要把我們拉拔起來,為了讓學生能專心在課業上,他推動了背誦文言文運動。除了國文課本中的文言文要會背之外,摘錄自四書五經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也納入背誦範圍。 為了宣示這項運動的決心,李昇校長親自操刀抽背,每個週六隨機抽五個學生到校長室背書,大家如坐針氈,生活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恐怖不安日子裡。我的班級雖然一直未被抽中,但從被抽中班傳來的(轉過多手且可能經放大誇大)訊息,據說下場慘不忍聞,全都鎩羽而歸,沒聽說有學生可以一字不差的背完一整篇課文,昂首闊步從校長室全身而退的。 原因不是沒背,誰敢膽大包天不背呢?不但背得滾瓜爛熟,甚至倒背如流,但,一瞥見校長那一張不苟言笑判官似的臉,瞬間全吞了下去;一接觸校長那兩顆炯炯有神如鷹隼般的眼,馬上腦子一片空白,甚至有嘴顫腳抖至口吃者,結結巴巴老半天,期期艾艾不知所云,只是一味重複著文章的第一句。 傳言,有次對著背不出來的學生,李昇校長瞋目問:「爸爸做甚麼的呢?」第一位答說務農,李昇校長聽後以高八度聲調問:「爸爸種田那麼辛苦,你還不用功,對得起他嗎?」然後指著地板說:「跪下!」再問第二位,他爸爸是務農,照答鐵定跪下,於是撒謊答說經商,誰知李昇校依然指著地板說:「跪下!你爸爸做生意,你以為有錢就不必用功讀書了嗎?」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不等校長問,自動屈膝下跪,再蠢都知道不管爸爸從事甚麼行業,都有要下跪的理由。 學校除了校長抽背之外,國文老師也會抽背,學校更規定國文的段考及期末考,一定要有一題佔二十分的文言文默寫,印象中,千古三大祭文──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歐陽脩的〈瀧岡阡表〉、袁枚的〈祭妹文〉都成為考題。 記得有次段考默寫〈祭妹文〉,有個比較叛逆的同學,沒幾分鐘就交了卷,他站在教室外擠眉弄眼,對著揮汗作答的我們「奸笑」,但沒人理他,因為大家正忙著替袁枚背寫出思妹之情,眼眶噙著淚,早已分不清臉上流的是淚,還是汗? 難道他有枝風馳電掣有如神助的筆嗎?謎底揭曉了,發考試卷時,他被國文老師臭罵了一頓,原來他只寫了最後那幾句:「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且為了表示他對默寫考試的極度不滿,更把「嗚呼哀哉」四個字寫得斗般大。 升上高二,李昇校長調到李安正在就讀的南一中,大家爭相走告,拊掌稱慶:「出運嘍!不必再背文言文了!」以為從此可以逃離背誦文言文的焚籠,過著無拘無束的自在日子,誰知歡欣鼓舞沒三分鐘,新接任的羅旭升校長也想拯救不大喜歡讀書的南二中學生,在還沒想出其他策略前,決定先蕭規曹隨,但為了提高學生的背誦興趣,羅校長舉辦了有獎默寫比賽。 除了自由報名外,規定各班再派兩名學生參賽。我在班上的成績幾近吊車尾,而且沉默寡言、木訥駑鈍,為什麼會成為代表,迄今依然是個謎。 抱著戒慎恐懼的心情踏進考場,腳步如套著千斤重的腳鐐,擔心抱蛋而成為全校的笑柄。成績揭曉前,傳言我們班有一個參賽者要在升旗典禮上台接受校長頒獎,接獲喜訊,全班自是與有榮焉,處於抓狂狀態,不約而同向由台北復興高中轉學南下的同學道賀,我也跟他恭喜,看他整天笑得合不攏嘴,讓我好生羨慕。 結果跌破全班的眼鏡,得了第一名的竟是我,且是滿分一百分呢!司儀唱到我名字的剎那,竟杵在那裏,忘了要跑步上台。從校長手中接過獎狀及圖書禮卷時,我仍不敢相信是事實。加了木框的獎狀,目前仍擺放在客廳的書櫃中,時隔五十餘年,已發黃剝蝕,更因書蠹的啃噬而缺了一角,但我很珍惜,因那是我高中生涯所獲得的唯一肯定。 大學我不是念中文系,從大二開始對外投稿,先後於大三出版第一本散文集,大四出版第二本散文集。在爬格子筆耕的過程中,總是自然而然就引用古文家經過淬煉的精美字句,有同學問我為什麼能夠擁有這種信手捻來的本領?我告訴他們應該是拜高中背誦了那麼多文言文所賜。 想起高中那段晨背昏誦、且罵且背,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可謂刻骨銘心,如廁念念有詞、擠公車呶呶不休、走路喃喃自語、夢中囈語咿啞,但萬萬沒有想到這段似彈簧拉到底的經驗,竟會昇華成我日後寫作的修辭幫手。 李昇校長已往生多年,在李安的簫聲中海葬在安平的外海,每次去安平,都會站在海邊合掌遙想感念他。真的,好懷念那段背誦文言文的高中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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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天裡的仙履奇遇

文/徐絹單 攝影/趙傳安 春天,總讓人歡喜,小城被施了魔法,無處不飛花。春天還有我最喜歡的台灣國際蘭展,有時陪著母親,有時朋友作伴,更多時候是一個人,任眉目流眄於芳蹤。 蘭展裡有純白的「台灣阿嬤」,最藍與最紫的「萬代蘭」、蝴蝶蘭、文心蘭……等。多樣貌的蘭,多顏色的蘭,百萬朵蘭花齊放,造就一場絕美的饗宴。 深刻腦海的是那年模擬山景的場域,空谷幽蘭在潺湲聲裡更見生命力;傾瀉而下的文心蘭花瀑,數大之美,遠遠超乎感官的想像。而來自中南美洲獨特的猴面蘭,宛若齊天大聖雲遊台南取經。 頭一擺看到仙履蘭,母親驚呼她的小巧,就像收藏在衣櫥裡孫女的嬰兒鞋;有的楦頭渾圓飽滿,宛如孫女嬰兒時嘟肥的粉頰。我則愛看尖翹飛起的花型,近乎巫婆的靈魂上身;而翩翩側動的豹紋花瓣,勾勒出腦海裡美洲豹跳躍的美姿。或清新或狂野,在變化多端的花語裡兀自美麗。 我和母親一一指認今生的美麗。百鞋爭妍,讓仙女下凡也為之心動吧。昔日拖鞋蘭的舊名,實屬美麗中的錯誤啊。 賞花者絡繹於途,身體被人潮往前推進,我在人群裡。常常覺得腳步輕盈,輕飄飄的秘密不是因為仙女般輕盈的體重,而是心的輕盈,更多時候是忘我的拍攝,或是久久的注視。 這些年撥開繁重的工作,在春天裡,要到每一朵蘭花前佇足,指認前生的相遇。蔣勳說:「多情應笑我,笑我癡愛貪美。」在歷史未長成廢墟之前,我願成為美的信徒,展開一場又一場仙履般的奇遇。 三百多個日子過去了,疫情還沒走遠,蘭展被迫按下暫停鍵。我們的身體被禁錮著,一個月,一年或者更久了,靈魂卻不肯依從,欲往蘭亭相會。 春來三月,我想繫上春光的仙履鞋,呼喚前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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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離婚

文/橋下船槳 插圖/國泰 味,縮腹憋氣,自房門縫底溜將出來,茉莉和玫瑰花果香,很香很假很不討鼻腔上萬毛孔歡喜,搔得心裡想不摀嘴打個特大噴嚏,讓他自此知曉從以前我便對香水極度過敏,可最後還是努嘴皺鼻,硬是忍耐嚥下,畢竟這僅僅關乎我倆,不能波及眼前一臉無辜,生來便是和愛情絕緣的白紙黑字,和之後會盡量不帶表情經手的服務人員。 「下午四點。」 他的話依舊是一路到底的大平原,絕不多添任一滴形容詞、副詞,甚至經常連主語也免了,如他的職業,得塞滿專業知識,以備主管大腦突來的不時之需——關鍵字,以前的他常說,但照密麻行程表制式回答主管,簡短、不拖延、不帶情感的,亦是某種敬業的象徵。 填個資的筆在半空發起愣來,我問他,要去哪辦?公車會到嗎?要帶什麼過去?等上好久,久到早就能夠填完這惱人表格,外加泡杯安定人心的焦糖卡布奇諾,他依然故我,看報、吃他的起司蛋吐司配燕麥,任問號和氧氣揉和一團,吸入再吐出,毫不留意。 可惡,又開始了,還真是無話可說了,沒關係,只要再忍個一天,不,我看向三角櫃上的老掛鐘,精確來說是七小時又二十九分鐘,辦妥手續、簽名加蓋章,不揮手,不道再見,甚至不必讓自動門同時感受兩道紅外光,自此,無論生死,再也不相見。 去的路上,人多、車更多,一輛輛是盯前面車屁股移動的大烤箱,內頭塞滿待熟麵糰,用一百度以上的熱情將乘客一一邀上了車,再一一烘得滿身是汗與焦味,出爐。 我差點習慣發作,竟想牽他。從前坐公車,沒兩個肩挨肩的位絕不坐,坐了,手還是緊握不放,眼神於車窗相視傻笑,或互看彼此,不忌諱觀察起不特別卻又迷得雙眼頭暈腦脹的五官,或無聊時,數數各自膚上的毛細孔數量,解讀眉眼上揚、撒蜜的嘴角或無聲張闔的唇,究竟想表達什麼。 好在理性急拉手剎車,命我冷靜想想,兩人間還有什麼話好說?也是,問話不回,甚至還可能情緒突然爆棚,克制不住音量大吼大叫,惹得整車乘客全知我倆的目的地,我回答理性,不牽就是了。 手續比我想像中還要順上許多,簽字、蓋章、完事,如我所料,服務人員訓練有素,不過似乎有些眼熟,辦結婚時,是不是也是這位經手的呢? 真的沒揮手道再見,回程途中腦海一直思考究竟藏了多少祕密在他身上,又要該如何無遺漏的轉換至下個他身上? 回到家,我吐口氣,強迫自己笑看不知遭哪個討厭鬼猛然放大的家,還是捨不得丟掉,打開書櫥最底最裡,中途得開上兩道略鏽,會發出吱乖怪聲的老舊密碼鎖,拿出一個髒舊佈滿塵,彷彿上世紀埋地至今才出土的藏物盒,將那支曾成天握緊不放,現卻舊了、壞了、無法再正常使用的舊手機,輕輕放入盒內。   然後,再將鑰匙藏在自己肯定會忘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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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鬧市天堂─日落公園

日落公園是綠洲中的綠洲,園內天然湖,為禽鳥提供棲息地。 文/攝影 萬羚 眾所周知,拉斯維加斯是沙漠綠洲,日落公園,卻是綠洲中的綠洲,是拉斯維加斯最大的公園。如果賭場街像是台北市的西門町,那日落公園就可比擬為大安森林公園。 兩者皆位於天堂谷(Paradise Valley),以麥卡倫國際機場為界,一北一南。天堂谷未開發前,放眼望去,全是土堆,千百年來的風吹沙,在莫哈維沙漠日積月累,形成許多半月形土堆。現在的拉斯維加斯,早已是人工化的大城市,磚塊水泥取代沙丘土堆,號稱人間天堂的賭場街,處處高樓林立,夜夜燈紅酒綠。日落公園與賭場街形成強烈的對比,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它保留沙漠原型,沙丘地貌,讓人思索人造城市背後的大自然景觀。 園內的湖,是此地留鳥及來訪候鳥的樂園。沿著綠林成蔭的湖畔散步,邊走邊看漁友垂釣,欣賞禽鳥悠游湖面,令人心曠神怡。這湖是天然的沙漠之泉,公園管理處將泉井周邊擴建,成為儲水庫,用來灌溉園內植物。過去150年,由於外來物種的引進,莫哈維沙漠的植被已不同以往,許多原生植物日漸消失。有鑑於此,日落公園特別保育200多種在世界各地已經絕跡的沙漠植物,像特殊品種的約書亞樹,海狸仙人掌,膨脹草,濱藜,錦葵等。 我特別喜歡公園的時光廊道,那裏像是我的私人祕境。閒暇時,沿著廊道斜坡而上,細讀鑲在小石亭間的一塊塊看板。由看板的圖像,認識周遭的動、植物,也由板上鐫刻的文字,了解拉斯維加斯的發展史。從廊道望向土堆,會驚異有那麼多的沙漠白尾灰兔,在灌木叢中穿梭跑跳,偶爾,也會看到迷路的土狼,徘迴不知所措。每塊看板,訴說一段前塵往事,過往,如雲煙,卻留印記。原來,沙漠中也有許多掠奪的悲傷故事。 最早居住在拉斯維加斯谷地的居民,是北美印地安人中的南派尤特人(Southern Paiutes)。 1829-30年代「西班牙古道」在拉斯維加斯的路段開通。西班牙古道是一條貿易路線,新路開通後,派尤特人非但沒有受益,反遭其害。從1830至1850年代中期,是西班牙古道往來最為頻繁時期,許多不法商隊亦利用此道,襲擊派尤特部落,擄掠婦女及孩童,非法買賣為奴隸,派尤特人只能四處躲藏。1855年以後,摩門教徒來到天堂谷,與派尤特人尚能和平相處。之後,財團、莊主陸續來此鑿井,挖掘地下泉,開墾農莊,屯墾者也從聯邦政府獲得免費土地。派尤特人的土地及水資源逐漸被侵占,四散流離,有些則淪為莊農的奴工。 到了1908年,南派尤特人幾乎完全喪失他們的土地。祖先篳路藍縷的經營,竟抵擋不過大財團,大莊主只花幾年時間的掠奪,而至幾乎滅族。1911年,拉斯維加斯原民會成立,才為派尤特人在天堂谷設立永久的家,派尤特族及文化因此得以保存。 歷史的滄桑,像是永無止境的輪迴,斑斑血淚的故事,讓人喟嘆,不忍回望,而文化,如果不傳承,最終就是消失。人類如此,動、植物亦然,看到在日落公園中被保育著的沙漠植物,能不悵然? 地下泉湖,時光廊道,陪伴我的,還有藍天白雲。沙漠的天空特別純淨,日日晴朗,陽光普照,天空像塊湛藍畫布,任雲朵流過,濃烈的雲層時高時低,總是隨著太陽角度,變換不同色彩。 總面積324英畝的日落公園,任何時間,都可以找到讓自己任性孤獨的空間而不被干擾。因為女兒的診所就在附近,我得以經常到此觀花賞鳥,看雲閒逛,它是鬧市中的天堂,也是我的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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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3隻小雁的銅牌獎

張翼護雛者即為銅牌獎作品,另一張則為雁家族浩浩蕩蕩下水的場面。 文/邱傑 攝影/砂子 那些年有較多時間住在加拿大,天天和大雁「相看兩不厭」,大雁也成了我寫作、畫畫的素材,最奇妙的是牠還替攝影素人我的內人砂子小姐拿到了一座省賽的銅牌。 那一天我們像平常日子一樣沒事開了車往郊外亂逛,來到一座較少來的湖,由於正逢母雁育雛季節,湖上和湖岸出現多組雁爸雁媽帶著小雛雁出遊的雁家庭,猛一眼發現其中一組所帶的小雁竟有23隻之多,頓時眼睛一亮! 砂子有隨身攜帶相機的習慣,悄悄掩近,連拍多幀。 當時牠們正在水岸覓食,而後一隻接一隻下了水,列隊在湖中悠游戲水,我看雁也看砂子拍得極為專注,當時相機仍是底片式,估計她至少拍了有十幾張才罷手。 其實這也難怪她猛拍不停,因為我們看過的每一對大雁通常一窩孕育五、六隻小雁,更少的只有兩三隻也有,十隻以上已難得,一窩多達23隻是見所未見,我們遍查資料,可惜查不出有這方面的紀錄,說不定我們目睹了創紀錄的一對也有可能。 張翼護雛者即為銅牌獎作品,另一張則為雁家族浩浩蕩蕩下水的場面。 拍完不久,正逢安大略省一個省級攝影大賽,砂子左挑右挑,選出一幅送往沖放參賽,意外竟得了銅牌獎。 這一幅得獎之作事實上並沒有把全部小雁攝入鏡頭,還是有幾隻小不點游到鏡頭外去了,但我也支持這一張送賽,因為雁爸雁媽位置及姿態最好,尤其張開大大翅膀的動感,充份展現了這種大鳥的健碩身影。雁雖不怕人,容易拍,卻不聽指揮,你拍你的牠走牠的,非得有充份耐心不可,這一張算是以構圖取勝。回台灣後我刻意將之再作放大並裝裱,送給一位當時在一所省立學校當校長的好友收藏,好友將之掛在學校畫廊供師生和來賓共同欣賞多年。 我們追雁看雁常常遇著趣事。有一回在一個農場看到極其壯觀的雁的群聚,眼下所見密麻麻都是雁,農場裡的草原、外頭的湖泊沼澤、遠處的樹林乃至空中處處都是雁,真是萬雁齊集,看得震懾不已。有一回則在密麻麻雁群中看到一隻渾身雪白而只有頭部維持著雁具備的特徵黑頭黑頸白頸圈,此外全身皆為白色,真是教人嘖嘖稱奇。 還有一次我們在住家附近一座足球場散步,大草坪中突見有雁群自空中正要降落,降落的方向朝我迎面而來,速度奇快已不容我閃避,眼見空中雁的形體越來越大,最前頭的幾乎就要撞上我了,我慌忙舉起雙臂護住頭臉,只聽耳際嘩然聲響,夾著一陣噪熱的風,只見領頭之雁已優雅的落在我的身邊,其他緊跟的也一隻接一隻飄然而下,我被這突來的奇遇嚇了一大跳,站在數十公尺外的砂子卻氣定神閒只顧拍照,拍下了我許多張驚惶失措的狼狽形狀。 和雁幾乎「日久生情」之下,我以雁為主題畫了許多作品,也寫了以雁為主角的不少散文、少年小說、童話。近年返台定居,台灣無雁,想起楓葉王國生活,雁居然佔了很重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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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尋味六甲市場

文/攝影 蔡碧航 1. 最近在朋友圈中談得最多的是府城的一些古早味,或許是受到電影「孤味」的影響吧,許多魂牽夢縈的古老滋味一一浮上了檯面,還因此引出許多辯論。例如肉臊飯、魯肉飯,據說只有真正老府城人才說得出道理來。肉臊飯絕不等同於魯肉飯。 我的朋友,的確有世居府城好幾代的,而且是在城中蛋黃區,五條港週邊,經歷了府城的流金歲月,尤其是飲食文化花街逸聞,隨口笑談幾句都是輝煌。他們自小養成吃宵夜的習慣,夜到中宵,必定要去尋飲食攤,不吃點夜宵晚上是睡不著的。 我的老家既不在城中,也不在城郊,而是世居幾十里外的農村。 鄉野地方談不上什麼飲食文化,每日但求吃個粗飽,所以面對這個大哉問的題目我是絲毫不敢出聲的,也真的分辨不出什麼魯肉飯肉臊飯、什麼甜味甘味。 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分別出一些最基本的不同: 城裡人吃虱目魚土魠魚,鄉下人吃狗母魚鰮仔魚。 城裡人吃肉臊飯配魯蛋,鄉下人吃豆菜麵。 城裡人吃土魠魚羹,鄉野人吃狗母魚酥…… 當然,這絕對是以偏概全,城裡人也有赤腳窮光蛋,連豆菜麵都吃不起的。鄉野荒村也有穿金戴銀豪富之人,天天鮑參烏骨雞。但雖是以偏概全,卻也可舉一反三。去市場走一圈便可窺民生大概。 2. 和朋友上網聊天,話題跳出「狗母魚酥」,心頭突然一震,這太熟悉了,是我童年「孤味」,於是相約去尋找舊時記憶。 小時候我是不太吃魚的,除了怕魚刺,也怕腥。 那時最常見的是「花蓮魚」,也就是鯖魚,是南方澳本產的台灣鯖。這種魚最不容易保鮮,買回來的魚若不即時處理,稍不小心就散發一股腥臭味。 另一種就是狗母魚,很難聽的名字,一聽到名字我就不想吃,雖然後來也知道牠的另一名字是棍子魚,但對牠嫌惡如故。這種魚也的確招人嫌棄,最便宜,幾乎是豬飼料,刺特別多,又有一股難言的腥味,小孩幾乎都不吃的。 但越臭的東西有時候經過好手調理,就會變得更香更誘人,例如臭豆腐、皮蛋、臭臭鍋?! 我外婆會把狗母魚先煮熟,再放油慢慢煸成魚脯。這是很費工的,必須細火慢慢的焙,不停翻炒壓碎磨細,再淋上醬油撒上五香粉,更大的重頭戲則是挑魚刺。 外婆的眼力不好,挑魚刺的工作一定是落在我們小孩子身上,常常端著大鋁盆勾著頭很仔細的把小魚刺一一挑出,翻找了一回又一回,才能毋枉毋縱不疏不漏,確保小孩兒不會卡到魚刺。 吃飯時,若能撒上一匙噴香的狗母魚脯,那真叫人間美味,會連扒好幾碗飯。 後來也吃過狗母魚肉團粉炸過的魚酥,煮湯做羹或乾吃都非常美味,一點都沒有狗母魚特有的腥臭。 這些就成了我的童年「孤味」。 當了母親之後,我也會上市場挑選最新鮮的狗母魚,蒸好、焙好,淋醬油撒白胡椒粉,細心的挑出魚刺,給小小孩兒拌飯吃。 3. 我們要尋找的古早味在六甲傳統市場。 菜市場向來是庶民美食藏身的地方。 六甲這個地方,是昔日台南縣六甲鄉,位處嘉南平原,半是山區半平地。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因此六甲市場就格外重要,種山的人有山產,平地有平地的作物,甚至海口地方也會迢迢把魚貨運到六甲來,鄰近村民匯聚買賣,形成一個十分興旺的交易市集,日久也就生發出許多物美價廉的庶民美食。 六甲,最有名的市場美食就是豆菜麵、狗母魚穌和肚伯仔。 今日尋味:狗母魚酥、排骨酥麵、豆菜麵、黑糖古早冰,再以一杯咖啡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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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山茶花之死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御苑裡,春花開遍,水仙櫻花山茶娉婷者娉婷噴香者噴香。枝枝葉葉沐浴在煙霧的薄雨中,幾分料峭幾分寒。冷不防,枝葉間斜刺出一團黑影,一隻烏鴉嘎嘎落地,啄食幾滴水露,像殘夢結晶的那種,忽而,眾鴉噪林,為了草地上鋪陳的殘紅爭辯不休。 這種天氣再適合喝杯熱咖啡不過了。 他在中島長桌上研磨咖啡豆,一手搖著研磨桿一手扶著機身,如此專注,好像忘了昨夜之前所有的事,COCO壹番的咖哩飯、盛滿獺祭的酒杯、脖頸間的香和凌亂的被褥。 咖啡粉末是佩珀爾(Pepper’s ghost)的幻影,此時正佈下迷陣,準備和嘶嘶鳴響的滾水纏鬥,或者纏綿。你極有耐心的等待我進入香粉的迷障,以便截獲額外的甜點,像在等待有如生命之初的第一個徵兆那樣的期待味蕾被開發時候,我們交換了離別的吻,你於是嚐到唇膏裡粉紅色糖果的滋味。 咖啡煮好了。你說。淡然得像忘記怯弱櫻色的如何如何、水仙新蕊的香氣如何如何、凌亂黑髮是如何如何的比擬一團壓黑的雲。山茶花。你說出咖啡豆的品名,像提及一個共同生活好久的人,謹守禮節、衣飾典雅、少言寡語,只有一對眼睛思考著許多悖倫、叛逆和不軌,這就是嘴邊這杯咖啡的杯測結果。有一天,那朵山茶謝了,堅持完整的、一整朵的凋於枝下,迸散一地的花瓣,濺血似的,霎時沒有半點香氣。 那香氣存留在多情的舌尖,鼻腔的氣息,你的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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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純愛與物哀—鱈の三平汁

文/攝影 易品沁 「純愛」與「物哀」是渡邊淳一(1933-2014)歷來小說至為關鍵的美學核心。所謂「純愛」是盡褪與「愛」本身無涉的所有外在元素。「物哀」則是江戶時期國學大師本居宣長(1730-1801) 從《源氏物語》、古代和歌等古典作品析出唯日本所獨具的審美源流:對於「美」(即使是有違倫常)之存與逝深刻的體察共感。 渡邊淳一小說中從來出手闊綽、衣食無虞的男子女子出入的懷石料理與高級旅館,即是「純愛」觀的其一體現,而旅館更是猶若護城河般地護衛其筆下男女所身處無垢樂園一般的寓意存在。 相對於「四季」始終是渡邊小說中極為特出的意象,並在此框架內演繹無數男女情愛週期的遷變流轉,一切僅只是剎那。純愛的至高境界即是臻抵絕對不變的「絕對」愛情。 誠如渡邊淳一曾在〈作家和年齡〉中剖析如何從原初所擅長的醫學題材,逐步邁向純粹書寫男女小說的心路軌跡時坦言,他是在進行現實中戀愛同時書寫小說《泡沫》(日文『』),除了寫作當下心情,亦將歷來所感知最豐富性事物注入其中。那麼,何不妨將《泡沫》裡述及的愛物,權且也認真當作是「渡邊淳一愛物」,尤其攸關女性審美的部分(笑)。畢竟對照渡邊多部的小說或散文、隨筆,真可以清晰於腦海勾勒出包括身材、高度、膚色、服飾喜好、天性本質、興趣……其永恆繆斯的理型。 在小說《泡沫》行將尾聲的終章「冬館」篇,安藝與抄子已逐漸掙脫種種人世倫常羈絆,彷彿相偕臻抵世界盡頭來到矗立於冰天雪地的石狩別莊。被大雪團團圍裹其中,與世隔絕般地前進後退皆不可得的他倆,彼時僅能從冷藏庫存的食材做出的幾道料理,「三平汁」是為其中之一。 我記得檀一雄也曾在『檀流』(台版:《男子漢的家常菜》)的「春至夏篇」提過三平汁。檀除了將鮭魚頭其軟骨部分料理成美味下酒菜「醋拌冰頭」,也將其餘下的生鮭魚頭切成大塊,加入昆布、紅蘿蔔、白蘿蔔、大蔥等當令時蔬入水烹煮,以混合的酒粕與味噌醬調味……製作三平汁。 只不過,必須說這道原本就代表北海道的鄉土料理,起源自猶無冷藏庫,為保持魚鮮而必須預先醃製、鹽漬的時代。且與同為代表北海道鄉土料理的「石狩鍋」最大區別是不用生鮭、不用味噌與山椒粉,而是以「鹽漬」過後的鱈魚或鮭魚……加入昆布、馬鈴薯、紅、白蘿蔔、豆腐、大蔥等時蔬烹煮。可見其中是以根莖類植物為主要,這很大程度或也為順應北海道那般冷冽寒冬下食材欠收及結合北海道固有的豐沛漁獲,適宜寒冬時節下的滋養暖身。 不似檀一雄改良版的三平汁,我注意到實際出生、生活三十六載於「北海道」的渡邊淳一在《泡沫》中特別強調三平汁的美味祕訣就在加入酒粕之外,最適宜北海道白雪皚皚的冷冽冬夜。於是我採北海道原初三平汁沒加味噌的作法,只利用魚本身鮮味,加上時蔬本身的甘甜,最後再以少許的清酒粕、醬油提味。至於從碗具到盤飾則考量到我料理當下的深秋時節,以及「四季」之於渡邊淳一小說異常鮮明的意象,於萬事萬物俱可朽的浮世,傾其華美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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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喘

風在哮喘 急切地敲打門窗 秋天向你求救 仰賴你鼻息呼吸   你吐出二氧化碳 獻上新鮮的氧 夏天已成滿地落葉 生命不知幾經周折 才背地裡 顯現出脈象   風一直喘個不停 好像追索著誰 卻始終來不及趕上 浪以血肉之軀 奔走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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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八掌溪秋語

詩/攝影 栩玖 聽說只要朝著落日揮手 蜿蜒的心事就能找到出口 於是,我著一襲金紗 揚袖拋出串串鳥語 待你攬抱垂情的甜根子草 踩踏八掌溪水,脈脈 點燃一季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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