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你好嗎?

■陶昕 S像賣玉蘭花的年輕少女,披著毛巾戴著斗笠,提著竹籃,用一根完整的線香,向路邊的信徒換取手中那根即將燒盡的香,交換每一個正在祈求的心願,收入放滿線香的竹籃中。 她喜歡到處跑廟會,在出巡的神轎旁見證神蹟,剛開始只是跟著走,後來認識了宮廟主委,漸漸的被分派基本的工作,例如拿新的香和信徒換香,S很喜歡這個工作,覺得自己好像觀音,散下甘露水,普渡眾生,是幫著延續心願的仙姑。 認識S在某次友人的聚會,她和我的朋友是辦公室同事,當時看她拿了一本文化速遞,便主動提到了最近朱銘美術館有個特展,台北戶外雕塑的展覽不多,也沒有那個場地,挺值得去欣賞。她竟然告訴我,上周才剛從現代美術館看了後設超現實藝術展,魔幻無邊境,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於是,兩個初次見面的人,話匣子停不了,竟不覺得尷尬! 漸漸的,我們會去參加島內漫遊,走訪大小古巷,在林森北路聽著本省外省的幫派故事,走訪萬華的賊仔市尋寶,在北埔的洋樓裡感受茶葉大王的魅力…後來,S告訴我,每年都會跟著媽祖出巡,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最初從士林媽祖廟出發,繞著大條路小條街跟著神轎步行。 有陣子聯絡不上S,原來她去當了香燈腳,6天7夜的媽祖繞境,一尊媽祖不夠,還要第二尊、第三尊…,再出現時,像個小黑人,開心的拿著媽祖香包一人發一個,這都是神明加持保佑的,會帶來好運,祝大家平安! 曾問過朋友,S為何瘋遶境,瘋媽祖出巡? 原來,S的媽媽中風了,在安養院已經好幾年,這一切都是要迴向給母親,她的心願就是母親健康,期許可以延續每個好運,綿延不絕。深信一步一腳印的她,與其跑廟拜拜,更相信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只是,深信好運說的S,總追趕不上天意。   有段時間S又消失了,猜想應該去遶境了吧,但是時間有點長,再出現已是半年後,纖瘦蒼白,還留著帥氣的三分頭,我沒有開口問,但,鎖骨旁那一段外露的引流管,手腕上殘留的針孔,和常想嘔吐的狀態,我卻怎麼也說不出那一句,「你還好嗎?」 S不能常曬太陽,不能劇烈走動,也因為常嘔吐的緣故,連帶吃東西很難下嚥,嬴弱身軀,講話都沒有力氣,進出醫院的次數越發頻繁,所以參加廟會的次數減少了,有的繞境規模很小,少一個人就顯得冷清,於是宮廟主委找上我,S還開玩笑地說,我快要到天上當仙姑了,你要代替我繼續讓大家的好運延續!是嗎?交換線香就能帶來好運嗎? 參加了幾場廟會,也當了幾次工作人員,才發現,原來廟會有鑼鼓點、有陣頭,喧鬧的讓人忘記壓力,專心走路,拋下現實,在隱形神靈同行下,似乎任何事都可以迎刃而解,在虛擬的仙界和現實的人間飄移著。 做著S最喜歡的工作,重複著交換信徒沒有燒完的香,氤氳漫漫中,突然發現S信仰的力量!而我,也像和隱形的S一起走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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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代價

■黃厚謙 我仍記得那是一個冷冷的夜,而在那樣的夜,我是一個男孩。 天色已晚,我躺在床上滑著手機,即時通訊中和Y慣常的對話著。今夜的話題顯得有所不同,但我只感覺到情緒隨著語句的往復,逐漸在心頭開始騷動了起來。 Y說她的前任男友,是個人渣,對於她所造成的傷害至今仍無法復原。Y說他讓她以為在他心中她是特別的存在,同時間仍然與許多女孩子有著多重的性關係。基於對他的依戀在當時Y相信了他每次破綻百出的說辭,然後一次次地受傷。可即便如此,Y依舊無法捨棄持續的思念,一直想他,就連作夢都在夢見他。 儘管遠在屏幕的那方,我都彷彿能夠感覺到Y的哭泣。Y說她到現在還很怕,我問她現在還好嗎?她很直接地說不太好。我安慰著她不必害怕,如果願意的話可以來找我,我就在這兒而妳並不是一個人孤單。隨後我們便約在了便利商店碰面。 日後在回憶之中,在那樣的一個夜,我想要再一次地成為一個男孩的渴望,如同脈搏規律跳動著。 見著Y時她和往日的開朗極為不同,整個人像是用力想往身體內部某處退縮。我們佇立在深夜的街邊。沉默間隔在我們中間對望著彼此,若當時的我能夠去理解她的脆弱,能夠改變現在的一些什麼嗎?我禁不住這樣想。 我們走了起來。命運挑選的方向,夜晚的馬路在我們面前延展向前。Y和我講起感情的事情,說她其實是被背叛、被玩弄的所謂特別的存在:那個男生從未承認過彼此間的情侶關係。Y的聲音在暗夜裡是那樣的脆弱,好像一陣風來便能夠撕碎她的話語,情緒不斷地在積累,早些時候對話的難過,此刻被強烈地放大和累加;Y整個人開始愈來愈薄弱,我走在一旁只是像個廢物般的無能為力。 前方是一個岔路口。我必須抉擇:是繼續漫然向前,還是果斷拐入有可能沒有出口的巷弄內;往回走的後退是不被允許的,而我倆又不具備朝向馬路對岸橫渡的那般氣力。然而不能停留,就像人生只能夠前進,雖然通往每個方向的道路,此刻似乎都隱藏著不同的意涵。我帶著Y拐入了巷道裡頭。 持續地前行。然而此刻的Y已經承受不住情緒的積累,終於在巷弄的盡頭處,用力顫抖而無法抑止的哭了出來。開始是些微的啜泣聲,在我仍未回過神來以前,Y便開始了真正的悲鳴,在那個夜的命運的死胡同裡。對Y日漸積累的情感此時達到了高峰,已經不是朋友間的要好所能夠丈量。即使一次也好,我對自己說,讓我感受愛情的初萌即使一次也好,就算往後的生活都將天翻地覆也無所謂:我只想再感受一遍活著的滋味。 於是我牽起Y的手,將她擁抱了進來。自身多年前受傷、爾後填補封存的胸口的洞開始破裂開來,所有曾經感受過的痛苦和掙扎,此刻又再一次地流淌四竄,進入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沒錯,這正是愛情的滋味,它就是如此地令人發狂。Y在得到慰藉以後被修復,我仔細為她抹去每一道淚痕後在這夜的城相互分別。 然後Y在兩天後交了新的男朋友,我則在兩個星期後與女朋友分手。 對於想要成為男孩的自己來說,良心背後仍是想要對得住每個人的代價。而我,有沒有讓前任女友覺得她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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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她的筆記本

■丘孔生 在大學時,Kathy所寫的西洋古代史的筆記本,我一直保留著。 記得考西洋古代史的前一天,同學借走她的筆記本,到了早上才傳回到她的手上。 外國教授言明課堂講的,佔試題60%,一向散漫的我,開始緊張了,明天考試,今天才想向Kathy借筆記,這未免太狠了吧,她自己也要有時間複習呀! 那年代沒影印機,抄寫完也得到下午才能還給人家,借與不借間,內心幾番掙扎,不自覺來到她的身邊,打趣的說:「筆記本終於還回來了喔?」她慧黠的眼神彷彿明瞭我的心意。 「你要借嗎?下午務必還我喔?」 內心三分尷尬,七分雀躍,我邊抄寫邊想著,她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呀!她的影子不時跟著跳躍的英文字母,在我眼前晃動。 我倆婚後事隔多年,我再提起那段往事,她依然慧黠的淺笑,留給我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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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上天是很公平的

■林佳穎 我們家三姊妹,不知為何就是這麼巧?都各自有不得已的原因及苦衷,都各自大花了家裡一大筆錢,而且金額不多不少,偏偏都剛好約在二十萬左右。 我的姊姊她大學讀的是私立學校,私立學校學費不貲,好在她爭氣,大學畢業一年即考上國中教師甄試;而我的妹妹,她做牙齒矯正,還有因為蛀牙過於嚴重而必須植牙,花家裡錢的比起姊姊不遑多讓,但是她非常厲害的是,她大學畢業應屆即考取了高考及普考。至於我,雖然我讀國立大學,而且也不需要做任何的牙齒矯正及植牙,我甚至還擁有姊姊和妹妹都沒有的寫作投稿賺稿費的能力,而且我也沒有像姊姊、妹妹一般,大學讀離家外縣市的學校,必須租屋住宿,吃住皆須在外面解決;但是我比小我四歲的妹妹,還要慢考上公職,在準備考公職的這段期間,全部都是由家裡支出,還有我在中學時期,又因為準備考音樂科系,學音樂找老師上課所繳交的學費,再加上我大學還重考一年的補習費,砸錢的程度比起前兩位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感覺上天彷彿有雙無形的眼睛,祂故意這麼安排,我們家三姊妹,都各有所長,也各有弱點,好讓我們家三姊妹,都不致因為自己花太多家裡的錢,而過於自卑,也不會因為手足過於花錢,而嘲笑對方怎麼如此讓家裡損失了一大筆錢?因為自己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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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快樂

■陳怡如 兼職那幾年經常是拖著一整晚線上拍車的疲憊,去找快樂。 這位在我家街口的養生館是依老闆娘的名取號,我曾好奇問她是否真叫快樂,她轉著眼珠淺淺地笑回這樣客人打電話找她時,快樂快樂地叫著不是心情也跟著很愉快,這回答更讓我認為這是化名,那年我三十。 我倆同年,初識時創業的艱難讓我倆在身體疼痛話題外,有了更多的交流,營業的虧損是小事,倒是人與人間的信任動搖是令自己最難受的,好比因家暴而逃家的按摩師預支薪水後,隨即不見蹤影兩、三個月,快樂搖搖頭地說著按摩師L也許和熱戀的網友出去玩了,當初L和小孩無處可去,是她安排他住在店裡的,無法理解L經過那麼多波折,玩性依舊未改,還有怎麼會如此對待她這個朋友。 而我也發生過常客說要買車,因為對方是演藝人員加上是熟客,便沒有收訂,結果車輛進口後對方百般藉口不肯過戶,自己代墊的車款是在多年後折價售出才收回。每回帶著一身痠痛和一桶桶苦水上門找她時,總在相互分享心情和揶揄中感受到溫暖,她常掛在嘴邊一句「趕快找個人嫁了」,好像這樣就能終結我們獨自拚搏的情況。 快樂的皮膚白皙,一雙大眼的眼尾上翹,油推過我背部的手掌柔軟有肉,據說是命好之相,唯一不應該併存的,是有副菸酒嗓。多年後得知她曾在八大行業打滾過,二十歲就當上媽媽桑,手下有十來位妹妹。我指了指她那因幫客人腳底按摩而變形突出的食指關節,不解曾是呼風喚雨的美麗媽媽桑,怎會甘願走進巷弄裡,成為需要大量技術和體力的腳底按摩師,「你要賺錢除了做養生館,應該也有別的選擇?」我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她問我有信仰嗎?相信有地嶽嗎?   當年她還是媽媽桑時,以個性不合為由和她前男朋友提出分手,男方以死相逼復合,她堅決不肯,沒想到對方真的自殺身亡。之後好長的時間裡,小姐流動頻繁,她因甲狀腺亢進也自顧不暇,店裡生意一落千丈,她阿姨見狀不妙,火速帶著她到廟裡求平安符、做法事,那會通靈的人告訴她有位男子一直跟在她身邊,只是快樂並未當一回事。 某夜,她夢見自己走在一條石板路上,街上的市集很熱鬧,有人在採買有的在吃東西,穿著全是泡泡袖的白色裝扮,明明是大白天,可是每個人手上都提著竹燈籠,走著走著,她遇見那已故的舊人,那人領著她到麵攤坐下,邊吃邊遞給她一個包袱。一碗麵的時間,市集來了拘禁罪犯的囚車,要出城門的商隊也走掉了,正當她想開口再多問些事時,那人卻起身準備離開,她看見那人眼底滿滿的感傷。她覺得自己是去到地府了。 那夜之後,快樂就自己發心到山上道場當志工,並遇到前輩教她經絡學,「或許是時間到了…」,她下了三、四年苦功學習撥筋術,才在這小區開起養生館。 看著快樂不在意她自己變形的指關節,繼續她手邊的鬆筋按摩,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去年,我下班經過養生館時發現經常沒營業,電話預約時快樂也總說她有事。 記得那時剛過清明,她主動約了我到日本料理店餐敘,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養生館外碰面,我像是要去見久未謀面的老同學,熟悉卻又帶著陌生。 坐對面的她拿起電子菸,按下按鍵準備擊發菸芯,問我最近有沒有去逛夜市?毫不扭捏對我說起她的男朋友,對方被判刑三年半,再過半年就服刑期滿,「出來年紀也四十了,哪間工廠願意用年紀大又坐過牢的,」當時夜市正流行生蠔燒烤,她打算搭著這股熱潮幫出獄的男友找條活路,「有空我也可以去站烤台幫忙。」她緩緩將下巴向上移動,吐出的煙圈飄的很快也很遠,像極了她最近的改變。我贊成她兩個人好過一個人,「你不總掛在嘴邊說趕快找個人嫁了?」   再見快樂時,是在臉書上看見她紮個馬尾,撲粉的臉盡是汗水站在烤台前,身後某男子正在用刀撬開一盆盆的生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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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伊豆高原溫泉旅館

■羅浩原 伊豆城崎海岸 一泊二食的溫泉旅館 將毛巾掛在圍籬外做標記 獨自享受樹叢遮掩的露天溫泉 微微渾濁的碳酸泉 如煮繭繅絲的一鍋熱水 一縷越抽越長的思緒 覆蓋了我的肢體、胸口 真想永遠泡在這裡   半山坡上視野良好 悠悠浸在絲膠般的半透明中 眺望遠方的豐饒之海 釣船點點的東京灣 一枚如綠拇指般的「大島」 是古代流放桀驁不遜的武士之地 依稀可見碼頭、釣具行與壽司店… 真想如此自己陪伴自己 一生隱居孤島的小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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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靜的鼓譟

■夏予涔 步出臥室暗房,腦內薄霧漸散,帷幕乾燥,晨光的投射燈對準落地窗初雪一樣的溶化,赤裸裸的綠隨之鮮明起來。 露臺千奇百怪的株植嘰嘰喳喳在說話,萬片裙裾嘶嘶嘶磨擦。窗簾蕨球松斑葉黃金葛臉貼玻璃瞅著我。 「喂,等妳好久了!」「現在才醒,我們好渴!」大夥兒搖晃身軀齊聲抗言。「我生病了!」金銀花在發燒全身長滿了疹子。「又不是玫瑰,這麼嬌!」山蘇挺起背脊揮舞油綠齒葉吆喝。「年輕人好好說話別心急。」迷你文心蘭軟言相勸。「呵,我怎麼都不會渴。」不死鳥擎起滿是疙瘩的金剛手臂嘻皮笑臉。九層塔大嬸彎拐紫頸靠向洋甘菊:「放點蛋殼咖啡渣我就會長得更高了!」「她說自然才是美。」西洋香草說得振振有辭。 「再吵就剪掉妳們!」我語帶恫嚇輕笑。喧鬧聲停歇。 「別這樣嘛!」虎斑章魚伸出長鬚撓搔我的肩。 鹿角蕨挺胸揚起大把大把洶湧的綠茸,盛氣凌人。澎澎蕨經過芭蕾的竄跳後豐鼓毛邊天鵝紗裙,九重葛昨夜醉了冒出焰緋星瓣,嬰兒淚哭了一整個上午眼淚滴滴答答垂下。槲蕨小苗呀呀學語,小勾勾唱出鮮嫩的八分音符。迷迭香蘋果桉蕩出濃野香氣,杉板上兔腳蕨抬起蜘蛛小腿鬼鬼祟祟匍匐爬行,珊瑚草粗雨長髮落了二年,鐵線蕨執一千支薄扇搧風直喊熱,龜背芋又破了一個孔引頸四處張望。蝴蝶蘭徐娘半老仍氣質高雅腰線玲瓏,她低調,一年僅露一次臉。綠薄荷從不理人,孤自專注瘋長。乖寶寶。自工地外牆救出的二棵武竹忙著比誰壯,他們已然拋去乾荒的過往編織狂狷蓬鬆大羽衣。熊童子張開肥墩墩的娃娃手指朝我喊媽咪抱抱,我逗弄著她,她又長高了一吋。空氣鳳梨待在玻璃球內耍自閉,松蘿兀自修剪一頭細亂分岔,小白菊於牆角熟睡等候冬日展笑顏。 置身擾攘蔥鬱間我沿夾縫側身前進,迎頭撞上什麼,好暈!他們抖動身枝顫顫竊笑。淋水沐浴,1234567張開土壤的唇口倏地痛飲而下,暢快!再一刀刀斬去耳朵瀏海腐黃長腿扯下衣角的脫線,疼! 當尖銳的晨光踏入,她們紛紛皮開肉綻奪命也似往天空擠;亢奮,高啼,氾濫,一萬個喊,鍋爐炸開。葉瓣上下傾斜橫豎起伏,失序卻有秩序。鰓的喘息,華爾茲的交叉,迸裂出新鮮的頭頷手足。爆裂的音聲清脆明朗,瘋狂穿刺而上展演樸素的肉身。 我在崖上觀景。綠叢四溢噴濺粼粼湧入我的眼,自株植指縫瀉出朦朧天光。窗前若透光白絹,宛如靜脈隱現,每一日都在重新組合。浸沒在此,像是冥想練習,她們將我胸臆內的粗硬凝固微微撕開,我是一尾囚於歡快的籠中鳥。 別開人群我走向另一座人群。 這座堆堆疊疊的露臺小花園是孤獨的積累,急急裡的緩慢停格。這般純潔於我人生是膽寒而愉悅的;曾經如藤似葛纏結扞格的前半生終於結束,我慌亂剪斷臍帶拾掇細瑣逃離魅異的島嶼,享受未曾有過奢華寂靜的日子。 輕撫蕾絲蕨翠綠長尾,眺視虛弱燦麗的昏黃,我繼續這樣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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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沙畫

■紫水晶 她看著那沙畫表演,內心充滿了感動,就這麼一揮、一灑、一撥、一彈,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原以為有些東西該擦去、該抹除,但她發現留一條路,留個餘地,留個縫隙,不要這般咄咄逼人,反而能開出另一朵花,又或是一扇門、一對窗,以前的主題變成了後來的背景,或許,時過境遷,她真能發自內心感謝生命中發生的一切,戰勝那些不快,不再有嘆、有怨。 她想,她可能一輩子無法畫好沙畫,但她會先試著去畫沙,這一定可以幫助她慢慢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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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九首山頭火俳句(下)

林水福/譯 7.且讓蜻蜓我笠停,伴我一路行 說明:山頭火的造型,身穿墨染衣,肩披袈裟,一笠一缽一杖是他的特色。 寂寞旅途,不意、一隻蜻蜓停在斗笠來作伴,增添一絲暖意與樂趣。 山頭火在隨筆裡寫道:「對於季節的嬗遞敏感的,於植物是草,於動物是蟲,於人是一個人、旅人、貧窮人。(這一點我像草或蟲的存在)」可見他將蜻蜓當作同類者!   8.苟活身軀,搔癢自怡 說明:這首俳句刊於昭和五年一月號《層雲》雜誌。 如何確認自己還活著?方法各有不同。山頭火是藉著搔癢確認的。踏上行乞之旅後,日日食糧靠托缽化緣得來。有順與不順之時。後來回想的隨筆裡寫道:「去年在筑前的某炭坑町迎新年。前年在熊本,五年在久留米,四年在廣島,三年在德島,二年在內海,元年在味取。 一切在流轉,也可以說流轉所以永遠。流動的東西因為流動所以常新。生生死死,去去來來,佛往其中示現。 我以還無法完全委之於祢感到可恥;但是,對於給予的東西,例如那是麵包、石頭、不管是什麼,以感恩的心接受。」 可見山頭火修行的目的是「委之於祢」,藉著搔癢的動作,確認「委之於祢」的我的身體的存在。   9.水中投影一旅人 說明:發表於昭和四年五月的《層雲》。 山頭火那時給老師荻原井泉水的明信片,似乎在說明這首俳句的心境:「少有的暖和。我搖搖晃晃走到這裡來了,只有憂鬱。總之,再一次協商,希望踏入今生最後的道路。甚至只要走入山中,然後品嘗水的味道,我是幸福的。(同時希望我周圍的人也幸福,如果不這麼想,無法過這麼任性的生活。)」 「再一次協商」指的應該是與離婚的妻子再次詳談吧! 如果從山頭火給老師的明信片解讀這首俳句,「水中投影」不是無意間的動作,而是一種象徵意義,或者說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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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陰雨

■周盈君 下午,室內浸泡在雨聲中,濕氣由外而內地蔓衍,我們坐得椅子深陷。這樣的氣溫如此凜冽,好似冬季未曾離開,這樣的雨季會不會冗長過分,一顆心迫切喊停而它卻依然故我。 連那更北地,老家在東境的同事,平日慣常的短袖短褲都銷聲匿跡,如今披上了厚重杏白的羽絨,然而我們的衣著或許能夠抵擋穿透而來的風冷水侵,卻未必溫熱內心的愴寒。那過往的傷痕起死回生如同地獄的哀魂出閘,我們努力憑靠些許想像作為抵禦的對策,以便遠離難纏的陰雨。 每天出門,我打開除溼機令它運作整日,每回下班蒐集而來的潮如水庫脹腹,機器的運轉總有熱氣流盪,我不懂自己意在抽乾空氣中游移的潮濕,或者藉之取暖? 若說賞花,校園一片水漬浮漫,看上去宛如浮水印,景物蒙上陰灰,陽光不曾咬破雲翳,杜鵑花正處花期,姿態曾經搖曳,如今雨打花瓣,綠葉流瀉一地,難免惹人悲情,但我沒有悲情,因為深知這是自然的律則,她會泰然自處。 於是我和好友也盡可能在雨幕重重中學會泰然自處。她在遠地行導護之責,身著雨衣保護幼苗上下學的平安,風雨無情,往她身上撒野,但她的同事好,幫她看顧一天的交通,而我的好友也善良,烹煮麻油雞款謝這份體貼。 我則和同事撐傘外出,風強勁吹拂,好幾次我的傘孱弱,差點隨風狂放天際,我用尖叫發洩不安。然而一路上我們盡情聊天,說這天氣折磨人,所以此刻更要輕柔地對待自己,比方面對沉重的工作就先繞道而行,我們不打算把發條上得死緊,那好像會對不起疲困的神經,我們的神經容易在睡眠前崩盤,那樣的失跌常要數天彌補才能精神好轉,這年紀經不起,沒有比身心健康更重要的了。 我談起昨晚因著求好心切,無法自在書寫的重軛感,藍光閃映我的瞳眸,榨取我的精力,我久盯電腦卻不願輕言放棄,硬塞自己於迂迴窄仄的思路中,時鐘悠哉走進子時,而我卻跋涉文字的行行重行行。後來躺床,床笫有我失眠的印記,好不容易睡著,凌晨又醒,醒來卻又與夢寐絕緣,每回擱淺還是得面對隔日精神洩氣的自己,不知節制的下場,無奈的旗幟。 同事也失眠,然而失眠之苦,我們最終歸咎於潛意識作祟,久藏心中的鬼魅被惡臉的天氣引逗而出,然而慶幸這水漬灰藍,不至於推搡我們走進白瑩瑩,或者粉橘抹飾的診療室,身體的流脈、印刻的基因密碼輕輕掠過憂鬱的邊緣,我們偶爾浮沉,但並非它的子民,且深知有些方法可讓身心透光。 於是終究相約散步到連鎖飲料店,我驚詫燕麥飲重出江湖,瞬間大喜,捕捉這生活的確幸微光,我近日活成箇中高手,立即為自己點了杯溫熱的茶飲。而同事則要我先等候,他逕自前往另一間飲料店幫其他人外帶數杯,我們把全員到齊的飲品裝入帆布袋,他體力好,扛提布袋反掌折枝,我步伐慢緩,永遠在大後方追趕,然而這無妨,因為我們有各自的步調且彼此包容,他時而停等我,我時而迅速追踵,我們怡然交談,交談於風中雨中。 後來我談及一位作家,誤以為那是冷門派的,不料他竟也知之。   我說我愛那人情緒張揚,苦樂皆勇於表達,他已不再拘限那些使他陷苦的評斷,他封鎖雜言、阻隔看戲嗑瓜之人,然而他的鐵刃卻包容小學生在他的照片恣肆塗鴉,畫醜變性他都接受。學會外語的跳板讓他躍向更開放的異地,舒坦地在那國度完成自己。他善感,時常流淚,他熱愛助人,他喜歡書寫。 於是我圈粉了自己,因為他身上有我理想的投射。 當我訴說此人時,同事接上話頭,我們連線,於是即使各撐一把傘,透明與棕褐,他的傘紳士且沉穩,我的則過分輕巧而浮萍飄搖,但我們隔閡為零,於是用這樣的絕對零度對抗霪雨喧騰。 我們抵達辦公室,我繼續汲取食物的溫暖,巧克力、麥片、黑糖薑茶、豆漿輪番上桌,那是羽翼,挾帶我穿越重重雨幕,抵達心境的日昇,我於是輕易地深信很快地心會晾乾,很快地惡潮將退役,很快地陽光炙熱將遍吻我的體膚,彷彿春季該是戀愛的時節,櫻花桃花紛紛飛。 然而,其實那更像完備的毛片,好壞兼收,最後僅僅如一隻溫馴的貓,在牆垣眠眠睏睏。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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