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自珍集 《燭影搖紅》.颱風夜

■子寧 雨嘯風饕, 夜沉犬泣聲悽斷。 鄰家鐵瓦逐雲飛, 裂帛驚霄漢。 忍見雷轟電霰, 更那堪、危樓顫顫。 倚欄獨對, 霧鎖千窗, 燭搖孤盞。 寶島縈懷, 幾回劫厄腸空轉。 蒼生無語問平安, 天地終煩怨。 何待風收雨散, 願明朝、霞鋪粲粲。 海翻殘照, 樹理新妝, 山河重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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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謝一位年輕大武壠族親 質疑「乞丐番」說法

■游永福 拙文〈有話好說,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甲仙」〉,於2025年3月30日在《日照甲仙埔》網頁發表,並分享到臉書,一位年輕大武壠族親當日傳來質疑訊息: 「游師兄,請問,為什麼您的文章用字遣詞老愛製造紛爭?大武壠社群背後稱呼卡那卡那富族為乞丐番?請問你這個所指是所有大武壠社群的人嗎?整個文章看了覺得有夠不舒服,所以你這個大武壠社群包含了我們這些年輕人嗎?」 「請不要用外來人的角度來亂詮釋我們祖先好嗎?!」 「出家人要的是平息紛爭還是製造對立?為什麼老是用你這個他者的角度來評斷我們大武壠族的文化跟族群間的相處呢?」 收到這一訊息,筆者很高興!年輕大武壠族親,終於願意交流討論。 回顧八八風災之後,年輕大武壠族親有了警覺,積極調查、研究與行動,亟思建構自家的文化論述,令人感動! 而或許是心急,難免有了「外來人」或「他者」的排他用詞。 大武壠族親的記載與報導,始自荷蘭時代,接著為清朝時期、日本時代、國民政府時期,通通都是由「外來人」撰寫。清朝方志與清朝時期,有黃叔璥的《臺海使槎錄》之第二部分《番俗六考》,及《安平縣雜記》的深入報導,以及1871年4月英國攝影家約翰‧湯姆生的精采攝影與細膩報導。日本時代,則有伊能嘉矩、移川子之藏、小川尚義、淺井惠倫、國分直一等等學者;近代更有土田滋、李壬癸、陳漢光、潘英、清水純、簡炯仁、簡文敏、胡家瑜及林清財等等學者,都對大武壠族文化的研究與記錄投注了心力。若沒有以上這些「外來人」或「他者」介入,大武壠族親要瞭解自家文化,恐更加費力! 一起在甲仙這一塊土地生活,永福是民國九十(2001)年開始關注甲仙地區與大武壠族的文化與歷史,到了2006年8月31日,出版了《甲仙文史記事》專書。專書第三輯第四章(頁55~59)是〈向四社平埔借個火〉專章,將《甲仙鄉志》民國四十(1951)年至七十三(1984)年,總計三十四個年度的月雨量表,轉換為舊曆,亦即農曆,以探究「舊曆三月十五日禁向」與「九月十五日開向」的時間設定,發現禁向期即本區域的雨期,適宜耕作,且多數野生動物都在此一時段傳衍;開向期乃本區的旱季,沒有水,栽種不易有收成,適宜射獵、歌舞與婚嫁──而禁向期即是雨期的巧妙安排,讓我們見識到大武壠族太祖與族群先人,在進入本區後對本區氣候的觀察,是多麼用心與細心!可說真真正正為臺灣這塊土地,奠立了永續經營的最佳典範。 《甲仙文史記事》專書出版後,永福的大武壠族單篇研究與相關報導,除了在報章雜誌發表,也在《日照甲仙埔》網頁的「大武壠族原住民文化底蘊」欄目同時發佈。後來發現年輕大武壠族親亟思建構自家的文化論述,欄目乃低調更名為「大武壠族原住民文化側記」,意思是從旁記錄。至於欄目裡的文章,以及分散其他欄目的篇章,是否有「用字遣詞老愛製造紛爭」的情形?還是有助於大武壠族文化的闡揚?有請好朋友們一一檢視,不吝交流與討論。 到了2019年10月,歷經十八年的苦守寒窯,亦即調查與研究,筆者的《尋找湯姆生》專書出版,湯姆生的大武壠族親照片與報導終於解碼,經過各聚落夥伴的持續努力,及文化部四年來的投注心力,精彩的「湯姆生馬雅各國際文化路徑」理想,正一步一步往前推進,越來越具體。 回到「乞丐番」用詞,不是永福自創,因為拙文〈有話好說,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甲仙」〉不是論文,而疏忽了註明出處,謹此向讀者致歉!「乞丐番」一詞,出自《鄒族史篇》(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2001),頁238,內容如後: 「另以下根據移川子之藏等人之記錄整理,進一步說明番族關係:阿里關付番租給sa’arua群和kanavu群人,付給四社群多而付給kanavu群少,是因此地從前四社群之領土之故。付租給kanavu,完全出於安全考慮。兩部族於每年舊曆十一月間,收穫終了之時,各別前來收租。四社群為豬一隻、壺一甕、布匹──青黑色合計十二疋,此外對各社頭目予赤羅紗上衣一件;對於kanavu則與鐮三把、斧一把、鍋一個、布類──黑白各一疋。但日據以後,日人有命令無須再付,但後來舊曆正月仍然來取餅、豬肉、酒等。kanavu人前往甲仙埔交易時,也會順道來當地索取種種之物,卻被取笑為『乞丐番』」。 此一《鄒族史篇》資料,則是引用《臺灣高砂族系統所屬の研究》(移川子之藏等人,1937)之第二冊。 關於給付外來生活物資實情,除了移川子之藏等人的調查研究,簡炯仁老師有在地訪談:「譬如甲仙地區,早期,三民鄉的『山頂人』,亦即『南鄒系鄒族Kanakanavu』,會下來到現今甲仙鄉和安村長潘武生家,潘武生的祖父必須盛大招待他們大吃大喝,隨後『山頂人』再隨手帶東西回山上去。」簡老師的訪談,請見《高雄地區平埔族原住民之研究》,簡炯仁著,(高雄縣政府文化局,2010),頁405-406。 幾位「外來人」或「他者」的調查與訪談,讓當時的族群互動情形清晰呈現。移川子之藏的1937年到現在,已經間隔88年;《鄒族史篇》的2001到現在,間隔24年;簡炯仁的2010年到現在,則間隔了15年,年輕大武壠族親憂慮的「製造對立」情形,看來並未發生。 史實,不一定令人喜歡,甚至「覺得有夠不舒服」,但是只要心胸開朗,冷靜以對,史實也可以成為殷鑑,成為向前推進的養分與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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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屬於

■綠蒂 不喜佩戴胸花和名牌 不喜愛面對鎂光燈 因我無可炫耀 喜愛音樂,而不喜喧囂的演唱會 我總是處在遠端的敬陪末座 也不愛團體合照露C笑容的擺拍 我的「讚」與「愛」在心底 而不在豎起大拇指和手勢 不屬於台北的高聳與輝煌 屬於故鄉北港溪的涓涓細流 屬於故居後沉默的小沙丘 只要小小的靜好的生活 偏愛旅行去尋覓異鄉人的情懷 以一杯咖啡去面對一個城市的陌生 每日晨起 不管是朝陽或陰雨 都是天主額外恩賜的一天 不記起昨日的榮耀或挫折 朝向著不知終點的遠方 邁出精神充沛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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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夏讀書韻味長

■李世榮 初夏的陽光似一杯清茶,此刻坐在亭子裡,聞著公園裡馥鬱的花香,伴著亭子上空嘰嘰喳喳的鳥鳴,捧一本三毛的書在晨光裡細品,彷彿走進萬般妙趣的春山。「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讀書在古人心目中很神聖。讀書前先焚香淨手,然後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打開,恭恭敬敬地閱讀。 相必古人,我很汗顏,讀書隨心所欲,躺著歪著。心閑神定,仰椅而讀,閱讀時能沉醉於「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淡定。穿過歷史的煙雲,在相隔千百年的某個路口,還能與李白、杜甫相遇,在他們的臉上,依稀能看見歲月的滄桑。 小的時候,一頭扎進書堆不顧天日;放學路上,手捧書本邊走邊看;回到家媽媽叫我燒水,我也是壺下點好火頭,歪頭自顧看書;做飯時,一手拉風箱,一手添柴火,眼睛卻緊盯著膝蓋上的書本看。 上國一的時候,下午課外活動時間,我總是沿著校園熟悉的小路,來到校門西邊的小河旁,依著一棵樹,讀我喜歡的書。手捧著一本書,就像草葉捧著夕陽,孩子捧著夢想,心境是那樣的悠然。任憑天空中掠過一隻隻鳥影,身旁瀰漫過一縷縷花香。 婚後,依然沒有放棄讀書的好習慣,很多的閒暇時光是在床上度過的。當陽光漫過窗帷,我擁被臥讀,好不愜意!墨香未散,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聞夠了墨香,我會敞開窗戶,嗅嗅窗前花園裡的香氣。我的枕邊書,像《滄桑》、《飛鴻踏雪》、《桑田綠》、《故國平居有所思》等等,猶如一隻隻夜鶯,棲在書林中婉轉地歌唱。我們還節衣縮食,給家裡的書架添置好書,讓孩子在這個書香瀰漫的家庭氛圍中,得到薰陶,養成讀書學習的好習慣,我也體驗到了「布衣暖,菜根香,讀書滋味長」的意蘊。 在當今這個速讀時代,人們的功利性閱讀大大超過了人文性閱讀。若把閱讀當做追逐名利的手段,它會當成一種負擔而索然無味。若把讀書當作開闊視野、修身養性的方法,它會使我們喜悅而博學多才。閱讀彷彿在田野裡漫步,會發現說不盡的風情。「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讀之以當友,幽憂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也。」無論讀書或寫作,在當前浮躁的社會,能保持一份清醒和獨立,在讀書中去偽存真,去粗存精,並非易事。從「不識廬山真面目」的「窺」,到「深淺皆可樂」的望,讓自己置身世外、超然物外,是怎樣的一種境界! 閒讀時,猶如在百花園裡自由飛舞的蜜蜂,能體驗讀書的快樂。以讀書為樂趣,在讀書中收穫。通過讀書可以明白「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寧靜,可以讀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美,可以體會「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溫情,可以體味「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快意。何樂不為? 西方人有句諺語:「一個家庭沒有書籍就等於一間房子沒有窗戶。」儘管有的書籍貴得令人咋舌,但為了使自家房子有透亮的「窗戶」,逛書店、購書就成了人們節假日的重頭戲。 澳大利亞人也愛讀書,那裡天天都是「讀書日」。他們外出時還帶書,馬路邊、草坪上、海灘旁、商店裡、候機廳,隨處可見人捧書閱讀的場景。有些書迷一上車、船,就習慣性地掏出一本書,然後心無旁騖地看起來。即使站立著,也照樣抓住欄杆或吊環享受閱讀。閱讀已滲入澳大利亞人的血脈,無論貧賤尊貴,也不分白領藍領。一位瘸腿流浪漢,雖外表落魄,可當他一瘸一拐走到一棵樹下時,卻從背包裡掏出一本硬皮書……一個小時後,人們原路返回時,只見流浪漢還趴在那裡閱讀,直到一對鴿子飛到他頭頂的花叢中「嘀嘀咕咕」談情,他才抖落身上藍盈盈的花瓣,收起書悄悄離開。有錢的人在精緻的書桌前讀書,沒錢的人在簡陋的環境裡讀書,但讀書帶給人的感受和開悟卻是一樣的。 如今,有不少人崇尚享樂,吃喝玩樂是很多人的追求。但在我的眼裡,酒桌上推杯換盞之後,除了軀體的傷痛,便是精神上的空虛;歌廳裡醉生夢死之後,除了無聊的回味,便是欲望的膨脹。讀書可以受益終身,讓人寧靜而致遠,這才是一種真正的精神享受。 不讀書的人是站在橋上看風景,讀書的人是站在樓上看風景。那不僅僅是視野的拓寬,更是一種精神的高度。讀書純淨了一個人的內心,蔚藍了一個人的歲月,那種如詩如夢般的優雅氣質,不知不覺顯示在您的處事裡。一個人在飽覽群書後,更多了一份氣定神閒,泰然自若。 工作30年來,持之以恆的讀書學習,讓我的生活變得很充實,在人生路上始終能把握正確的方向。只有通過不斷地讀好書,不斷地學習和補充,並一直自省和思考,才能從經典書籍中獲取力量。 這種讀好書的幸福將跟隨我終生,它會開在我生活中每天經過的路旁,隨時開花,綻放我永生永世的美麗! 書籍壓彎了月色,紙頁卷走了年華。真是一寸光陰一寸金!讀書雖好卻短暫,珍惜分秒讀書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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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匠心獨運的「故事匯」——讀岑燮鈞小小說集《貓眼》

■潘玉毅 閱讀岑燮鈞的《貓眼》,如遇300年多前那個用免費茶水換故事來聽的蒲松齡老先生。相傳,當年蒲松齡為收集寫作素材,在人來人往的路口支起茶攤,過往客人行路累了,可以在茶攤前坐下歇腳,免費喝茶,只消留下故事即可。這些故事即是《聊齋誌異》的雛形,老先生在此基礎上雕琢加工,遂有了那部流傳至今的文言短篇小說集。 之所以有此感觸,是因為《貓眼》於人的感覺與之相彷。作為一部小小說集,《貓眼》的篇幅大多不長,但得片刻閒暇,就能輕鬆翻完一篇。作者沒有故作高深,非得言說什麼道理,而是信手揮灑間,將書生、志士、飲食男女等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人物,以及一件件有意義或無意義的故事呈現於讀者眼前,能悟出什麼,全憑讀者自己。至於那些故事的取材,有的來自於民間傳說的奇聞軼事,有的則源自現實生活的邊邊角角,有的可在典籍文本裡找到的影子,有的卻是假語村言、道聽途說。比如《舜江山水圖》裡的高則臣,明眼人一瞧便知脫胎於高士奇的故事;再比如那篇《阿君面館》,熟知「牛多一點」掌故的人們便知其化形於生活的日常……這便給人一種感覺,彷彿所有看過的書、經歷的事情,都是作者寫作的靈感源泉。 至於本書的書名,取自書中收錄的一篇同名小小說。但不同於小說裡那隻實體的貓,也不同於那只被畫入畫中的貓,又或是某只具有隱喻意義的貓,想來,很多人如我一般,看到書名的瞬間最先聯想到的多半是裝在房門上的門鏡。據說其貓眼的別名是因為光線通過鏡片折射後從遠處看它神似波斯貓眼睛晚上發出的光線。透過那個貓眼上的鏡片,屋子裡的人可以觀察到門外的情形:走過的人,擺放的物件,自然萬物的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但公房也好,私寓也罷,貓眼正對的通常只是門外走廊或者堂前屋後的一小段空間,如管中窺豹,並不完整。閱讀《貓眼》,你會發現,書中的故事亦如是。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作者以一種近乎口述、閒談的方式,截取瑣碎日常的片段,聊到哪裡算哪裡,有的甚至沒頭沒尾,但仔細咂摸,你會發現,那些看似隨意擺放的文字,卻是別有深意。恰如作者自己所說:「我們寫小說的人,總是躲在門背後,偷窺著……」這種偷窺,窺探的對象是事物,更是人的內心。 全書分為上下兩編,上編以「老城」為名,下編以「舊族」為名。兩編的排布有點類似於修辭手法裡的互文:老城不只是一座城,裡頭住著人,也來人進進出出、來來去去;舊族不是漂泊無依的浮萍,他們的個性,他們的喜怒哀樂諸般情緒,也與那座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作者有意把故事的演繹空間設定在相對固定的地方,比如舜江府、舜江老城,比如前祠、後祠、老周塘,很多地名循環往復地出現,就像是病毒廣告彈窗,看似無意義,實則悄無聲息地加深著讀者的印象。至於個中用意,作者在後記裡題目裡有所交代——《在紙上虛構一座城》。虛構一座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大家所熟知的《清明上河圖》作比,數米長的畫卷裡,要有房屋、橋梁、城樓,要有車、轎、大小船隻,要有騾子、驢子、牛,還要有為數眾多、形態各異的人群,這極考驗創作者的功底。好在作者筆力過硬,螺螄殼裡做道場,獻上了一出出饒有趣味的折子戲。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寫作過程中有意保留了部分方言,像是寬闊馬路上,水泥、瀝青中間的一段青石板路,顯得有些突兀,又讓人莫名覺得親切;彷彿不合時宜,但又恰到好處。 陸劇《宰相劉羅鍋》的片尾曲《故事就是故事》,歌詞裡有如許文字:「故事裡有好人也有壞人,故事裡有好事也有壞事,故事裡有多少是是非非,故事裡有多少非非是是」、「故事裡的事,也許是真事;故事裡的事,也許是從來沒有的事」……如果用它們來形容《貓眼》,當真是絕妙。當這些故事爭先恐後地躍然於紙上的時候,我們也成了那個聽故事的蒲松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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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是我的煙

■蘇佳欣 聽說風吹,只是為了經過,而不是為了要停留,那麼煙起呢?煙的形成,又是為了什麼呢?以煙字的形狀來看,不管是寫成火西土的「煙」,或者寫成火因的「?」,都可以由此聯想到煙與「火氣」的關係。那麼以此類推、單憑望文生義,香菸應該可以產生香的的火氣,但又為何被看成空氣汙染呢? 衛生署訂定的健康警語:「吸菸有害健康」、「吸菸害人害己」,無庸置疑的是吸菸當然有害健康,但若換成抽雪茄也一樣對身體不好嗎?如果這是一題是非題,應該算是送分題,正確答案當然為「是」。在還沒完全想通前,我跟大多數人一樣,對那些口號與警告,並沒有任何懷疑。但世界或人生不是用來理解或自問自答的,而是用來體驗的,長久以來,我一直將這個簡單的問題當作申論題在思考,找不到適當的人來幫我批改。 片片段段的回憶,逐漸在心裡拼湊起來。有長輩緣的我何其有幸,當時小小年紀的我,不但有男生阿祖,也有女生阿祖。當時全宇宙或後來整個世界,只有我和弟弟可以叫他們阿祖,我不曾聽過其他任何人可以這麼叫他們,所以可以叫他們二人「阿祖」,好像形成一種特權,即使是小小孩也可以有大大特權。明明他們是二個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但是都被叫做阿祖,沒有分別。 我對著媽媽的阿嬤叫阿祖,喜歡跟她牽手,因為可以摸摸並轉轉阿祖手上的冰涼玉環。我也對著媽媽的阿公叫阿祖,喜歡跟他聊天,因為只要回答簡單的問題,他就給我五角一元的零錢。他們經常半哄半騙把我帶回他們的房間一起午睡,阿祖二人合作無間,把我放在他們二人的中間。他們的長方形枕頭又硬又冷,放在頭後面不太舒服。於是他們兩人拿了條小毛巾對折再對折,捲起來比一顆高麗菜捲大一些,給我放在頭下面,靠近後頸的地方。 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把任何東西放在頭下面,那會害扁頭的我睡前愛睏,更想要扭來扭去的。從小就很有主見的我比較喜歡側躺,雙手抱著軟綿綿的被被,可以摸摸布邊或角角,並捏捏被被表面較粗糙處,有助自我催眠進入夢鄉。但基於一種進入睡眠活動的儀式感,或是什麼健康理念,他們總要費心幫我準備小「枕頭」。幾乎每天吃過午飯,我就要陪睡午覺,換句話說,他們要負責哄我睡覺。我比弟弟大三歲,當然比較懂事,可以分配到跟阿祖睡在一起,弟弟從來沒有機會跟他們睡在一起,他還小只能跟媽媽睡。 小時候,我的阿祖經常讓我吸二手菸,至今我仍想念那濃烈更勝於一般香菸的氣味。那種思念,若要以文字描述,就像實實在在的一個人,跑到夢中去體驗,身體輕飄飄起來,全身從頭到尾被帶入某種景象,或者說是某種提示。然而,說來奇怪,那氣味不只是煙霧,而是阿祖他自己。他的右手拿著菸斗,吞雲吐霧的、乘風飛煙的,希望我永遠福樂,並記住這種所謂「輕鬆的味道」。 每當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有時身旁根本沒有菸味,卻非得要我想起來,不要輕易忘掉的這種感覺,好像在提醒或許我遺漏了什麼環節。當我奮力掙脫「吸菸有害」的桎梏,不再往二手菸的方向思考,轉向其他角度,才有助於想明白。到現在已經搞不清楚,究竟是刻意不去想,還是潛意識避免去想,埋藏或躲起來或許比較安全,但不一定健康。 即使我想要講的故事,在還沒開始講以前,早就發生並結束了,不可能再有任何新的發展。然而每當看到電影裡有抽雪茄的畫面,讓我又想起過去的某個片段,在腦中重新組織起一直放著不管的回憶,有某種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置身煙霧中的小女孩,面對拿著煙斗的阿祖,滿心期待地猜著,吐出來的煙最後會變成棍子、雞蛋還是甜甜圈? 若要三選一的話,以技術層面來說,當屬適時用力呼氣,吹出中間有洞的甜甜圈煙霧最厲害,而練就那般功夫需要長時間的吞雲吐霧,當然必須抽很多雪茄才能成功。記憶中的小女孩,卻在不明就理的情況下,以為煙霧可以變幻成棍子、雞蛋或甜甜圈等形狀,就是好棒棒,每次都崇拜不已的給阿祖拍拍手。無論出現什麼形狀,都相當開心,因為都是阿祖哄小女孩開心,用心從口中變出來給她看的。 對於那稍縱即逝的煙霧、那存在數秒鐘的飄渺,賦予具象化的比喻,並希望其持續不散,可惜的是這味道可以如此留住一陣子,或回味一輩子,而那形狀卻不行,灰飛煙滅稍縱即逝。於是乎,就這樣我喜歡這種菸,卻不能算成「將錯就錯」的趣味,更不能算作「吸菸有害健康」但是只要開心就好的負面教養。反而是讓後來的小女孩具備一種近乎魔幻的超能力,諸如此類的神奇發展,有待日後再詳細說明。 無論我怎麼回想,都只有關於阿祖和我當時相當快樂的記憶,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相當不解,抽菸或二手菸的問題,究竟應不應該是有益健康或有害健康的判定層面,抑或是一種不分時空的療癒和超越? 長大後我仍然喜歡吃甜甜圈,並發現世界上還有好多比甜甜圈更好吃的東西,但是再也沒有人吹出中間有洞的甜甜圈煙霧給我看了。阿祖應該還在另一個世界吹著甜甜圈的煙,少了我給他拍拍手,應該就不會抽那麼多了吧?幸好愛吃的我從小早就認識甜甜圈,稍微長大後才認識尼古丁,懵懂就是有懵懂的美好。 有個簡單易懂的觀念,真心喜歡一個人時,不是因為你有多好才喜歡你,而是因為喜歡你,才覺得你什麼都好。阿祖對於我是這樣的存在著,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我,對於阿祖而言,是怎麼樣的存在呢?我覺得應該也是相對並相同的,那就不需要傷腦筋再繼續申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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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昨夜之歌

■辛金順 我把鳥鳴的啁啾藏在枕下,夜裡 想著清晨的明亮 窗外青綠的校樹,以及搖落一地 零碎的光 妳撐傘走過的夢中,荷花已經 落了,暗裡無燈 背影是無法書寫的空洞,等待 風吹過,吹走 妳寄放在我懷裡的所有悲歡 那都是遙遠的事了,樓下有人 走過,無聲 像是遠行的旅客,消逝成了 渺茫的時空 我在妳醒來前醒來,陽光和日子 告訴了我一些甚麼 關於生活,關於愛,關於一首詩 那麼輕 那麼重,又那麼無足輕重 忘了吧,昨夜的抒情之歌,以及 夢,走下樓 都是為了活著,一路又一路 疾疾而走的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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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再穿透的光影

■周永忻 不知從何時開始,家家戶戶皆裝上了醜陋的鐵窗,不管公寓還是大樓。 去永和看中醫等太久,只好溜出去喝杯咖啡。維持一貫的習性想去探索,找一家看對眼的咖啡廳,隨意在巷子裏亂走。抬頭望,那一棟棟不高的樓房,像極層層疊疊堆擠的籠子,亦讓我憶起了景美時光。 童年時期的寒暑假,三姊妹隨著母親從高雄上來探望在台北上班的父親,住的地方便是他和叔叔合租的一個公寓三樓,於興隆路一段的巷弄裡,整間屋子共有客廳、廚房、三個房間與一個衛浴,進門前有個陽台,小小的空曠,彷彿小天地一般。彼時少有把陽台直接打掉以做室內空間,有人會在陽台晾曬所洗的衣服,那似乎也帶著一點私密;有的則是種植繁茂花草,鳥語聒碎,別有一番風景,抑或什麼都沒有,任憑它空蕩蒼涼。在那兒,我戴著隨身聽開演唱會,跟姊姊玩遊戲打球,與妹妹扮家家酒。間或悠然遠望模糊的山景,有時則什麼也不做,只看路人經過,觀察台北人的生活日常。我們三姊妹常趴在那兒俯瞰樓下來往的行人,那種置身高處的興奮是童年裡最單純的快樂。 偶而與人說再見,出門前在陽台上一次,人至樓下又依依不捨,抬頭低頭再一次,光光亮亮,看得清楚,即使彼時的台北總是多雨。回收舊報紙舊物品的人會騎著三輪車經過,或者賣東西的騎車叫賣。到了下午,整間屋子便溢滿著咖啡味。那是祖母在沖她專屬的甜咖啡,即溶咖啡再加上奶粉與方糖,剛燒好的一壺熱水沖進,老人家拿著筷子攪和白色瓷杯,騰騰熱氣中一張盈盈的笑臉。到了夜晚,一家人最大的嗜好就是散步。有時朝著仙跡岩的方向,有時則走向靜心小學,祖母總是走在最前方,個頭瘦小的身影讓我直追,而母親和妹妹於後面慢慢走,回家後再熬夜看棒球賽的實況轉播。 陽台是我們家和城市之間的橋梁,載著聲音、氣味與光影流動,也儲藏著許多平凡溫熱的日子,既保護我們,也讓我們向世界張望,是記憶中安靜、自由的邊界。 偶而,我們的目光也會落在那些裝上鐵窗的人家,彼時還未如今日這般的森嚴。那時多數人家裝的鐵窗都樣式簡單,有時也會帶著一點裝飾。多為黑色油漆,鐵條間距寬鬆不全是防盜作用,當陽光透過那些鐵欄落於牆上,留下一格格交錯的光影。 有天坐上捷運,原本要到公館,不意過站到了景美,趁著空檔下車走走。記憶中的街道老早變了,我已認不出來那裡,只見曾經熟悉的公車236與253,從眼前呼嘯而去,往站牌方向移動查看,連路線都變了。還有那帶給我美好回憶的陽台,也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整排整棟,難看刺眼不見天日的鐵窗。 不知不覺陷入回憶,竟然迷路了。 直到回到大馬路,才恍然記起原先是要去喝杯咖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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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讀書與觀花

■李拴伍 那天下午,我正拿出書想讀,不料妻子卻說:「桃花節開幕了,走,去看桃花。」久未出門,我也有了「複得返自然」的想法。於是,便驅車前往一個叫後屯的地方看野桃花。 一路上,桃之夭夭的勝景不斷在我眼前閃現,一場與桃花的甜美相遇在心中升騰。 到達觀花地時,已是人潮湧動,以前只有幾家農戶、寂寞的小山村霎時人聲鼎沸,車水馬龍。我和妻從遊客及山脊荊棘的縫隙中穿過,爬上了最佳觀看點。攀枝細看,綠葉襯紅花,粉紅的花瓣擁著淡黃的花蕊,一串串、一簇簇、一朵朵,花朵在枝條上隨風搖曳,吐出絲絲清香。碧綠的、綠中帶著淡淡鵝黃的葉,在春日陽光下活躍靈動,如果將桃枝再拉近貼近耳際,彷彿就能聽到綠葉生長的輕響,桃花奔放的激情。 遠眺,東邊的山梁上,桃花一線天,像伸入遠端高高聳起的雲。西邊的山坡,桃花接天連理,轟然一色,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桃花海。 遊人如織,有穿唐裝的、有穿漢服的,古典的優雅,現代的靚麗,美女們個個笑靨如花,成了桃花仙子。桃林中萌萌的版面,書寫著《詩經》及李白、杜甫、蘇軾等歷代詩人的桃花詩句,借著休息,我釋懷地品讀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人面桃花相映紅」「山桃紅花滿山頭」…… 妻子說:「怎麼樣,既看了桃花,又看了美女,還讀了桃花詩,比你在家讀書有趣吧?」 「是的。」我粲然一笑。 回家的路上,讀書與觀花在腦中對話。 站在桃花簇中,能感到詩詞裡的桃花復活了,靈動的文字嵌進了桃花的絢爛中,那些被書香浸潤的桃花,在記憶深處綻放出了春天的浪漫。 觀花是目之所見,是感受自然之美,讓心情愉悅;讀書是解讀文字,讓思想深邃。觀花能讓生活有詩意,讀書能讓人有詩意般的生活。讀書與觀花都是一種慢下來的生活方式,能對抗浮躁,調理心情,和諧生活工作。 接續思考,有了許多感想。 桃之夭夭與書聲琅琅。桃之夭夭,釋放著自然之美,賞目貽情,陶冶著人們的情操。而書聲琅琅則是學子們大聲讀書,表達思想,傳承文明,明瞭人性之美,習得生存發展能力。 默默成長與靜心讀書。當萬千桃花被風吹雨打,飄落而化為春泥後,繁花不在。但你會發現,在陽光普照和雨水的澆灌下,在桃葉的縫隙中,桃子由針尖大慢慢地成長著,在枝頭靜靜地觀望著燦爛的世界。一個人離開校園,開啟人生和事業後,若能守住孤獨,擋住外界誘惑,默默持久地地讀書,就能豐盈自己,成就自己,收穫燦爛。 桃之碩碩與滿腹經綸。突然有一天你發現,桃樹上掛滿了碩大豔鮮的桃子,在陽光下閃著光芒,那是桃子經歷了風雨的洗禮,經歷了陽光的沐浴,抗住了蟲害,修成的正果。而熱愛讀書的人,經過長久學習,不斷積聚著知識,儲存力量,終會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實現人生價值。 書讀多了,就明白人生就像一顆不斷成熟的桃子,有繁花時的熱鬧,有落花後的寂寞,有汲取知識、豐盈成長、迎戰風雨的艱苦階段,有成熟豔鮮時的輝煌時刻,更要感恩孕育它生命,在雪霜嚴寒冬中迎風傲立的枝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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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買之書

■艾虔 忍不住取笑家人,未買之書成了他心口上的硃砂痣。他偶爾回味反芻,念念不忘。畢竟在馬來西亞堅持不網購,買書就不太方便。 駱以軍早期的短篇小說集《我們自闇夜的酒館離開》,便是之一。昔日皇冠出版社列為三色堇系列,收錄多篇駱以軍獲得文學獎的作品,比如「降生十二星座」,如今被視為名作。涉及星座、電玩、酒吧、都會戀情等等,天馬行空、駁雜跳躍地記錄九零年代的台北風情,繁華光鮮的都會生活,映襯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孤獨,形式和內容都有獨到之處。家人與它曾於書店多次相遇,後來越來越多人談論這本書,甚至開啟書寫書都會生活的風氣。可是家人想買時,書不見了。錯失因緣頗有遺憾。 此書日後以《降生十二星座》再版,卻再也不是家人熟悉的開本。無視於內容,反而執著於書籍品項,箇中心情或許外人難以理解,卻是不少書蟲共同的執念。 多年前小姑一家至臺灣旅遊,我們相約同行。順道逛臺北舊書店,外甥選了《歐赫貝奇幻地志學》,家人也想要,惟不好意思跟外甥搶。明明那次我們買了一些書,刻在他心底的卻是沒買的那一本,至今耿耿。我覺得這一點心事太無聊。家人早該私下告訴我,待小姑離台後,我們明明可以再去其他舊書店找找《歐赫貝奇幻地志學》。他悶在心底不說,徒然為自己製造遺憾,然後在心底一再發酵,實在不值。 不過家人後來釋懷。外甥向來喜歡少數民族、奇幻故事的各式造型,他讀《歐赫貝奇幻地志學》,說不定會有很多啟發,寶劍本該贈英雄。但對家人而言,就只是一本書罷了。可是家人仍期待,日後在舊書店與《歐赫貝奇幻地志學》相遇。 五十步笑百步有點不厚道,其實也有一本沒買的書在我心底。將近二十年了,曾於舊書店見到推理小說《馬來鐵道之謎》,沒買,當時已決定婚後至馬來西亞定居。沒買的理由很簡單,此書不出名,或許不精采。可是至今我有時忍不住猜想,作者到底寫了些什麼?由於並非名著,幾乎不可能再出新版,可能我今生今世沒機會再度看見《馬來鐵道之謎》。 家人與書友先後為我找到電子版,終能一睹內容,很開心。當然日後假使在舊書店發現《馬來鐵道之謎》,這次必定買下。然而無須刻意尋覓,生活多的是比找這一本書更重要的事。 日前至吉隆坡小旅行,我們再次至某大樓閒逛,家人提及昨日猶豫未買的馮內果《神槍手迪克》,我立刻催促,去買吧,一本書沒多少錢,別再造成更多遺憾。我們已屆中年,日後未必再次見到這書。 未買之書平添許多遺憾。可是這遺憾卻也使得我們對人間多了一點眷戀和渴望,沒什麼不好。但不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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