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著信守的誓約,誰會誓著信著守著? 太陽仍會發著太陽的光,向日葵卻不再是向著日的那朵向日葵。
文/蕭蕭 插圖/國泰
輪廓:生命何許,我們都在度量
內雙溪、外雙溪,有多少人知道這內與外的區別,對於名號、數字、財富、權力或者婚姻,其實你我都所知有限,但是很多人自有一套標準在衡量這些價值,有時我們陷在這羅網裡,被牽引著、拉扯著而不自知。因為這羅網有時具體得像一幢大樓,巨大得讓人無所遁逃,有時卻又無形、透明、不易察覺。
時序往前推移吧!小草葉,二十歲的年紀,你會選擇在哪裡讓他看到你?還沒有捷運的年代,至少要轉三趟公車,從和平東路到士林再到外雙溪,只為等他從現代詩的迷障中脫身而出,只為了陪他感受蘇州似的山的皺褶、水的曲折,陪他走那麼一段江南水岸,彷彿你就是那水岸邊沙洲上的一叢芃芃草葉,要讓他一步一步看見你在風中的搖曳之姿,聽聽水與草如何對話。
那時,你心中會有權力、婚姻的牢籠嗎?會有家的壓力嗎?
沒有,不會。
一種單純的盼望,一種單純的喜悅。
一種在山與水之間可以自在呼吸的美的體驗罷了!
有時會有芝草、有時會有蕙根陪著你來,彷彿離騷裡的君子、美人,總有香草、美玉相伴。
那時,你從沒有想過兩三小時的車程與二十分鐘的對話,那價值如何平衡?
那時臨溪街街口有一家無國界的咖啡館,只要你來,他總是點一壺「滴露咖啡」,看咖啡從固態、粉末,被沸騰為液態加熱烈的香氣,再轉凝為純黑的咖啡,那種純而醇的視覺意象,濃而香的嗅覺芬芳,或許才是度量生命深淺的憑藉。
十年,二十年過去了,誰還會以這樣的美感衡量生命?那無形、透明、不易察覺卻巨大無比的羅網,十年,二十年,不恢且不漏地罩住他和你嗎?
草圖:你夢著你一直夢著的夢
當他天秤著天秤座的天秤,不曾想過他會孤獨著獅子座的孤獨。
因為篤定著你的篤定,他苦著你曾經苦過的千百倍的苦。
他放下所有可以放下的重擔,卻不知道你早夢著你一直夢著的夢。
大漢溪仍然流著大漢溪的水,淡水河卻已來到不再淡著淡水河的淡。
月亮亮著月亮的亮,下凡的文曲星假裝煩著國事的煩、天下事的煩。
那就讓小草葉小著自己的小吧!老公公篤定老著自己的老。
誓著信守的誓約,誰會誓著信著守著?
太陽仍會發著太陽的光,向日葵卻不再是向著日的那朵向日葵。
一切隨著風而去吧!颯颯而去的是這個太陽還是另一個太陽?
素描:當時明月在
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一些歷史舊跡會在我們的腳下匆匆而過,但誰會記得這一幕的精粹或那一幕的潦潦呢?有些陳年往事則從頭頂飛逝,成為這一朵雲或另一抹遠天的晚霞,勾引著記憶。有一些,最不幸成為過眼煙雲,煙消了雲散了,任誰也喚不醒昔日的繁花盛景。
當篤定成為游移,當游移幻化為飄離,他在松林廢堡左右也不敢肯定自己所體會的人性是如如不動的山,曾經深信不疑的生命價值還能在某個刻度以上。
最後一次在愛的屋頂下,她拿出一個圓形的紙版茶葉罐,說︰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去文山喝的包種茶,我一直保存著。
「邀月」,在貓空的山坳裡,依著山勢構築著不同的廂房,他們選了一個平整而獨立的包廂,選了當地最盛產的包種茶,條索狀,墨綠色,他雖不是茶道達人,總還能泡出黃中帶綠的琥珀色澤,讓幽雅的香氣清輕揚起,醇厚如他,濃韻似她,那一夜的包種茶,回甘力勁彷彿還可以在十六年後的舌間跳動,只是不免有些苦澀了。
包種茶是仿武夷岩茶的製法烘焙出來的安溪茶,最初這種茶葉的包裝法,是用兩張正方形福建毛邊紙,裡外相襯,撮放四兩茶葉,包成四方包,然後非常自豪地蓋上茶名及行號印章,這就是「包種」茶,包的是可以孕育生命能量、帶種的茶。泡了兩泡,生活裡的小趣味就在唇齒舌尖瑣瑣碎碎彈跳著,小草葉,那時他彷彿是清醒的茶葉,以她的唇齒舌尖彈跳著生活裡的小趣味。至於沒有泡完的茶葉,不用毛邊紙包成四方包,用新式圓形紙版茶葉罐盛裝回家。
回家的路上,嘴角舌尖還留著他的濃韻、她的醇厚,他將車停在另一個山坳,讓濃韻找到她的的醇厚,讓風在溪谷裡飄香,當時,明月在。
當時的明月還在,包種的紙版茶葉圓罐還在,嘴角的濃韻也在,那游移、飄離的又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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