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吸香怪

文/畢澄 插圖/國泰  忘了從何開始養成了這種癖好。就再也戒不掉了。  我偏愛著那種味道。就像嬰兒依戀著母香,如同蝶總在花香處駐足,又或著可以形容成,老煙槍戒不掉煙癮。  每個都有不同的氣味。斑黃的封底,濕氣混雜滄桑,有些凹痕,經歷了年代的洗禮,放在二手書店的最角落,貼著「絕版書籍」在販賣,書中有故事,書的本身也就是一場有血有淚的故事了。通常,這類的書籍較少人買,畢竟舊書重新出版,已是常態。它們身上有種木質參雜腐朽的氣味,卻也不難聞。  新書有新書的味道,但也些許不同。  愛情小說中是甜甜的味道,如冒著熱氣的可可香,在午後來一杯,總是讓人昏昏欲醉。這是最容易入手的書籍,也是各個年代都必需的調味品,歷久不衰。  至於武俠小說可以聞到鐵鏽的味道混雜著一點血腥氣,有時泥土雨水的味兒會參雜在其中,江湖的味道是有些難以形容,但當身歷其境後便可懂得。  名作家系列的文學作品,是我最喜歡的味道。沉重的,就有如暗黑地牢內悶不通風的潮濕斑斕;清新的,就如同日出山嵐騰起,幾滴露珠的甘甜。哭過,就好比走過那樣的人生;笑了,便感覺人生一片靜好。但每每讀完,哭或笑都會讓人重新拾回些什麼。  曾聽過一種生物,名為書蠹,以食書維生,也許在幾世紀以前,我便是書裡的一隻小蠹蟲。如今,再也無法食書,只能以香氣止渴,書籍的香味成為了佐料。曾經只懂食而不懂其味,如今懂了。  這癖好戒不掉了。我也不想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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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外的課程

 文/攝影 張貴春  這真的起因於「疫」外,且聽我細說從頭,一切都是疫情起的緣分,我的瑜珈課程一波三折,接連換場所的練習教室,因為室內密閉空間,眼看就要停課了,我一再問我自己,確實非常想上課嗎?我深知一旦中斷要再繼續我那生鏽的筋骨,要花費更多時間與精神,也許錯過了就此和瑜珈離別了,經過內心一番對話討論,也認識這幾位瑜珈同學生活簡單,有了共同體認後,最終找到適合的地點,也就是我家,在6月初我們8位同學聚集在我家客廳開始小班課程,上課前我先開始乾坤大挪移,將厚重的桌椅推到角落一邊,這時我家的小肥鼠也要一邊涼快去,它老是蹲在便盆上一副無所謂模樣,小眼睛冷眼看著我忙來忙去,一副老神在在模樣,繼續叼著草吃著,此刻我深深覺得比鼠不如啊!  老鼠吃著草,我跪著擦地,我內心想著這主僕異位的畫面真是好笑,每一次上課同學不遲到,下課不逗留在我家,不探討我隱私,讓我充分感到愉悅,在不影響我個人家居生活時,這也是我心甘情願讓出場地與同學共學,有些時候主動付出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課堂後同學分享自己動手做的月餅或是檸檬醋,或是出遊時買的小芋頭,都是課堂外大家善意的交流,我們一群婆婆媽媽認真上課,在增加肌耐力的同時也更加體認健康的重要,運動是先讓自己更好,才能回頭照顧家人。  9月25日我們進階上了椅子瑜珈,為此我特意畫上一人一張小漫畫貼在椅子背後作為區分,大家開心會心一笑,讓瑜珈課輕鬆點,活潑了生活,因為等會又是汗流浹背,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外加堅持下去,維持一個瑜珈姿勢實在很累,但在安靜的練習中,有時候聽著隔壁同學的椅子在晃動像是天搖地動,這是在提醒自己平衡力不夠,小小一張瑜珈椅子會說話,它是在輕聲告訴妳,妳該加強練習囉!我還滿喜歡這張輕巧的椅子,我衷心希望它會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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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川端康成〈母親〉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一‧丈夫的日記  今宵我娶妻  抱著她柔軟如女人呀  我流淚對新娘說  我母親也是女人  妳要當良母呀  妳要當良母呀  我沒見過我母親 二‧丈夫的疾病  或許燕子已經到來的溫暖天氣。木蓮的花辮像白色的船從鄰家庭院掉進來。玻璃門中,妻用酒精擦拭丈夫的身體。丈夫瘦到肋骨與肋骨之間都藏汙垢了。  「您呀──看來一副想跟疾病殉情的樣子呀!」  「或許是吧!由於這是胸部的病呀。蟲已經吃到心臟周圍來了。」  「是呀!病菌都比我靠近心臟。您生病之後,首先您變得非常自我。我故意把您出入的家門關閉。如果您還能走路,您一定拋棄我離家出走哪!」  「我會這樣想也是因為不想三人自殺。我和妳跟病菌三人自殺。」  「您說三人自殺,好呀!我不想茫然看您跟疾病自殺。即使您父親的疾病傳染給母親,您的疾病不會傳染給我呀!父母的情況不一定發生在小孩身上。」  「那也是。一直到我生病為止,我不知道我會生跟父母一樣的病。然而,我卻生了同樣的病。」  「沒關係!再傳染給我就好了,這樣一來就不必避諱我靠近您身旁了呀!」  「妳考慮到小孩?」  「您說小孩、小孩?」  「妳不了解我的心情呀!妳還有活著的媽媽,妳不會了解的。」  「那是忌妒,是忌妒呀!您這麼說,我懊悔到想殺死母親。──我,想吞黴菌,我要吞,要吞哪!」  妻叫喊著,朝丈夫的嘴唇撲過去,丈夫抓住妻的衣襟。  「讓妳吃,讓妳吃!」用只剩下骨頭的力量制服掙扎的妻。妻露出白而豐滿的胸部,丈夫喀地往那圓圓的乳房上吐血,倒下了。  「那、那、那奶不要餵小孩!」 三‧妻子的病  「媽媽!媽媽!媽媽!」  「媽媽在這裡呀!還活著呢。」  「媽媽!」  小孩又把身體撞向病房的紙拉門,接著哇哇地哭了。  「不可以讓他進來!不可以讓他進來!」  「您真的很冷淡無情哪!」  妻死了心似地閉上眼睛,頭往枕頭上靠過去。  「我跟那孩子一樣也進不了母親的病房呀!在紙拉門外哭泣呀!」  「相同命運哪!」  「命運?即使死也不要說命運這兩個字!我最討厭了。」  小孩在家的一個角落哭泣。巡更敲著梆子走過。聽到巡更用鐵杖敲後邊流水管冰柱的聲音。  「您不記得母親吧!」  「是的!」  「母親死的時候,大概是三歲吧?」  「是三歲,沒錯!」  「那孩子也是三歲哪!」  「不過,我想要是年紀大了說不定會想起母親的臉。」  「要是看過母親的遺容一定會記得的。」  「不!我只記得用身體去撞紙拉門。要是能自由見到生病的母親,反而什麼都不記得。」妻閉上眼睛一會兒,然後說:  「我們的不幸是,出生在無信仰的時代,出生在無法思考死後的時代!」  「什麼?現在啊,是死者最不幸的時代!不久,死者也是幸福的時代、智慧的時代一定會到來。」  「是吧!」  妻想起許多和丈夫到遠方旅行的往事,接著連續出現各種美好的錯覺,似乎醒過來,抓著丈夫的手,「我啊,……」靜靜地說。  「覺得跟您結婚是幸福的呀!並沒有怨恨您把病傳染給我,您相信吧!」  「相信!」  「所以呀,那孩子長大了也讓他結婚吧!」  「明白了!」  「您跟我結婚之前相當難過吧!自己患了跟雙親一樣的病,把那病傳給妻子,又生了個生病的孩子,您是這麼想的吧?不過,我因為結婚而幸福哦。那樣就夠了吧!所以請不要讓那孩子感覺自己結婚不好、是痛苦的、嘗受無益的悲傷呀!讓她高高興興結婚吧!這是我的遺言。」 四‧丈夫的日記  今宵我女兒不睡覺  抱著她感覺柔軟如女人  我母親也是女人  淚流滿面對幼兒說  成為好母親呀  成為好母親呀  我也不知道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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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寂寞的聖誕樹

聖誕樹上的燈光給了暗夜更溫暖。 文/攝影 李燕瓊  終於,The end of the year 2020,感謝全世界努力抗疫,有驚無險度過了艱困的一年。  每天看到歐洲往上飆竄的數字就不自覺輕嘆,才猛然驚覺:我已經習慣嘆氣了啊!尤其心驚膽跳過著每一秒,彷彿戒慎恐懼被濃縮在日常片段裡,就怕萬一怎樣了…。  第二波疫情來勢洶洶,全德國再次lockdown,從年初的嘉年華大遊行、復活節,九月的啤酒節,到年底最大的節慶聖誕節市集,所有活動和遊樂全部取消。往年熱鬧滾滾、人潮洶湧的聖誕街今年孤寂在冰天雪地裡,聖誕樹少了小朋友的手作裝飾更顯黯寂,曾經有的,現在都沒了…,表相看似這樣,但往更內裡想,老天爺給了我們更多思考的時間和空間,在無明無形的病毒之前,人類應該要更謹慎謙卑,可惜一些高喊「自由人權」的滋事份子都不懂得:貪圖要享受自由的結果,恰恰就是失去自由。  「尊重生命,珍惜現下」是疫情至今我最真實的體悟感受。  柏林夏里特醫學院教授Christoph correll,帶領團隊進行了一項全球148國的「疫情身心健康與功能狀況調查」指出,病毒嚴重傷害了人們的身心健康。受訪群眾最在意的是:人類是需要社交的。  微軟公司創辦人比爾.蓋茲也指出,因為疫情的衝擊,人際互動生態發生巨大的改變;但是,「各種社交往來變少,反而更加緊密了與社群或家庭的互動」,我倒覺得是件好事,因為居家隔離重新喚起人們對家庭的重視和親情的凝聚。  疫情也提醒了我們,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裡,如同教宗方濟各說的:這場大流行危機使我們思考,要走出危機,我們需要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沒有人能單獨得到拯救。所以,就算不能訪友或旅行了,也要讓每一天都是很快樂的過程,我們會散步到隔壁村,就當是簡單的輕旅行;隨興創意新菜色,享受新事物的小喜悅;透過網路和親友問候彼此,互相鼓勵,從互動中感受溫暖;這些以前或許都被我們忽視了,如今卻倍覺珍貴。  今年德國初雪下得比往年早,大自然貼心提醒大家:記得曾經的美好,尤其是今年。  走過驚濤駭浪的2020年,歲末,更懂得了「陰晴偶然,圓缺必然,悲歡淡然,離合了然」的無常;朋友開心領到2021年農民曆,直說:明年會好一點的!會好一點的!  是的,明天一定會更好!謝謝自己努力過完今年,祝福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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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隔海日記2

納豆茶泡飯。附識:由於個人喜好與兼及色澤層次的平衡等顧慮,我的蔥〈使用日本大蔥〉量稍多,這部分請隨宜斟酌。 文/攝影 易品沁 2020/10/9 心情:晴時多雲偶陣雨 東京‧新型コロナ新增感染人數203人,連兩日超過200人以上的新增感染,都內總累計確診數27320人。 台灣今日新增3例境外移入,總累計確診數527人。  看來深陷戀情中的男人,第六感同樣不容小覷。白天才興沖沖穿上剛剛收到我透過EMS寄給你兩件印有Taiwan英文字母的短T與薄外套,才一邊說「真有像被蓋上印章呢」!另端馬上傳來你試穿衣服後,發自你靈魂根部底明晃晃燦笑自拍照,我忍不住驚讚道穿上靛藍色的你真好看,且點擊「儲存」鍵,以便不時思想你種種而能重複點閱。  也才不過數小時,不知你從哪兒看見關於我分手多年前男友消息,你渾然就像洩了氣的氣球,倏忽自半空中頹喪,幽幽且緩緩飄墜到我面前,彷彿依託自氣囊裡最後僅存而勉力擠壓的乾癟聲息。此時此刻要說你的心就像遭到粗暴揉擰後的廢紙團也是,糾結滿懷的殘破、褶皺與塵灰。  心疼你,如果能夠面對面,我一定馬上抱住你,才不會隔著螢幕彼端,心焦時越要解釋,益發致使你腦筋迴路打結,繞不出文字所羅織迷宮,簡直就像鬼打牆。我大概可以理解一旦真正豁出去,以全副生命愛著某個誰,就連所愛對方毛髮,都能視作是世上最珍稀之物,即使寒毛也很難與他人分享。  你總使我想起太宰治與山崎富榮、有島武郎與波多野秋子、島村抱月與松井須磨子那般死生契闊的偕子成說。只要想到我們之間亦有如此這般的約束,就如何再也生氣不起來。因為你,我才知道此前所有感情,皆都依稀─不算數。 2020/10/19 心情:晴 東京‧新型コロナウイルス新增感染78名。 台灣新增5名境外移入病例。  猶擅長用料理寫日記的你,我總可以輕易經由你每日食譜配方及內容,感知你當日心情的隱匿幽微,好比近來你餐桌總是充斥濃烈的「中華風」。今晚你興沖沖用了我剛剛EMS寄到的辣豆瓣醬料理台式麻婆豆腐,並即興附上一首新作的俳句: 「君思う 麻婆豆腐は 秋の宵」(註1)  我開始喜歡這類宛似默契大考驗的猜謎小遊戲。你我更像是異地錯位而居,你的東京真的很「台北」!  我的台北很「東京」。  如你所知,這一年因為國與國之間的邊境管制仍在持續,比起往昔的我每三到四個月左右就得飛來東京一次,如今更是密集待在台灣。於是家裡的食材、調味品常備物如下: 小粒納豆 北海道產日高昆布 蕎麥麵沾醬(そばつゆ) 鰹魚露(2倍濃縮)(めんつゆ) 日本味醂 烏龍麵條、蕎麥麵條 柴魚片 紀州南高梅 紫蘇風味海苔絲、極細鹽昆布 本格炒麵醬(焼きそばソ―ス) 煎茶  聰穎且猶精通飲食之道如你,必然一眼可辨析寥寥以上基礎食材,再加上新鮮時蔬,即可變幻出符合我從來「簡單」、「便利」、「美味」取向的多重料理,如日式冷麵、熱湯麵、日系中華炒麵、日本關東煮、納豆茶泡飯、梅漬茶泡飯。  時序已臨霜降(今年2020對於世界的大家可真是好不容易啊)。此時此刻我啜飲秋の「金麦」,思想著與你跨海舉杯(心的距離則完全零距離、零時差的),異口同聲齊讚道:「活著真好!」約莫也是某年秋天,你在東京與已回到台北的我分享某小說經典橋段裡出現的水芹鴨肉鍋製作秘訣,這一次則換成我想與你分享頗適宜於現下秋季享用,且考慮你我顯然已來到必須稍微顧及養生的年紀;那麼也請容我「隔海」為你料理納豆茶泡飯,我不禁揣想你也將以如下要訣,隔海與我咀嚼著相似的滋味。  看似簡單,然攸關納豆能否發揮極致的風味,還是有些必要的注意事項。好比一剛開始先別急著倒進內附的醬油包,將移至碗中的納豆用筷子不停使勁攪拌,直到納豆近乎成了凝稠狀,才拌入醬油「數滴」,並重複以上兩道手續數回,直到納豆已經不再產生黏絲(這樣程度差不多需要經歷300-400回以上的攪拌)。最後才放入芥末,少許蔥花,我則還會另外加入你寄給我的七味唐辛子(「根元 八幡屋礒五郎」,沿襲自元文元年創業時的獨特古法製作至今)少許提味。最後將納豆平鋪在剛蒸好的熱騰騰米飯上(納豆最理想的份量為米飯的1/4),並從碗邊澆淋上等的煎茶即告完成。  上述即是製作出夢幻等級的納豆茶泡飯之必要綱領。至於何以言之「夢幻」?此料理心訣實出自兼集陶藝家、漆藝家、畫家、散文家、書法家、篆刻家、美食家、廚藝家多重身分於一身且自學成材的「傳奇」,在經營「美食俱樂部」(註2)和「星岡茶寮」(註3)享譽盛名後,於晚年獨赴山林過著三十餘年離群索居、孤傲人間的「北大路魯山人」(1883-1959)。  我已經可以想像向來「遍覽群書、博學多聞」如你,早已深深熟知北大路魯山人這號傳奇。而我尤其記得從前當我面對面不只這麼一次讚譽你時,你總立即回覆我「當然」時斬釘截鐵的口吻與聲調,我由衷欣賞如此這般自信的你。 作者註 1:佐藤繁美◆◆作(俳句)。 2:北大路魯山人於經營大雅堂美術店同時亦提供來店客人自作料理大獲好評,於1921年同時成立會員制的「美食俱樂部」。 3:魯山人於1925年(42歲)創設星岡茶寮,直到1936年因合作理念分歧離開星岡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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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關於落日的美麗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就這樣決定涉水 赤裸潛入,必須深藍 必須幽暗的深處 於是他與她並肩 他們學會屏息 在輝煌的燈影間 點燃,水上的火燄 那些關於落日的美麗 請風輕輕闔上,不必急於讀完 請用落英迎接那深刻 短暫的吉光片羽 他與她,以夢名之 最好的時光 讓他們再醞釀一次航行 跟著微醺的暗潮漂流 而醉,而歌 而有了溫暖的詩篇 在他們的眼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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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身體有個黑洞

文/顏艾琳 插圖/國泰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吃那麼多米飯。  從小我就瘦巴巴,國小畢業時體重33公斤、身高146公分,那些小五小六的照片,又瘦又黑根本像自己的生肖,猴,那樣的肉身風水。上了國中,被選上跳繩隊,早、中、夕三段時間,教練規定各練跳半小時,有時放學後跳更久;小學時練田徑兩年、加上國一學期跳繩,體重沒怎麼長肉,倒是那一年身高竄到了152公分左右。後來搬家轉學到板橋中山國中,在以升學為目標的新校裡被編入A段班,運動方面都停了,只能手指跟眼球運動,寫作跟讀書,身高長到156公分,即進入高中階段。  高職念的是省立海山高工(今新北市立高級工業職業學校),玩社團編校刊佔去大多時間,在校刊社遇到詩人一信的兒子徐大,也是模具科的,其壯碩威猛、體重如山,不僅能寫一手好文章、還是柔道高手、拔河隊的超級後盾。徐大參加的活動,都是體力活,我這停了三年的運動選手就只能贏在寫詩方面,那時還像一隻穿上裙子的猴子,能贏他什麼?  有。讀很多哲學跟文學的書,開口就是沙特、存在主義、雪萊、波特萊爾、老子莊子、周夢蝶、瘂弦、三島由紀夫、紀伯倫、卡夫卡、杜斯妥也夫斯基…唬得大家一愣一愣;再來是食量,這不是我誇口,如果當初台灣有大胃王比賽,我可能會把一些大噸位的選手嚇到。想想這畫面:一隻小猴子,在二十分鐘內,佐一小碟菜,能吃下整鍋十杯量的米飯。自我讀高一起,早上兩三碗稀飯、第二堂下課得吃一個麵包,中午還沒到,胃液已經將上午的吃食消化殆盡,吃完便當去校刊社晃,看有誰在,邊聊天邊補食別人便當的飯菜;下午三堂課一上完,也是放學就衝出去吃學校附近的小吃,再回社團。回到家七、八點,晚餐至少三四碗飯。  「飯桶少女」在高一上學期已展露潛能,高一下,這宇宙的黑洞不知怎地安裝在我身體了,隨時感到飢餓,吃東西吃不飽,餓到無法再堅持少女的甜美形象,兩個從下營老家找來的超大「勞力士便當盒」、一個裝滿菜餚、一個將米飯填壓得像白色磚塊,才能解決我驚人的飢餓感。爸媽驚覺家裡的米消耗得太快,打電話通報南部阿嬤寄米上來,只聽到我媽解釋說:「足奇怪,艾琳一人一工差不多呷一鼎ㄟ飯,啊擱沒生肉出來…」讓我覺得很對不起辛苦種米的阿嬤。  一次,徐大看我拎著兩個大便當去校刊社,以為其中一個裝好料要跟大家分享,但我一坐定,左手翻書,右手湯匙挖飯送菜,不一會,其他人便當才吃一半,我已嗑完兩個便當,且還意猶未盡地掃向別人的…後來,當所有人知道我是個飢餓黑洞,都很想知道,一百公斤的徐大跟四十公斤的我,到底誰吃得多?放學後大家找了附近的小吃店,開始狂掃滷肉飯、肉羹麵、蚵仔煎、肉粽…我跟徐大把小店的花樣都吃盡了,還意猶未盡;我轉頭跟老闆說「給我白飯吧。」「你吃這麼多,回家不吃晚飯嗎?」我老實回答,「不知道耶。媽媽今天煮的一鍋飯,有剩的話,我可以吃完。」  那時連我都無法知道肚皮的能耐,只曉得就算吃這麼多,似乎也不會感覺很撐。飽足感只能維持兩三小時,就需要再吃東西。八點多回到家,我就著剩菜,可以把半鍋冷飯全吃光。如果天氣轉冷,睡前又要吃一碗麵或夜宵,否則會餓到睡不著。  我媽懷疑我罹患一種「餓病」,逼我去醫院檢查,結果檢查說是「轉大人」的青春期飢餓症。再次聽見媽媽打電話跟阿公阿嬤報平安,我對自己吃十公斤米卻長不到一公斤,感到非常羞愧。  上大學的我,還是瘦到沒胸部,愧對天生應該嫵媚膨脹的性別,哪一個女生像我這麼能吃,胸部連荷包蛋都沒個樣子?我得想辦法養胖自己。  那時跟朋友一拿到稿費,就去199元吃到飽的「可利亞」,這是一家綜合燒烤與火鍋的自助連鎖店,現在這集團已經倒了。彼時我一個人能吃蛤蠣一大桶、蝦子殼堆得跟小山一樣、牛排七八塊、可樂跟啤酒數瓶、其他海鮮、豬羊雞等肉食、奶油餐包、水果、冰淇淋、各式甜點…通通都往我的黑洞溜滑梯下去。總是11點半進去吃到下午兩點多,粗估我消耗的食物應該有5到7公斤吧?剛開始,板橋這家可利亞看我跟同學都瘦瘦的,以為賺到了,但服務員每次來清桌時看見海鮮的殼、肉骨頭、桌上還擺得滿滿一堆食物,內心話可能是「這是來超渡的嗎?」第三次去用餐時,我發現老闆的表情有些異樣。後來自助餐飲有限時一小時半內需用餐完畢,應該是為了像我這樣的食客,而設立的條款吧?  唉,屬猴的我怎會有牛或豬的胃口呢?回到南部老家,阿嬤看到我吞飯的模樣,不禁笑說「好嘎哉,汝生對農家,飯米不驚吼汝呷。嗯過,以後誰郎娶汝,愛賺錢飼汝這個飯桶…哈哈哈。」只有我阿公緊張,「一般郎沒本事哪ㄟ娶對艾琳啊!」誰知耶,我一直到懷孕生子,做完月子後,身體的黑洞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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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相約在康橋大道

漫步在這條康橋大道,你總喜歡遐思,試圖去邂逅相逢些什麼…。 文∕攝影 翁少非  每每,漫步在這條寬四十五公尺的大道上,你總期待能與什麼來個不期而遇。  立冬那天,輕度颱風「閃電」擦過恆春半島,帶給府城五六級陣風的夜晚,遠遠就看見這群年輕人在路旁停妥機車,開始彎腰伸腿的柔軟身子。  好幾個月前,晚飯後的時間,他們約有六七人就在這兒一圈圈的跑著,時而迎面時而掠肩的與你相遇。彼此陌生,但當眼神相碰,你的點頭致意都會得到或咧嘴或揚眉的漾出笑容回應。  瞧他們踩著穩健步伐、汗流浹背跑著的模樣,不禁升起宋‧盧炳〈玉團兒〉詞裡的「情懷雅合,全似深熟」之感。  求學時代,你也曾這樣的長跑,那是因為學校每年舉辦馬拉松比賽,從屏東跑到萬丹全程二十多公里。除非能提出醫師證明,否則每個男生都要接受這項挑戰。賽前的兩個月,每周有四天,第七節課必須練跑七公里。  那時代,學校推行「活動勞動運動」三動教育,從中培養學生完美人格。人格是什麼?跟運動有何關係?很抽象,懵懂少年是很難理解其中邏輯的。你無奈,卻仍拚命地想跟上領先群。跑到呼吸急促、口乾舌燥,汗濡濕頭髮、臉頰和衣物;跑僵的腿跑完一段路,前面還有一段,沒有盡頭似的折磨著體力、毅力和心志:熬過、別放棄。五年,五次的馬拉松賽,雖不曾得過名次,然而在畢業後卻成為一生中最勵志的橋段。  但,這群年輕人為何而跑?為什麼在這兒?一連串的疑惑存在心中已久,這一天終於趨前去搭訕:「請問你們是同事嗎?」  「不是,來這邊慢跑,才認識的。」紮頭巾的年輕人歇止暖身回答。  「大家談得來,約定時間運動,分享路跑經驗,甚至飲食…」肩膀最厚實的那位說:「下班後,不想花錢去夜店尋歡,也不喜歡手遊或上網休閒,晚上就長跑鍛鍊身體,習慣後就喜歡上了。」  是附近居民?他們搖頭笑起來。是從附近各地區來的,騎車約二三十分鐘。  怎麼會在這條路慢跑?「有人搭火車經過、有人偶然路過,發現這條新建的大道視野寬、車輛少,適合路跑,一趟約一公里。況且,路旁的這座總圖將完工,可以期待…」手臂繫計數器的人說。  「還有,路名『康橋』,徐志摩〈再別康橋〉我喜歡。」束馬尾的女生補充。  VR5G時代,閒暇時能為自己的健康而跑,有別於時下的酸青網民,算是有目標理念與行動的青年,為此你覺得欣慰慶幸;提到徐志摩的詩,更引發你的同感,當初,你也是看到「康橋」這兩字,特別從東橋七路彎進來走這條路散步的。  年約三十多歲、七八年級生會提起徐志摩,讓你意想不到。一九二八年徐志摩重遊康橋(今譯為劍橋)後,寫下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已九十二個年頭,若說人類的傳承一代是三十年,至今已傳遞三代了,可見其文學影響力的無遠弗屆!  據聞,這條路原擬「東橋十三路」,後順應居民意見重訂。「康橋大道」這名字具有人文精神、很有詩意,符合這種意象。社區的人去過英國康橋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的人大概不多,對康橋的印象大都和你一樣,來自徐志摩詩中所述:以輕輕的、悄悄的道別,雲彩難離難捨的情感;用金柳艷影、青荇柔波、尋夢長篙、一船星輝,放歌思念往昔的情懷,使得康橋浸染著優雅歡愉的美好。如同讀過伊恩·佛萊明所寫的龐德原著小說的人不多,許多人對007的印象都來自銀幕裡的史恩·康納萊,當他出任務時自稱「我叫龐德」之際,也就幫觀眾印記了風流倜儻、出生入死的影像;也許,徐志摩所寫的這首詩,也是像這樣的幫我們定調了康橋「如斯美好」的感覺。  而你,每每踩在這條大道上,望望路牌「康橋」兩字,感覺彷彿又和這份美好相遇,喜悅之心油然而生。  夜深了,一陣風襲來,分隔島上的大葉欖仁颯颯作響,被捲揚的紅葉飄向總圖,總圖庭院有幾位工人還在趕工。路口,穿制服的守衛走出崗亭,熱情的跟你打聲招呼。  你仰視這棟六樓高的大廈,衷心說:「辛苦了!忙三四年有吧!」  「快竣工了,」守衛扯胖臉頰笑著:「萬丈高樓平地起。」  這條大道開通後,你常繞來這兒散步,看著總圖一樓樓的長高,外牆護籬拆除後,白天在陽光下金碧輝煌得宛如黃金屋。你喜孜孜的秀手機裡的照片。意想不到的,守衛也找出他拍的照片讓你欣賞,並說:「快落成剪綵了,記得要來捧場,這是台南人的驕傲。」  瞧他引以為榮的神情,顛覆了你對一般員工心態的刻板印象,遇見這位有榮譽感的職場工作者,你猛然有點感動。  天空飄落毛毛雨,濕潤了迎風的衣裳,這棟具前瞻性、綜合性與研究型的公共圖書館,亮在黑夜這條郊野大道旁,有如一座宏偉的知識殿堂,輻射出無與倫比的光芒。你走著走著,想起徐志摩曾說的「我的眼睛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慾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的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顯然讓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康橋,給他的不只浪漫優雅的感性美好,也富含了啟迪智慧、擴展視野的知性美好。  於是,漫步在這條康橋大道,你總喜歡遐思,試圖去邂逅相逢些什麼,或是遇見年輕時候的自己,或是被凡俗塵封的真情,亦或人類未來的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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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農村即景

紅尾伯勞鳥 文/攝影 林明理  美農村,我喜歡它的平靜,有一種單純而亙古不變的美。每朵雲都鑲了銀邊,每朵花都藏著一首詩;彷彿聞到了家鄉的泥土味,一處被遺落在時光裡的秘境。  蛙聲、鳥聲、蝴蝶,從風中來,暫時淹沒了卑南溪河階上的每一寸喧囂。一群紅嘴黑鵯,繞過山林,溪流,俏皮地,停在一棵木棉花樹上,四周的音樂就此展開了。  我走過高台,徜徉在聚落裡,禁不住回首,正巧,一隻紅尾伯勞也棲在另一棵開滿黃花的大樹上回頭。  「真美!」不禁讚道。 大葉溲疏 櫻樹紅了,杜鵑花也陸續綻放。立鶴花,落地生根,串錢柳,還有合歡和大葉溲疏,它們經風,沐雨,泛出深淺不一的紅和醬紫,也交織著沿途花木的美麗和奧妙。  我停住腳,看了一會兒,欣然任風吹拂,像一個孩子,投往母親溫柔的懷抱,腳步也變得輕盈了許多。  這裡有斑鳩溪、萬萬溪通過其間,是飛行傘運動場之一;也有釋迦園、咖啡園、無毒農場、陶燒工作坊等相伴而生的愜意。我常常想起它佈滿詩意的回聲,並向它表達了我的歡快。  偶爾也會沿著山徑漫步,或者俯下身來,數著倒地鈴。一個、兩個、三個……多得數不清,在草間上,在溝渠旁,像星星一樣,驕傲地存在著。  當夕陽鋪滿溪谷,遠遠有三五隻牛正在吃草。忽地,「哞──哞──」傳來了小牛的叫聲,使我的遐想更為生動活潑。有烏頭翁、白鷺鷥掠過,抑或雀躍、抑或超然,在天際遨遊。  歸途,步上熟悉的冰品店。啊,眼前是一片蒼翠,幾隻黑天鵝悠遊在青山綠水間;而我的眼睛裡含著喜悅的光芒,每嚐一口,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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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牽繫字而遊

 詩/攝影 簡綾仙 若來世只當過客, 則心與字皆自由。 若字隨著心而遊, 則心牽繫字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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