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溫柔的爆裂

■王怡仁 我曾長久相信 北地也有忍不住的春天 一座冰山會在永夜 跟一隻北極熊懺悔 深淵也用望遠鏡看我嗎? 那犄角與獸爪的臨界 我會試著再勇敢一點 讓自己化為碎骨與齏粉 我曾長久相信 南極也有藏不住的赤道 一隻皇帝企鵝會潛入海底 跟一群南極蝦致歉 黑洞也用哈伯望遠鏡看我嗎? 在愛與死的第五象限 我會試著再勇敢一點 讓自己化為星塵與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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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二月二,思挑菜

■仇士鵬 宋代詩人張耒有首詩《二月二日挑菜節大雨不能出》:「久將菘芥芼南羹,佳節泥深人未行。想見故園蔬甲好,一畦春水轆轤聲。」晚唐以後,二月二又被稱作挑菜節,這一天,人們會去地裡挖野菜,爭搶春天的第一口鮮嫩。到了宋代,更是成了一種風尚,連蘇軾也曾「拄杖閑挑菜」過。 而讓張耒遺憾的是,今年的二月二大雨傾盆。遠方,天光暗淡,似乎連高臺閣樓都被雨水沖刷走了。近處,一道道瀑布掛在假山上,泥漿混在水裡,在整個庭院裡四處征戰,所向披靡。 看來是出不去了,原本走幾步就能到的院門,此刻遙遠得就像隔了一個季節。詩人在屋子門口站上一會兒,耳朵裡只聽見樹葉的呼號,和水花的腳丫啪嗒嗒踩在大地上的聲音,從井邊走到秋千旁,又從池塘走到院門外。這讓詩人既羡慕,又有些埋怨——若不是這場雨,他也應當啪嗒嗒地走出院子,盡情採擷春風吹起來的第一批綠意。 回屋裡坐下,遙想去年的二月二。在蔬菜落戶到菜園子前,野菜蜂擁而來,鳩占鵲巢,肆無忌憚地萌芽吐綠,莖葉密密麻麻地纏在一起,連蚯蚓路過時都覺得難以下腳。它們長得太快了,不像是從地裡冒出來的,而像是冬天殘留下的枯枝被潑了綠油油的濃漆後速成的,不然,怎麼一個轉身,草色遙看近卻無就變成了蔞蒿滿地蘆芽短? 詩人提著菜籃子,本以為來得挺早,沒想到地裡已經站了不少人。偷眼一瞥,一位大嬸的籃子都快滿了。瞅准一塊人少的地,他趕緊彎下腰,手指像母雞啄食一般,探入野菜中,一棵棵地摘起來。馬蘭頭、薺菜、苜蓿、蕨菜……野菜們就像課上回答問題的學生,個個把手舉得高高的,他看准一個,念出名字,對應的野菜便興高采烈地躍入籃子裡。 在「臉盲」的人眼中,野菜長得都差不多,而詩人瞧上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好吃的,哪些將就能吃,哪些有毒。他沒有神農嘗百草的經歷,但在一片土地上生活久了,自然會對土地上長出的東西瞭若指掌。更何況,「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詩經》裡的句子他已經刻在了腦海裡,這些野菜對他來說,就像是文學意義上的街坊鄰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當然熟得不能再熟了。摘完後,直起腰來,深深吸一口,一股昂揚新鮮的清氣直入肺腑,這是菜園子裡嗅不到的享受,只有野性張揚的野菜才能蘊養出來。 滿載而歸,走在路上,詩人突然想到白居易的《二月二日》:「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他早已不復青春年少,但走在柔柔的春風裡,看著遍地吐新芽的野菜,竟感到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走成了風流少年,走進了詩行裡,騎上駿馬,和其他人一起在碼頭上一字排開,任由春風把衣裳吹得獵獵作響。春天,果然是萬物復蘇的季節,就連他的心中,都癢癢地抽出了新芽。 回到家,把野菜做成羹湯,小嘗一口,一陣波浪般的輕哼掠過喉嚨。積蓄一個冬天後,驟然釋放出的新綠就是鮮美,詩人甚至由此想像到那些纖細的根在大地深處如何努力地汲取雨水,那些小巧的葉子在大地上如何虔誠地吸納陽光,占盡春天的先機,最終醞釀出足以喚醒一個人幾十個春天的人間絕味。不過,這樣還不過癮,詩人把羹湯裝進碗裡,拿來詩書。「莫愁客到無供給,家醞香濃野菜春。」一邊讀,一邊啜飲野菜羹,美滋滋的。倏然間詩人冒出一個念頭,白居易寫這首詩時,是不是也剛喝完一碗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野菜羹呢? 只可惜,今年的二月二出不了門,只能忍住蠢蠢欲動的饞意。耳朵仍不甘心,它好像能聽見地裡野菜們的嗷嗷叫,於是在雨停後,迫不及待地從遠方挑來一陣陣澆水的轆轤聲,澆進詩人的身體,當作一種慰藉——你聽,菜園子裡蔬菜們將要茁壯成長了。 吃不到春天的第一籃野菜,就等蔬菜長好後,再好好彌補這場大雨帶來的虧欠!   註:有農諺道:「天旱鋤田,雨澇澆園」,在暴雨後要抓緊時間澆水,恢復地裡的農作物供氧。所以文中寫耳朵迫不及待挑來澆水的轆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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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雪紛飛(下)

■張元 四   他們在聖托爾湖旁燃起了篝火,掛上了經幡,湖水蕩漾。年邁的加西老人雙目渾濁,臉上布滿了褶皺,右手不停地轉著經筒,面朝著聖湖面帶微笑地誦著經文。 銀白的槁木跳動著紅色的火苗,竄動的火舌舔舐著尚未燃燒的胡楊,演員們圍轉著篝火,口中念念有詞。領首的演員圍頭戴著白發白須的白色山羊皮面具,身穿黑紅條色花氆氌製成的上衣,內穿一件深紅的坎肩,貼身還有白布襯衫;下身是開襠的黑燈籠褲,燈籠褲腰帶上纏掛一圈黑、白牛毛繩球穗,大聲地說唱著,鼓鈸齊鳴,耳旁嗡嗡作響,儀式一直持續到很晚。 不久,老人手中的經筒停止了轉動,左手垂下了膝蓋,仰面靠在潔白的墻壁上,安詳地離去。 人們為德高望重的老人舉行了葬禮。 下午三時,山谷中人群聚集在天葬臺為老人的最後離別送行。那是一個用白色的石塊壘砌的矩形平臺,四周有低矮的圍欄,有臺階可以到達葬臺中央,後面的山林冷峭而嶙峋。天葬臺的右邊是一幅巨大的唐卡,鋪滿了半個山坡,上面繡刺著佛像和野獸的圖案,有親屬在佛像下麵焚香祈禱,一旁的喇嘛口中誦著經文。 老人身上裹著白潔的藏被,由老人的大兒子背負著老人的軀體走向天葬臺,後面跟著誦經的喇嘛為老人超度靈魂,這時的家屬是不允許進入天葬臺的,在老人未升天之際,所有人是不應該哭泣的。 在世間,人用無數的辦法享樂自己的肉體,滿足自己的私欲,用一生的時間去求得一身榮華,末了,只是一具沒有差別的屍體。 天葬場上升起了桑煙,老人的孫子雙手吃力地搖動著招魂幡,升起的煙霧瞬間就被吹散,天空中有一個黑點愈來愈大,一隻健碩的禿鷲在上空盤旋,張開的臂膀試圖尋找機會作勢俯沖下來,在確定到沒有危險之後,那只禿鷲緩緩降落在山坡上,在離老人百米遠的地方窺視著眾人,撲打著翅膀,伸著光禿禿的腦袋慢慢向前移動,嘗試著靠近老人。不一會兒,成群的天鷹從天而降,老人的屍體混合著熟青稞的香味驅散了它們的恐懼,它們一哄而上,爭相享食著這具味道不錯的肉身。 約莫一個鐘頭後,群鷲們漸漸散去,天葬師收拾了老人剩下的遺骸就地掩埋,天葬臺很幹凈,好像誰也沒有來過一樣,被食盡了肉身的老人,沒有罪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飽腹後的禿鷲在暗灰色的雲團下來回盤旋,且有黑雲壓城的態勢,攪動的風幡難以捉摸風向的改變,默默地念著經文,送別的人群早已散去,空寂寂的山谷恢復了早晨的安寧,靜待著下一個軀體被解脫。 耳邊響起了親人的慟哭混合著喇嘛的誦經聲漸漸歸於沈寂,活著的人對死亡依舊充滿恐懼,即便是睿智的補陀落寺金光坊面對渡海的詛咒時也曾懷疑過這種無謂的犧牲,可是在世人眼中你被規定了必須這樣做,有時候打敗你的不是失敗而是世俗的期待。 他回到了聖托爾湖,靜坐在臨湖的石房裏,灰濛濛的天空像是醞釀著一場暴雨的陰謀,湖水沖刷著近岸的鵝卵石,一波一波地向上湧起,不時濺起陣陣水花。他從雙肩包裏取出了一個骨灰罐,上面印著幾簇櫻花和一個憑欄遠眺的女子,應著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輪鮮紅的落日,惹得水面印染開來,一艘孤帆流向天際。他走近了湖邊,打開了罐口,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縷頭發,放在了裏面,又重新封好了罐口,雙手舉過罐子對著額頭停頓了一下,隨即拋入湖中,水花四濺後又歸於漣漪蕩漾開來,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 幾日後,他又回到了巖州,再次踏入東上池。   五 他跳下了載滿牛羊的貨車,屋外的小黑從狗舍中鑽了出來,抬頭用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用眼睛瞥見了風塵僕僕的他,沒有吠叫,轉身擠進了狹窄的狗舍,他輕輕推開了旅館的房門。 旅館的餐飲區人聲鼎沸,各路司機操著不同的方言吆喝著吹噓自己從前的壯舉,煙草味彌漫了整個大廳,焦急的服務員來回在後廚的廳堂間穿行,回應著各種催討飯食、買單歇腳的聲音,櫃臺邊沒有沫泱和婆婆。 他疑惑地待立在門口,一時竟不知所措,回過神來,右手拉住了無暇顧及他的服務員,那是一個紮著馬尾的小姑娘,神情慌張,氣喘籲籲。 「請問,盤沫泱和她的婆婆在哪裏?」他問道。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兩個人,那裏有一個位置,您可以先在那裏坐下來,有什麼需要可以給我說。」小姑娘急於招呼客人。 「就是這間店的主人,之前的上野旅館不是這樣的,這間店是一個叫盤沫泱的喪偶女人和她的盲婆婆一起經營的,大概幾個月之前我還來過這裏。」他很確切地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 「先生,你在講些什麼,這裏沒有什麼喪偶女人,也沒有瞎眼的阿婆,我一直在這裏工作,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家旅店。」她很不解地看著這位客人,走開了。 一瞬間,表情被凝固了,他微微張開了下頜,腦袋一片空白,耳膜嗡嗡作響,聽不到任何聲音。 一刻鐘後,他漸漸恢復了意識,燃起了一支香煙,環顧著大快朵頤的食客,更有些在一起劃拳罰酒的吵鬧。他扭頭盯著窗外來來往往的食客們,揚起的灰塵模糊了玻璃鏡面,嘴角向上揚起,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繼而忍不住哈哈大笑,驚得鄰座的客人向他這邊看來,他迎著眾人的目光,舉杯示意,幹完了一杯白色之路。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一直居住在上野的旅店中。 春華秋實,鬥轉星移,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這一夜大雪紛飛,路上的車輛比往日少了許多,路過的司機小心地打著雙閃,只有皚皚的白雪回應著疲乏的行路人,看得見的只有一條黑黑的車轍印一直通向遠方。 他披著一條古銅色的藏毯,梳著清爽的背頭,支起的左臂,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快要燃盡的香煙,手掌靠著腦袋,右手緊握鋼筆,快速地書寫著,筆尖與紙張接觸時沙沙作響,燃起的煙霧在燈管下久久不能散去,屋裏的爐火跳動著微弱的火苗漸將熄滅。 夜已深了。 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十二月二十日,風雪凜冽。 終了,只落個白茫茫大地真乾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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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雪紛飛(上)

■張元 一 他微微睜開了雙眼,刺眼的余暉使他眉頭緊鎖,在眉心和額頭上留下了時間的刻痕,他側過身來,鼻子裏喘著粗氣,雙手向下撐著整個身子往背椅上靠,繼而從上衣口袋裏摸索出一幹癟的香煙盒,那是他抽慣了的駱駝牌香煙,燃起了一支煙,猛地嘬上了兩口,徐徐上升的煙霧模糊了視線,雙眼迷離地向前看著疾馳而過的車輛,目光呆滯表情有些麻木,燃過的煙灰落在駕駛艙裏,黑色的軍工靴破舊不堪。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灰白色的天空慢慢被夜晚侵蝕,隨後他熄滅了煙蒂,抖了抖身上的煙灰,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打著了卡車的發動機。 今晚就在那裏歇腳吧。他在心裏默念道。 疾馳的卡車呼嘯而過,紅色的車身因時速的不斷上升而不停地抖動,已經開啟的前視燈似岸邊的航標指引著前行的方向,不覺然已駛過了十幾公裏,夜晚的巖州氣溫驟降,周遭出奇地安靜,隱約有孤狼的哀嚎,不知是離群還是饑餓。這時公路上的車輛已不是很多,前方的旅店亮起了紅色的招牌,燃起了行人渴求煙火和食肉的欲望,最好還有解人疲乏的熱酒。 隨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闖入,卡車停在了東上池鎮一個叫上野的旅店門口。他從卡車上跳了下來,隨手大力反關了車門,抻了抻慵懶的身體,大跨步地向上野門口走去,緊著啐了一口吐沫,驚得看門的黑狗跳將起來,呲牙咧嘴地對著他低吠。 他走進了上野,然後一屁股坐在了靠窗的搖椅上,並招呼店主人斟酒下菜。 「有什麼吃的可以快點上的,最好再來點熱好的燒酒」他對著櫃臺邊低頭做活的女子喊道。 旅店的主人是一個盲眼的婆婆和她喪偶的兒媳盤沫泱。 沫泱是一個漂亮的女子,明亮的眸子像山泉的溪水一樣清澈,薔薇花苞似的嘴唇蠕動著喃喃蜜語,高挑的鼻梁上汗氣氤氳,兩頰緋紅,不時地用右手撫起擋在額前的秀發,模樣令人憐愛。想必世人都會愛上她吧。盲婆婆掌管著旅店的日常開支,熟練地穿行在後廚和廳堂之間,比明眼人還利索。 沫泱應聲抬起了頭,朝他這邊看了一眼,他和沫泱神情相對時,注視著她清澈的雙眸,心中竟泛起一絲欣悅,好像十五年前熟悉的一瞬間,他在等待火車上的人兒擁入懷中的熱淚盈眶。那是他與亡妻的第一次相遇,她遺忘了落在候車室的外套,蜷縮著身體,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緊緊地裹在了她的身上,她笑靨如花,羞答答地靠在他的肩頭,車站外飄起了雪花,他讓她看自己寫過的書和畫過的山川,她就這樣愛上了他的書,喜歡上了他的畫。 他低下了頭,燃起了一支煙望向窗外無盡的黑暗,抖動的煙頭忽明忽暗,已神情黯然,淚眼婆娑。 「年輕人,還是少喝一些酒的好,煙酒多了也會腐蝕人的心智,你每次來都會爛醉如泥,惘然覺這世間像是與你無關,明天的東上池還是會牛羊遍地的」。 盲婆從後廚走出來繞著前面的桌椅徑直走向他勸誡著他,繼而叫來沫泱給客人斟酒。 「你和他好像都喜歡喝酒,我無數次告誡過他不要再酗酒了,可是他沒有聽過我的話,自從那次醉酒後出外打獵就再也沒能回來,婆婆的眼睛不好,店裏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做事了。」 沫泱一邊給他斟著酒一邊低著頭對他說道,挽起的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纖細的手指端著敞口的酒器,散發著酒香的熱氣隨著呼吸的頻率沁入沫泱的鼻腔,使其皺了皺鼻翼,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又回到了櫃臺旁繼續做事了。 這時的客人已經很少了,大多酒足飯飽以後回到各自的房間歇腳,夜已深了。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轉動著,他一杯接著一杯不停地飲著熱酒,偶爾夾一兩塊下酒的小料匆匆塞進嘴裏,就著一口酒一飲而盡,身體因酒精的發作而覺燥熱難耐,索性便脫掉了外套,敞開領口。站起身來在下邊的口袋裏摸索了半天,身體不由自主地像右邊傾斜,腦袋撞到了臨窗的墻壁上,麻痹的神經毫無痛感。他摸出了一把紙幣和好幾個硬幣應聲跌落在地板上,把紙幣扔在了桌上,晃晃悠悠地朝門口走去,只覺得混沌迷失,天旋地轉,外面已是皓月當空,星際漫天。 「不要再喝這麼多酒了,你為什麼不聽勸呢?」 沫泱過來攙扶起他並嗔怪道,一道和婆婆把他扶進了隔壁的房間裏。   二 逐級上升的公路上來往的車輛呼嘯而過,不時有司機搖下窗來對他豎起大拇指,他低頭弓腰吃力地邁著雙腿喘著粗氣,刺目的光照讓人幾度昏厥,雙肩包勒得臂膀生痛,這裏的天氣與巖州的並無多大差別,只是不時的高反讓人氣喘籲籲,道旁的沙石跌落進枯黃的草叢裏,因地勢的高低形成一堆一堆的砂礫層。好奇的牦牛正在四處張望,似在尋找一處安樂的所在。 他看到遠處高點上隨風翻動的旌旗,攪動著彩色的旗幟呼呼作響,不時有幾條潔白的哈達難敵風勢的侵擾,搖擺著身段離開了旗塔。極目可見的桑格爾山像是戴了一頂白色的禮帽,靜候著客人的來訪,金色的夕陽透過雲層的阻隔投射在桑格爾山的山腰處,聯接著起伏的山丘延伸到不止的盡頭。心胸開闊,豁然開朗,局限的思維被浩蕩天地的替代,在這裏,你不會有思考的空間,可以放開一切的狗茍蠅營,拋掉利欲的朝朝暮暮。 對自然的崇拜是人類最原始的信仰,生而為人,應當敬畏。他們相信聖潔的桑格爾雪山能夠洗滌自己的罪孽,聽到自己最虔誠的禱告。在無法決斷的時候會聽從神山的指引,加入朝拜者的救贖。 「阿媽,我們還要走多久呀,我的膝蓋磕破了,眼睛也花了,桑格爾你在哪裏呀?」 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小女孩,皮膚黝黑,臉頰上明顯的高原紅斑斑點點,編成麻花狀的頭發垂落在雙肩上,脖子上橫掛著串起的綠松石和蜜蠟,頸部到腳脖圍著一身氈布的防護,雙手各套著一塊木製的手板,雙手在額頭和胸前交替合十,三步並作兩步地跪拜匍匐在地,面對著神山的方向朝拜。 「卓嘎,不要多說話,桑格爾會生氣的,我們的祈禱就不會靈驗了」。 阿媽沒有回頭,雙手在胸前合十繼續朝拜。 她們在為即將出生的弟弟德吉次仁祈求福祿。 除卻繁衍後代,需要活下去的生命,怕是需要有信仰的支撐,有人把它看作是生活不如意時的慰藉,有人把它看作是春風得意時的依靠。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也都有支撐自己活下去的信仰,在生活環境惡劣的地方,相信神明的存在,能夠佑護自己。 他走在公路的一側,朝拜的隊伍壯大了不少,呼嘯而過的汽車夾雜著山陰的谷風在耳旁呼呼作響。他跟隨在朝拜者排著長龍的隊伍裏,一起一伏,匍匐前行。 在前行的隊伍中,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反省自己因殺生過多而噩夢不斷,生靈索命,希望聖潔靈山能蕩滌自己的罪孽。酗酒成癮的塔洛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兄弟,在桑格爾的見證下,決定痛改前非,用最虔誠的方式來懺悔。懷孕的阿媽帶著七歲的卓嘎向靈山祈禱自己還未出世的孩子能夠躲避莫瑪的預言。瘸腿的老紮西顫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兩步,雙膝跪倒在路上,弓身伸長了雙臂,艱難地支撐著站了起來,他想要在臨走之前看一眼桑格爾雪山。 幾日後,德吉次仁出生在朝拜的路上。   三 墨藍的天空一覽無雲,一輪金色的火盤懸掛在高聳的山崖上,幾處突起的崖石錯落在荒寂的戈壁荒灘,好似紀念牌的山谷正待飛馳而過的西部牛仔,開拓不知的疆域,尋找著賞金的獵物,或是為尋求報仇雪恥的對手。 這樣走了一些時日,他感覺到身體猶如被抽去了魂魄,呼吸緊促,四肢無力,有時感覺到眼前一黑,繼而不知所以。這樣的狀況在近幾天內不斷的出現,他感覺到死亡在慢慢靠近,他又想到了亡妻,所以死亡對他來說,也算是解脫。 在一個午後,轉過了陡峭的山崖,他走進了一戶用磚石和泥土圍成的人家,刺眼的光照不時地使他神情迷離,皸裂的嘴唇裂開了幾條血紅色的口子。這裏像是一個歇腳的驛站,門院口上方橫斜的木樁難敵烈陽的曝曬,橫七豎八的斜落在炙熱的沙礫上。 他在離門口還有幾步遠的地方,雙腿癱軟,繼而昏倒在了地上。 「這個人生病了,心魔侵蝕了他的身體,擾亂了他的心智。」兩人對視著判斷。 他躺在靠窗的羊毛毯上,呼吸平穩,神情安詳,店老板和郵遞員巴古坐在爐火的兩側,光頭的巴古整理著需要遞送的郵件,店老板右手舉著酒杯不停地斟酒,用眼睛的余光盯著微弱的爐火,準備增添些牛糞,店老板詢問著巴古還去不去川都,巴古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摸著光頭,憨憨地搖著頭,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從手中接過了店老板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巴古從斜挎的布包口袋裏掏出了一本紅紅的小本來,就這昏暗的爐火再次吃力地背誦了起來。 屋子裏的溫度緩緩升高,夜晚狂風施虐,卷起的風沙吹打著木製的房門,頻頻發出吱扭搖擺的聲響,他的嘴唇裂開了一條縫隙,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看到了掛在窗梁上的獵槍,他用雙肘支撐起身體揚起頭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巴古已停止了背誦,店老板也醉眼熏熏。見他醒來,兩人走來詢問他的近況。三人攀談起來。 「你看我現在像是個壞人嗎?我現在就是死了也比鴻毛還輕了。」巴古摸著自己的腦袋,對二人詢問道。 「沒有剪頭發之前像是個壞人,現在光著頭倒像是個好人。」 店老板啃著一條肩胛骨,吹著白酒答應道。 三個月前,巴古還在川都,那時候的他頭發很長,能在背後梳成一條辮子,他去川都省親的間隙認識了一個女孩,誠實的巴古愛上了這個女孩,女孩在川都開了一家傳統的服裝店,想要買一頂帽子的巴古走進了服裝店,相識了理著短發,穿著牛仔褲的藏族女孩格桑。格桑想離開這裏去拉薩和北京,香港和廣州,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木訥的巴古沒有一絲的猶豫,答應格桑帶她去他只聽說過的這些地方,巴古賣掉了家裏的牛羊,當掉了心愛的摩托車,湊足了盤纏一股腦全給了格桑,為了臨行前的慶祝,他們喝了很多酒,在昏暗的歌廳裏巴古唱起了心愛的草原姑娘仁增旺姆:   嘟縷 嘟縷縷 嘟縷拜 東邊的草地上呀次仁拉索 …… 翌日,只剩下酒醒的巴古和格桑的服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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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窄 巷

■林瑞麟 你要穿多一點 這是風的走廊 毛線衣不用還我了 貓要 你的說詞就是太多 可以拿去澆花 顯然你還是不懂 愛情是條窄巷 我跟你其實一樣 不夠好 我眉上的蝶已脫胎 轉骨春天 這已是盡頭 就知道你會踮起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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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記憶中的記憶

■郁思 失火燒毀的房子 晨間走路又走過多年前那次火災燒毀的房子,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這棟房子空著無人居住,跟前院出售的牌子一樣,寂寞的被風吹雨打,無人問津。 住得近的鄰居說,半夜常聽到唉唉悲泣的哭聲,不知是真是假。當時如果父母沒有跑到樓上救一雙兒女,自己逃出外面求救,父母會不會現在還活著呢! 但是他們的每一天,可能會被兒女傷痛的催淚劑,日日以淚洗面,一輩子被良心折磨。他們毋寧選擇跟孩子同歸於盡,與孩子共享天國靜好歲月。天下父母心,對兒女的愛昊天罔極! 那棟房子幾年以後,終於改建成現在高大的二層樓房,樓上住家,樓下經營專業健身房。 每天門前停車多輛,來來去去好不熱鬧。 一天我為了想替需要減重的女兒去探路,進去一看,寬敞的大廳置備著各種健身器材,望向後院,一片紅綠藍紫花團錦簇,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色。當年愁雲慘霧的嗚咽,早已如同 Bob Dylon 唱的 “ Blowing in The Wind “ 隨風而去,不知飄向何方。 房醫生的豁達人生 2019年九月十一日,被恐怖分子劫機撞向紐約摧毀兩棟世貿大樓,是美國人永遠不會忘記的傷痛。 這一天正好是我們小城的好朋友,房先生夫婦的結婚紀念日。這樣巧合的日子容易記,每年這一天給他們打個祝賀的電話。 房醫生是菲律賓移民的小兒科醫生,在小城行醫多年,頗獲好評。 房先生曾經在南非獅子國做過一段時間的工作,後來回台灣跟行醫的房醫生結為夫妻。 後來他們移民美國定居小城,再後來房醫生退休了,年過七十兩人搬到加州聖蓋博老人院居住。 平常電話都是房先生接聽,那天是房醫生接的。我說「結婚紀念日快樂!」她說謝謝。我寒暄幾句問起房先生好嗎?她遲疑了一下「他前天車禍走了。」聲音平靜像說朋友的先生走了。 我不能接受這這樣的平靜,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接著說「走了就走了嘛,再難過他也不會回來的。」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夫妻感情有問題,我們多年好友,深知他們感情極好,臉紅的事都很少發生。 我問她女兒常來看她嗎?她說「女兒跟我先生坐同一部車,先生被撞出車外好遠,還好女兒沒事。」女兒在外州工作,逢年過節才回來相聚。 我說妳要好好照顧自己,她非常平靜的說「我會的。」 她孤家寡人活得中規中矩,開朗的性格在那一句「走了就走了嘛,再難過他也不會回來。」詮釋她對生命的看法。她還有很長的路途要走下去,一個人走下去。 幫我撿起皮包的男士 那天請朋友去餐廳晚餐,雖然只有四個人,朋友選擇靠牆角落五人座的小圓桌。 為了接手機的電話,我匆忙中把皮包打翻在地上,正要要彎腰去撿,鄰桌一位男士推開椅子說「讓我幫忙妳吧!」朋友和先生因為坐在角落又都有一把年紀,行動緩慢,年輕的他敏捷的把東西一件件放回皮包,我向他道謝。他的兩位朋友,都面帶微笑跟我問好。 一切回歸正常,我們也點菜用餐。 想想我又起身走到那位男士桌邊,特別再跟他說謝謝,加一句「very much !」 他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回應我的致謝。生活中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美好事情的發生,像一幅峻刻心底的版畫,讓人永遠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珍妮佛和大衛 那天晨走我面朝下摔了一跤。都說老年人絕對不能摔跤,我竟然患了老年人不該有的錯誤。 右邊額頭慢慢鼓起一個大包,隱隱然有幾縷血絲,我爬起來坐在路邊的矮石墩上休息壓驚。 一對夫婦牽狗散步,看到我妻子大叫「妳摔倒了嗎?」接著說「我回家開車送妳回家,我家就是隔壁那棟房子。」是命令的語氣。 我給先生打電話,先生如往常一樣,手機在廚房餐桌上,他在房間看書聽iPad ,聽不到我的電話。 妻子又要去開車,我已經從驚慌中安定下來。「我還是慢慢走回家去吧!今天走路的指標還沒有完成。」「那我們陪妳走回去。」也是命令的語氣,不容拒絕。 她把我的左手緊緊的揣在她的肋骨邊,怕我會逃跑似的。她介紹說「我是珍妮佛,他是我先生大衛。」 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就到我家了。跟他們說謝謝再見,她說「妳開門進去後我們再離開。」 幾天後我買了一個新鮮的蛋糕送給她,她擁我入懷「I am so happy you look so much better !」那個額頭的大包被時間沖淡了顏色,珍妮佛善良的光環,永遠亮在心底。 跛腳的鴨子 朋友家的游泳池,前一陣住進了兩隻鴨子夫妻,在游泳池旁邊的草叢裡生了六個鴨蛋,孵出六隻小鴨子。屋主的妻子,怕六隻鴨寶寶沒有足夠的食物,每天找些菜葉或在草叢裡挖些蚯蚓給鴨寶寶加菜。半年多後鴨寶寶長成鴨爸鴨媽的大小,朋友把它們引進附近的池塘。這才發現一隻鴨子不知怎麼變成跛著一隻腳的異類,其他鴨子都不怎麼理會它,還常常欺負它,像人類看不起殘疾人一般。 妻子每天去看鴨子成長的樣子,特別是要看跛腳鴨生活得還好。妻子有時忙,丈夫就代替她去,拍跛腳鴨的照片,慰妻子相思情。 人類的世界有排擠殘疾人的,更多卻是像這對夫妻一樣,連殘疾的跛腳鴨都特別照顧著的照顧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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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宙斯

■張育銓 他穿著一襲維持法理和秩序的黑長袍,走上空曠平整白沙灘,袍底藏著他白皙細嫩的腳掌,足跡如小隕石撞擊出坑洞。透明的風很快,快速奔馳過他烏黑的髮梢,永恆無止盡的孩童式奔跑,經過寡婦們,岩洞穴內已連一點哭聲也發不出。他跪倒在沙灘和大海的分際,那蒼白面容扔棄下所有烏黑淚水,一切正在被掏空且失去重力,孤獨而凝滯。把一座漆黑大海置入眼界,深邃不可探,風追殺著黑浪,黑浪擊出白浪,最美最純淨,都是苦鹹的鹽晶。他抓了一把沙,倒下,徹底倒下,分解融合,白色胴體全變為掌中的白砂,溶進黑夜般的大海裡,海無一處沒有他,他變得巨大,覆蓋海洋,反向來看是一幀無聲的星夜。孤獨而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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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照片

■黃育清 老人院裡有一百多戶人家,我並沒有逐家訪問過,平常只有比較相熟的朋友,會邀請我們去坐坐。 一進她們的房間,妳就知道她最得意的事是什麼,最在乎的事是什麼了。 九十四歲的王奶奶常叫我「進來坐進來坐」。 我一進去,就看見滿牆的琳瑯,都是照片,貼在牆上,她一一指給我看:這是二兒子、這是外孫、這是小孫女剛出生的時候的照片,她如數家珍,我卻只能點頭讚賞:好帥、好漂亮、好可愛,可是我一點都記不得那是她的第幾個兒子,那可愛的彩色照又是那個兒子在美國的孫兒,我只有唯唯諾諾,讚美加讚美,她很得意牆上的那些親人,全是在國外的,令她思念的親人。 戴奶奶家更是一大片的牆,貼滿的統統是她的照片,都是彩色的,都是劇照,沒有一張不漂亮的。的確,她是國劇名人,她的戲每一齣都叫座,如果把傑出照片通通貼出來,恐怕整間房子的牆都不夠貼吧! 她很大方,問我:「妳喜歡哪一張?我送你。」應該還有很多照片在排隊等著上壁吧,我選了她扮穆桂英的劇照,歡歡喜喜的回我房間。 後來我進去過李爺爺的房間,是他一再邀我進去的,原來他的照片不是貼在牆上,而是貼在一塊紙板上,菱形的紙板鑲著有顏色的邊,照片是他的全家,有在美國的,有在台灣的,還分別是老大全家、老二全家,他們夫婦倆就貼在最上方,表示是源流的頂端,有他們兩個,才有優秀的大兒、二兒等等…… 「是你設計的嗎?」 「是呀,我每兩年換一次,有新生代出來了,更要變換一次。你看,有層次的,這表示在台灣的,這表示在國外的……」 他講得津津有味,學數學的他,自創一格的設計出「全家福」,能夠把好幾家的照片排在一起,也是該高興的,不是嗎? 後來又參觀過幾位奶奶的房間,更有了幾分想法。原來,房裡的照片都表示了主人的在意和得意。 淑奶奶的房裡貼的是已過世「老頭子」的照片,讓人有點心酸,老人家已經走了好些年了,淑奶奶卻把「他」的照片,放在她的床對面,她一眼就看得到她的老頭子,這其中深藏著怎麼樣的一份情感?不能不讓人感動。華華的屋裡也有些照片,放在顯眼的位置,是個大美人,就像早年的明星似的,有大波浪的捲髮,有明眸皓齒。 「這是誰啊?」 「是我。」 什麼?根本就不像,我懷疑的看看她。 「是我當年上台時候的照片。」她嘆口氣:「有半個世紀了。」 華的歌唱得好,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她還這麼美過。難怪她要保留這兩張美如明星的照片,提醒自己也曾有過光燦的年華吧! 徐的家裡分兩邊,一邊是一張畫像,畫的不是她,是她曾經養過的狗;另一邊是她近年在老人院活動的照片,光鮮亮麗,完全不像一般的老人,有時會讓人心生不平,為什麼她沒有皺紋?為什麼她皮膚白皙,似乎不曾受過日曬風吹? 她指著黑狗的畫像說:「那是我養了十二年的狗,它走的時候,我天天哭、天天哭,難過得不得了,我先生說:『我走的時候你不會這麼傷心吧?』」 先生六年前走了,她也許沒有像小黑走了似的傷心痛哭,卻得了憂鬱症,好久都走不出來…… 我家房間的照片都是有相框的,有的掛在牆上,有的放在電視旁展示櫃上,我們的照片都不是獨照,都是全家福,比較老舊的一張是父親、母親、外子、我,第二張老照片是父母親外子、我之外,加上三個亭亭玉立的女兒。 我是獨生女,最珍惜有家之後有女兒們相伴,所以有了這張照片,隔了好多年,我們兩老成為公婆時,有了第三張全家福,看上去,我們還不老,有三對美女俊男圍著。 第四張的變化比較大,兩老眼窩深陷了,但有孫輩摟著,還是笑得很開心。 最近的一張,是兩個外孫從紐西蘭回來,一家十四口照的。 我們沒有獨照,有的全是四個家庭的合照,是孤單的獨生女所祈望的熱鬧的全家福。 每當望向牆上,高大帥氣的外孫、美麗嬌媚的外孫女,都會讓外婆我深情注視良久。 有一天,與院裡的朋友吳一起踏上她的樓層,走近她的房間時,她突然邀約我:「進我房間一下,五分鐘也行,我給你看一張照片。」 一定是她年輕時教舞的照片吧!我邊進屋去,心裡這麼想著。 她開了燈,引我到靠窗的牆前,引我抬頭看一幀大張的照片:一個淑麗的女人,智慧的眼神,平靜的表情。 「我母親。」她低聲恭敬的說。 平常也聽她提過母親,如何如何教導她,讓她成為現在這樣的有修養的人士。 「我是那麼那麼的壞,整天跟她唱反調,她說東,我偏向西,這麼壞的我, 她從來不曾打我。沒有動過我一根手指頭,她苦口婆心,把我帶大……」 難怪吳每次回房,就把門鎖上,她要單獨的跟母親在一起,也許,有時會懺悔她曾經的不該? 我含著淚,離開她的屋,她的母親照片是黑白的,臉上沒有化粧,但是那照片深深的印在我心上、我腦裡了。 (遠景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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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文學中的生活情愫

■向明 自古以來、詩都是沿自於社會,而人是社會的主體,社會的各種風俗習慣,經濟、政治、思想和環境變異,都影響詩與文學。而記載在詩歌和文學領域中,最早的詩經,基本而言就是我們早期的一部先民生活史,裡面所表達的風、雅、頌、賦、比、興無不與當時人們的生活有關。所謂「男女有所怨,相從而歌。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便是詩經所包含的全部生活實錄。〈小雅〉一章中有一段談到了當時人們遭到洪水泛濫的情形: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 月離於畢,俾滂沱矣。 這幾句詩牽涉到當時的一個習俗,這四句詩的意思是如果「有白蹄子的豬跳進了水中、或者月亮移近到畢宿星(廿八星宿之一)的旁邊,天必會下大雨」,這是當時人們從觀察天象的生活經驗中所獲得的生存法則、先民們是從這樣的經驗法則中,生存下來的。 再看楚辭。楚辭裡面記載的都是南方人的生活情形。屈原的〈離騷〉便敍述著一個苦悶靈魂關心朝政,關心人民生活疾告的心聲﹕ 惟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  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哀民生之多艱兮,長太息以掩涕。瞻前  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 這些詩句無非是親身體驗當時官場之腐化,以及民間困苦所發出之慨嘆。 楚辭以後是樂府。樂府是合過音樂的詩.大多是採自民間傳唱的歌謠,更是民間生活的心聲,譬如〈孤子生行〉﹕ 臘月來歸,不敢自言苦,頭多蟣虱,面目多塵……愴愴履霜,中多疾藜。拔斷疾藜,膓肉中愴欲悲。淚下渫渫……,清涕纍纍。 這段詩是寫一個小孩受兄嫂虐待後的一身慘像,必得親見過才能寫出這麼沉痛的詩句,有人說這是由淚痕血漬寫出的詩。一點也不誇張。 大唐盛世,其實也是詩的盛世,大詩人輩出,詩仙李白少年時生活浪漫,讀書學劍,每天和道士俠客混在一起。廿五歲以後發了跡,「褊干諸候,歷抵卿相」、中年到了長安,生活更是奢糜,所謂「夫子紅顏我少年,章台走馬著金鞭。文章献納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得意狂態不可一世。可是好景不常,明皇聽信讒言,他失了寵,開始流浪潦倒,漫無定居之所,過著「欲邀擊筑悲歌飲,正值傾家無酒錢」的困苦生活。而思及遠方的妻女,發出「何年是歸日,雨淚下孤舟」的悲嘆。到了晚年,心境才恬淡下來,才有「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祇有敬亭山」的閑適境界。李白一生高低起伏,也形成了他的詩時而豪邁,時而淡逸,他把現實生活的節奏與當時的境況鎔鑄在一起,產生一種植根在現實人生事件上亮麗的詩篇– 一生展轉在窮困生活中的杜甫卻是另一極端。他歷經安史之亂,吐蕃入寇等等戰亂,使他經著到很多民不聊生的生活慘狀,同時他又看到了宮庭裡荒淫糜爛的情形。使他不自覺的在詩中吐露出不易見到的貼近生活的句子。如〈述懷〉一詩中的「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這是他在安史之亂,長安淪落,肅宗逃到河西行宮,杜甫帶著妻小隨著難民逃亡,一天被叛軍虜去,他趁黑夜逃出,連夜跑去見肅宗的狼狽相,又譬如「朱鬥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類親眼目睹的貧富懸殊,這一類詩因具深刻的實際生活經驗,且能忠實反映民間疾苦,所以他被人稱為詩聖,他的詩被人稱為「詩史」。他的所有的作品都是勇於生活者所留下的履痕。他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所表現出的對這世界的悲憫心足能感動天地。 詩文學中的生活情愫並不單純只有悲苦的一面,七情六慾都會出現在詩中、歌頌自然的詩人如王維、陶潛都有很多描寫生活情愫的詩傳之於世。陶淵明一生安於環境,自得其樂,雖然「弱冠逢家乏,老至更長飢」;雖然「傾壼絕餘粒,窺灶不見烟」;雖然「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可說是非常貧困,日子並不好過,但他無所怨,而能安貧樂道,他還是「懷良晨以孤徃,或執杖而耘籽,登柬皋以舒嘯,臨清溪而賦詩」,過著悠然物外的至情生活。 王維則是時時保持求清閒,求幽靜,求忘我的空靈心境。我們讀他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後照青苔上」;又讀他的「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再看他的「終南有茅屋,前對終南山,終年無客長閉關,終日無心長自閒。不妨飲酒復垂釣,君但能來相往還」,等等超然於俗世生活的描寫、覺得王維是一個多麼懂得遁逃人生無謂紛扰的詩人。 宋朝的楊萬里,楊誠齋先生的詩中也常透露出安貧樂道,怡然自得的心境。他官至秘書監而退休。退休後隱居於南溪之上,「老屋一幢,僅蔽風雨,長鬚赤腳、才三四人,如是者十六年」。他有一首詩是他在為一盆水仙花澆水時寫出的,非常具生活惰趣: 舊詩一讀一番新,讀罷昏然一欠身。 無數盆花爭訴渴,老夫卻要作閒人。 這詩中的「爭訴渴」三个字用得真是高妙,透露著自譴的意思,好像是閒得不安心,雖然己離開公職,卻還關懷著飢渴中的黎民百姓。 南宋的陸游號稱為愛國詩人,卻也是一位多情男子。年輕時既曾寫過「鐵馬冰河入夢來」的軍旅征戰詩句,還曾在八十多歲時夢見和表妹唐婉同遊沈園寫出「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的傷感。陸游的晚年貧病交迫,日子並不好過,但他生性達觀,以讀書飲酒自娛。有一年冬天窮到連棉被都沒有蓋,朋友用白紙寫了一封長信安慰他,他感到寒天送暖,非常難得,他乃寫了一首詩表達心意: 紙被圍身渡雪天,白如狐腋軟如棉。 放翁用處君知否。絕勝蒲團夜坐禪。 我們現在科技發達,才有紙尿布,紙內褲,而陸放翁所處的宋朝,居然會有紙被,這當然是放翁具創意的想象使然,顯出友人一封長信帶給他的溫暖。然而現在的詩人隨著科技的發達,環境的變化;以及文明程度的日新月異,價值觀亦隨之不同,現在想要再回到從前那種與生活貼己,全然反映生活現實的詩己經很難找到了。現代詩人耽於幻想以及向內心挖掘者較多,寫出的詩作往往是他內心深處不可告人的私秘,或潛意識中矇朧難解的夢境胚胎,與大眾生活和生存環境是沒有共同想像和語言交流的。其實我們中國的詩精彩就在詩人表現的境界,是生活情愫不哀不怨,恬然自適與天地合,與人間交的。除了少數資深的現代詩人,由於曾受古典的洗禮,尚能維持這種溫柔敦厚的詩傳統美德外,其他就難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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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踏莎行〉.清明

■子寧 時節清明 黃花遍疊 三年時疫思親切 酒寒風冷玉華香 無端歲歲愁腸結 一望平川 斜陽浴血 雲濃霧暗烏飛絕 世間橫逆知多少 立香默默阿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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