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何以解憂 唯有雲會

雲端相會,療癒功效好比日劇深夜食堂。 文/張燕風 圖/蔣軍  老頭做好早飯,一邊翻閱著報紙,一邊等待著...老婆終於走下樓來,打著哈欠說:「喂,老頭啊,昨晚高中同學們第一次雲端聚會,有六十幾個人天南地北的來相聚,有的從畢業後幾十年了都沒再見過面。大家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就差沒衝出屏幕上自己的那塊小方格,來給所有的同學們一個大擁抱呢!嘖嘖,那場面有夠熱鬧,真是太感人、太療癒啦!一下子四、五個鐘頭就過去了,要不是早已過了午夜,還真是欲罷不能呢!」  老頭說:「等妳半天,麥片都涼了,快喝吧!」老婆喝了一口,望了望牆上掛鐘,驚的跳起來,怎麼已經八點啦?不喝啦,我得去上太極拳課!」老婆很快查了一下手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今天可真忙耶,打完拳後,九點要上Zumba,十一點有『簡易中餐』烹飪課...嗯,下午兩點,我答應女兒要給兩個孫子上中文課,今天教唐詩。」  老婆手指划過手機,繼續說:「...四點有書法課,晚上七點上瑜珈,十點還有一個難得聽到的文藝講座...」  老頭聽的頭昏腦脹,揶揄的說:「都是在雲端交流的吧?怎麼晚上十點還有人坐在雲上?」老婆回答:「居家防疫嘛,不能出門,當然都是在雲端相會啦。講座是美國西岸晚上七點開始,那不就是我們美國東岸的十點嗎?告訴你喲,雲端相會無遠弗屆。但因地區不同,有的在白天、有的就已經夜深,有時差的。」老婆斜眼看了一下這個從來不上社交網站、不上雲端、看來很寂寞的老頭,就匆匆起身站到電腦前,聚精會神的跟著打起太極拳來。  老頭百無聊賴的拿著報紙踱到陽台,坐在搖椅上,仰頭望天,看幾朵白雲輕輕飄過。心想:「這『雲端』如今可成熱門話題了。大概除了我這老頭外,全世界的人都正在雲端相會,一起做這忙那的吧?看看我們家那口子多來勁兒,每天接二連三的『雲會』,哪有空得什麼『疫情抑鬱症』啊?」  老頭想到前不久看過一個日本連續劇「深夜食堂」。在東京某一小弄堂中,有一個在午夜後才開始做生意的小食堂。許多有心事,晚上睡不著覺的人們,都會去那裡相聚,互相傾訴、分享、安慰,藉以忘卻憂愁,彼此陪伴度過漫漫長夜。  而如今,哪裡還需要巴巴的去什麼「深夜食堂」才能取暖?雲端的各式聚會,就是7/24無所不在的忘憂樂園啊!  老頭好像想通了一些事。他走回屋內,看到老婆正香汗淋漓的跳著熱情洋溢的Zumba。他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啤酒,忽然想到從前有一句與酒相關的名言,「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在這居家防疫年頭,此話好像已不適用。「深夜食堂」路遠去不了,獨自喝個小酒愁更愁,看來如今唯有「雲會」,方可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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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流動的時光

 文/圖 蔡莉莉 正午晃盪在溫州街的巷弄中,市聲喧鬧拋擲身後。樹葉邊緣鑲上金光,路面被葉隙光影鋪灑成豹紋地毯。轉角,是舊昔時代的日式宿舍,如今已變成幾座廢墟,門口的花園一片荒涼,屋角老榕樹像相撲選手般壓著老磚牆,藤蔓植物穿梭而入,彷彿可以聽見薜荔窸窣匍匐的聲響,宛如走入超現實主義盧梭畫裡的荒野森林。 有一種曾經置身其中的幻覺,好像重回許多年前的星期日,總是搭上前往遙遠陌生站牌的新店客運,來到那幢充滿油畫作品的日式老屋。回想第一次到那幢日式老屋,提著畫箱從陽光飽滿的碧潭橋頭轉入曲折小徑,庭院光影翠綠,老樹的枝椏吊掛著植物。推開紗門,油畫氣味迎面而來,滿牆目不暇給的畫作,令人感到自身之渺小。跟著同學挨擠在畫室中,把顏料當作青春養分大把擠在調色板,畫上一整天,那幢日式老屋就以這樣的緣分留在記憶裡。 畫室裡住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外省老兵,出入的學生都喚他張爺爺。每個星期天早晨,張爺爺會煮好咖啡等著我們,他總是坐在藤椅上,拿著保溫杯啜飲著茶,微笑地看著這群一邊畫著靜物一邊吱喳交談的孫輩,非常溫暖友善,就像我們共同的親人。 張爺爺就像是《百年孤寂》裡的邦迪亞上校,半生征戰之後,安靜地獨守那幢老屋,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回想飄流異鄉的一生。每次到飯廳長桌倒咖啡的時候,我總會不經意望向張爺爺昏暗的起居室。他的房間很小,自天花板低懸一盞小罩燈,點了燈還覺得昏暗。牆邊放單人床,牆上除了日曆和印著國旗的蔣中正照片之外,還掛了一包包看似是老人常備良藥的東西,只要經過房門,便隱隱聞到一股萬金油或薄荷油的味道。桌上擺了幾罐茶葉和克寧奶粉,桌角那台小小的收音機,是張爺爺和這轉速過快的世界接軌的唯一通道。 張爺爺吃食簡單,作息在相同的軌跡中重複運行。好天氣的時候,基於養生的理由,張爺爺會到院子外的花徑來回散步,他慣常邊走邊計數,像是在尋找地上的銅板那樣的走著。 「巷口花開了!你們要不要去寫生?」張爺爺偶爾會以他那不知哪個省分的口音,告訴我們他散步時的發現。 對彼時熱中追隨印象派描繪戶外光影的我們來說,是令人雀躍的情報。我們總毫不猶豫地拎著畫布提著畫箱,坐在樹旁牆角或屋簷下,捕捉花叢樹影隨時間移步的輪廓和顏色變化。綻放的茶花、斑斕的變葉木、雜駁的磚牆縫隙中舒卷的爬牆虎,暈著綠光的遠近樹木輪廓,那真像是走進光影顫動的莫內花園。 我經常是最快畫完的人,收拾畫具的時候,張爺爺總是站在我的作品前欣賞著,認真的說:「妳畫得又快又好。」他就像一個慈祥的老者,溫和謙卑,不會抓著人就沒完沒了的無限重播自以為光榮的人生傳奇,也不會逢人就傾倒冗長無意義的瑣碎日常,儘管整個星期之中,只有假日我們到來時,這清冷的老屋才有笑語人聲。我已把張爺爺當成了畫室的一部分,他就像是阿公般溫暖的存在。 和許多遷徙到台灣的老兵一樣,張爺爺揹著命運交織的故事,活成了獨居自炊的暮景老人,複製貼上著每個相同的日子。某次,到畫室卻不見張爺爺,才知他半夜解不出尿,膀胱都快撐破了。畫室老師接到張爺爺的電話,緊急將他送醫。張爺爺住了幾天醫院,回來以後,看起來更像一張褪色的舊報紙,帶著枯槁的神色,我幾乎可以聽見生命從他身上擦過的聲音,感覺他正慢慢朝著衰老的世界走去。 出國前沒說什麼離別的話,揮揮手就走了,我想那不過是短暫的分別。留學的日子,我像一隻獨自孵養珍珠的蚌,透過維梅爾、杜布菲、羅遜伯格的畫作,摸索自己未來的藝術樣貌。我的畫布裡不再只出現古典人像,不再只關注印象派的風景,透過反覆實驗,一步步探索我所想望的藝術世界。 我經常整天關在研究生的工作室之中,面對畫布不斷嘗試修正。獨自在偌大的空間畫著的時候,時常會想起張爺爺。生命中莫之能禦的動盪,像一塊石頭般被掀了開來,我看到底下的孤單與無奈。在平日只有堆滿未完成的畫布和揮之不去的油畫氣味的空蕩畫室中,張爺爺是如何靜蟄在空寂無人的老屋中,度過千篇一律的日復一日? 出國前的我還太年輕,生命中尚未經歷過生離死別,無從體會流浪者內心的感覺,也不曾意識到,有一天孤單也會走來我的面前。移居異國的城市,彷彿突然降落冷酷異境,活在別人的夢境之中,茫然的,孤零零的,就像走入愛德華·霍普那些充滿「所有人到最後終究還是一個人」氛圍的畫作裡,如此疏離,如此寂寥。 回國之後,我和畫室同學漸行漸遠,我後來不曾再回去那間最初萌發我畫家夢想的畫室,但一直在心中默默掛念年邁的張爺爺。後來,輾轉聽說張爺爺逐漸凋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被安置在花蓮某個安養中心,想起真是無比懷念,無比感傷。 人生是個加速的過程,一晃眼過了三十年,少年時代的畫友同伴盡皆散去,大多成為面目模糊的路人。我或許已經破繭而出,在持續的創作勞動中,慢慢地,慢慢地,從青春的碎片中長出堅韌的自己,變成了我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往事如深井,如油畫般魔幻的色彩在眼前不斷晃動,那些生命中許多擦身而過的緣分,在回憶裡無止境的延伸。我清楚意識到,人生的每一個片段,都有最好的,最值得珍藏的遇見。 許多年之後,終於又來到碧潭。一條河流在公路側邊,那條河流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條河流,有些場景持續流變累聚在河床底,就像堆疊在油畫布底層的顏料,隱身成為審美的背景。而今我才明白,昔日之夢是無法言喻的奢侈,年輕時的我並不知道那些美好的人事,終究會被歲月的畫刀層層抹去。 站在碧潭橋頭回望,我看不見記憶中畫室深灰色的老屋簷,如今,只見一座被綠色鐵皮包覆的兩層樓房。畫室招牌還在,紅色木門還在,灰舊的門鈴也還在,我清楚地感受到老屋就藏在鐵皮屋裡面。 那一刻,從記憶裡湧現一個意象,一種回聲,我彷彿看到燦亮夏日裡一間有樹有花的庭院,那庭院之中有一位單薄的老人,正掀開花布門簾,微笑地招呼二十歲的我。於是,我彷彿聽見他親切的說,妳來了!而且,彷彿也聞到一陣陣咖啡的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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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新蘭漁港之晨

海 林明理 文/圖 林明理  涼晨中,我用眼睛拉開蒼穹,那守在雲間的山頂如金銀般閃爍。沿著碼頭走過,大千世界漸漸地光亮起來。我聽見浪潮就在前方,彷若一切拂逆與困厄,全部漂走。  長堤末端的紅色燈塔、或近或遠的山林、綠島、村落……在波光粼粼下,多麼靜寂,多麼愜意。涼亭旁,每根細枝,每一隻蟲動,在互訴心事;而我像一片微醺的落葉,在空氣裡喃喃。  驀地裡,一隻蜜蜂在紅千層花間舞動。一隻野鳩,在林頂上低飛,又對我繞著圈,終於停落在椰樹上,也棲息在我的心巢中。  那漫無邊際的海天之間,風悠悠地,掠過曳船道、淺灘;充滿甜眠的光,浮漾起海的蒼冥。我踱著步。仔細瞅瞅這座位於都蘭灣的唯一漁港、防波堤,還有海巡署巡防局設立的安檢所。是什麼闖入我眼眸在靠近?是浪花,是瞭望潮汛的燈塔?還是一個海巡隊員帶著一隻外貌威武的警犬不經意地露出一抹微笑。  這時,白雲背後,以及海面的銀波上,滿是朝霞的金光。遠山幾片,紫精屏風般的灰綠,比天空更柔和。看,還有幾艘船筏,三五釣客,在岸邊垂釣。一陣風拂來,把我幻化成一棵樹,昂首矗立,靜靜地享受著陽光的沐浴。  德國詩人里爾克曾說:「美為最初、天然。一切正在形成中的,皆會變美。只要人們不去干擾它。」在這裡,壯美的晨曦,海岸線綿長而迷人。一個記憶,慢慢在此佇足,而時間是唯一會呼吸的海洋。  啊,那是太平洋柔柔的海波,清晰地輕喚,此處或彼處。而福爾摩沙正以遼闊之藍,和雲朵競相唱和;引我獨處光陰深處,滿滿都是故鄉的思念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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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郵寄暮色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我來到你的案前 讀你千里外的秋日 用湖畔的風,封印成一封信 你窗口的暮色真好看 我想在你凝望的雲上 睡一晚 等月光最美的時候 照亮我們最初的樣子 每亮一下,就是希望的全部 彷彿嗅著香氣寫字 寫得秋日都生了蜜 變成了春天 此時此刻,給誰自由,風 都不會心疼 除了你 被幾個湖畔的慢跑者穿越 讓他們經過暮色,像暮色經過 你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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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一方陽光

世界此情此景,讓我們共祈人類大協作。畫中女孩背後的一點光芒,就是我們一方陽光。 文/劉惠芳 圖/黃天澤  北京秋天已經來了,可是新冠疫情還沒走。全球近四千人萬確疹已逾百萬人病歿,世衛組織WHO每天報告委實讓人不安。  常常翻開王鼎鈞的「一方陽光」,因為念想他人生許多歸去來兮。市井小民如我已尾隨年逾九十老作家數十年,想想已近耳順,趁兩眼還清朗,鬢髮未成霜,多讀幾本書多看幾幅畫,人生還可去去雜蕪俯仰無愧?  芸芸眾生,我看疫情社會早已出現兩套生活哲學,有人是「仕」,有人是「隱」。許多「仕」者敢做敢當捨我其誰,許多「隱」者不在其位得謀其政;亦仕亦隱如我,除關心糧食蔬菜,也關心地球涼熱,自然不忽略疫情。  打開手機,偶見天澤傳來這幅「終極追殺令」...女孩很抓我眼,看了又看想起劇情,她眼神讓人回想殺手夥伴,危險!  書與畫多處百思不得其解,外頭一方陽光,何不進城拜訪秋天?方向是北京任何一條胡同。閤上王鼎鈞的「天心人意六十年」,戴好口罩,說走就走。何必認真,就是散步。  既有新冠疫情,當然少了許多觀光車或遊客,進城感覺有光的所在就有疫情的治癒好消息。  陽光籠罩胡同,往前走就逛老舍故居?冰心故居?北京最早的缸瓦市教堂、崇文門教堂?梁實秋故居位於內務部街,林海音故居在琉璃廠附近,老舍曾住過豐富胡同,林語堂曾住過琉璃廠南長街,冰心故居在剪子巷。。。許多場景曾有他們的痕跡。上世紀也曾五次波及全球流感大流行,每次都導致數百萬人死亡;可是1918年爆發後,次年民國八年我們還得珍貴的五四運動哩。  每天營營役役,我們豈不就是一個靈魂到世界上受苦?物本無情,物皆有情,每個經驗都得寫實,只有愛讓人人幸福。也許王鼎鈞,也許張曉風,也許老舍,也許是你或者是我。不同的流行有不同的對付,不同的妙悟得不同的充盈。誰都有自己的苦,誰都有自己心中的神,只要相信:疫情終會過去。  北京城裡到處仍有限行令,今天太陽落山前便已返家;何必認真,就是散步。  再看這幅畫女孩,眼底一點光芒不輸城裡一方陽光,精典對白「生活總是如此」讓人念想改變,感覺也由血腥變溫馨。  這一天,一種踏實,一種放鬆,散步無意得到:美不就是藝術的特殊目的?  再見病毒新聞少了憂心忡忡,明知邪靈未去相信聖靈也同在,我們還是富足的地球人。流行就是自由且創新的,流行病也不例外?我們只有捲起袖子積极勇敢,絕不矛盾惶恐。上班上學不論或仕或隱,殘酷的疫情「無我之境」也可以「以物觀物」,獨善其身愈堅決,兼善天下愈有望,戴好口罩,你我都絕不放棄。 我們安份守己,做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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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故鄉松影

 詩/攝影 李展平  窗外蛙鳴不歇 彷彿聽到阿公戴斗笠 自田野一方走來 阿公的草鞋也沾滿泥土 自歲月的那頭 牽拖 腳肌已鬆軟 浮出蚯蚓的靜脈  被月光漂白的頭髮 漸失暮色沃野 原來崁頂的老芒果樹 已不見童年身影 只剩童子尋找失落的蛙鳴 尋找罩芒果的阿公  被月光攀附的松影 宛若俗諺:有時星光有時月圓 那隻水鴨滯葦間不離 古稀阿公隨風搖顫 如今踏傾頹牆草歸鄉 渡過一叢開滿星光的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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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今天吃掉兩排喔

 ■林如是  林語堂故居最近來了一位新家人,一隻小烏龜。  其實小烏龜不算小,跟小時候家中魚缸裡養的烏龜相比大了許多。  年幼時,看烏龜的記憶很模糊,似乎未曾真正與小龜龜四目相交,不知是否因為烏龜體型大了許多,五官和身體紋路一下子變得面目清晰起來……也許兒時記憶中的小烏龜長大後,也是這副模樣。  僅僅只是腦海中匆匆閃過此念頭,霎那間眼前烏龜多了幾分親切。  「小烏龜原是野生的,來到故居後,把故居裡桌子椅子底下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結果就什麼東西都不吃,連專門給烏龜吃的飼料也『不放在眼裡』,差點餓死。」  「那怎麼辦?」遊客們擔心詢問院方人員。  「試了很多辦法,這兩天終於願意乖乖吃點魚飼料。」  「魚飼料?」不吃烏龜飼料,願意吃魚飼料啊?  「把飼料投進魚池裡,跟池裡一白、一紅兩條魚一起共餐?」原來動物們也流行一起享用餐點。  「非也非也,魚飼料扔進魚池,兩條生龍活虎的白、紅大魚馬上游過來吃,等烏龜慢條斯理游過去,哪還有魚飼料?我還故意先把魚飼料扔在左處,等魚被吸引過來後,趕緊把另一把魚飼料扔在右處--不偏不倚落到小烏龜嘴巴前,都做到這種程度,只要魚游過來,小烏龜還是沒得吃。」  「小烏龜怎麼辦?」遊客小朋友擔心皺眉。  「魚池裡享用魚飼料看來是沒戲了,只好訓練牠在陸地上吃魚飼料。」  「怎麼訓練?」遊客小朋友迅速恢復精神。  「把飼料排成一排,誘哄小烏龜過來吃。」  「肯吃嗎?」用餐環境從水裡改到陸地,小烏龜願意乖乖進食嗎?  「現在剛好是小烏龜吃飯時間。」  轉眼間,一排排列整齊的魚飼料出現在眼前,像指引飛機降落的跑道燈,引導小烏龜好好進食養胖自己。  魚飼料已佈置完成,小烏龜埋頭慢慢往櫃子底下前進,似乎沒聞到魚飼料味,人蹲下身,輕叩地面兩聲,小聲提醒:「來這邊吃飯囉。」  說也奇怪,烏龜彷彿聽得懂人話,緩緩定住腳步,徐徐轉頭,慢悠悠往聲音來源移動兩步,彷彿終於看到吃食,張開嘴,試圖將佈置在地面上的魚飼料咬入口中。  小烏龜把嘴張得大開,好不容易咬住一顆紅橙橙魚飼料,一個不慎,到嘴的圓滾滾食物居然硬生生滑出嘴巴,滾落地上,那模樣和心情簡直跟人用筷子夾丸子,丸子剛到嘴邊便咕咚一聲掉落地面一模模一樣樣,外表滑稽中帶點可愛,內心其實很「滑鐵盧」。  觀看者心口一驚,深怕小烏龜遭遇挫折,一怒之下乾脆堵氣不吃了。緊張情緒持續兩秒鐘,小烏龜再次張嘴,歪側著頭,咬住一顆飼料,技巧性移動,終於成功吃進飼料,細細咀嚼起來。  小烏龜吃飼料,十分講究規矩,不會打破排列整齊的飼料直線,而是乖乖一顆接著一顆慢慢往下吃,偶有從口中彈出並滾遠的飼料,也會往外跨出一步追著吃,不過如果滾得太遠,小烏龜便會放棄追逐,把目標鎖定在直線上的下一顆飼料。  大概是吃多了,開始有心得。只見某顆飼料咬在口中,烏龜左前掌快速抬起,抹向嘴巴,動作乾淨俐落把飼料成功推入口中。  小烏龜改變了自己原本的飲食習慣,避開水池裡兩條「水中蛟龍」的搶食之爭,爬上岸,悠哉吃起排成直線的魚飼料大餐。  雖然剛開始必須演練新的進食方法,不能像在水裡那樣在陸地上大啖魚飼料,可是一旦養成新的進食習慣,便可得更多的悠哉進食時光。退步,原來是向前。  「昨天吃了一排,今天更厲害,吃掉兩排喔。」  「明天看看情況,調整著餵,不能餓著,但也不能吃過撐。」  離去前,聽見大家仍七嘴八舌討論著小烏龜的飲食計畫。  小烏龜,是隻幸運的小烏龜,也是幸福的小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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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電梯

 文/瑞伯 插圖/國泰 萊茵小城的舊家電梯關門特別慢。初初搬進,一樓奶奶就提醒,要有耐心。深褐木皮,小正方,兩個大人加娃娃車就顯得肥滿。究竟該等三十秒或一分鐘,從沒認真數算。總之很久,久到令人莫名尷尬,妄念叢生。沒鏡子可整理儀容,無周知或風趣廣宣,也無「電梯,電梯門要關了」的謎音宣告。正進退兩難,猶疑電梯是否故障之際,門便喀咖咖毫無愧色地掩上。好幾次巧遇有人抱著食物開大門,於撞見電梯合攏的瞬間哀嚎一聲。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實在不想再多等一次電梯。 不知何時,電梯左側牆面,冒出幾枚小小的卍字。 很細的字符,大約是鑰匙或硬幣刻成。似乎想見刻字的人理所當然,於電梯開門時順勢走進這最舒服的位置,抖腳,望向最近身的牆,動了點戲謔的小心思。可惜畫反了,納粹的卐是右旋。在這裡,卍不太可能象徵佛光祈福,而是有人罪咎,有人暗暗尊崇的極權鉤十字。 水準欠佳的種族主義者?找朋友玩的鄰居屁孩?那老是凶巴巴乾咳的獨居老頭,或五六點就出門上工的壯漢?兩人都住頂樓,搭電梯時間更長。看了幾眼,懶得理。整棟外國人遍及四大洲,不必對號入座。但幾天後,有人在十字旁貼了一張反種族主義的小貼紙。像對話也似註解。似乎也可想見,這位鄰居於電梯叮噹順勢入門,同樣站在這最舒服的位置,東張西望,可能吹口哨抓頭髮摸鑰匙,而後發現這幾枚小小的可疑。咦?喔……不對吧這怎麼可以。 那張貼紙隔天清早便被撕了扔在地上。有人再貼,赫見碎紙萬段。一連數日皆如此。淺白,外放,未見其人,老子就是本色你奈我何的聲口便歷歷在目。鄰居小孩總不可能每天清早進門撕標語吧? 這你貼我拆的霸道觸動不少人(也許只是另一人)的神經,那面牆頓時如留言板,標語不絕。有人甚至印出大大的A4紙貼上牆,教極端份子克制,尊重多元文化,你這是違法。很雞婆地印張佛祖玉照跟佛教的卍,默默幫他用紅筆將方向和角度圈起來。據說工人黨和納粹黨都用過左旋與右旋十字,但微斜的右旋更官方廣為人知。是他畫反,可不是我記錯。但這雞毛蒜皮的方向又有什麼好在乎?鄰居們大約壓根沒想過佛祖慈眉妙目,卻能一球入魂,直指那萬劫不復的優越。滿電梯幻影幢幢苦口婆心。等電梯忽然一點也不無聊了。 A4標語一貼就是一週,正疑惑始作俑者是否回老家度假找媽媽,管理員終於將整面牆的花花綠綠全撕下。客客氣氣言簡意賅,請人愛惜公物,無事勿擾。一眾隱形住戶頓時收斂許多。唯那幾枚卍字,還是那樣惹眼而細微的刮擦。有人拿公告蓋住刻痕,隔天,傳單便被輕輕移到另一角。十字如手爪,潛伏眼角,不起眼卻還是挺猙獰。 偃旗息鼓,檯面下的交戰行禮如儀。直到搬家,我還是不知哪些芳鄰老在搭電梯時默默纏鬥。然而這件事是這樣解套的:又一位等電梯的人,不知百無聊賴或看不慣,乾脆以暴制暴下刀刮幾筆。將小小的卍,補成一座又一座同樣不可修復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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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寫作路途上 永遠的主編

蔡文甫主編話別函 文/攝影 鄭清和  從報端看到蔡文甫主編往生的報導,儘管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人生之旅的終點站,到了,任何人都要下車,但仍難免有說不出的不捨,瞬間整個人跌落沉思的深淵中,感慨係之。  仔細讀完有關蔡主編生平的簡要報導,掩報輕喟的剎那,突然憶起他曾經給了我一封信,信中言及他要卸下中華副刊的編務退休。依稀記得,當年捧讀信函內容之後,感動莫名良久,因為那個時候,我充其量只是個喜歡寫作的無名小卒,用現代年輕人的用語來比擬,只是個小「咖」而已,其實更貼切地說,應該是:「根本不是個咖!」可是,蔡主編竟把我認定為華副的作者,這是何等大的鼓勵呀!有種宛如小學生被老師摸摸頭後說:「你好棒棒啊」的醺醺然感覺。  在書架中抽取儲存文件的卷夾,想要找到那封睽違已久的信,隨著年歲增長,大腦的海馬迴似乎已失去空間定位的功能,忘了到底是放在長期疏於整理而雜亂不堪的哪一個書架中的哪一個卷 夾中。連續找了幾個晚上,毫無斬獲,但大腦的長期記憶告訴我是有這封信,因多次翻閱其他文件時,曾邂逅。 應平書主編邀稿函 心有不甘,找不到,卻又能奈何。此時報端卻接二連三出現一篇篇懷念蔡主編的文章,甲君是他主編華副時的作者,以「月台的鼓勵」來感念他;乙君是他汐止初中的學生,以「典型在夙昔,哲人日已遠。」來敬悼他;《文訊》月刊更有多篇文壇舉足輕重的第一線大咖的道別文章。每讀一篇,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就會再被撥攪一遍,於是下定決心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那封信,同時也開始醞釀要寫感恩蔡主編的文字。  晚餐後,再度啟動找尋行動。這次改採滴水不露的地毯式搜索,與之前想到可能放哪裡,就往那裡去找的跳躍式搜索迥異。書架編號循序找,每個卷夾一頁一頁慢慢翻,這次再加上書本也一本一本抽出來翻,甚至翻完後還拿起來抖一抖,不求快,只怕漏過任何一個動作而致前功盡棄,可謂已到翻箱倒櫃的地步。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給找到了!夾在那本由王鼎鈞先生主選的《中華文藝》月刊散文獎文集──「三十四顆星光」的扉頁中。怎麼這麼巧合呢?鼎公不正是當年鼓勵蔡主編開辦九歌出版社,並資助其湊足出版業登記金額三十萬元的文壇超級大咖嗎?華副還時常可讀到他寄自美國的文章呢!  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封,手是微微顫抖的,心是撲通撲通跳的,當年的那股溫暖感覺隨之升騰起來。信紙並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因為紙的材質是黃色的,信的內容是用印刷的,還留有四條油墨的橫向蘸痕。我的名字是用簽字筆寫的,沒看過蔡主編的筆跡,但推測應是他的親筆,在署名下蓋了個他的紅色篆書印章。信封的郵戳依然清楚明晰,81年7月24日18時寄自台北,信封的字應該是應平書主編親筆所寫,因為信封內另外附有一張應主編的拉稿函,寫我名字的字跡看來如出一轍。  信是寫給華副的作者群的,我只是其中之一,本來沒甚麼好大驚小怪,但憑我這個根本不是「咖」的小作者,也能接到主編卸任的話別信函,真的是受寵若驚,這代表他已把我納編為華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了。  從63年開始向報社投出第一篇散文稿,一直認為主編是副刊的靈魂人物,望之儼然,揮灑著象徵權威的大筆,決定著文章刊登與否的生殺大權。因而每當稿件獲賞識而見報,則宛如被放逐異鄉的小臣默默面北感激;若收到自寫且自貼郵票信封的退稿,則重讀幾遍後放入抽屜的角落中,從來不敢在文末註記請主編於退稿時,能明示文章有哪些不足之處,或該往哪個方向斧正。偶爾,會有作者為文,言及主編給了一些鼓勵的話,或是給了一些建議,都會讓我羨慕不已。  信函中,蔡主編說他在華副工作二十一年,被核准於81年7月31日退休,往回追溯推算,他與華副結緣應是60年,那年我剛好台南二中畢業。大學畢業後是一年十個月的預備軍官役,退伍後開始謀職,換了幾家公司之後,68年下半年總算找到了適合且穩定的工作,也才開始對位處台南市的中華日報的副刊試投稿件,但我並不知主編的大名。  深恐記憶可能有出入,於是趁寫作本文的空檔,查閱所蒐存的68年到81年已發黃,甚至嚴重遭書蠹啃噬的昔日曾刊於華副的剪報,結論是與印象中的記憶吻合,沒錯,獲蔡主編賞識而印成鉛字的文章真的是寥寥無幾,細數了一下,也才五篇:空懷餘恨淚千行(68.09.26)、燈火闌珊處的故事(69.06.26)、罍知恥─向母親致歉(70.05.10)、師恩昊天罔極(70.07.01)、收穫季(78.07.04)等而已!15年只刊出五篇,平均3年一篇,產量這麼低,這哪夠格是華副的作者呢?  這麼少的五篇經過蔡主編的手,更甚的是78年下半年起,一直到蔡主編要離開華副的81年上半年,整整三年,他都沒接到我的投稿,怎麼還記得我這個文學逃兵呢?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索被蔡主編記住我的可能理由。是「師恩昊天罔極」被美國世界日報改名「師恩如山」轉載(70.07.22)呢?還是「空懷餘恨淚千行」與彭邦楨、琦君、應未遲、亮軒、韓韓、方瑀、梁上元等二十六位作品,一起被選錄在中華日報甲種叢書之八十四《天下父母心》(第一集)呢?抑或是「燈火闌珊處的故事」與顏元叔、侯健、夏元瑜、尹雪曼、張秀亞、楊乃藩、劉紹銘等二十九位作品,一起被選錄在中華日報甲種叢書之八十七《我的大學生活》(第二集)呢?除了這些原因之外,真的再也找不到讓他對我有特殊印象的理由了。  被蔡主編一視同仁的尊重徹頭徹尾感動了,這是初出寫作茅廬的我彌足珍貴的禮物,所以就珍藏了這一封珍逾拱璧的信。整封信主要內容共六行,前兩行是表達感激之意並話別,但後四行卻是肯定應主編,說她對編政駕輕就熟,畢業於台大中文系,出版文學作品多種,要大家繼續支持應主編,其提攜與栽培後進之不遺餘力,傳承與交接編務之誠懇真摯,躍然紙上,其企圖讓華副的運作無縫接軌的用心,溢於言表。  一段文學緣,一封信,雖然素昧平生,卻是一生感動。蔡主編,您認定我是華副當年的耕耘者,我感動!蔡主編,我認定您是我寫作路途上永遠的主編,我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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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浯島小故事

 文/牧羊女 插圖/國泰  金門古時稱浯州,島嶼出來的人自稱家鄉是浯島。  回首來時路,遠的,近的,深的,淺的,喜的,悲數不盡寫不完。  一個沒有玩具的年代,炮火中啟蒙。  在紅大埕跳繩子,把玩哥哥們自製的陀螺,也剔自製毽子。整個村莊未曾走遍,走最遠就村子邊陲的雙忠廟。遑論到城裡那充滿想像的地方。  一百五十三平方公里的島,與台灣隔著台灣海峽,經歷烽火,八二三炮戰打了四十四天,落彈47萬餘發,烙印腦海的痛。  八二三戰役我六歲,聽到炮聲咻咻劃過天空,父親先把我們趕鴨子似趕到地下防空洞,家裡防空洞和前隣是打通的。小小地道裡擠了二戶人家。洞裡備有簡單乾糧和水,我們都不敢出聲,父親由炮聲判別落彈遠近,待炮聲停歇再讓我們出洞。這一役死傷無數,至後來的單打雙不打,也經常有人歿於不長眼的子彈,村裡三房伯母就在防空洞口被擊中身亡。  我成長的村子,艱困無比,上學沒有學堂,借用宗廟祠堂上課,小朋友挨擠在一間小祠堂,克難中開始我們的啟蒙。  直到六年級才有一排水泥平房教室,很意外在教室門口有一顆一、二人高的鳳凰花樹,整個六年除了祠堂的擠,就是畢業時那一樹火紅鳳凰。其他沒什麼記憶。國中三年,換了三個地方,記憶深處是國三時學校在湖南高地,走路回家要三十幾分鐘,每逢單日對岸宣傳炮從頭頂劃過,每一炮聲都威脅小命,嚇得腿軟,男同學前面跑,二、三位女同學後面追,氣噓噓跑回裡家,內心對那炮聲極度恐懼,次次跟父母抗議別叫我上學啊。最後一學期大哥為我買了一輛單車,單日放學趕時間騎著車迎著晚風急速回家,不敢在外面逗留,傍晚炮聲響起膽顫心驚,彼時內心最大願望:趕快長大到台灣,讓靜謐留下,讓炮聲遠離。  國三那年有一件事畢生難忘,全班十二位女同學,平時籃球沒摸過,被學校通知要與其他四個國中女籃賽,烈嶼國中是島外更小的島,我們臨時成軍,她們應該也是,兩校如火如茶妳來我往,一場球賽快結束雙邊仍然掛零,千鈞一髮被我誤打誤撞投中一球,二比零結束,頓時彷彿在做夢,那當下以為自己今後可以打女籃國手,回看除了有趣外加無知,卻也無悔。  青春啊什麼事都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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