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橘子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 吳坤峰 餐袋裡跑出了三顆橘子,橘皮青到深處,阿男嘴巴裡的口水不自覺打轉,轉了轉,酸意一寸寸流出。 橘子是阿魚學校今天營養午餐的水果,多了三顆,帶了回家。兒子阿魚對老爸阿男說要放上幾天,等皮色上了黃、有橙意,才行吃。 依阿男多年吃水果的江湖經驗,這些橘子肯定要放上些時日,等它發黃,等它轉性,等它柔和好相處,酸澀果肉有了酸甜風味。絕不要像憨人想事,橘子也許青面難看,說不定心善不酸溜,一口吃下酸中回甘。 幾日後,阿男與阿魚坐在沙發上,觀看煮食電視節目「人生百味」的美食,嘴跟著慌。阿男見桌上這三顆橘子有顆已青中帶點黃,拿起嚷嚷要吃掉。阿魚見狀,忽伸手抓住阿男手中的橘子,不給吃,認為不到時侯,要再放幾天。 父子倆在沙發上,一人一隻手,一人一邊抓住這橘子,相互使力較量,阿男技高些,簡單轉手兩圈,橘子完全落入他的手掌中。阿男起身沖洗橘皮,無力阻攔的阿魚,看著阿男的背影與橘子離他而去,也犯憨,說他也要吃。橘肉剝一半下來,分了阿魚二瓣,父子倆各取一瓣嚐。果肉咬下,心都酸了,二人不約而同皺起眉說「真~酸」。這酸難有第四第五口,一瓣三口吃完,再吃耐不住。 吃不完的,剝開的橘子就打入冰箱冷宮裡,不再相見。 國中國文裡最有名氣的橘子,不用猜,就屬課文〈背影〉朱自清父親的那袋散落月台的橘子,讓人掛心。掛心什麼?橘子甜不甜、摔壞了?當然不是。是父親買來橘子的那情景那姿態,酸;橘子嘩拉拉掉一地的父親背影下,父子間的陌路,酸。這酸澀味在許多讀者的心中逗留著,但背影後的父愛,委實為心中的酸抹上了一種幸福甜,心就懸上了。誰管你橘子甜不甜? 有,阿男。 阿男回到了他的現實。想著桌上的與冰箱裡這些酸橘子,如何使人感到甜蜜而幸福?阿男決定把酸橘燒製成甜蜜蜜的果醬。 鍋裡熱滾的果醬汁在空氣中逸散蜜的香甜、戀愛式的橘子醬酸甜窩入烤土司的麵香依偎,阿男嘴巴裡的口水又不自主打轉,轉了轉,甜香一寸寸走來。 此等自家特製的烤土司佐橘醬,若咬上一口,阿男阿魚父子倆會幸福地說「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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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海上璇宮愛之船

我們搭乘的「愛之船」Westerdam號停泊在阿拉斯加Sitka海邊。 文/攝影 王源錕 三十年前到阿拉斯加、搭遊輪的旅行團,被稱為「超級豪華團」。為體驗當時熱門電視影集「愛之船」中的滋味,我們小倆口節衣縮食,湊足盤纏,喜孜孜的踏上尊貴之旅。 領隊在說明會中一再叮嚀,「愛之船」上有正式晚宴,男士務必準備西裝、領帶,女士則要穿禮服,否則可能會被擋駕在餐廳門外。 戴著荷蘭傳統帽子參加遊輪上正式的船長晚宴。 當飛機降落在安克拉治機場時,有位阿伯猛然想起忘了帶西裝,急著找領隊想辦法。領隊告訴他,規定雖如此,忘了帶的話也是可以通融的。阿伯悶悶不樂,當晚就到安克拉治市區訂作了一套西裝,交代店家說,我們隔天到科資畢(一個北極圈內的愛斯基摩人小鎮)去玩之後,還會回希爾頓飯店,請務必把做好的西裝送到飯店來。 在科資畢看到了終年冰封的永凍層,見識了只有一棵杉樹的「國立森林」,還有哈士奇犬在沙上拉雪撬(夏天沒有雪,在沙地將就著拉),還坐在一根鯨魚肋骨化石上觀賞午夜太陽。 最後慎重其事的獲頒一張曾經進入北極圈的證書。 回到安克拉治的希爾頓飯店,阿伯沒有收到西裝,氣得拒絕吃飯。隔天一大早趕車到朱諾搭「愛之船」,途中打電話向西裝店詢問,才知阿伯的日本腔英文不靈光,店家把西裝送到喜來登飯店去了。 在朱諾登上「愛之船」—荷美輪船公司的Westerdam號。這艘五萬兩千噸的大遊輪(現在算小遊輪了),從船頭看不到船尾,甲板總共八層,設有餐廳、酒吧、戲院、賭場、美容室、三溫暖 ,外加兩個足夠鴛鴦戲水的游泳池。我們的房間靠窗,不是靠走道的「暗房」,聽說價錢差了一大截。 與其說它是「海上璇宮」,不如說它是「海上迷宮」,打上船開始就不斷在各甲板之間尋尋覓覓,摸不著方向。 上船的頭一天,老婆有點不舒服,吃過晚飯後直喊頭暈,沒參加在大廳辦的迎賓晚會。我自己一個人去看秀,回房間後報告表演內容,惹得她哈哈笑。我告訴她,用團費除以天數,在這裡暈一天船的代價大概是一萬塊錢。想到這她當下就不暈了,還去開洋葷玩了一場「賓果」。 我們的「愛之船」沿著冰河峽灣向南航行,中途還換搭小船到汐地卡,那是一個充滿俄羅斯風味的小島,寧靜又祥和。 船上消費不收現金,憑房間號碼簽帳。這招厲害,很多人在賭場、精品店殺紅了眼,簽帳單一大疊。反正「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會來搭「愛之船」總有幾兩銀子,船家也不怕你賴帳。聽說對付少數「奧客」,船公司會在最後準備下船時,一再廣播「某某某先生,請到會計室來一下」,大家就知道怎麼回事啦,這筆帳還能賴嗎? 船上餐點說來有點誇張,一天安排八餐,任何時間只要想吃東西,都有地方讓你大快朵頤。當然最正式的就是船長晚宴,每個人都穿上最體面的禮服,和電視影集「愛之船」裡的場景一樣,在燭光中品味著美酒佳餚,爵士樂音符流洩在大廳內,伴隨著衣香鬢影。許多對銀髮夫妻,貼著面頰跳舞,說不完的濃情蜜意。舷窗外罩起茫茫白霧,一艘掛滿燈飾的遊輪悄然交會而過,航向幸福的遠方。 最後一晚的惜別晚宴上有個大驚喜。用過餐後大廳燈光突然熄滅,這時全體服務生各端一個稱為「轟炸阿拉斯加」的蛋糕魚貫而入,上面燃著藍色火燄。樂隊開始挨桌演奏助興,在我們的桌邊表演「荒城之月」,大家聽了直搖頭。指揮若有所悟說:「喔,TAIWAN?」,接著就奏出我們熟悉的「茉莉花」,大家撫掌稱快,打賞不少小費。 那個晚上,攝影部的走廊貼出好多照片,天哪!每個遊客都成了最佳男(女)主角,幾乎上船後每個值得回味的剎那,攝影師都幫你捕捉到了。什麼時候被拍你都不知道,他們比「狗仔隊」還高明,每個鏡頭都美美的,讓你忍不住選了一張又一張,至於價錢嘛,當然比照「超級豪華團」收費啦! 「愛之船」在溫哥華靠岸,接著是加拿大洛磯山脈的行程,沿途美景如畫,至今仍回味無窮。 這些年我們攜手遊歷過許多地方,每一趟都讓我們的人生更豐富。每當老婆頭暈,我除了趕緊拿出百靈油好生伺候外,不忘翻出「暈船一天一萬元」的故事糗她。 她總說:「哪天再去暈一暈呀?」想起玩一趟幾乎要傾家蕩產,這會兒該我顧左右而言他了。   後記:去年六月我們搭了一趟波羅的海遊輪,還在挪威的蓋倫格峽灣巧遇Westerdam號的姊妹船Rotterdam號,當時就期盼再來一趟難忘的遊輪之旅。沒想到今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世界的遊輪全成了乏人問津的「慘業」。祈禱這場全球性災難早點終結,「愛之船」能繼續載著夢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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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新潮的古樸

詩/攝影 高朝明 歲月剝離的模樣 一生,像極了苦行僧 袈裟上紋著新款的圖騰 樣式古樸 以問候的理由 潮濕上雕塑一再重複 像常訪的老友世故 今年 仲秋大手筆 還在丹青上題字,落款 舊雨新知 時光又咬了一口 一臉斑駁 皺紋的耙疏沒有留白 依然,未成品 老窗 還得苦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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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在焦煤城鎮.曼徹斯特

曼徹斯特市政廳 文/圖 余致毅 「旅者擁有全球,足跡止於無形的地界。他的國度無垠無疆,並擁有享受萬物的心靈。」──艾貝哈德 抵達曼徹斯特已經天色昏暗,位在英格蘭中部的曼徹斯特,曾經是十八世紀工業革命的先驅,狄更斯小說中所形容的「焦煤城鎮」,有大量的紡織廠在此設立,玻璃帷幕構建的現代化建築逐漸取代舊紅磚倉庫。 步出十分繁忙的皮卡地里火車站,等待市中心提供的免費巴士。巴士分有綠線、橘線和紫線,在各景點和車站巡迴。等待巴士的時候,從一旁圍牆往下望,下方街道的有軌電車忙碌穿梭而過,感覺這是一座非常遼闊的現代化大城市。擠身在巴士中,順著市區街道蜿蜒,那些磚紅色的舊建築與高聳的現代建築和諧的聳立在這座英國中部大城裡,這座城市彷彿沒有邊界。 也許因為天氣陰暗灰霾或者寒冷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並不多,三三兩兩的豎起領子快步經過。在Great northern前已擺設了一棵大型聖誕樹,一旁有一棟斜尖造型的透明現代大樓,一些古舊有著長形如煙囪般的紅磚建築,散發濃濃的歷史感,與簡潔俐落的現代大廈相映成趣。而街道上擺置的垃圾桶,也有象徵曼徹斯特工業的「蜜蜂」標誌。 步行到城市的心臟地帶,看見亞伯特廣場上佇立著英國第一個亞伯特紀念碑,是為紀念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而命名,它有著中世紀華麗尖頂的設計。廣場被許多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圍繞,最壯觀的市政廳前搭設了巨大的聖誕老人燈飾,廣場上也有大型的聖誕樹閃爍著光芒,雖然只在廣場上稍歇片刻,卻已忍不住的顫抖,連忙戴起毛線帽與手套,手裡溫熱的餡餅也一下子變得冷冰冰。廣場上偶有遊客駐足拍照,還有穿著色彩鮮豔的沙麗傳統服飾美女們行經。 曼徹斯特可愛的小酒吧 寫著歡迎來到曼徹斯特的市政廳,是由阿爾弗雷德‧沃特豪斯(Alfred Waterhouse)所設計的新歌德式建築,也吸引電影福爾摩斯的劇組前來取景,廣場東南方則是中央圖書館和聖彼得廣場。我坐在城市的中心向四周望去,周圍的建築一間間亮著暈黃的燈火,有著復古的老時光況味,穿著剪裁俐落大衣的男女快步走過,不知從岔口的哪一街頭出現,又瞬間消失隱身在某個巷道裡。當我站在叉路口看到附近一條小巷道底端,門前亮著鵝黃的燈光時,深受這樣的神祕所吸引。我想歐陸有著最多迷人的舊黃色料,每一層皆敷上歷史的光影重量,夜色的層次,要如何形容那超越時間的黃色? 走在cross street便漸漸感受到熱鬧的氣氛,街道兩邊的大樓中間以一個類似拉長變形的鼓造型天橋炫麗的聯接街道兩邊的賣場,街上也都是穿著時髦的年輕男女。在超大的市區購物中心──阿戴爾購物中心(Arndale Centre),你可以盡情享受瘋狂購物的樂趣,購物中心裡匯集了全英國最著名的各大品牌,服飾首飾運動用品家電電影院餐廳,應有盡有。購物中心前方的摩天輪已經燃起燈火,緩慢的運轉。如果有時間,可以隨著摩天輪運轉,浪漫的欣賞五光十色的曼徹斯特。 曼徹斯特也是一個大力行銷的城市,紀念用品T恤上印著I❤️MCR,要你表達你有多愛曼城的活動,路邊的海報上還寫著「Manchester means the world to me.」什麼是我的世界呢?我仍在不停地尋找。摩天輪後的露天酒吧坐滿了人,大家不畏氣候寒冷,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酒吧是一棟可愛造型的房子,像在約克石頭街看到的都鐸式中古世紀舊房子,白色的牆壁上有著咖啡色的條木紋,一層一層的突出。一樓的大門卻是開在屋子的轉角邊上,小小的門裡透出裡頭繁忙走動的人影與電影式的黃光,令人想一探究竟。若能在裡頭找到靠著小小木格子窗的座位,一面喝著酒一面寫作,享受那杯觥交錯可以隨意開啟或關閉的人群異語交談聲,那是多麼文思泉湧的事。 曼徹斯特大教堂就靜靜的矗立在摩天輪後方,面臨著河水,在曼徹斯特的夜色裡顯得寧靜而幽微。沿途的路燈上裝上了天使捧著愛心的聖誕燈飾,感覺冬天的氣氛更濃烈了。四五點就天黑的英國,該有多漫長的黑夜啊。與一群人等著免費巴士,再度蜿蜒曲折的繞出市中心,回到火車站。來不及參觀的凱瑟菲爾德城市遺產公園和紅魔曼聯足球隊的老特拉福球場,只好期待日後有機會再踏上曼城的土地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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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家門前有運河

文/攝影 李景雄 每次進出家門,都會不由得想起那首耳熟能詳的兒歌「我家門前有小河」,甚至不知不覺嘴巴也跟著哼哼歌詞兩三句,因為我家門前有安平運河。安平運河雖不算大卻也不算小,與兒歌裡描述的小河,不論情境、意象、格調、完全截然不同,然而總有一種飄飄然溫馨的感覺,卻是相同的。 我在安平出生在安平成長,故居就在直轄市定古蹟「妙壽宮」附近,與運河近在咫尺,妙壽宮前運河路整段船渠,就是安平漁船進出海打魚的集中地。跟很多兒童一樣,我也經常跑到運河岸邊,等大船入港,撿拾些船員掉落或拋棄的小魚小蝦帶回家食用,這對當時我們貧困的生活不無小補。 大概在國小五六年級那個階段,我與一些死黨同學,經常溜至「安平海關」旁那一段漁船較少、人跡較少、空域較大的河裡玩水,我對游泳本來一竅不通,只為了貪玩就跟著下水了,最初只在腳可觸底的淺水區亂蹼,漸漸地竟也能無師自通的浮身狗爬式前進,於是就經常在淺水區游耍,尚不敢離岸太遠,死黨之中很多泳技高手,他們都會在運河兩岸之間游蕩,有一次我禁不起他們的誘惑、慫恿,竟然鐵了心一口氣游到對岸,當然也要再游回來,現在想起仍心有餘悸,當時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身旁連一個成人或較大青少年都沒有,更遑論有什麼救生設備,竟然有膽橫越海峽(對我來說就像海峽),而又能安全返回,一定是「天公痛愚人」。 安平與府城(台南)之間,在運河北岸有一條與運河平行的公路,即今安平路,公路每天有客運行駛,我考上初中(南商)之後,就沒有再去玩水了,但每天上下學都是搭乘公車通學,公車窗外就是運河,所以跟運河還是朝夕相見。 高商畢業後到府城謀職,於是離開了孕育我從出生到成長十八九年的安平故鄉。然一生註定我與安平運河有不解之緣,到台南市區後除了初次落腳在大福街與運河稍遠,第二次遷居到烏橋仔(今新南橋)旁又與運河重逢,第三次遷居來到了五期重劃區,又是正門面對運河,而且與運河更親近了一大段。 當年與運河平行的安平路,兩側栽植木麻黃樹,木麻黃從安平一直延申到台南,巍然屹立,頗有一番鄉村風味,兩岸除了木麻黃之外,一望無際全是魚塭。於今,運河兩岸經過重劃,魚塭滇平之後變成建地,泥土變黃金。運河沿岸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幾經整治,不論河岸、柵欄、拱橋、路燈都設計得相當美觀,市區住宅廢水都先經污水處理廠處理之後才排入,所以河水還算乾淨,經常有人在岸邊垂釣。 運河南岸闢為河岸公園,植栽綠化,綠葉河水相映成趣。安平、運河早就成為一個觀光熱點,與我童年的安平不可同日而語,好像是一個土裏土氣的村姑,脫胎換骨,蛻變成一個雍容華貴的城市美人。安平運河固然不能與萊茵河塞納河相比,但希望至少不要比愛河遜色。我很慶幸我家門前有運河。 「我家門前有小河」好一首溫馨的歌。 「我家門前有運河」好一幅絢麗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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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親

文/攝影 郭勝恩 南部的清蒸肉丸,皮軟嫩餡香醇,躺在大骨熬煮的油湯裡,上面飄浮著細膩芹菜末,總讓我百吃不厭,魂牽夢縈。 母親知道我對清蒸肉丸情有獨鍾,常常在趕洗幾家衣服後,儘管已精疲力竭,還是會踅到南華路菜市場,帶兩顆清蒸肉丸作為苦讀準備考高中的我的消夜。 清蒸肉丸蘊藏著母親的疼愛與關懷,我興致高昂的告訴疲累到眼皮已快闔上的母親,我一定會考上第一志願。 雖然夜已深沉,母親明天一大早還要冒著沁骨的寒風,一家接著一家洗衣,她依舊強打精神,希望我不要熬夜太累,壞了身體。 還記得國中時,要好的同學相約,如果考上第一志願,大家要搭台澎輪在甲板彈吉他,沿途唱著浪花的流行樂,到澎湖玩三天,沉浸海天一色、萬頃碧波的美景。 我吃著母親買回來的清蒸肉丸,興高采烈陳述即將與澎湖邂逅的渴望,母親微笑以對。 放榜那一天,我手舞足蹈告訴母親,同學已排妥行程,母親面有難色吞吞吐土說:「陳桑厝欸洗衣工作被辭掉了,到澎湖可能有困難。」 此時母親遞過來清蒸肉丸,我怒氣沖沖把香味四溢的肉丸擲在地上,狠狠踹了我家租屋的斑駁破舊木門,將母親的呼喚遠遠拋在腦後。 澎湖的旅程逐漸逼近,已經形同放棄的我,對於母親的詢問都回以陰鬱沉默的臉色。 一天接近凌晨兩點,我內急起床到屋外的簡陋公廁,看到母親在孱弱昏黃路燈下,坐著矮凳的清瘦身影,正聚精會神不知剪什麼東西。 由於餘怒未消,本不想理會,母親抬頭叫我:「勝仔,這桶剪好,你去澎湖的錢就有了!」我揉揉惺忪雙眼,趨前看清楚母親右手握著鐵鉗,左手拿起臉盆裡的田螺,喀嚓一聲剪斷田螺尾巴,另一個臉盆剪好的田螺已快滿出來。 母親鬆開鐵鉗時,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多個水泡突然齊力攢聚光線、迅速映入我的眼簾,清晰可見。 我眼眶一熱,叫了一聲「阿母」,淚水隨即噴湧而出。母親慌張焦急直問:「是按怎?這麼晚還未睏,是不是身體不爽快?阿母甲你講,澎湖一定欸乎你去,阿母絕對沒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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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何時

文/攝影 陳玉姑 台東池上大坡池畔,坐著一位戴笠握竿垂釣蓮花池的巨大號長者,甚是醒目顯眼。 近看,這座「2020台東縱谷大地藝術季《漂鳥197》」的公共藝術品是以漂流木為複合媒材所完成。創作者是現居臺東都蘭的阿美族藝術家范志明先生,作品取名為「何時」。 既是「何時」的提問,自然離不開「歲月」與「智慧」的叩問。 豎立釣叟一旁的矩形壓克力面板的作品簡介,如是寫著:「今晨我坐在窗前。這世界像過客一般,停留片客,對我點點頭後便離去了。」 這是泰戈爾詩作《漂鳥集》第16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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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曬土豆的阿伯

文/張薈茗 攝影/賴東銘 聽聞彰化縣大城鄉三豐村內,超過五十年以上的古亭畚,二十幾座尚保存完整。為一探究竟,村內走走逛逛,頂著火辣辣的太陽,看見阿伯正拿著竹筢為花生翻身曬日光浴,兩座古亭畚形狀像陀螺安靜的座落院埕一角,跟著陽光老去。 阿伯細說古亭畚的來歷與作用。早期以牛車輪墊底,竹編成型糊上米糠和黏土,又稱「車輪畚」,農民拿來雜糧存放糧倉。時過境遷,古亭畚已不再具備糧倉儲存功能,農家念舊不捨拆掉,成為時光流逝的歷史見證,也是祖先克難存糧智慧。 這樣的場景如時光之河,回到筆者童年素樸五0年代,土豆採收於盛夏季節,正值陽光酷熱,我們這群崽子兵團,土豆採收也能貢獻微薄之力,有些農家直接用手一粒一粒摘下來,拉回家裏曬乾。那時拔花生全部是人工彎腰用手一棵棵拔起。 我們的小手拔起花生蔓藤、使勁地抖動幾下,去掉花生蔓上的泥土,用土豆刀減去花生藤蔓尾部,再把剩餘三分之一土豆藤集結,用牛車拉回晾曬,當年院埕不夠曝曬,我小小年紀已練就一身輕功,可輕易地藉由竹梯爬上屋頂,阿嬤用鐵叉將土豆藤由下往屋頂上甩,我負責將土豆藤均勻鋪在屋瓦上,祖孫合作無間,一天翻曬兩次,讓日光均勻曝曬。 日落時需將土豆藤從屋頂上集中用稻草覆蓋,以防露水沾濕,如遇陰雨天,屋頂上的土豆藤需全部於院埕中覆蓋,等天氣放晴後曬乾。之後,堆置倉庫一角。我們這群娃娃兵,左手握著曬乾的花生藤,右手一粒一粒將土豆捻下,這是苦差事,天氣燥熱,不能在野溪泡水遊戲,天天蹲落土豆堆捻土豆。 聽到吧噗吧噗賣冰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叫人口水直流,一毛錢能買上一小球芋頭冰,為了這口沁涼芋頭冰滋味,身上沒有半毛錢,與三姐共商計畫,偷偷跑去隔壁鄰居捻土豆,花了兩小時捻了一米斗,換來兩毛的工資,誰知;被路過的父親撞見,嚴厲的父親用藤條將姐妹倆小腿抽到血痕斑斑,如今已為人祖母,每聽到吧噗的聲音,令我顫抖痛苦的記憶甦醒,歷經一甲子歲月仍然揮之不去。 大城的田地含沙量高,適合種九號黑金剛,大面積種植已用機器採收,土豆雖小香氣十足風味獨具。阿伯說:「一分地小戶種植的土豆,因為機械摘果排不上隊,自己親自動手,捻下來的土豆趁陽光辛辣趕緊曝曬,經過海邊的風吹日曬,名符其實有海味的九號土豆,香氣足又耐放。」 天氣炙熱難耐,阿伯大方邀我們進屋喝茶,他的家像小時候的古宅,兒時記憶忽湧而上,遙遠又熟悉。飯桌上的桌蓋,吃飯坐的椅條,斑駁的牆壁,靠牆的竹編椅。經過歲月踐踏得發亮的地磚,時光的陰影,沉澱重重歷史記憶,斜光不小心遺落在阿伯的背影上。 幾代人生養安頓的古厝,如今空蕩蕩的,這是偏鄉海口人宿命,昔日喧鬧之屋,曾幾何時,已人去樓空,像空巢般,新生鳥兒都飛走了。 阿伯將炒好的土豆仁,請我們品嚐咀嚼,海口土豆的香氣,在舌尖成一口口香酥的美味。到如今;一碗白飯配上一把鹹中帶著酥脆的土豆,再搭半塊豆腐乳,就是我最愛的人間美味,這美味來自於童年與祖母一起曬土豆、捻土豆的辛苦記憶。 猶記得阿嬤口頭禪:「土豆好吃,要記得種土豆的人辛苦,炒土豆的人用心、和時間慢慢交焙、用文火炒出來的土豆,才會鹹香酥脆」。想必阿伯辛苦種土豆,也是等待著離鄉兒孫們,多帶一些土豆回到各家餐桌上,讓美味及歡笑聲在燈火下,有家鄉老父親在古厝角落的背影,夾雜著颯颯海風的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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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曇花曇花幾時開

文/圖 湯長華 夏天的時候,妹妹同學Line來團購訊息,她家火龍果園疏果,剪掉許多花苞,所以火龍果花大出。我想了想,好像沒見過火龍果花,有多大呢?像金針花那麼大嗎?像火龍果那麼大嗎?妹妹買了些回來,有大有小,小的看起來圓滾滾,差不多像琵琶那樣,大朵的比一般鉛筆還要長。問她到底怎麼吃,她說切開炒肉絲,或煲湯、吃火鍋。 媽媽拿來橫切炒蛋,火龍果花不管橫切直切,裡頭鬚鬚的花蕊都會散出來,淡黃色。身為一個不喜歡黏性食物的人,我皺眉:「怎麼好像在吃秋葵,黏黏的。」 妹妹:「對,我同學說對胃很好。」 望著碟子裡一段段的花瓣花蕊,總覺得這花似曾相似。想起臉書上的小學同學,平時不太出現,但只要一貼照片,多數貼他家的曇花開,這才突然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照片裡的外婆在門口咪咪笑,紗窗裡是舅媽。 靠在圍牆上的是誰,天啊我不記得了。 離開眷村後,我們搬進院子小小的透天厝,再也沒有夏天會結果的芒果樹;少了花圃,也不再有玫瑰花、七里香,更沒有蘭花棚。 外婆以前種許多蘭花,總之,後來減少許多。 但門口有盆漂亮的曇花,我忘不了。 因為以前曇花開,在我家,也是件大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照顧的花花草草變少了,外婆的心思,全都放在那盆強壯的曇花上,結花苞的時候,她會特意數數有幾個。 再過一段時間,外公說,門口的曇花快開了,它們只在晚上開。小孩聽了非常期待,但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是這禮拜嗎? 是禮拜三還是禮拜五呢? 是看卡通的時候,還是晚飯的時候呢? 難道是我們上床睡覺之後嗎?一定要那麼晚嗎? 我天天不厭其煩的問:「今日會開花嗎?記住叫我睇。」(記得叫我看) 比看傍晚的小仙女卡通還重要。 終於有一日,外婆在飯桌上鄭重宣佈:「曇花今晚開。」 睡前,其實也才九點前後,外公領著我們到門口,蹲在曇花前。 「你哋睇,開了。」(你們看,開了。) 「哇,好香啊,好白啊,好靚啊!」我想像自己浮誇的撲上前,鼻翼噴張,用力地聞。 「好大一朵啊,大過我嘅飯碗啊!」 小孩圍著花,讚嘆著。 平常我們只知道跟鄰居小朋友出去野,這盆花養了這麼久,倒是在一夜之間把它觀察得更清楚。外婆說,今晚能看到曇花真的很不錯,因為它們開完馬上就謝,不管多漂亮,都不會再開了。趁盛開時,她把其中一朵剪下,插在水瓶裡養著,小孩帶著讚許的眼神點頭表示滿意,心甘情願去睡覺。 隔天放學,外婆給我們一人盛一杯茶,是用愛心與冰糖下去熬的曇花,溫暖甘甜。 外婆一定是怕我們浪費不喝完,用她的雷射眼掃過來:「曇花茶清熱止咳,有益㗎!(註)」 一聽她講話㗎㗎聲,比如切金華火腿時說:「買條金華火腿好貴㗎!」,就知道她很認真在強調某個事實。 所以外婆煮的曇花茶,無庸置疑必定是「有益㗎!」 孩子們看著杯裡漂著淡淡花瓣的淡淡褐色,又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與滿意,珍惜地捧在胖胖小手中,一口一口喝下。 我也咪咪笑地想,把曇花拿來吃不是件什麼稀奇的事兒,稀奇的是,外婆總知道曇花幾時開。 註:㗎(粵音ga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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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壁畫雙城記

聖荷西Limonium mural 文/張燕風 圖/蔣軍 我是一個壁畫迷。 我的生日在夏天,一個適合旅遊的季節。每年我最盼望的生日禮物,就是「去遠方、看壁畫」。多年來,這個願望帶我們走過世界上許多地方。大都市高樓牆面上的藝術壁畫、或窮鄉僻壤小街牆角的塗鴉,都不會放過,一個一個的尋找觀看。這些帶有地方色彩的畫面,往往讓人們從另一個角度,去瞭解當地的風土文化或社會訴求。 因此,對我們來說,「去遠方」,常常是以「看壁畫」為主,「逛景點」倒成了其次。 2020年,全球在新冠疫情籠罩下,遠方旅遊已是奢望,而我的生日禮物是否也將成為空想? 沒想到在生日前夕,大個兒給了我一個驚喜! 「明天去看壁畫!就在鄰城聖荷西。報上說剛完成的,去看看吧。」 那是知名壁畫家Mona Caron在聖荷西市會議中心畫的一幅巨型作品「Limonium」(俗名星辰花或勿忘我)。一種卑微的野草科植物,從水泥石牆空隙中鑽出,蓬勃綻放,驕傲的挺立在凹凸相連的六棟建築牆面上。野草的大片綠葉鑲著粉邊,像一朵層次分明的美麗花朵,立體逼真、炫麗奪目,讓人看了忍不住要為堅強的生命力雀躍歡呼! Mona Caron激勵人心的作品,散佈在世界各處,包括我的故鄉─台灣。在台灣高雄市五福一路,有一幅十三層樓高,畫名為「紫錐花和蝴蝶」的彩繪壁畫,正是出自她手筆。這個號稱亞洲最高大的壁畫中,美麗的蝴蝶代表台灣。不斷往上生長的紫錐花,代表堅韌不屈、生生不息的台灣人民。 2017年,當Mona Caron帶著她的團隊在高雄作畫時,市民們一早就自動送去營養早餐,為工作人員加油打氣,並圍聚在地面上,仰頭陪伴著升降吊車中忙碌的壁畫家們。高雄市民的真誠熱情,讓Mona Caron筆下的蝴蝶更優雅飛舞,紫錐花更挺立奔放。 如果有人問:「聖荷西和高雄,有什麼相同之處?」我會說:「兩城都有Mona Caron振奮人心的彩繪大壁畫」。 讓我這個壁畫迷感到特別高興的是,兩地都不在「遠方」。一個在我長久以來的客居地,一個在我蝴蝶翩翩的故鄉。 (寫於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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